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辈子会有许多改变命运的窗口,有些是主动改变命运,有些是被动改变命运。侯沧海的命运就被李永强被动改变过一次。当年若不是李永强调任江阳区委书记,侯沧海就要被调到区委办当秘书,詹军也就不会调到黑河任党委书记。侯沧海的命运被一次与他本人无关的调动所改变,而且改变得非常彻底,可以说让他的人生完全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侯沧海对改变自己命运的李永强一直有着抵触情绪,回到江州办企业以来,便任性了一次,从来没有主动在私下接触这个大权在握的副市长。陈杰作为分管地产的副总裁经常前往市政府,多次代表集团向李永强汇报工作,关系处理得还不错。

陈杰现在出事,让侯沧海深刻感受到江湖的险恶以及做企业的艰难,收拾起多年前积累的情绪,准备矮下身,改变与李永强的关系。

市委常委、副市长李永强头发已经花白,戴着眼镜正在看文件。秘书带着两人进屋,他慢慢摘下眼镜,打量了来人,道:“老杨,陈杰没来吗?”

侯沧海主动上前一步,来到办公桌前,道:“李市长好,分管地产的副总裁陈杰生病,请假病休,沧海地产的工作由杨书记来负责。”

他在黑河时代便认识李永强,回到江州办企业以后大、小会场上多次与李永强见面,没有作自我介绍。

李永强目光越过侯沧海,转向杨定和,道:“老杨负责地产?黑河项目可是大项目,很复杂。”

杨定和道:“退居二线以后,我一直在房地产公司打工,对房地产略知一二。沧海地产高级别专业人员多,我把专业人员服务好,让他们发挥作用,事情就能办好。”

李永强又道:“正式退休了吗?”

杨定和将退休证摸了出来,递给李永强。李永强拿过退休证看了看,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我到黑河来工作之时,你应该才满五十吧,转眼就退休了。来,坐下来谈,我有事问你。”

进门以后,李永强只与自己说话,不太理睬侯沧海,而且只是招呼自己坐下。这让杨定和很为难。现在,李永强办公室对面就只有一张椅子,若是自己坐了,侯沧海就得坐在墙边沙发。一般情况下,地位高的人才坐在办公桌对面,地位次一点的人才坐在沙发上。

侯沧海已经是江州很有名的企业家了,杨定和没有想到李永强会有意冷落侯沧海。他宁愿得罪李永强,也不能得罪侯沧海,便将椅子拉了拉,道:“侯总,你请坐。”

侯沧海微微一笑,道:“杨书记坐,我坐沙发。”说完,他落落大方地坐在远离办公桌的沙发上。

李永强确实对侯沧海有意见,故意削其面子。一是侯沧海旗下有地产公司,正在操作黑河项目,却从来不登自己办公室,只是让副总裁陈杰过来谈事,明显是依着与海强关系密切,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二是他与陈杰关系处得不错,好几次喝酒时,陈杰开玩笑说起黑河往事,话里话外透露出侯沧海对自己有怨气。

当他看到侯沧海和杨定和进门时,便装作不认识侯沧海,晾一晾这个年轻气盛的老板,算是一个装糊涂版本的下马威。

杨定和熟悉侯沧海,见其神情,也就不强求他坐到办公桌前,话语间特意强调侯沧海的身份,道:“李市长,刚才接到办公室电话,我和董事长特意过来汇报工作。”

李永强又戴上眼镜,看了一眼侯沧海,道:“侯董事长也来了。唉,年龄大了,眼睛不太好,看人模糊。”他对正在泡茶的秘书道:“小会议室有没有人使用?侯董事长来了,我们到小会议室谈。”

到了小会议室,李永强便恢复正常交流状态,还是以侯沧海为首。

“六建司拆迁遇到些麻烦,你们肯定知道。”李永强直接用了肯定句,语气非常坚定。

侯沧海没有否认,道:“当时他们打架的时候,我和陈杰正在工地上,看见了全过程。”

李永强道:“带头打架的叫包方,听说在你们工地做土石方?”

