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那树叶的间隙望过去,竟有一名太监服饰的男子从暗处闪了出来,直直迎上了那女子,两人一见面,居然便相谈甚欢,显见着相识良久,老熟人了。

孙辅全站在皇帝身后,此时此刻,倒真象热锅上的蚂蚁,被蒸着,煮着,浑身忽冷忽热。

忽地,那女子伸出手去,将那男子身上的草屑摘了下来。

孙辅全只觉自己的心肝儿都在颤抖。

又接着,那男子站近了那女子两步…

孙辅全恨不能自己亲自上前,把他们两人扒拉开了。

可还不止如此,两人越说越欢实,头越凑越近,简直要凑到一处了。

孙辅全小心抬起头来,朝皇帝望了一眼,只见得他黑色的眼眸似有火焰从眼底滚滚而出,那一张面孔已经沉得如黑色锅底一般了。

参选秀女私会其它男子,给皇帝戴绿帽子?

现如今的形势情形,摆明了便是这样,这秀女胆大包天,他是知道的,但他还是估计不到,她竟然胆大包天到了如此地步。

私会其它男子便罢了,还给皇帝亲眼捉着?

第九十七章 奸滑似鬼

这样也好,让皇帝亲眼见着了,一举灭了她,从此之后,不再将她摆在心底。

说实在的,和卫珏几次交锋,孙辅全感觉有些吃不消,想一想,日后,她真成了正经主子,他要弯着腰伺侯她这么个奸滑似鬼的女子,就有些吃不消。

孙辅全有些兴灾乐祸。

“这么说来,这次的事,确如你所查到的,是冲着我来的?”卫珏低声问道。

严华章点了点头,脸上俱是担忧:“你要小心一些,就我得到的消息而言,此次之事,绝非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其中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今日,我从御医房一个小厮那儿知道,有人私底下收集药材,那些药材皆是极少有人用的,而我洽巧知道,有一个古方,是用于伤口染墨之用的,他们寻的这几样药材,正巧合了那药方,这才心底起疑,详加盘查,这一查,便查到了月歌头上,查出她的阿玛原是司狱,便顾不上许多,前来拦阻,也是碰了个巧,这才拦下了她。”

卫珏抬起眼来,眼底盈盈有光,“华章,幸好有你,有你的医术,才让我躲过了这次之劫。”她垂了头,看清他手腕缠着的白布,隐隐有血珠渗出,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帕子来,给他系在手腕之上。

严华章抚着那帕子精细的绣纹,心底有股暖流涌过,道:“不用担心,她的指尖涂的是让肌肤染色的颜料,却没什么毒性,且那颜料至今没显出颜色来,想必还缺了一味引子,只要不碰那味引子,我这手腕伤口好后,连伤疤都不会有的。”

卫珏恨恨地道:“她们必是想着,在那关键的时刻,所有的人都到齐了,让我在他们面前出丑。”

严华章宽慰道:“花了这么大的功夫,依旧功败垂成,也够他们窝里乱咬一通了,我们且趁这段时机,再仔细查查,他们还有什么后着才是。”

卫珏抬起头来,见他清俊略带些阴柔的脸近些日子又清瘦了许多,下巴都尖了出来,更添几分女相,不由道:“华章,你也要注意休息,我这边,自会注意着,总之,你不用担心…”

严华章避开她的视线,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我可不光是为了你,咱们是同盟关系,你不好,我自己也就不好了!”

卫珏见他一幅别扭的模样,在心底暗暗失笑,道:“行,行,咱们就只有同盟关系。”

严华章只觉她一双眼明亮得如上好的珍珠在水中流动,那般的莹光夺目,流光溢彩,让人不敢bi视,只想躲着,他垂了头:“总之,你自己多注意一些,别让人捉住把柄,免得连累了我!”

卫珏听着他别别扭扭的话语,忽想起了她的弟弟,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替他摘下了鬓边的青草,“咱们都小心一些,活得长长久久。”

这一边,孙辅全感觉到了皇帝身上隐隐蓄积的雷霆之怒,只觉皇帝身上的衣服都怕是被那股怒气给撑了起来,如果头上戴了发冠的话,只怕会把那发冠给冲高了。

“皇上,她太不象话了,她手往哪儿放…”

孙辅全决定火上烧油…他觉着皇帝对这秀女太过宽厚了,在这树后站了半晌,也没有出去捉奸,灭了她的打算。

虽则灭了她的理由有点儿薄弱。

在树后站得久了,孙辅全当然看得清楚,这男子是名公公…如果真是位侍卫啊什么的,就好了,孙辅全有些遗憾。

所以,既使是位太监,孙辅全也决定要想尽千方百计挑起皇帝心底的不满,使这位奸滑似鬼的女子永远都沾不上皇帝的边儿。

太监又怎么样?男人吃起醋来,有时侯连同是女子手帕交的醋都吃,何况那一位算是半个男人。

孙辅全感觉到听了自己这话皇帝身上的怒气又膨胀了一些,再接再励,把恶奴的潜质发挥到极致,“皇上,您瞧瞧,您瞧瞧…依老奴看,他们俩人,怕是进宫之前就识得了…”

