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了解各省基础情况,侯沧海准备花一个月的时间到各个省级区域去走访一次。在走访前,他召集了总裁办公会,研究近期要办的事情,然后准备正式离开总部,前往各省去调研。

刚刚走出办公室,见到了久违的吴建军。

吴建军来到位于面条厂的沧海集团综合楼,再次被保安拦住。他报出了与侯沧海开裆裤朋友关系后,保安仍然不以为动,坚持要等到办公室同意之后,才能让其进入综合楼。无奈之下,吴建军只能坐在保安室旁边的会客厅,无聊地翻看沧海集团内部小报。

翻阅了一会儿,他看见了杨莉莉,这才得以来到四楼,等着侯沧海把会开完。

会议结束以后,侯沧海、张小兰、杨兵、王清辉和梁毅然等人出来。四个男子都是西服革履,张小兰则身穿深色职业礼服。凡是总裁会议,出席者必然穿正装,这是侯沧海亲自制定的规则。他刚从机关辞职出来之时,以为永远脱下西服,再也不受拘束。现在自己成为企业掌舵者,自觉自愿又将西服重新穿回到身上,既约束自己,也约束其他人。仪式是礼仪,礼仪是制度,所有高管服从制度,才能将一艘大船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乘风破浪。

六月天已热,吴建军近来长得胖,最怕热,只穿了一件花短袖。他在走道上看着西服革履的老熟人们,觉得这些人气场十足,居然陌生得很。来人是侯沧海,又不是侯沧海,是杨兵,又不是杨兵,是梁毅然,又不是梁毅然。他原本上前擂侯沧海胸口一拳,被气场所摄,没有和从前一样互打胸口。

六楼开了冷空调,这让衣衫单薄的吴建军觉得寒气逼人。

“建军,稀客啊,找我还是杨兵。”侯沧海伸出手来,笑容满面地打招呼。

侯沧海没有如往常一样叫“贱货”,而是称呼“建军”,这种貌似亲密的称呼让吴建军感到异样。他假装没有听出其中的差别,亲热地道:“侯子,我找你。”

这一次,吴建军过来找侯沧海是想要谋得省级经销商的资格。在出发前,朱颖坚持人一阔脸就变,侯沧海不能例外。吴建军不在意地道:“凭着我和侯子的交情,弄一个省级经销商绝对没有问题。不信,我们打赌。”

此时,在走道上见到侯沧海和他的团队,吴建军突然没有了底气。

第三百五十六章 人以类聚

侯沧海、杨兵和吴建军在二七医药公司一起做过医药代表,曾经在一条战壕滚过,算是有特殊感情。至于特殊感情是正还是负,则很难说了。

杨兵过来,拍了吴建军的肩膀,道:“长这么胖了。”他原本想说“贱货”这个响当当的绰号,可是刚刚开过总裁会,大家在会上谈论的问题非常严肃,突然间转换风格,有些不适应,便将“贱货”两个字吞进肚里。

吴建军还是依照原来的习惯,自嘲道:“我现在是喝水都要胖啊。”他在杨兵面前要自在得多,开玩笑道:“小伟哥,夏天穿一身西服,你也是鸡脚神戴眼镜——假充正神了。”

“建军,到我办公室。”侯沧海大体上猜到吴建军来意,内心有几分犹豫。他又对杨兵道:“中午我们三个一起吃饭,晚上约一约周水平。”

杨兵听明白侯沧海话里的意思,向吴建军打了声招呼,回自己的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一个身体不错的女工作人员过来倒茶水。吴建军坐在沙发上,享受着贵宾待遇,眼神飞快地在女工作人员身体各个部位搜索一遍。

女工作人员退出后,吴建军笑道:“侯子不错啊,都有漂亮女秘书了。”

侯沧海坐在吴建军身边,道:“小公司哪里敢用女秘书,而且老婆办公室就在隔壁,岂敢用女秘书。她是江州学院的小师妹,以前辅导员推荐的,在行政办工作。”