侯沧海爽快地道:“包方算是地头蛇,我们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将土石方包给包方。”

李永强原本以为侯沧海会找理由回避包方是地头蛇之事,没有料到其很直白地承认了,原先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全部用不上,缓了缓语气,道:“今天找你们来商量一下,能不能暂停包方项目,给他一点压力。”

李永强提出此要求以后,侯沧海哭笑不得,道:“包方在我们这里做得挺不错,我们没有理由暂停包方的项目,这是违反合同的。而且,六建司惹了麻烦解决不了,我们也不想惹麻烦。”

李永强耐心地做思想工作,再加上隐隐的威逼和利诱,道:“包方要从你们手里拿钱,你们说话,他还是会听的。侯总和杨总曾在黑河工作过,在青树村说话管用。你们两人都是从政府机关出来的领导干部,肯定能为政府分忧。你们为政府分了忧,政府肯定会记得你们。”

杨定和知道李永强是个性强的领导,见侯沧海没有爽快答应,赶紧圆场道:“李市长,我们回去就和包方谈话。只是,包方情况特殊,我们没有把握肯定能办成。”

李永强鼓励道:“杨书记在黑河威信高,你发话,肯定能效果。听说青树村有一个老支书叫包青天,在村里有威信,但是这一次起了反作用,不管他是不是支书,毕竟还是组织的人,应该听招呼。”

杨定和出了一招,道:“刘奋斗书记在黑河工作多年,他来做包青天的工作最合适。”

李永强道:“刘奋斗是党委书记,他必须把事情解决,否则不称职。”

离开了小会议室,杨定和与侯沧海边走边谈。

杨定和道:“李永强是知识分子出身的领导,自尊心很强,今天他开了口,我们若是当场顶回去,他面子上挂不住,以后会给我们添麻烦。这些年,凡是遇到拆迁烂事,都是通过多种手段下手。如果我猜得不错,市里肯定还要让黑河刘奋斗去做工作,还会让公安出面找包方,凡是能用的手段肯定都要综合运用。明天我建议到青树村包青天家里吃饭,问一问包方的想法。用手段多要钱也得适可而止,真把政府逼到没有退路时,包方也就占不了便宜。”

侯沧海同意杨定和的观点。

杨定和退居二线以后,一直在沧海集团做地产。由于他没有在核心层,侯沧海平时一般没有直接与之商量工作,见面更多是在餐桌上。这次接替陈杰以后,侯沧海重新开始直接和杨定和商量工作。杨定和毕竟是杨书记,在与政府领导打交道时分寸确实拿捏很到位,也是集团需要的人,以前对他还真是有些忽略。

每个人都不是完人,随着事业发展、生活环境变化,想法会不停地发生变化,聪明人能审时度势,根据形势调整方法,从而使事业做得更长久。侯沧海创建沧海集团,企业在困难中发展,在内心免不了还是有几分膨胀,对以前的老书记表面上尊敬,实际上也慢慢开始忽视。这一次由于陈杰出了事故,侯沧海彻底冷静了下来,开始重用杨定和老书记,重新认识到老书记的价值。

从市政府回来,侯沧海和杨定和直奔黑河老腊肉餐馆。两家人再加上张燕和周苗,吃得很开心。这让侯沧海感觉又回到了黑河时代,唯一不同的是熊小梅变成了张小兰。他很关心熊小梅,又不能直接出面帮助陷入困境的前女友,便请雀湖杨焱律师前往广州,帮助熊小梅解决那一摊子烂事。

杨焱前往广州以后,他便强行将此事忘记,不去过问。

次日,侯沧海、杨定和又到了包青天家里喝鸡汤,特意叫上包方和陈汉杰。在席间,杨定和问包方到底是什么打算,并提醒其要注意进退,免得最后惹火烧身。

侯沧海则讲得更加直接:包方既是青树村村民,还是社会大哥,若是继续闹下去,小心被打屁股。

包方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各方的压力,在侯沧海和杨定和劝说之下,顺势答应再与江阳区对话。他特意强调只和江阳区谈,不和六建司接触,更不理会拆迁公司。

包方能代表两个院子重新与江阳区进行对话,这算是一件好事,杨定和随即把这个消息报告给副市长李永强。

喝过鸡汤,杨定和留在工地。

侯沧海回到江州面条厂,见梁毅然房门打开,便走了进去。

“陈杰正在脱毒。”梁毅然神情压抑。

“能不能戒掉?”侯沧海抱着希望,想听好消息。

“我询问了专业人士,他被人骗吸了高纯度的东西。从戒毒所出来后,很容易复吸。这不是意志能控制的,那个东西破坏了身体神经系统。”梁毅然神情严肃,透着愤怒,道:“这些人太狠毒,要置陈杰于死地。”

