熊小梅急道:“你封我们的食堂不用请示领导,拆封就得请示领导,还讲不讲道理。我把所有放在后厨的原料全部扔掉,从库房里拿新的,这样就能保证食品安全。”

食卫监局领导没有松口,道:“没有检查结果,我们不能开封。”

熊小梅自然不愿意,一直跟着食卫监局领导,要求给个明确日期。食卫监局带队领导最后承诺,拿到化验结果,就立刻向公安报告。只要与一食堂无关,便可以尽快开封。

监控在手,必然能还一食堂清白,就算一食堂被封两天也没有太大关系。等到水落石出,一食堂开封之时,由于没有二食堂这个对手,生意肯定好到爆。

最占便宜的是第三食堂,这个最弱小的食堂独居一隅,有自己稳定的学生群体。此次一食堂和二食堂相继出事,必然会导致大量学生转到三食堂。

侯沧海没有再与食卫监的领导纠缠,打电话给区司法局的同志,请他们介绍一个好律师。他已经作好了打民事官司以索取赔偿的准备工作,所以想让律师提前介入。他调入政法委工作以来,虽然不是在执行第一线,由于工作对象大部分是政法系统的人,又抓紧时间在单位学习过刑法、民法及诉讼法。因此,他思考方式与在黑河镇悄然发生了变化。

另一方面,上一次服装店失火事件给了侯沧海深刻印象。他决定通过法律手段让二食堂付出血和钱的双重代价,甚至,电科院都要承担连带责任。当然后一条可以商量,但是一定要提出来,这将为明年继续承包一食堂打下基础。

有了监控,一切就迎刃而解,一食堂明显将成为此次事件的赢家。若没有监控设备,一食堂必然要面临灭顶之灾

侯沧海和熊小梅对此认识得非常清楚,晚上,他们在小厅里请客,宴请杨亮、王桂梅、陈华以及金正堂等人,向所有帮助者表示感谢。最初侯沧海只想请前三人,在王桂梅建议下,才请金正堂一起吃饭。吃饭之机,王桂梅向金正堂递交了本公司监控系统资料。

如果没有这次事件,金正堂应该不会对监控系统感兴趣。王桂梅在这个时间点向其推销监控系统,顿时打动了金正堂,金正堂答应立刻给校领导写报告,在校园内关键部位安装监控设备。

3月2日,周六,《江阳晚报》大篇幅报道了此事。

侯沧海全天都在一食堂。他购买了二十多份《江阳晚报》,将报纸的相关报道贴到了张贴栏以及一食堂周围,并且实施半价政策,用以吸引前日流失的学生。

周永利带着侯水河做产检。在医院等待之时,周永利看到《江阳晚报》上的报道。产检结束后,她便心急火烧地带着侯水河来到一食堂。

一食堂正在打饭高峰期,虽然在周六不如平时那么拥挤,也是人潮涌动。周永利和侯水河先在食堂周围转了一圈,再来到前窗,和正在前窗服务的熊小梅打了招呼。

侯沧海正在后厨休息,听说母亲和妹妹来了,赶紧出来。

“侯子,食堂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不来,你真是不准备给家里说。”周永利扬了扬报纸,责怪道。

侯沧海嘿嘿笑道:“事发突然,我和小梅一直忙于应付,等到应付结束时,事情就解决了,所以没有必要给家里说,免得你们乱担心。小厅中午没有客人,我们到小厅去休息。中午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们弄。”

周永利一只手叉着腰,道:“人老了,没有什么食欲,你问水河想吃什么,给她准备点好菜。对了,水河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侯水河喜滋滋地道:“我来之前作了产检,哥,你猜是什么好消息。”?她此时已经明显显怀,肚子特别大。

侯沧海望着妹妹挺起的肚子,脱口而出:“莫非是双胞胎?”

“哥,你猜得很准,我真是双胞胎啊。”

“我们家没有双胞胎的传统,不知杨永卫家里有没有?”