周水平、吴建军和侯沧海三人是从小在一起的六号大院开裆裤朋友,开裆裤朋友之间的关系随着年龄增长也在发生微妙变化,这是必然,而非偶然。

闲聊几句后,吴建军说明了来意:想做沧兰白金的特约经销商。

“二七公司怎么样?”侯沧海没有明确回答,问道。

吴建军知道侯沧海不喜欢苏松莉,道:“苏松莉是个傻婆娘,没有掌握大公司的本事,屁股没有坐热就搞改革。如今二七公司整个销售线全部乱了套,核心骨干要么独立自己做,要么是被别的公司挖走,以前大伟哥的三个骨干都走了。我在公司越干越没有信心,所以出来在侯子公司做点业务。”

二七公司老段最初做沧兰产品山南一线经销商时,曾经建议吴建军离开二七公司,也做沧兰产品。理由是沧兰产品销售体系完善,比起苏松莉管理下的二七公司强得多。吴建军做过三样保健液,当初并不看好沧兰产品,特别是沧兰产品在阳州遇到官司后,认为沧兰产品必死无疑。谁知沧兰产品来了一个绝地大翻身,一下变得火热起来。

“你来得太晚了,一级经销商 ,也就是省级代表刚刚配齐,他们交完保证金,签了合同。你早来两个月,我们都有空缺。”

侯沧海经过短暂犹豫,明确了态度。 他说的全是实话,沧兰产品在阳州一审败诉后,有好几个省的省代不愿意签合同,当时确实有空缺。二审胜诉,沧兰万金广告在央视播出,各省特约经销商又成为抢手货。以前迟疑不签合同的经销商皆吃了大亏,失去了资格。在组织机构发生变革之时,各省为期三年的特约经销合同全部签了下去。

吴建军没有放弃,道:“老段给我说过沧兰万金的情况,二七医药公司以前的医药代表至少有六个做了省代。侯子,我们关系不一般,其他医药代表能得到省代位置,你无论如何也得给我弄一个。公司都是你的,如何搞,还不是由你说了算。”

“公司是公司,得有制度。现在整个集团保健液厂、面条厂、房地产公司加上各部门人员,总共有七八百人,没有制度,就要乱套。各省的特约经销商都是集团和省公司共同选定的,刚刚选定,没有任何理由,我们不能随意换人。公司还要开拓其他行业,如果建军有兴趣,可以提前联系。”

侯沧海是心胸开阔的人,同时,也不是滥好人。他在心里对吴建军存着几个小疙瘩:

第一个疙瘩是当初吴建军借了五千元。借这笔钱时,侯沧海正和前女友熊小梅一起做一食堂,做一食堂是赚辛苦钱,大开大支,收入并不太高。他讲义气,在事前没有和熊小梅通气就借了钱,这让熊小梅相当不满。现在看来,五千元算是一笔小钱,对于当年的家庭来说,五千块是一笔绝对大钱。吴建军借钱以后,一直没有提还钱的事情,到目前似乎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这在侯沧海胸中形成了第一个疙瘩。

第二个疙瘩是公事。在二七公司一起工作时,吴建军另辟财源,背着公司做起保健品。虽然在高州时代,侯沧海和杨兵也做了抗生素,但是,他清晰地记得吴建军做保健品之事。

第三个疙瘩是苏松莉到来之后,吴建军为了留在南州,为了在二七公司争得一席之地,在苏松莉面前对侯沧海反戈一击,捅了一刀。苏松莉后来自己把这事说了出来,由老段传话给侯沧海,这让侯沧海相当不满意,对吴建军的评价不断下降。

有了这三个疙瘩,再加上沧海集团花了大力气才与各省的特约经销商签下合同。侯沧海自然不可能为了吴建军一个人,撕毁合同,做出背信之事,影响整个大局。

被从小在一起长大的侯沧海拒绝,吴建军心里窝了一口气,道:“侯子,真不考虑这么多年的交情?当初你辞职来到二七公司的时候,我们合作得很愉快啊。”

