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沧海正在大步走在街道上。
他带着酒意在江阳茶楼大杀四方,连赢两局,第三局的赌资被提高到三百元。
光头决定收拾一下这个莫名其妙掉下来的高手,给社会人打了电话,准备给下棋者以下马威。
给下马威的原因不是为了三百多块钱,而是维护江阳茶馆熟客们的利益。
接电话的人是老五。
他挺不愿意管光头的屁事,叫了两个手术前往茶馆。
两个手下悄悄进了茶馆,看了一眼正在下棋的侯沧海,转身就走。
老五追了出来,道:“这人扫了茶馆面子,我没法给老客们交待。”
老五手下道:“那是侯哥,是老大的好朋友,他们都是黑河青树村的。”
老五与侯沧海关系很近,知根知底。
老五手下就隔了一层,对侯沧海情况一知半解。
讲了这话,拿了几包烟,离开茶楼。
得知了侯沧海身份,光头就不再管棋局,任由其屠杀江阳茶楼的老熟客。
第三局结束后,没有人再敢应战,光头散了一枝烟给侯沧海,道:“侯哥,第一次到茶楼。”
侯沧海接过香烟和手机,将三百五十元钱放进口袋,斜着眼睛看光头,道:“你怎么知道我姓侯。”
光头坐在侯沧海身边,道:“我和老五哥是好朋友,他经常过来喝茶。”
侯沧海喔了一声,道:“老五那棋,下得这么烂,也敢来。”
围观老熟客原本对这个陌生人有了同仇敌忾之心,听到这两句对谈,才明白来者居然是社会人,而且地位明显比老五要高。
他们便输得心甘情愿,各回各位。
光头道:“侯哥棋力这么强,认识吴培国吗?
侯沧海大长腿很随意往前伸,打了个哈欠,道:“怎么不认识,他邀请我进江州象棋队,参加全省运动会,我没有答应。”
聊了几句,光头邀请侯沧海喝酒。
侯沧海表面上潇洒不羁,如同久混社会的大哥,实则内心深处仍然处于焦灼状态,一点都不快活。
他约定与光头改日喝酒,走出了江阳茶楼。
光头很江湖地将侯沧海送到楼下,抱拳道:“我和侯哥很投缘啊,找时间喝一杯,到时我把老五请出来。”
昨天,侯沧海还是政法委干部,自顾身份,应该不会和光头混在一起。
今天他没有了身份,与光头在一起就合情合理。
侯沧海拍着光头肩膀,道:“喝酒啊,我把老洪叫出来。”
光头只能与老五交往,在“洪哥”面前没有什么面子,急道:“洪哥要来,我们到江州宾馆吃大餐。”
半天时间,在江阳茶馆这片江湖里,“侯哥”的名头已经流传起来。
来到江阳茶楼前,侯沧海身上只剩下十块钱,经过一番鏖战,他身上有了三百六十块钱。
美中不足的是今天到江阳来下棋没有任何收敛,用力过猛,反而断掉了财路,不可能再到此地敛钱。
而且,这种消息会在地下象棋界传得很快,意味着他在江州城区无法轻易收割,就如当初在秦阳一般。
抽着光头塞到手里的熊猫烟,侯沧海心情如已经到来的黄昏一般,一点点低沉。
他准备每月给母亲筹集三千元医疗费用,这个月有了三百六十块钱,距离实现目标还差得太远。
明天他将前往南州,在南州初期肯定只能通过四处赌棋来获利,他暗自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和今天这样高调,必须要如毒蛇一样悄悄进攻。
能不能在成为医药代表初期获利,只能靠这种非常规手段。
在街道上如孤魂一般行走了半个小时,侯沧海来到白公馆,要了一份豆花。
原本想吃点肉菜,想着中午才吃过羊肉,出于节约,忍住食欲,没有点肉菜。
豆花饭没有吃完,七点钟不到,陈华电话打了过来,道:“我敬了酒,借口肚子痛,溜出来了。
你在哪里,我请你吃饭。”
七八分钟后,一辆出租车停在了白公馆。
陈华匆匆下车,来到侯沧海面前。
她看到侯沧海面前只有一份豆花,没有寒暄,直接将老板叫了过来,点了肥肉、烧白和卤菜,又要了一瓶江州特曲。
她坐在侯沧海对面,扭开瓶盖,倒了满满一杯酒,“沧海,来,碰一杯。”
陈华出现之时,侯沧海一直没有说话,看着她张罗。
喝了这杯酒以后,侯沧海道:“你知道熊小梅的消息吗?
不要骗我,相信我不会丧心病狂,我只是想知道她在做什么。”
陈华道:“熊小梅这一辈子做出一个错误选择。
我前些时间一直没有她的消息,刚刚从李沫那里得到消息。
熊小梅后来没有在姐姐公司上班,直接到了李沫家里的公司,在做服装。
上一次做服装失败,她不甘心。”
侯沧海默默地喝下这杯酒,道:“你的消息真实可信?”