“听说杨永卫家里有双胞胎传统,我没有见过。”

由于妹妹怀了双胞胎,在前往小厅过程中,侯沧海显得小心翼翼,扶着妹妹胳膊,道:“小心点,地面滑得很。中午我让厨房烧得好菜,给你补一补。”

母女俩在小厅坐下以后,侯沧海又去张罗着倒茶。他将茶水递给母亲时,亲热地扶着其肩头,道:“老妈,你想吃什么,尽管开口啊,开伙食团的人可不怕大肚罗汉。”

周永利道:“这一段时间没有食欲,一点都不想吃东西。”

“别动,妈,你脸上怎么有些小白点。”

周永利脸上有许多小白点,小白点位于汗腺部位。侯沧海用手指擦了擦,发现这些小白点是细小的结晶体。

“今天走得多,应该是汗粒。”

“现在才三月,走路能出汗。妈,你脸色不好啊,怎么又干又黄?”

“你妈是黄脸婆了,脸色当然不好看。”

侯水河早就觉察到母亲状态不好,道:“妈的脚还有点浮肿,我让妈去检查,她总是不肯,嫌麻烦。”

侯沧海知道母亲素来节约,道:“妈,你别怕浪费钱,现在你儿子是大款了。你把裤腿拉起来,让我看一看。”

他是家中长子,素来得到母亲宠爱,不顾母亲反对,将其裤脚拉了一些。周永利小腿以及脚背明显有些水肿,轻轻按一按,就有一处凹点。一般情况下手指松开时,凹点就会消失,可是周永利脚上浮肿得很明显,手指松开,凹点并没有消失。

“不对啊,妈,你这种情况多久了?”

周永利将裤脚放下去,道:“你妈这个年龄了,总有点毛病。”

侯沧海站起来,又去摸母亲腰上的小白点,越摸越觉得不对。

侯水河在近一段时间把注意力集中在怀孕上,对母亲身体关心不够,见到哥哥严肃的神情,想起母亲最近的异常行为,道:“妈的身体是有点问题,她最近精神不好,老是想睡觉,话都不如以前那么多了。”

周永利道:“你们两兄妹瞎操心,人老了,是要有所变化。”

熊小梅忙完前窗,来到小厅。得知侯水河怀的是双胞胎,她就急忙到厨房,让李前宏给弄点有营养的菜。今天后厨恰好有新鲜鲫鱼,大厨李前宏专门熬了鲫鱼豆腐汤,给侯水河补充营养,又炒了肉丝,肉片。

李前宏与周永利是旧识,他见到周永利便道:“你气色不好啊,是没有休息好?”周永利道:“人上了岁数就是不行,天天想睡觉,没有精神。”李前宏道:“你还没有退休,按理说不应该这样,抽空到医院去查一查。”

听到李前宏也是如此说,侯沧海便决定带着母亲到医院去作一个检查。刚把想法说出来,周永利头就摇得如拨浪鼓,坚决不肯去。

吃过午饭后,四人一起到教师寝室休息。等睡了午觉以后,周永利和侯水河才回世安厂。教室宿舍是两室一厅,只有一张床。周永利和侯水河上床睡觉,侯沧海和熊小梅则准备在沙发上休息。

等母亲和妹妹上床休息时,侯沧海和熊小梅坐在床边聊天。

“等你们领了证以后,办不办酒?”周永利躺在床上,感觉身体舒服了一些,便关心起儿子的婚姻大事。

熊小梅道:“现在没有办法办酒啊,一食堂天天开业,完全离不开人。如果要办酒,在暑假才有时间。”

周永利道:“领了证以后,我们两亲家还得见一次面。如果一直不见面,走到街道上,两亲家擦身而过不认识,那才好笑。”

正谈到这里,周永利突然小腿抽筋。她用力将脚尖蹬着床,头上汗水转眼间就出来了。过了好几分钟,小腿才缓和过来。

“妈,你经常抽筋?”侯沧海坐在床边,给母亲按摩。

周永利道:“以前从来不抽,这一段时间偶尔抽。”