“来日方长,这一次不行,以后我们有大把的合作机会。”侯沧海看了看手表,道:“中午我、你和杨兵简单吃点,晚上约上周水平,几个人好好喝一杯。”

吴建军压抑着不快,道:“中午算了,晚上再喝酒吧,你这人当了老板,架子大,中午不敢让你喝酒。”

吴建军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江州面条厂,正要开车,接到了朱颖电话。朱颖在电话里道:“事情办妥了吗?我就说过,人一阔脸就变,没错的。”

吴建军发牢骚道:“以前侯沧海从江阳区政法委辞职出来,如果不是我带他,他根本不能在二七公司站住脚。他根本不记得以前的事,转眼就忘光。”

朱颖叮嘱道:“你别意气用事,侯沧海手里有几个企业,机会还多。我们做不成省代,想办法从其他项目中弄点生意。”

吴建军开着车来到城区,又给周水平打电话,准备约他出来喝两杯。

周水平恰有案子在手,中午走不开,道:“刚才侯子打了电话,约起晚上喝酒,我们晚上再见面。”

从小长大的开裆裤朋友,一人当了老板,一人当了检察官,约出来吃个午饭都难,这让吴建军感到很悲哀。他也不想回家,开车找地方消磨时间。他是作风比较粗野的医药代表,习惯了夜总会、歌厅、酒店的生活,每天不到这些地方来泡一泡,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以前他回江州,一般都在王朝夜总会喝酒玩乐,王朝夜总会垮掉以后,又有一家新的夜总会开了起来,据说后台老板仍然是丁老熊。他一直想来玩一玩,今天正好有时间。

新开的皇冠夜总会装修得比王朝夜总会的档次更高,价格更贵。吴建军满心郁闷地走进夜总会,要了酒,又大呼小叫地要小妹。中午时间,夜总会里没有什么客人,小妹多在睡觉。吴建军心气不顺,嘴里便不干不净。

一个戴帽子的年轻人从角落钻出来,凶狠地道:“哪里冒出来的傻B。”

吴建军指着来者,指着来者道:“你他马的再骂一句。”

戴帽子的年轻人是丁小熊,头部被榔头敲碎后留下一个大疤,头发也开始莫名掉落。为了遮丑,便时常戴上帽子。自从被迫戴上帽子,丁小熊便处于暴躁状态,见来人居然还敢骂人,顺手抓起酒瓶子,准备砸过去。

从丁小熊身后又走出一人,连忙拉住丁小熊,道:“小熊,别动手,这是我朋友。”

来者是吴重义,当地辖区派出所的头头。他看着吴建军,道:“你回来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吴建军招呼了一声“吴哥”,道:“才回来,心情郁闷,喝杯酒。”

“小熊,这是六号大院的邻居,从小看着长大的。”吴重义将吴建军介绍给丁小熊,三人到包间继续喝酒。

吴建军得知眼前戴帽子年轻人就是鼎鼎大名的丁小熊,暗自吃惊。他知道今天冒失了,若是今天没有遇到吴重义,只怕要被挨揍。

看到吴重义面子,丁小熊收起倨傲态度。喝了几杯后,丁小熊和吴建军居然找到共同语言,聊得十分投机。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是经过无数次考验的话,确实很有道理。

吴重义回派出所以后,丁小熊和吴建军到楼上包间继续吃喝,还找来两个陪酒小妹,喝酒聊天,搂搂抱抱,十分快活。

五点,丁小熊有应酬,这才结束酒局。

吴建军走出皇冠夜总会,喷着酒气,开车前往铁梅山庄。

铁梅山庄给侯沧海留下许多难以忘记的记忆,若是由他来订就餐地点,肯定不会选这个地方。周水平如今在反贪局工作,不愿意到城内餐厅吃饭,铁梅山庄闹中取静,价格适中,正好符合周水平的就餐要求。