陈华道:“沧海,我不会骗你。
我现在能理解你的感受,上一次和陈文军分手的经历,现在我还没有忘记。
我和陈文军感情绝对比不上你和小梅,我尚且如此,你肯定更加难受。
我可能帮助传信,通过李沫联系上熊小梅。”
侯沧海将酒杯轻轻放下,道:“暂时不必。
我先到南州,先站稳脚跟,能支付我妈的治疗费用以后,再到广东。”
陈华道:“那今天我陪你喝酒,一醉解千愁,明天酒醒了,又是一条好汉。”
母亲患病,小梅离去,侯沧海一直在外人面前保持着硬汉形象。
陈华是一个经历过磨难的女人,将世事看得很透,因此,侯沧海没有必要在她面前装硬汉,道:“好吧,喝酒,我确实想一醉解千愁。”
半瓶酒很快进肚,自然多数都进了侯沧海肚子里。
陈华和侯沧海在这以后进行了一场多年后仍然让他们记忆犹新的一系列对话。
他们当时都有酒意,按理说酒后这一番话必然会模糊,但是,他们两人都将这一系列对话记得很清楚。
“沧海,你是在自我麻痹。
你其实很清楚,自从小梅离开家的那一刻,你们的关系就完了。
小梅内心倔强,充满强烈不安全感,她和我多次谈起康叔跳楼,这种不安全感导致她内心脆弱而焦虑。”
“你对小梅了解得透彻。”
“我们在一个屋里睡了四年。”
陈华又给侯沧海倒了一杯酒,道:“你好好混吧,早日强大起来,渡过难关。”
一瓶酒结束,侯沧海意外地醉了。
经过黑河和政法委两个单位锻炼,他的酒量已经不小了,可是今天喝了七两多酒,酒入愁肠,酒不醉人人自醉。
离开白公馆时,侯沧海东倒西歪地行走在路灯下,陈华不时拉一拉他的胳膊,以免走出人行道。
侯沧海原本是一个潇洒之人,毕业后的生活让其完全失掉了本性,今天在特殊场景下,他的本性被完全释放了出来。
走在街道上,他高声歌唱:“当所有的人离开我的时候,你劝我要耐心等候,并且陪我渡过生命中最长的寒冬,如此地宽容,当所有的人靠近我的时候,你要我安静从容,似乎知道我有一颗永不安静的心,容易蠢动……”
他唱歌水平很一般,平时也不太开口,此时唱起这首让他感同身受的歌,居然很动听。
陈华听得心酸,同时也为自己命运嗟叹,道:“沧海,你想唱歌,我们到铁梅山庄,唱歌。”
侯沧海明天就要前往南州,充满离开伤心地的离愁,道:“我们到铁梅山庄,去唱歌。
但是我得家里打个电话,免得他们担心我。
他拿出手机,才现手机早就没电了。
在等待出租车的时候,一辆公共汽车从身边开了过去。
车上坐着另一个伤心人吴小璐。
她独自吃过鲜菜肉丸子,又给侯沧海打电话。
这一次,电话关机。
今天恰好在体育场有一场大棋,她坐着公共汽车到体育场,想碰一碰运气,看能不能在体育场遇到侯沧海。
在车上,吴小璐意外地看到了站在公路边上的侯沧海。
侯沧海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女子。
这个年轻女人在夜色中亦显得很性感,更关键是拉着侯沧海的胳膊。
看到这一幕,吴小璐几乎不敢相信眼睛,心情猛然间陷入最低谷,充满绝望和对人生的怀疑。
侯沧海和陈华坐上了出租车。
车至铁梅山庄,陈华与出租车司机约定,十一点再来铁梅山庄接人山庄小厅,服务员端来果盘和茶水之后,屋内剩了两人。
此时独居于此,气氛变得暧昧起来。
侯沧海站在点歌台,道:“我给你点歌,想唱什么。”
陈华走到其身边,道:“以前你、我、小梅、陈文军在一起的时候,我唱了很多次《至少还有你》当时觉得找到他就有了人生依靠,结果很可笑。
今天还是唱这首吧,但是我不会想着依靠某个人了,我要靠自己。”
“那就不唱这首歌,换一首高兴的。”
“不用,就唱这首吧,人有问题,歌是好歌。”
音乐唱起,陈华深情地歌唱:“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直到感觉你的皱纹,有了岁月的痕迹,直到肯定你是真的,直到失去力气,为了你,我愿意,动也不能动,也要看着你,直到感觉你的发线,有了白雪的痕迹,直到视线变得模糊,直到不能呼吸,让我们影不离,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奇迹,也许,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记,就是不愿意,失去你的消息。”
陈华唱她的歌,听到侯沧海耳朵里,却是在抒发他心灵深处的感情。
歌声结束,侯沧海目光如刀一般盯着陈华,喷着酒气道:“我有一种罪恶感,总想抱你。
有了这种想法,又觉得对不起小梅。”
两人单独来到铁梅山庄,肯定要发生什么,陈华对此心知肚明。
她没有料到侯沧海会如此直截了当,便勇敢地与侯沧海面对面直视,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抱就抱吧。”
她抱住侯沧海,将头伏在其胸前。