侯水河道:“这是我见过的第三次了,妈,今天下午你去检查。你又抽筋,脚还浮肿,脸色灰黑,精神又不好,你下午去做一个全面检查。”

侯沧海眼见着母亲又要拒绝,道:“妈,今天听我的,你睡一个小时,然后我带你去看医生。我有一个朋友在人民医院工作,我先咨询他。”

当侯沧海说了母亲的表现,市人民医院的医生朋友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赶紧将伯母送过来,听起来不太好。”

“到底有什么问题?”

“我不敢确定,我估计伯母是肾上的问题。你下午来吧,到时我带你找专家。”

第九十六章 灾降

侯沧海陪着母亲前往医院之时,没有意识到这是他人生重要分水岭。他让妹妹在电科院宿舍休息,等到母亲到医院检查结束以后,四人再汇合。侯水河同样没有意识到母亲病情会如此严重,为了休息好,就留在了电科院教师宿舍。

侯沧海陪着母亲来到医院,经过检查以后,直接住进医院。

侯援朝接到儿子电话,根本不相信儿子所言,道:“你妈从去年到今年身体确实不太好,很多女人更年期都是这样,绝对不会是肾衰竭。你妈怎么会是肾衰竭,绝对是误症。侯子,是不是啊,医院是误诊。”说到后面,他想起妻子近一段时间的身体状态,深深的恐惧涌上心头,语音颤抖起来。

这个时候,侯沧海比父亲更加镇静。他拿着检查单,声音低沉地道:“爸,我和妈在江州市人民医院,是最好的专家检查后做出的结论。今年我参加综合治理年终检查,恰好检查到市人民医院,认识了医院办公室主任。他给我找的专家,专家安排我妈住院,然后进行检查。杨医生给我交了底,我妈各种症状显示,肯定是比较急性的肾功能衰竭。”

“是不是错了,侯子。”

“应该不会,爸。”

“我马上过来。”侯援朝脑袋一片空白,过了半响,道:“你妹在哪里?让她赶紧回来。”

侯沧海道:“妹妹在电科院宿舍休息。她在今天上午搞了产检,是一对双胞胎,爸,你不知道吗?”

“啊,双胞胎。”叹息一声后,侯援朝道:“你妈住院费是多少?”

“我已经交了住院费。”

“你妈状态怎么样?”

“住进医院以后,我妈哭了一次。现在精神还行。”

“我马上来,把你妈盯紧点啊,别马虎。”

侯援朝挂断电话,坐厂里的通勤车从世安厂到了市区,又从公共汽车来到市人民医院。在这一个过程。他的脑子最初完全空白,后来渐渐变成一团乱麻。世安厂是大厂,人口多,人口多意味着各种毛病都会在厂区发生。这几年来,世安厂出现过几起肾衰竭患者,有一起还发生在六号大院,最后结果都是尿毒症。尽管儿子没有说出这三个字,他在心中已经想到了最坏结果。

尿毒症治疗要透析,透析费用高。而今年世安厂经营状况突然恶化,破产的说法早就在厂区内流传。重病、破产、双胞胎,这些事情突然叠加在一起,如三座大山,压得侯援朝直不起腰。所幸儿子开食堂还赚了钱,否则一家人必然会隐入绝境。

但是,儿子还没有结婚,把他的钱用光了,儿子以后怎么办?