侯沧海和杨兵乘坐越野车来到铁梅山庄,刚到山门口,见到吴建军正在和山庄里的人争吵。

吴建军带了酒意,开车时撞到山庄大门,弄杯了左侧门。山庄人要求赔偿,吴建军有酒意,几句话不对,便吵了起来。

侯沧海闻到吴建军嘴里散发出来酒意,拉着他进了山庄,由杨兵留下来处理麻烦事情。

在办公室里,吴建军尚能克制自己,如今喝得酒意上头后,他便在侯沧海面前发泄不满,道:“侯子,你现在当了老板,硬是不得了,不认我们这些老兄弟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无意言中

吴建军混了这么久的社会,没有什么长进,还和刚出道差不多,一点都不成熟。

“喝了酒,少发酒疯。”侯沧海摇了摇头,挽着吴建军胳膊,将其拖进包房。

“侯子,你别装蒜了。沧兰万金明明是你的企业,就是夫妻店,非得弄成国企。既然你不让我做省代,总得给我找另外的生意。你吃肉,也得给兄弟们喝点汤。”吴建军借着酒劲,利用从小在一起长大的老关系,提出另一个要求。

侯沧海道:“以后是大把机会。其实不在于我能给你什么生意,而在于你能做什么。你抽时间想一想,把问题想透,自然就有机会。我不是敷衍,是真话。”他想起吴建军为了做山南二院生意,把吴培国弄去歌厅玩小妹,又道:“你也别剑走偏锋,老老实实做生意。”

吴建军喷着酒气,道:“现在的社会,真要老实做生意,绝对亏死。难道你搞这么大的企业就没有点手段。我们这种关系,就别说官话了。”

话不投机,侯沧海很无言。

杨兵三下五除二将吴建军撞坏的门处理妥当,正朝院内走。周水平开车出现在身边,副驾驶位置坐着杜灵蕴。

人来齐后,吴建军到卫生间去吐了一会儿,到回餐厅时,不再借酒发疯。

闲聊一会儿,大家说到了矿务局煤电公司。周水平在经办此案中立了功,在业界颇受好评,被提拔为反贪局副局长。他没有往深处谈案子,只言此案复杂,牵涉的人比较多。侯沧海对腐败案没有兴趣,最关心的是丁老熊在此案中受到什么处罚,特意询问此事。

“詹军死掉了,此案断了不少关键环节,还难以结案。丁老熊倒是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手下人办的事,与他无关。”

“怎么会无关,肯定有关。”侯沧海瞪了眼,道。

“我们都知道有关,但是没有证据,没有证据,就是无关。”周水平耸了耸肩膀,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动作。

从与一大恶人相斗开始,侯沧海屡次遇到“变色龙断尾”之法,这个方法很简单,却着实有效,让其很郁闷。

“能破这个案子还多亏了见义勇为的两人。詹军从秦阳被带两个汉子带回来,这两个汉子如罗宾汉一样,算是侠盗,神龙不见首尾。但是,侠盗从本质上来说是违法的,为我们现行法律所不容。”

周水平脑子里一直对“两个大汉”有所疑惑,认为与侯沧海有关系。他通过多方调查,还调取了附近一家银行的监控视频,从多个角度证实这两个大汉中确实没是侯沧海。更关键是詹军和侯沧海很熟悉,如果是两个汉子其中一人是侯沧海,詹军绝对能够认出来。

吴建军随口道:“詹军和侯子不是熟悉而是死仇。熊小梅就是秦阳人。詹军藏在秦阳,被熊小梅发现,然后熊小梅了将此事告诉了侯子,侯子出手,这很合逻辑啊。”

侯沧海和梁毅然化妆夜行是绝密中的绝密,除了两人,整个沧海集团没有其他人知道,包括杨兵和张小兰。若是化妆夜行的身份被人发现并泄露出去,那就会惹来无穷尽的大麻烦。因此,当吴建军这个醉酒人将大部分细节猜对之后,侯沧海手臂和后背上的汗毛全部竖了起来。