第四百二十六章 定计

侯沧海见到过陈杰毒瘾作后痛不欲生的模样,心里一阵阵紧。他努力将心中软弱推到一边,将思维变成一只具有攻击力的狼,道:“从陈杰之事,我可以作出判断,多次夜行之后,一大恶人和丁老熊已经回过神来,将注意力集中在我们身上。换个说法,我们被盯上了,以后暗中捅刀子的机会越来越少。”

“我有一个大疑惑,既然一大恶人和丁老熊回过神来,猜到我们在搞夜行,为什么不直接下手,反而去控制陈杰,这不符合他们简单粗暴的风格?前几次,他们要么绑架,要么开枪,哪里有这么麻烦。这一点,我没有想明白。”

梁毅然提出这个问题后,随手拿起一枝笔,学着侯沧海那样转动起来,铅笔在手中刚转了两圈就掉在桌上。

“我们不能心存侥幸,否则必然会陷入比陈杰现在更糟糕的境地。我们也不要以为现在的防守就真能阻止一大恶人进攻,进攻永远是最好的防守。综合麻贵、齐二妹、任强先后采集到的信息,还有专案组给出的不完整信息,我总是觉得一大恶人和丁老熊肯定会有大动作,这个大动作很阴险,也很致命。”

侯沧海捡起铅笔,将铅笔放在指尖。铅笔如会动的精灵,在指尖迅旋转起来,非常敏捷和优雅。

梁毅然道:“什么大动作?”

侯沧海放下铅笔,双手紧握,道:“我从冠雄集资案中看出一些端倪。马海军这个冠雄公司总经理是傀儡,以傀儡身份开展非法集资。然后马海军失踪,失踪就是傀儡的价值。马海军失踪后,这一笔钱肯定由老谭投资证卷,表面是与邓哥合作,实质上是由乌天翔操作。他们要对付我们,也有可能使用同样套路杀。人和越货。杀。人和越货是紧紧联系起来的,前者是手段,后者才是目的。他们费尽心力控制陈杰,最有可能性便是想要将我们的企业连骨头带肉一起吞下去,否则何必这样麻烦。若要杀。人,直接来一枪,多痛快。”

梁毅然陷入沉思,过了良久,道:“你的判断应该是对的。前些日子,张总煤矿总是打打杀杀,后来突然安静了下来,显得很奇怪,莫非这就是大战来临前的宁静?这个大战什么时候来到,何时来到?”

“他们应该是在等待一个契机,然后突然出手,干掉我们。杀。人和越货,我们要反复记得这一点,否则会错误判断他们的动机。”侯沧海拿起铅笔,做了一个割喉咙的动作。

侯沧海和梁毅然仅仅能够搜集到部分信息,李清明、洪虎等人基本上没有进入他们的视线。但是侯沧海和梁毅然一直关注一大恶人和丁老熊,长期关注后,对其行为逻辑有了一定了解,其推断虽然没有勾勒出全貌,也有了部分准确判断,慢慢逼近了真相。

侯沧海和梁毅然与一大恶人团伙相比不缺钱不缺人不缺勇气,缺的是违法手段。一大恶人团伙可以违法行事,无所顾忌地为非作歹。侯沧海和梁毅然却只能依靠夜行,然后将刀子递给政府和公安。

侯沧海又道:“陈杰挺过毒瘾作后,我和他作过深入交流。我对他有所保留,他对我基本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陈杰和老谭接触得多,还无意中见过邓哥以及一个长汉子。他说那个长汉子很神秘,老谭对其恭恭敬敬。老谭是丁老熊手下的得力干将,很多事情都应该是老谭在操作。老谭绰号军师,名字叫谭军,是江州阳光实业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陈杰有一个观点很有借鉴意义,老谭是老谭,丁老熊是丁老熊,他们有很多重合性,却又是独立个体,有各自人生目标和诉求。”

梁毅然道:“侯子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侯沧海道:“既然丁老熊和一大恶人能攻击我们的副总裁,从内部破坏我们。我们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彼其人之身,全面彻底调查老谭,我们也从内部攻破丁老熊的保垒。他们杀人和越货,我们也要杀。人和越货,不过我们是借用专案组的刀合法杀……人,然后顺便捡落地桃子。”