侯沧海感受到了陈华身体热量与柔软,道:“我明天要到南州,从此浪荡江湖。”
陈华明白其想表达什么意义,坦率地道:“自从与陈文军分手,我对男人很失望。
但是男人离开女人,女人也离不开男人,我们两人不可能成为夫妻,就成为一对露水鸳鸯吧。
沧海,我从毕业后就开始喜欢你,我知道我们迟早会有独特关系。
你在南州,没有关系,想我了就回来。
或者说,我想你了,就过来。”
“你说得这么复杂,一句话,我们是情人,或者,炮友。”
辞去公职以后,侯沧海感到整个社会都变化了变化。
若是在前天,他绝对不会说出这一番话,今天说出来,显得很自然。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在小厅昏暗闪烁灯光下,陈华脸上腾起一层/红晕。
她用手捶打了侯沧海的胸,道:“不过,话糙理不糙。我不想和男人结婚,但是我愿意和你在一起。不管谁有了心上人,就自动结束这段关-系。”
第三卷 南州江山
第一百零三章 小恶魔
闪烁的、昏暗的灯光下,歌声悱恻缠绵,营造出特殊气氛。
侯沧海和陈华相拥而舞,沉浸在歌声与异性气息之中。
那天在吴家与吴小璐有亲密接触之后,侯沧海就有意识地小心翼翼地回避吴小璐,不愿意有进一步发展。
原因很简单,在小梅没有离开时,他不愿意做背叛者。
在小梅离开后,他刚刚失去了恋人,没有做好再谈一次恋爱的心理准备。
但是,侯沧海在陈华面前就没有太多顾忌。
陈华和吴小璐性格迥然相异。
陈华性格主动,对社会和人性有深刻了解,懂得保护自己。
正因为此,侯沧海与她交往没有心理负担。
自从辞职以后,侯沧海惊讶地发现自己心中原本深藏着一个与以前不同的小恶魔,这个小恶魔藐视一切规则,以自我为中心,追求快乐而享受。
小恶魔并非艰难生活所铸就,而是生长于身体内部,只要有了合适水分、温度和土壤,就必然会发育出来。
这个小恶魔每个人都有,只是大小不同而已。
侯沧海在世安厂的少年时代就是扒火车、打群架的顽皮角色。
成为机关干部后,他接受了政府机关那一套社会规则,将心中小恶魔强行锁住。
如今,他被强行甩出了原来的社会轨道,生存环境、人生理想全部发生了巨大变化,心中小恶魔悄然溜了出来。
“还没有到十一点,时间过得真慢。”
“沧海,什么意思,想要回世安厂?”
“不是,我只觉得现在这样是隔鞋搔痒,反而难受。”
“嗯,你这人说话太直接。
其实,我也想早点走,只是没有记下出租车司机的电话,约定十一点,再等等吧。”
突破了心理障碍以后,侯沧海发现他与陈华存在另一种默契。
两人在一起说话都不加掩饰,非常直白,很是痛快。
“沧海,我们唱歌吧,隔鞋搔痒,确实不爽。”
“我也是这样想的。”
“沧海,和你聊天很爽快。
我叫你沧海,你总得亲密一些,叫我华吧。”
“滑,听起来很暧昧啊。”
“滚。
唱歌吧。”
在陈华建议下,侯沧海开始唱比昂的歌,以前听熟了《海阔天空》、《真的爱你》等脍炙人口的热歌,但是从来没有开口唱过。
今天试着唱起这些激昂的歌,居然比唱其他歌曲都更加舒服,也更加好听。
终于熬到十一点,走出铁梅山庄的小厅,两人等到了如约而来的出租车。
出租车灯光划破黑暗,如怪兽一样在山间穿行,很快来到了陈华宿舍楼下。
陈华寝室是单身宿舍,灯光正常,没有音乐,世界便从魔怪界回到正常状态。
侯沧海主动要了浓茶,以解残酒。
陈华将一个纸袋子放在桌上,又在衣柜里翻了一会儿,道:“实在抱歉,楼下超市只有内裤,没有外套。
上次我失恋,在你的房间穿小梅的衣服,现在你到了我房间,没有适合你穿的,以后给你备两件。”
“我喜欢我们之间说话的方式,有什么话都直说,不用猜来猜去,这样最轻松。
我现在有负罪感,对小梅。
但是又很跃跃欲试,内心实质很期待,这就是男人吧。”
侯沧海用浓茶解残酒,剖析两人关系以及自己内心状态。
陈华解下发夹,轻轻摇了摇,带着小卷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风情万种。
她走到卫生间门口,回头道:“我也有负罪感,但是很轻微。
有句古诗说得好,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古人都这样洒脱,何况我们现代人。
我们都被青春撞过腰,伤得还不轻,何必再压抑自己。”
听到哗哗水声,侯沧海提起纸袋子看了看,里面有两条新买来的男式内裤,还有一包套子。
他将套子很鄙视地扔到一边。
孤男寡女有条不紊地准备着人生乐事,肾上腺素增长快速,心脏有力地跳动起来。
关上灯,月光穿窗而过,增添了一层神秘感。
月光撩人,写出这句话的人必然对人生有着深刻体验,否则绝对写不出如此适合当前情景和氛围的妙词。
“袋子里的东西呢?”
“我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