侯沧海假装风清云淡,道:“我和詹军就是工作上的矛盾。我离开黑河镇,与他的关系便结束了。到秦阳捉他回来,那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由于没有拿到省代,吴建军心里极不舒服,见侯沧海否认此事,有意与其抬杠,道:“我听说侯子收购面条厂受到詹军阻扰,断人钱财就是谋财害命,所以你就派了两个人跟踪詹军,将其捉拿回江州。你和老周熟悉,知道他在办这个案子,捉到詹军后,你才能直接打电话给老周。绝对是你把詹军弄回来的,如果不是,我手掌心煎蛋给大家吃。”

吴建军本意是抬杠,将所有能想到的事情全部联系起来“胡扯”。

周水平掌握更多细节,将细节与吴建军“胡扯”之事互相印证,惊讶地发现居然完全能够说得通,道:“贱货喝了酒,逻辑能力强了许多。我现在也觉得是侯沧海下的手。”

吴建军兴奋地调侃道:“肯定是侯子。他今非昔比,手下七八百人,兵强马壮。只有侯子才有能力和动机致詹军于死地。说不定,詹军在看守所自杀也是侯子下的手。侯子就是江州黑老大。”

周水平听吴建军越说越走火,打断道:“贱货,这个玩笑开得大了,传出去要给侯子惹祸。杀人这些事,不要胡乱开玩笑。”

侯沧海表面上笑嬉嬉的,眼底已经有了寒光。他和吴建军是开裆裤朋友,这一次拒绝让其成为沧兰万金省代,虽然事出有因,可是毕竟是老友,内心深处还是觉得有所欠意,准备以后房地产起来以后,可以让吴建军做辅材生意。辅材看起来不起眼,量大,也很赚钱。以前围绕着江南地产就有一批材料供应商,做了几个工程以后,都开起了豪车。

此时此刻,吴建军一阵胡言乱语,恰好完全说中了所有事实,这触及了侯沧海最隐秘之底线。他立刻决定,以后无论什么生意都不与吴建军合作,要与他疏远。

人和人要形成友谊非常难,需要天时、地利、人和,需要时间沉淀,但是破坏友谊则相对容易。吴建军酒后逞一时口舌之快,将一个能够轻松发财的机会拱手送出。

杜灵蕴曾经是黑河政党政办的工作人员,想起曾经前途无量的党委书记就横死街头,不禁唏嘘。

酒过三巡,吴建军彻底醉倒在桌上。他心情不爽,从中午喝到现在,终于大醉。当侯沧海和周水平将其扶起来的时候,他还在咕哝:“到皇冠喝一杯。”

杜灵蕴身体不舒服,不停打呕,周水平在饭后直接开车回家。

侯沧海和杨兵将吴建军拖到车中,准备将其送回到世安厂。

听到后座发出的呼噜声,今天晚上最沉默的杨兵道:“贱货还是这个屌样,一点没有长进。”

侯沧海想起吴建军在酒桌上一语道破天机的胡言乱语,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将吴建军送回了家。吴家长辈见到侯沧海挺亲热,拉着手,拦住门,不准走,非常老派地要让侯沧海和杨兵吃两个荷包蛋。吃荷包蛋是在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的礼议,凡是来人来客,主人家为了显示好客,均要煮当时非常珍贵的鸡蛋,还要放上糖。

望着吴建军父母脸上的皱纹和真诚笑容,侯沧海暗自叹息,客客气气吃了两个荷包蛋。虽然他才从餐桌下来,一点都吃不下东西,还是将放足了糖的荷包蛋吃进肚子。

从吴家出来,侯沧海在院子里看了看父母的窗。自从杨永卫回来以后,侯水河带着两个女儿便与丈夫团圆,搬到了城里。

前两年,为了寻找小河,侯援朝和周永利费尽心力,如今有一个大团圆的结局,老夫妻便在家里休养生息,过着极有规律的生活。

侯沧海在窗前站了一会儿,没有打扰父母。

“侯子,回来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女生响在耳边。

侯沧海一时没有想起此人是谁,等到来者来到眼前,借着微弱灯光,才认出来者是久违的杨红旗,亲热地招呼道:“红旗姐,好久没有见你了。你回国了吗?以后还回米国吗?”