到目前为止,侯沧海和梁毅然对专案组还是有几分保留,深淮安隐藏了夜行之事。除了夜行之事以外,他们将能够讲的事全部告诉了专案组。侯沧海有预感,若是他们判断正确,在生死大战之时,肯定还得借用专案组。专案组在这种情况下就是侯沧海杀向一大恶人的刀。而落地桃子犹如蟠桃,利润非常高。

定下计策以后,梁毅然潜入黑暗,做两件事情,一是指挥齐二妹和任强死死盯住老谭,将其所有日常行为都表格化,从中分析其行动轨迹;二是利用汪海公司,用公开手段全面调查江州阳光实业有限公司,寻找其蛛丝马迹。

相对梁毅然,侯沧海的工作就要繁杂得多,除了与一大恶人较量之外,还要抽出大量精力管理企业。作为公司掌舵人,他慢慢开始将具体事情交给副手操作,自己更关注整个集团的展方向、体系建设和制度建设。

这一次生的陈杰事件,以及前一次出现的二十多户工人参加集资,给侯沧海提了一个醒,企业规模不断扩大,到了建设核心文化的时候了,否则就是一盘散沙。核心文化的建设并非提一句口号,写几句标语就能成功,必须要依据企业自身情况,提炼出所有员工都能够认同的理念,长期实践下去,这才能形成企业文化。

侯沧海针对企业一线员工和骨干成员的构成情况,再次重申“唯奋斗者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这句口号。以前提过这句口号,但是没有上升到企业灵魂的战略高度。陈杰事件后,他准备反复宣传这句口号,在制度上将员工区分为“奋斗者”和“普通劳动者”,集团的价值观会推崇“奋斗者”,制度会鼓励员工成为“奋斗者”。

张小兰听到侯沧海的想法之后,道:“你说得这么复杂,从本质上来说,所谓鼓励奋斗者,也就是论功行赏。”

侯沧海道:“论功行赏只能说是奋斗者的一个方面,奋斗者的内涵要深刻得多,论动行赏的着重点在最后一个赏字,主动权在老板,奋斗者的着重点在奋斗,主动权在员工,我们要形成奋斗之后就必须会有好处的制度。”

张小兰笑道:“这还是论功行赏。”

侯沧海想了想,道:“行赏往往没有规矩。奋斗者主宰命运就必须有一套有效的评价体系,在这个体系下,所有人是公平的。杨兵多次给我提起,沧海集团的人力管理很原始,建议集团与咨询公司合作,通过薪酬体系建设,让员工们挥创新精神和创新机制。我同意了这个想法,目前杨兵正在和国内最好的咨询机构联系。咨询价格,还真是贵啊。不过,如今企业越做越大,再贵,也得接招,否则沧海集团始终在管理上不能更上一层楼。”

张小兰同意了丈夫的观点。她突然斜视了丈夫一眼,严肃地道:“有一件事情我很不高兴,你是不是还是很挂念熊小梅?杨焱说漏了嘴,她帮助熊小梅解决了丈夫遗留的财产和债务,现在熊小梅基本上算是一名不文回到秦阳。我重申一个原则,你可以帮助熊小梅,但是不能亲自去办,也不能与她会面,否则我会很不高兴。”

第四百二十七章 秦阳之行

侯沧海尊重妻子意见,委托杨兵跑一趟秦阳,去见一见熊小梅,给予她帮助。

杨兵是大内总管,在集团内部权力挺大,能调动不少资源,足以帮助熊小梅。更关键是杨兵在大学期间就与熊小梅关系良好,由其出面,不仅仅代表侯沧海,还有同学情份在里面。

杨兵接受任务后,来到秦阳,顺利找到铁江厂。

外面的世界发展得很快,铁江厂如生活在一个破旧版本的桃花源里,时间停滞下来,除了更加破旧以外,一切没有变化。杨兵让驾驶员将车停在外面,免得一辆豪车开进工厂过于引人注目。

铁江厂还是那么萧条破败,院子里长满更多更深杂草,窗户玻璃近半破碎,大多数用木条封住,整个厂区没有机器轰鸣,没有忙碌工人,与江州新面条厂以及沧兰万金诸车间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走过一车间和二车间,沿着一条坑洼水泥路走了不到两百米就进入工厂家属区。家属区是连片青砖房,分布在水泥路两旁。布局整齐,陈旧破败,颓势尽现。来到标有“七幢”的老楼前,杨兵拨打了熊小梅电话。

“我到了,就在七幢楼下。”