除了钱以外,侯援朝更加悔恨的是对妻子前一阶段病情的忽视。最初周永利只认为是感冒,后来两人都开玩笑说这是更年期不适反应,完全没有往肾病上去考虑。如果不是儿子带着他妈检查,说不定会拖得更加严重。

想着自己的马虎大意对妻子造成的损伤,侯援朝感觉有一万只蚂蚁在身体里啃噬,有的蚂蚁在大脑里,咬得脑髓四贱,有的蚂蚁在心脏,心脏穿了无数孔洞,还有蚂蚁沿着血液在身体内巡游,专门啃噬身体最柔软的地方。

侯援朝如行尸走肉一般来到市人民医院。在儿子带领下,他与医生见了面。

“怎么会呢,早上还能走能动,好好的人。”侯援朝原本是很讲究之人,此时整个人被突然而至的病情打垮,也不顾礼议,言语间透着对医生的怀疑。

由于有熟人打招呼,杨医生态度很好,道:“虽然还没有最后确诊,但是凭着我的经验,周永利是尿毒症的可能性很高。”

侯援朝反复强调道:“早上她还好好的。”

杨医生约五十来岁,风度翩翩,很有学者风范。他耐心地用浅显语言解释道:“我给你作一个解释,尿毒症实际上是指人体不能通过肾脏将体内代谢产生的废物和过多的水分排出体外,引起的毒害。尿毒症是肾功能丧失后,机体内部生化过程紊乱而产生的一系列复杂的综合征。这个病不是一个独立疾病,称为肾功能衰竭综合征。”

侯沧海回忆起六号大院那个尿毒症患者的情况,道:“我记得这个病发得很慢,为什么我妈来得这样急。”

为了让病人家属弄明白病因,医生尽量少用术语,道:“有的前期症状轻一些,主要是容易混同于其他病症,而忽视了真正病因。多数尿毒症都是慢性的,但是有少数急性肾功能衰竭,由于各种原因引起它,可以迅速出现,导致的严重肾功能损害或者丧失。”

侯沧海道:“杨医生,如是确诊,怎样治疗?什么时候能治好?”

杨医生道:“血液透析,腹膜透析,肾移植是治疗尿毒症的三种方法,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一种方法在世界上被证实可以有效地治疗尿毒症。”

侯沧海道:“我妈这种情况,一般应该用什么方法?”

杨医生道:“在这三种方法里,目前应用最广的治疗方法是血液透析。血液透析是应对尿毒症时可操作性最强、效果最明显、适用范围最广、长期维持效果最佳的一种治疗方式。费用比起肾移植也要低一些。”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侯援朝和侯沧海脚步沉重,相对无言。两人走到病室前,侯援朝道:“我们全家要尽最大力量拯救你妈妈,那怕卖房子,那怕我去卖血。没有你妈妈,这个家就散了。”

“爸,你放心,我们现在经济条件还不错,能支付起透析费用。” 侯沧海见父亲精神状况不好,为了安慰父亲,就将手放在父亲肩头。

世安厂传统习惯中,父子之间很少有身体上的直接接触。在侯沧海记忆里,他和父亲在小时候最多的身体接触是父亲打人和儿子挨揍。今天,他将手放在父亲肩头,意外地感到父亲肩膀削瘦,触手处没有感觉肌肉和脂肪,仿佛直接碰到骨头。

这是一种错觉,但是这种错觉也代表了父亲的身体状态。

自从有记忆以来,侯沧海心目中的父亲是强健的、有力量的。父亲穿着工装与工友们一起摆弄巨大到恐惧的机器的画面一直顽强停留在脑海中。那怕他本身长成一米八的汉子,仍然觉得父亲仍然是强有力的。

今天侯沧海将手放在父亲肩膀上,猛然间发现曾经强大的父亲变得很瘦弱了。他感到作为家中长子沉甸甸的责任感。

两人走进病床,坐在床边。

病房是三人间,中间一张病床的病人刚刚出院,隔壁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年男人。

周永利换上病号服,躺在床上,神情略显紧张,道:“我刚才问了那边,到这里来的都是尿毒症,治这个病要透析,要花不少钱,每个月好几千。”

侯沧海用自信满满的神情道:“你别管钱的事情,好好治病。出院以后,你还要指导我妹照顾双胞胎。”