杨红旗道:“你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我回答哪一个?”

侯沧海道:“在米国有一个山南同乡会,那时你见过杨永卫吗?我妻子张小兰也到米国去了一年,你认识吗?”

杨红旗笑道:“又是一串问题。我到米国稍早一些,当时家里情况特殊,所有谁也不愿意见,后来也习惯了,一直没有去参加同学会。”

“红旗姐,你回来做什么?你能不能到沧海集团来工作。我妻子目前在弄电子商务,差人才啊。”沧海集团扩张太快,急需人才,特别是张小兰最近开始启动的电子商城,更是急需人手。杨红旗从小在六号大院便是学霸级别,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小姐姐。侯沧海虽然不知道杨红旗学的是什么专业,还是发出邀请。

杨红旗吸了吸鼻子,又打了两个喷嚏,道:“鼻炎太难受了,不是有人想念,就是鼻炎。你的公司工资怎么样?我当然想要高工资,多点钱,生活会好些。”

她不知道沧海集团是个什么性质的企业,也没有心思到这个企业去工作,调侃着要高工。

侯沧海认真地道:“如果有空,明天我让张小兰过来,你们两人细谈。”

“当真想让我去工作?”

“红旗姐,工资都好说,沧海集团还有虚拟受限股。”

杨红旗问明白虚拟受限股的意思后,这才意识到沧海集团应该是一家有模有样的大公司,她拿着侯沧海给的名片,道:“不用张小兰过来,我明天到你们公司去看一看。”

坐上车,侯沧海想起发生在杨红旗和侯天明之间的旧事,莫名有些怀旧。六号大院曾经是众多小孩子的乐园,两百多大大小小的六号大院子弟在此渡过了永远难以忘记的童年。如今世安厂主体搬到南州,剩下老弱留在江州老厂。等到老弱离开这人世间时,老六号大院便会灰飞烟灭,成为一代人永远的回忆。

在车上,他想起了曾经和丁老熊、丁小熊血战过的侯天明和侯荣辉父子,决定抽时间去看一看胖得如狗熊如今在武校做健身的侯天明。

回到江州面条厂综合楼。刚进屋,妻子张小兰道:“才回来啊,任巧的弟弟来了。他放假了,准备到公司勤工捡学。”

“在哪里?”

“在梁毅然家里。我原本想将他安置到客房先休息。他坚持要等你。”张小兰温柔地笑了笑,道:“任强是个很有特点的小孩,一直称呼你是姐夫,不改口。”

梁毅然房门打开着,侯沧海站在走道上看到了任强。

初见任强时,他还是一个高中生。进入大学校园以后,他变化极大,五官由青涩少年模样变成了成年人模样。

见到侯沧海,任强仿佛又见到姐姐,鼻子酸酸的,叫了一声姐夫后,声音哽咽起来。

第三百五十八章 任强到来

任强叫“姐夫”是一个误会。

误会来源于任巧的笔记,任巧笔记本里凡是写到与侯沧海有关的篇章时,总会用上“省略号”。斯人已逝,如今谁都无法探究到底为什么要留下省略号,任强认为“省略号”是姐姐与侯沧海亲热的密语,何况姐姐是为了救侯沧海而中枪,若非两人有了密切接触,姐姐也不会如此。

正因为此,他坚持称呼侯沧海为姐夫。

由于任巧是为了救侯沧海而牺牲,所以沧海集团所有人都没有谁揭破这个误会,包括张小兰也默认这个误会。

“放假了吗?”侯沧海拍了拍任强肩头。任强肩膀上硬绑绑的,肌肉明显鼓了起来,由于遮。侯沧海笑道:“这学期,锻炼得很好嘛。”

任强站得笔挺,道:“我们是刑事侦查专业,每天都要锻炼。而且,我加了量。姐夫以前在大学练过散打,我也参加了学校武术社团。”