“你稍等,我马上出来。”

熊小梅放下电话,进屋对儿子道:“我们到外面玩。”儿子正在玩熊大熊二,不愿意出去。熊小梅只能作罢,到客厅和正在看电视的父母打招呼,然后外出。

许俊春死后,熊家成为楼幢议论的热点。当初熊小梅嫁给许俊春,引得无数邻居和工友们羡慕,都觉得熊家好命,天上掉下一大团馅饼,比嫁给江州的穷干部好十倍,用“羡慕嫉妒恨”这一句时髦词可以准确概括当时大家的心情。许俊春出事以后,邻居和工友们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不羡慕世界首富,却嫉妒首边人过得比自己要好。他们经常聚在一起谈论嫁大款的利弊,看到熊家人的神情充满复杂意味。

杨中芳跟到门口,问道:“谁找你?”

熊小梅不愿意多说,道:“以前一个同学。”

杨中芳隐隐有一些希望,道:“是侯沧海。”

这个名字如今已经变成了三把尖刀,每出现一次便插伤内心。熊小梅摇了摇头。

小女儿走下楼梯,杨中芳道:“老头子,你认为是谁来找小梅?我总觉得是侯沧海。”熊恒远闷头看电话,不说话。杨中芳提高声音,道:“你说是不是侯沧海?”熊恒远道:“你这个老头婆是疯子,侯沧海怎么会来,想多了。”

杨中芳总觉得女儿表情与平常不一样,要比平时更生动一些。许俊春死后,熊小梅表情变得麻木,经常长时间没有表情,眼神空洞。今天在接到电话时,表情明显生动许多。熊恒远是搬弄铁疙瘩的粗人,根本观察不到女儿的细微表情,杨中芳作为母亲,一直担心小女儿有异常行为,时常盯住女儿,对其细微表情就很敏感。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跟着下楼,准备看一看谁来找女儿。

熊小梅在七幢楼下与杨兵见面,道:“你怎么来了?”

杨兵直言道:“侯子叫我来的。杨焱说你回来了,他便让我来一趟。”

熊小梅鼻腔酸楚异常,道:“找我有什么事情?”

“你有时间没有,找个地方喝茶。车在外面,我们出去吧。”杨兵善解人意,见熊小梅没有让自己到家里坐,便明白家里肯定不方便。

两人朝厂外走,边走边聊近况。

杨中芳悄悄跟在两人身后,观察女儿与这个年轻男人的状况。她觉得这个男人面熟,一时半会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女儿和年轻男人到了厂区外,一辆小车开了过来,停在两人身边,男子和女儿一起坐在后排。

杨中芳在广州生活了一段时间,不再是没有见识的工厂老太婆,认得这辆小车是豪车,至少得好几十万。车牌为B号,说明是江州的车。她知道侯沧海是“沧兰大讲堂”的大老板,这辆车牌B号的豪车肯定就跟侯沧海有关系,说不定侯沧海就在车上。

杨中芳此时是真希望侯沧海能在车里,就算侯沧海已经结了婚,就算女儿当小三,也比神经兮兮在家里关着要强得多。

小车开到秦阳大酒店,杨兵在最底层茶室要了房间。坐下来以后,杨兵心酸起来,坐在对面的熊小梅比在学校时老了许多,头发枯黄,面呈灰色,与当日迎风飞扬的靓丽状态完全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他斟酌着道:“有什么打算?”

“我没有打算,心乱得很。”熊小梅双手抱紧茶杯,似乎在观察茶杯里一圈圈的水波。

“债务弄清楚了吧,你现在生活有没有困难?”杨兵问的这两个问题都是侯沧海关心的,也是他本人见到熊小梅时想要问的。

“工厂、房产和小车全部用于偿还高利贷和银行贷款,许俊春一辈子心血全部泡汤。我现在很糟糕,几乎一无所有。”丈夫自杀以后,熊小梅陷入悲伤和绝望,有了抑郁苗头。她强撑着自己不被悲伤打倒,最主要原因是有一个小儿子。

杨兵从皮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和一张纸条,道:“这里有二十万,不要推。先把生活照顾好,其他事情再说。”

银行卡旁边还有一张小纸条,写着密码,密码是熊小梅的生日简写版。以前熊小梅和侯沧海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凡是银行卡都通用熊小梅生日简写版。看到这张小纸条,熊小梅胸口不停起伏,道:“稍等,我到卫生间去一趟。”