周永利神情戚戚,道:“也不知我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侯援朝责怪道:“老太婆乱说啥子。这个病又不是治不好。我们厂得这个病的不少,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周永利道:“都怪我得错了病。水河怀了双胞胎,今年就要生。侯子生意做起来了,马上结婚,也可以生孩子了。三个小孙子在屋里玩,我想起就心里暖和。都怪我得了病,让你们都要跟着我受牵连。”

侯援朝紧紧握着妻子的手,不停安慰。他们这一代人情感内敛,不习惯表达感情,说出来的安慰话并不动听,如平淡家常话。

对于侯家来说,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夜晚,回到家里,侯沧海和熊小梅进行了一次谈话,谈话与母亲的病情有关系。

“我妈是尿毒症。”

“还没有确诊。”

“虽然没有确诊,但是应该不会有太大偏差。这个病很花钱,每个月透析费用好几千。家里情况你也知道,工厂不景气,还有妹妹也住在家里。”

“你想说什么?”

“江南水岸的房子暂时不能买了,我妈生病,得留钱。黑河有我们的房产,平时又住在电科院,用不着急于买住房。”

“好吧。”

“妹妹怀了双胞胎,我爸肯定要把精力放在我妈上,所以,我想让妹妹住到电科院来,两室一厅,刚好住得下。平时厨房可以专门为她准备伙食。”

“我没有意见。但是这得看妹妹的意见。”

“就算妹妹现在不过来,等到临产前,她还是得住到这边。老婆,还有一件事情要提前打招呼,我妈要透析,每月花钱不少。”

“透析要持续多久?”

“听医生说,这是一辈子的事。如今食堂每月有接近两万收入,得拿一半作透析。”

“啊,每个月拿一半。”

“她是我妈,家里没钱,我们必须要出钱。”

“嗯。”

谈话结束后,熊小梅心事重重。如今伙食团生意不错,每月都有大笔进项。她通过辛勤工作,尝到了鲜美果实,已经看到了美好人生在朝自己朝手。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灾,将所有美好愿意全部打碎。

深夜,侯沧海终于睡着以后。心事重重的熊小梅在卫生间拨通了姐姐熊小琴电话,讲了家里的突发事件。

熊小琴叹息一声,道:“看来我们家人没有福气,你的生意刚刚走上正轨,就遇到了这种事情。尿毒症是个无底洞,是钝刀割肉,多大的家产都会被掏空,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熊小梅道:“如果是一次用钱,多花点钱也无所谓。想着我们每个月都要拿一半利润出去,就很心疼。而且一拿就是一辈子,没有尽头,看不到希望。”

熊小琴出了个主意,道:“你给侯沧海说,你们两人出一笔大钱,以后就不管了。”

熊小梅马上否定道:“以后不管的说法,提都不要提。侯子和他妈感情极深,肯定会全力以赴治病,花多少钱都不在意。客观来说,我自从来到侯家,他妈对我挺好,做服装店是他们家出的钱。开食堂,是借小舅舅的借。”

熊小琴道:“侯沧海的妈妈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他们总要出点钱吧,不能把压力全部交给你。你拼死拼活赚钱,结果全部送给医院,谁都想不通。等到你把钱用光了,如果我们家要用钱,或者你们小家要用钱,谁来给。没有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这一番话说到熊小梅心坎里。当初眼见着康叔因为贫困而跳楼自杀,给熊小梅以极大心理刺激,这个刺激没有随着时间而消退,反而越来越强烈。她怕贫困,她怕没有钱进医院。

现在,周永利进了医院。

侯援朝和周永利没有存款。他们工资原本就很可怜,省吃俭用存下一点钱,这点钱全部给儿子和儿媳作为创业金。此时遇到大病,又指望不上处于破产边缘的世安厂。如今社会上有各种保险,但是周永利一直在国营单位,对社会保险不以为然,没有买过医疗保险。