任强笑得很憨厚,眉眼弯弯,这极似姐姐任巧。看到任强,侯沧海想起任巧每天冒着非典危险,提着好汤菜来到锁厂工地,心中不禁一痛。

高中毕业后,任强考上了山南省政法大学,学的是刑事侦查专业。当初填报学校和专业时,侯沧海给出的建议是技术类学校,任强坚持要读政法大学,读刑事侦查专业。他和姐姐一样,说话很温和,内心却有一股执拗劲。

任强高考很给力,以高分考上了此专业,是此专业的最高分。

“姐夫,我有事想要问你?”任强收了笑容,很认真地问道。

侯沧海望了任强一眼,又看了一眼梁毅然,道:“跟我来吧。”

两人在综合楼的办公室坐下,侯沧海道:“有什么事情?”

任强道:“我想到公司打工。”

侯沧海道:“没有问题,除了不能到总裁和总监级别的岗位,其他岗位只要你能做得下,都可以选。”

任强脸上笑容一点一点收紧,道:“苏晓峰是我的同系师兄,我让老师给他打了电话。放假后。我先到高州,见了苏师兄,这才过来。”

侯沧海叹息一声,道:“案子还没有破,当时嫌疑人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没有特征。”

他和这个蒙脸人交过两次手,第一次侯沧海重伤,蒙脸人也受伤,第二次两败俱伤,蒙面人受伤更重。这两次交手可以推导出一个结论:一是蒙脸人是一大恶人的手下,又为丁老熊服务,这说明丁老熊与一大恶人是关系密切。麻贵探得的间接情报是准确的。

“凶手眼睛小,单眼皮,眉毛黑亮,粗。”任强背出了蒙脸人脸部最突出的特征。

侯沧选海道:“对,蒙脸人只有眼部特征比较明显。”

任强道:“为什么蒙脸人要枪击你?姐夫,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你是企业家,得罪人肯定与生意有关。这一次我到高州锁厂工地去了一趟,询问了一些工人,又到我姐工作的二七公司高州分公司。我虽然只是大一新生,也有了基本调查能力。我到工地转了两天,再去找了苏晓峰,现在基本情况很清楚,当时有一个叫苏希望的建筑商欠了绰号一大恶人的高利贷,苏希望跑路,然后一大恶人找到江南地产,发生了多次冲突。我姐当时是为了救姐夫,才被枪击的。”

任强曾经多次询问姐姐受枪击的前因后果,侯沧海均没有讲透真实的原因。侯沧海没有料到任强能到高州做调查研究,而且得出的结论已经基本逼近真相了。

“任强,你坚持要学刑事侦查专业,最大的目的是侦破姐姐案子,为姐姐报仇,我认同这个观点。等到你学成以后,如果案子还没有破,你可以想办法把案子接过来。”侯沧海不愿意任强也卷入与一大恶人的争斗,鼓励他以后从警方角度调查此案。

任强握紧拳头,道:“我一定会为姐姐报仇。我从小和姐姐最亲,她走了以后,我有很长时间不能睡觉。后来想到要为姐姐报仇,只能当警察,最好的警察都是政法大学读刑侦专业的,我为了考大学,这才能够睡觉。”

与任强谈话之后,侯沧海心事重重。他回到房间坐了几分钟,又来到梁毅然房间。

侯沧海道:“任强给你说了什么?”

梁毅然道:“没有谈什么,就是不停地问姐姐以前生活的细节,包括如何认识你等情况。我讲到任巧以前在做清涟产品,这才认识了你,然后才到高州当医药代表。”

侯沧海道:“任强一直以为我和任巧在谈恋爱。当时我还没有和张小兰正式确定关系,就让这事误会下去,对任家也是一种安慰。更重要的是任强来到江州前到高州做过调查,已经知道当时我们与一大恶人的争斗。除了最隐秘的细节外,他对大事件有基本了解。他这次过来直接找你,不去找杨兵,很蹊跷。按理说,杨兵以前在二七公司工作,与任巧是同事,他应该直接找杨兵的。”

梁毅然嘿了一声,道:“对啊,杨兵是二七公司的人,也是杨兵安排他读书,任强到公司,应该先找杨兵。这一次过来,任强径直来找我,确实有点怪。”