杨兵作为侯沧海同寝室室友,全过程见证了侯沧海和熊小梅的爱情故事。他经历了风风雨雨,不再是菜鸟学生,很能理解人生中的无奈。他想起了自己的两次爱情,前一次洒脱得让人悲伤,后一次散伙方式更让人悲伤且哭笑不得。

在等待熊小梅的时候,吴建军打来几次电话。

熊小梅从卫生间出来后,双眼红红的。她克制住询问侯沧海的冲动,打起精神,与杨兵聊天。

聊了一个小时,杨兵将熊小梅送回家,返回江州。在返回江州的行程中,他给吴建军打去电话,同意一起吃晚餐。

杨兵和吴建军在二七公司时代,一个绰号叫小伟哥,一个绰号是贱货,关系还不错。吴建军与朱颖谈恋爱后,不愿意到高州,并向二七公司新任总经理苏松莉贡献了头名状,这是吴建军脱离侯子集团的主因。

回到江州时刚到晚餐时间,杨兵来到萍萍山庄。吴建军和两个美女正在包间里热火朝天地斗地主。吴建军请杨兵吃饭,特意邀请了二七公司江州分公司的两个美女助阵。吴建军做了多年医药代表,过惯了“无酒不成席,无女不成欢”的夜生活。两个大男人在一起喝寡酒,对于吴建军来说是不可思议之事。

两个娇滴滴又很泼辣的美女你一句我一句叫着“小伟哥”,场面很是热闹。吴建军个子不高,身体壮实,肚子微凸,很有些江湖气质。他豪气地道:“晚上只能喝一瓶,喝了酒,我们到皇冠夜总会,痛快地玩。”

二七公司经历给杨兵留下了深刻印迹,每次与医药代表们聚会也让他心情愉快。他将与熊小梅见面带来的负面情绪抛在一边,与大家谈笑风声。

四人都有相同经历,大家谈起发生在医药代表与医生之间的事,牢骚和怪话不断。一瓶酒结束,吴建军和杨兵各喝了三两,两个女医药代表各喝了一两。

杨兵上卫生间时,吴建军道:“阿丽,今天你有没有本事把杨兵弄上床?”

阿丽吐了一个烟圈,道:“喝了酒的男人都是哈巴狗,只要招招手,就要摇尾巴过来。这根本不需要任何本事,只要解掉衣领的一粒扣子,露出那一条沟。不信,我们赌一把。”

吴建军道:“那就赌一千块钱。杨兵肯上床,你就赢了。”

阿丽笑嬉嬉地望着吴建军,道:“我明白了,你肯定是有事求着杨兵,想把我当作礼物。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另一个女子兴高彩烈地道:“要赌可以,得加钱。阿丽的老公走了大半年了,难道不想男人?我当和事佬,赌两千,若是阿丽和小伟哥上了床,贱货给两千。小伟哥是二七公司前辈,如今是沧海集团副总,和他有一腿,阿丽就多了一条路。”

阿丽心中一动,嘴里不依,道:“我靠自己劳动赚钱,留个屁的退路。”

三人正在热烈议论,杨兵从卫生间出来。阿丽悄悄解开胸前的一粒扣子,让起伏的风景获得自由。

来到皇冠酒店,吴建军和杨兵走到最前面,吴建军问道:“今天没在厂里,到哪里潇洒去了?”

杨兵随口道:“到秦阳,见了熊小梅。”

吴建军道:“熊小梅不是到广州去了,你为什么要见熊小梅。”

杨兵是大内总管,管的是明面上的事情,却一点都不知道夜行之事,自然不会产生警惕性,讲了熊小梅之事。

吴建军叹道:“熊小梅和我一样,都是没福的人。她当初咬牙坚持一下,就能享受大富大贵的生活。我当初听了朱颖的话,留在南州,这是一个错误。如果跟着侯子到高州,至少弄个副总裁当一当。小伟哥,大家以前都在一个槽里吃饭,你这个内当家也得给我找点活。侯子揽了这么大一个黑河项目,就分了点防盗门生意给我,也太小气了。”

防盗门生意以前是韦苇在做,韦苇来到公司以后,专门跑首都,是沧海集团驻首都办事处的老大,于是将防盗门生意放弃了。吴建军找过侯沧海多次,要弄点赚钱项目。侯沧海将技术含量高的项目把得很严,不敢轻易放出去,为了照顾吴建军情面,顺手将韦苇让出来防盗门生意交给他赚差价。