这话说得很恶毒,恶毒得很有技巧,进宫之前就识得…进宫之前,这公公么,也不是公公,那么这两人…这个话题,很有让人想象的余地…这一层,孙辅全当然心底很清楚,他平日里也不这么暗底里算计人的,对人总存着三分宽厚之心…可他想着,对付卫珏么,就用不着这么宽厚了。

孙辅全想,这么些秀女当中,他最不想伺侯的主子,怕就是卫珏了,他总也忘不了,在寿安宫里躺着的王顺,那么一个权势熏天的人,如今却落得那样的下场…和卫珏有脱不了的关系…可当他询问她时,她却那般的坦然自若,没有半点儿愧疚,反而将了自己一军。

这个女人,把人家卖了,只怕人家还当她将菩萨一般地供着。

决不能让这样的女人贴近皇帝身边…有一个皇帝这样的主子就够了,再来一个,还不得把他们这些下人累得死死的。

孙辅全在心底合什告罪,皇上,老奴可没有说您也奸滑似鬼…虽则您的确有时侯,偶尔也会奸滑似鬼…但您身为皇帝,奸滑是应当的,您瞅瞅,如果身边再来这么一个人,您会很累的。

您身边的女人,当然得越单纯,越纯善越好。

孙辅全抬起头来,一瞬间感觉自己胸肺之中充满了一种叫做忠心耿耿的东西。

皇帝侧过脸来,直盯了他一眼,孙辅全只觉那狭长的凤眼似闭非闭,眼眸当中,如有冰箭射出,让孙辅全一机灵,那恶奴的潜质便被打压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了胆颤心惊。

“老奴不该胡乱猜测,老奴该死…”孙辅全一哆嗦,便道。

皇帝转过脸去,没再理他,重将视线盯在了他们两人身上。

孙辅全吁了一口气,决定老老实实,还是什么都不做的好…他看得清楚,卫珏和那小太监坐得更近了,她抚着他的手腕,拿出张帕子来,替他缠上…不用他来挑拨,卫珏将会自做孽,不可活…这般的递帕传情,还不是以往有什么?

孙辅全沉着脸,欢欣鼓舞地看着。

再深情款款一些,越深情款款越好!

第九十八章 被捉住了

孙辅全想象得出以后地情形,皇帝在这里默默地看着,依旧他凡事不动生色的性子,在这里,他不会发作…皇帝也要面子,民间丈夫可以当场捉奸,但皇帝做这样的事儿,怕不太可能,秋后算帐,这才是他应当做的…他心底已经厌极了这个女人,把对她的好感一扫而光,回宫之后,从心底便已将她扫在一边,为了皇家的脸面,先不动生色,让她蹦哒个几天,然后找个借口刷了她下来,使她远远地离宫而去,从此再不相见。

孙辅全有些同情皇帝,他虽是位极至尊,但到底也是位少年,刚刚才开始有些情义牵系着,便被卫珏这样的女子把那丝儿情义击得粉碎…这个女人,当真不是个好东西。

幸好,皇帝心性坚强,不会因此而颓废。

再者,有老奴在,也让他颓废不了啊!

孙辅全决定,他定会张大了眼睛,替皇帝挑选些好的良善的,一心一意的在身边,定能使皇帝快快地忘了这卫珏,决不至于留下心底阴影!

这一瞬间,孙辅全又感觉肩头重担一下子如千斤般压了下来,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膛。

他等着皇帝夹雷霆之怒转身离开,想好了做为一个奴才,怎么样才能做到善解人意,回宫之后适时地劝慰皇帝,趁机进言,让自己这个忠奴的形象直击皇帝胸中。

可皇帝眼睁睁地望着两人深情款款,怔是半晌没动窝儿。

晚间凉风又吹了起来,孙辅全一缩脖子,忽想起前边一直挂在心底的事儿…皇帝是从布库场下来的,没穿多少衣服…怎么把这事全给忘了?