“不管什么原因,我们和一大恶人的事情绝对不能让他卷入。任家就剩下一根独苗,必须得让他安全,这也是对任巧最好的报答。”侯沧海不愿意家里人知晓自己和一大恶人在明争暗斗,同样也不愿意任强参加这件事。

“其实,任强与一大恶人有仇,正是综合信息中心最急缺的人才。我们现在与一大恶人斗,没有帮手,势单力薄啊。”

“打住,打住,不能有这个想法。我们不是黑社会,只能寻找证据,然后将刀子递给政府。所以,我们不需要太多人。”侯沧海这时做出一个决定,道:“我这一段时间要去各省与省公司、一级经销商见面,干脆将任强带上,免得他留在江州,又生变数。”

两天后,侯沧海带着新招聘的沧兰白金销售总监肖红武、任强前往岭西阳州。

在沧海集团内部,重要骨干多是创建沧海集团的老班底。可是仅靠老班底是无法撑起一个集团,这一段时间,沧海集团陆续通过各种渠道挖了些中层干部,肖红武从一家医疗器械公司跳槽过来,如今是沧兰白金销售总监。

侯沧海有做医药代表经历,这让其偏好使用有医药行业经验的人。他亲自面试了肖红武,然后聘为沧兰白金销售总监。这一次带上肖红武巡视各省分公司,一来是考验其才能,二来是让其了解各省的情况。

小车开到省公司驻地。

省公司驻地与以前的经销部相邻,驻地和经销部的玻璃门都被砸坏,玻璃满地,一片狼藉。

老段叉手站在门口,满脸怒容。

旁边站着两个警察,抽烟,聊天,面带笑容。

第三百五十九章 最后通碟

老段见到侯沧海摇手,没有走过来,继续与警察说话。

在办公室收拾残局的李莉走过来,低声道:“昨天晚上,有人用砖头砸了门面,玻璃门全部坏了。我们报案,警察来了,说没有办法查,只能记下来,说不定有一天就破案了,他们这个说法是想着瞎猫遇上死耗子。”

“你们换地方吧,租一幢楼,安装监控系统,必须有保安。”侯沧海此时已经有了和阳九决战的想法。这个想法在脑里盘了很久,今天见到阳九公司砸门,立刻被引爆,让其终于下定了决心。

李莉气鼓鼓地道:“肯定是阳九找人做的,他们产品被沧兰万金压住,卖不动了,三番五次搞破坏。”

李莉陪着几人走进省公司办公室。

省公司负责人是杜振端。杜振端以前是煤电公司财务,受到煤电公司总经理梁放排挤,辞职后来到沧海集团。侯沧海经过一段时间观察,觉得杜振端颇有管理能力,这一次沧海集团组织机构改革,整个集团极度缺人,便将杜振端提拔到阳州省公司负责人的岗位上。杜振端是老国企,老段是二七公司老骨干,这一对“搭档”算是省级配置中较强的。

侯沧海站在窗口观察楼下,老段在不停地与警察说话。老段头顶上有一些广告牌,主要是房地产内容。一辆公交车从眼前开过,公交车车身没有任何广告。

他站在窗边想了一会儿,直到公安离开,老段上楼。

“五月,各省销售排名出来了,岭西全国倒数第六,主要原因是陷入与阳九公司的恶意竞争。他们不是凭产品竞争,而是搞歪门邪道。”杜振端是沧海集团职工,虽然是新到阳州,还是按照国企传统给老板报告。

老段经历了与阳九公司竞争的全过程,知道阳九公司难缠。他并非沧海集团员工,而是一级经销商,是合作伙伴。在私下多次与侯沧海沟通,想换一个省,免得在阳州时间太长,影响收入。

等到杜振端讲完,老段道:“遇到阳九公司,算是我们经销商倒霉,算是全国独一份。请侯总考虑这个情况,调整政策,不能让我们费力又赚不到钱。”

侯沧海没有马上讲话,而是望着肖红武,道:“你是销售总监,有什么高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