黑河项目体量大,这点差价对于普通人来能赚得盆满钵满。吴建军胃口大,还想要从杨兵身边也捞点生意。

皇冠夜总会有监控,吴建军和杨兵进入皇冠夜总会便被认了出来。按照李清明交代,凡是沧海集团高层进入皇冠夜总会,都得报告。老谭很快就知道此事,打着哈欠,也来到夜总会。

在小包里,吴建军调动了情绪,怂恿阿丽向杨兵发起柔情进攻。吴建军太熟悉杨兵,对自己安排很有把握:杨兵是好心人,也是一个软心肠的好人,在男女关系上定力并不佳。其久旷之下,阿丽肯定能够得手。杨兵如果和阿丽有了很满意的一夜情,必然会觉得欠自己人情,那么从杨兵那里再弄点生意就更有把握。

喝了洋酒,又喝红酒,气氛达到高潮。阿丽的那道沟如百幕大三角一样,总是吸引了杨兵。

吴建军知道自己赌赢了。

阿丽和杨兵离开后,吴建军也准备潇洒走一回。刚走出门,一个帅哥走过来,道:“我们老大要见你,喝一杯。”

吴建国只能放了另一个女子的鸽子,惹来一串咒骂。

老谭在一间清静的包间里,弄了些酒和水果,与莅临皇冠夜总会的吴建军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

第四百二十八章 老谭的多面性

侯沧海带着很多疑问前往戒毒所,想与正在戒毒的陈杰见上一面。

最初戒毒所不同意会面,给孟辉打电话以后,才得以在戒毒所与陈杰见面。

陈杰比起在别墅时气色明显好转,心态上也有明显变化,接受了自己有过毒瘾的事实。聊了一会儿戒毒之事,话题转到谭军身上。

“你能不能谈一谈老谭?”

“谈他作什么?我就是他害的。”

“既然他害的,更要谈,把所知道详细讲给我听。”

陈杰陷入回忆,一点一滴讲起与老谭交往的全过程。

侯沧海敏锐地发现一个奇怪的事实,陈杰虽然认为老谭害得自己吸毒,可是在讲述交往过程中,他没有讲出老谭有什么恶迹,反而讲到老谭不喜欢与皇冠夜总会的小姐有牵连,有时弄得象个知识分子。因此被夜总会戏称为“乡村教师”。

侯沧海越听越觉得老谭是一个挺有意思的人物。

煤电公司转制时,江州市举行了拍卖会,参拍单位有两家,经过两次举牌竞买,最终由江州市阳光实业有限公司以6100万元成交。江州市阳光实业有限公司是丁老熊旗下企业,法人代表是谭军。

在非法集资案中,傀儡是马海军,最终应该是谭军拿到了一大笔集资款,与邓哥、乌天翔一起进入股票市场。

从这两件事情可以看出老谭是丁老熊集团中的关键人物,每逢大事,必然是由其出马。从老谭入手,既能够打击丁老熊,也能够攻击乌天翔。

离开戒毒所以后,侯沧海下定决心深挖老谭的底细。前一阶段他布置齐二妹和任强监控老谭,当时只是想找到线索,更看重他实时的行为。这一次他决定动用其他手段,彻底了解老谭这个人,着重看经历,寻找其可资利用的薄弱点。

既然一大恶人和丁老熊出招要控制陈杰,来而不往非礼也,他决定要试着寻找老谭弱点,然后利用这个弱点控制老谭。当然,他不会用一大恶人式方式,而要采取“侯沧海式”方略。

深挖老谭底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从齐、任两人的日常监督来看,老谭深居简出,不喜抛头露面,因此在社会上名声并不显。

侯沧海从戒毒所出来就与杨亮联系。杨亮曾经开枪打死过一大恶人系统中的张德勇,与一大恶人和丁老熊体系不相容,如今又担任江阳城区派出所所长,应该有办法了解到辖区内企业老板谭军的底细。

从戒毒所来到派出所,侯沧海坐在杨亮办公桌后面,很明确提出想要了解江州阳光实业有限公司法人代表谭军的底细,越详细越好。其寻找的理由是商业竞争,因此想要了妥对手的情况。