熊小梅在卫生间里站了很久。终于,她回到了床上。

冰凉的脚碰到了侯沧海,将其弄醒。侯沧海睁开眼睛,道:“你到哪里去了,脚这么冷。”他伸出双腿,将熊小梅的双脚压住,用自己体温去温暖那冰冷的身体。

“我刚才一直在做梦,梦见我妈的病情恶化了。”

熊小梅紧紧搂着与自己早就融为一体的男人,道:“老公,我们的命怎么这样苦。你妈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

侯沧海咬着嘴巴,道:“我妈肯定会用很多钱,光靠一个食堂支撑不起,我准备辞职了,再到城里开一个餐馆。我们经营过小厅,小厅和餐馆差不多。到时我找侯金玉商量一下,再组建一个厨师班子,我管城里的餐馆,你继续管食堂。我们用一个餐厅的钱来给我妈治病,另一个餐厅仍然能保证我们的生活。”

如果没有管理过餐厅,熊小梅肯定会没有信心。如今管理过能供应数千人吃饭的大食堂,她觉得开一个中型餐厅没有太大问题。听到丈夫建议,她一扫刚才打电话时的忧伤,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将头依在宽厚胸膛前,道:“我老公真聪明,这是一个好办法。只是可惜了你的工作。其实在江州最好的结构是我做生意,你在政府机关工作。我们给侯金玉一点股份,让他去主持城里面的餐厅,你继续上班。”

侯沧海道:“要想赚大钱,还真得自己亲历亲为。有周水平、陈华还有小杜在政府机关,我们在江州不会被人欺负。”

困难是压力,也是催化剂,让两人更加团结,睡觉时一直搂在一起。

第九十七章 转包

周永利很快被确诊为尿毒症,病情比想象中更为凶险。

经过一个月透析治疗后,周永利的病情最初得很缓解,谁知一场感冒让病情突然加重。

会诊后,杨医生将侯援朝和侯沧海父子叫到办公室,道:“周永利病情严重啊,双肾衰竭,尿毒症晚期。”

侯援朝哽咽地道:“一般的尿毒症患者都会拖很久才到晚期,为什么我老伴发展得这么快?”

杨医生道:“人体很复杂,现代医生不能解释所有问题。今天急急忙忙将你们叫到办公室,有一件事情想征求家属意见。今天凌晨我市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三人抢救无效死亡,其中有一对夫妻是医务工作者,在离世前表示愿意捐赠身体器官。我们医院有六起需要换肾的病人。如果你们同意换肾方案,我们马上就配型。如果有多对配型成功,换照进入医院顺序进行移植。”

侯沧海已经在电话里详细咨询过吴小璐有关尿毒症的知识,听到杨医生给出的消息,顿时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迫切地道:“我们同意。”

侯援朝小心翼翼地道:“杨医生,肾移植要多少费用?”

杨医生道:“我们医院在全省做肾移植手术是比较成熟的,周永利这种情况,成功率大约在百分之八十七,成活率很高。你们家需要准备二十万五万元,主要包括手术费用和后期治疗。”

二十五万,这对于侯援朝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天文数字。

侯沧海再次拍了父亲削瘦的肩膀,对杨医生保证道:“二十五万,我们能够准备。”

杨医生道:“能够准备最好。周永利是世安厂的,厂里应该能报销一些。”

提起厂里报销,侯援朝就是一阵苦笑。走出办公室后,他用充满希望又忐忑不安的眼神望着儿子,道:“二十五万啊,你有吗?家里现在没钱啊。我等会给你两个舅舅联系,让他们周转一点。”

“我有钱。爸,你把我妈照顾好,钱的事情交给我。”

侯沧海表面上答应得很是果断,实则上家里钱距离二十五万还有挺远的距离。上学期赚了九万多,除去春节花费,还剩下八万多,加上以前剩下的现金,他们总共接近十万元。这十万元还包括了小舅舅借的钱。

尽管家里钱不够,他还是没有任何迟疑。相对于母亲的生命来说,任何代价他都愿意承担。

与父亲分手以后,侯沧海乘坐公共汽车来到电科院。

中午午餐结束,侯沧海和熊小梅回到宿舍。熊小梅见男友心事重重,眼中满是血丝,心疼得紧,道:“病情怎么样?”