杨亮这种基层派出所所长职务不高,能量不小,江州阳光实业又在其辖区范围内,办这种事情难度不大。他压根没有问原因,满口答应下来,又道:“侯子如今是大忙人,我好几次给你打电话,你都在外省。今天主动送上门来,必须要聚一聚。我马上给陈华打电话。”

侯沧海夫妻和杨亮夫妻如今已经成为关系颇佳的老朋友。一来是王桂梅成为沧海集团监控系统的固定提供商,长期紧密合作;二来侯沧海和杨亮曾经并肩战斗过,算是一个战壕的朋友。三来两对夫妻曾经非典被隔离在高州锁厂,这是生死之交。

侯沧海和杨亮夫妻能够认识是陈华牵的线,因此,杨亮每次与侯沧海聚会,总是会主动叫上陈华。

侯沧海不愿意单独与陈华在一起起饭,建议道:“你们夫妻,我们夫妻,还有陈华,我们同时被困在锁厂,这就是缘分,晚上聚会,我要把张小兰叫上。”

杨亮似笑非笑地望着侯沧海,道:“侯子,我说句题外话,你不要多心啊。我和王桂梅都知道陈华对你真的挺关心,可惜,你没有选择陈华,选了张小兰。你和陈华在一起的几张相片,夫妻相十足。”

“打住,这个话题不能讨论。晚上约地方,我们夫妻准时过来。”侯沧海讲了主要的事,起身离开。

回到江州面条厂,侯沧海来到杨兵办公室,问:“看你脸色不好,昨天熬夜了。嗯,泡上妞了,印亮发黑嘛。你应该找个女朋友了,不要一心想要成为钻石王老五。”

杨兵打了个大哈欠,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每次想起孙艺欣把我血汗钱卷走,就发怵。我现在搞搞一夜情就行了,没有必要弄一个女人当管家。我知道你想要撮合我和韦苇,韦苇不是省油灯,我怕了,不会接招。”

陈杰的教训犹在眼前,侯沧海委婉地提醒道:“外面社会复杂,你长得帅又有钱,小心被算计。”

杨兵想起如缠在身上的阿丽,腹部又有些火热,道:“昨晚是二七公司江州分公司的人,以前就认识。你知道二七公司的情况,大家都开放,无所谓的。”

两人是大学同寝室同学,关系密切,谈话没有遮拦。

侯沧海得知是二七公司的人,便没有太留意此事,问道:“你昨天到江州,熊小梅怎么样?”

杨兵道:“她的状态不好,憔悴,抑郁。我把银行卡给她时,她到卫生间哭过一场。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这样做是对的。幸好那个许俊春突然病情恶化,直接挂掉,否则熊小梅更加艰难。”

侯沧海由衷地道:“虽然这样说许俊春不太道德,但是,我还是要说,这样离开对他和对熊小梅都有好处,否则,他得不到解脱,熊小梅更是受到拖累。他存活多久,熊小梅痛苦多久。”

杨兵又道:我到铁江厂看了,那个厂地盘宽大,很适合做厂房。我们可以跟秦阳市政府谈判,将铁江厂并购过来,厂区可以建生产线,其余可以用来做危房改造,应该很难赚钱吧。”

危房改造项目如今成为沧海地产最擅长的地产类型。每个企业都有各自不同的基因,基因往往是由主要领导人和前期项目所决定。国内著名房地产领导企业并非什么地产都做,往往都在各自擅长领域深耕细作,并形成独特的模式。比如某一家著名房地产公司早期就不断复制珠岛花园模式——小户型、薄利多销,快速回笼资金;某杨姓大佬则专做别人看不上的荒地;还有大房地产商只在某个区域开发。

不管是哪一种模式,只有找到适合本企业的模式,才能真正不断复制成功,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高州锁厂危房改造项目大获成功以后,沧海集团领导层习惯于做类似危房改造项目,形成了一整套成形方案。杨兵看到铁江厂立刻联想到高州锁厂和黑河项目,实属正常反应。

杨兵提出建议以后,侯沧海砰然心动。凡是男人都有在前女友面前扬眉吐气的潜意识,收购铁江厂无疑最能满足男人内心的隐秘意识。另外,他对铁江厂很了解,确实如杨兵所言,这一块恰好适合沧海地产。

“现在暂时不说铁江厂的事情。你以后有空帮着联系熊小梅,最好能给她找个事情说。有事情来做,她就不会抑郁了。”

“介绍她去秦阳二七分公司。”

“我不希望熊小梅做医药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