侯沧海道:“有坏消息,也有好消息。”

听说要准备二十五万换肾费用,换肾手术如果成功,还有很长时间的后续治疗费用,熊小梅的脸一下变得煞白,道:“我们只有十万,不够啊。没有十万了,住院费是我们交的,透析又用了一万三,只有七万多了。”

“我爸在给两个舅舅联系,看他们能借多少?”侯沧海又自言自语地道:“这是救活我妈的最后希望,不论如何,我们不能放弃,绝不能放弃。”

熊小梅道:“大舅舅要养一个读大学的学生,家里没有什么钱。不知道小舅舅怎么样?”

侯沧海道:“但愿小舅舅能凑出十万八万。”

配型前,大舅舅和小舅舅分别来到病房。大舅舅经济确实紧张,东拼西凑,放了一万五千块在妹妹手里。

全家人寄予厚望的小舅舅终于出现在病房。在家里人的认识中,小舅舅应该比较有钱,至少能借给姐姐五六万块。这样一来,大约就能凑到二十万。

谁知,小舅舅只拿了四千块钱,其中还有不少十元和二十元。

小舅舅面对姐姐、姐夫以及外甥的眼光,呐呐地道:“我原本有钱的,去年鬼迷心窍,借了银行贷款去放高利贷,我想吃高息,结果本钱都被卷走了。现在与老婆离了婚,成了一个光杆司令,背了银行一屁股债。”

周永利看着这个从小就不让人省心的弟弟,道:“你有这个心就行了。有钱就做手术,实在没钱就算,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小舅舅很久没有与姐姐见面了。在他心目中的姐姐是能言善辩,活力四射。此时躺在病床上的姐姐完全失去了生命力,就如当年母亲病重时的样子。他坐在床边,脑袋深埋,一语不发。

将两个舅舅送来钱加在一起,家里才接近十万块钱,距离手术费用还差得远。

送走大小舅舅,侯沧海在病房陪着父母。他发现母亲得病到现在不过一个多月,父亲花白头发几乎全部白了,连胡须都变白了。

正在病床产吃午饭时,侯沧海接到了吴小璐的电话。

吴小璐在底楼徘徊,侯沧海的相貌让她吃了一惊。这一段时间,侯沧海明显瘦了,头发乱七八糟,眼睛变得比以前大了一些。她递了一个信封,道:“我工作时间短,没有存下什么钱,平时又喜欢买东西,只有五千块,你别嫌弃。”

“谢谢。”侯沧海此时急需钱,没有推迟,接过了信封。他又问道:“配型成功的可能性大不大?”

吴小璐道:“我专门回去翻了书,配型包括四个方面,最简单的是血型相融,简单地说,o型病人只能是接受o型血的人捐献的肾脏,ab型的病人,那就是a型、b型、ab型的人捐献的肾都可以,以此类推;其次,pra要阴性,简单地例子做肾移植90%会发生排斥,这个时候要求配型非常严格,要把阳性避开,不避开会排斥;第三,配型是淋巴细胞毒,要交叉配型,这个非常重要,相比较而言这个指标发生排斥的比例比较高。第四,hla配型,就是人类组织相融性抗原。”

侯沧海道:“你说得太专业了,到底配型成功机率高不高?”

吴小璐道:“这得看运气了。如果捐献的肾源不对配型成功,还可以亲属移植,成功率要高一些。”

侯沧海揉了揉脸颊,道:“我是下定决心了,无论如何,也得把我妈救回来。”

吴小璐对母亲的印象很淡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不思念自己的母亲。相反,她经常幻想着在某一天,母亲突然出现在面前,两人紧紧拥抱。母亲还会慈爱地说:“我的小璐都长这么大了,你想不想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