孙辅全急了,刚想上前提醒,却见皇帝脚步一迈,便从树后边走了出来,直直地朝那头凑头在一起嘀咕的人走了去。

孙辅全一下子没反映过来,没跟上去,半张了嘴,直至冷风灌进嘴里,这才记得合上,忙赶紧地跟了上去。

皇帝站的地方,离两人所站之处,有百来步距离,孙辅全却觉得,只一眨眼,皇帝就来到了两人的身边。

可这两人呢,还没察觉,谈得正火热,依旧头凑着头。

孙辅全急了,一边紧跟着走,一声大声咳嗽。

两人这才抬起头来,看清了皇帝,急急跪下行礼。

孙辅全特别注意的,就是那卫珏的表情,他看得清楚,她看清皇帝的那一瞬间,刚开始有些愕然,转瞬之间那脸色便恢复了常态,施施然行礼,全没有半点儿被捉住的张惶羞恼。

这个女人,心理不是一般的强大,简直有些象疆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将军,那刀剑都架在脖子上,兵败如山倒了,都还不当回事儿?

孙辅全心底叹息,不管你心理怎么的强大,此时此境,皇帝必是厌你厌到了极点,这是必然的,想想皇帝满心欢喜来找寻她,寻到了,见到的却是这么一幅情形,想想真让人心酸…此事完结之后,老奴定要好好想尽办法宽慰他,尽一个忠奴的本份。

惯常的行礼之后,皇帝没叫平身,卫珏与严华章便不能起来,只能趴着回话。

可皇帝半晌都没说话,也没有询问。

几个人站着,但半点儿声息都没有,只得得到树叶刷刷有声,与细细的呼吸之声。

沉沉的重压从皇帝身上层层传来,使得站在他身边的孙辅全身上都起了层毛毛汗。

可以想象得到,跪在地上的这两人,会吓成了什么模样…当然,这全只是孙辅全脑子的想法。

“皇上,不知您突忽其来,有何要事?”

趴伏在地上的身子,全然地臣服,可轻脆的嗓门,说出来的话语,却是这般的慢条理思,语意寻常,象是在问皇帝,今儿天气好么?吃了么?

在她与一名男子头凑头私会被捉了现形之后。

孙辅全悄悄转过脸,扫了一眼皇帝的脸色,只觉得他那脸比最黑的锅底又黑上了几分。

呼吸声也比原本的重了几分。

皇帝没有出声。

孙辅全等了半晌,心底忽灵机一现,皇帝这不是不知道怎么往下问话了吧?

说得也是,原本气急败坏走了出来,就是为了兴师问罪的,可现如今,这原本应当自认有罪的,全不以为自己犯了事儿,以皇帝的性子,这可怎么质问下去?

孙辅全替皇上着急,一着急,便把忠奴的本份给忘了,cha言:“卫小主,你深更半夜的,在这儿做什么呢?”

又是那般慢条思进的语调响起:“孙公公,您说笑了,现如今不过刚刚过了晚膳,怎么就深更半夜了?”

孙辅全一滞,心想这卫珏真是刁滑,刁滑得让人敬佩,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居然还能口灿莲花,弄得倒象皇帝无中生有,没事找事儿…

孙辅全声音严厉:“卫小主,那老奴且问你,这位公公又是什么人?在储秀宫当差么?”

卫珏依旧趴伏地地上,礼节一点儿都没逾越,声音恭敬,“回孙公公的话,回皇上,这一位,是临时来储秀宫送衣饰的,刚刚有位秀女脚歪了,差点儿撞上了奴婢,幸而他当时在此,适时推了奴婢一把,才使得奴婢不至于和那位秀女撞上,毁了容貌,未曾想,他的手腕却受了伤,因而奴婢这才事后向他道谢,这不,刚说了两句,就见着了皇上和您。”

她轻脆的声音没有半分儿慌乱,条理分明地说来,竟也合情合理,让孙辅全没有半丝儿反驳的余地。

孙辅全哑口无言,竟不知如何往下接口,难道直指他们俩头碰头,太过碍眼?

如此一说,便不是帮着皇帝说话,而是在打皇帝的脸了。

孙辅全很痛恨,为何这卫珏这般的奸滑…连私会都弄个公公来私会,你直接弄个侍卫,他也好一杆子替皇帝打死啊!

孙辅全扫了两人一眼,决定避过卫珏,从那小公公上下手,他道:“这一位,便是你说的那救了你一命的公公?不知是哪个宫里的?”

卫珏难以对付,言语之上更讨不了什么便宜,但这位公公么,也和她一样的难以对付?

第九十九章 疑点

那公公答道:“回孙总管,小可现在慎刑司当差,临时便被抽去监管这届秀女衣饰,因人手欠缺,这才临时担了递送衣饰之职。”

什么差事,都是临时的…这里边原就有疑点,可被他光明正大一说,这疑点便不能成为疑点了。

孙辅全决定还是用老办法,将他bi出原形,问道:“你这般的紧张卫小主,想来是旧识?”

这句问话,前边已经说了,里边陷阱多着呢,旧识,那要看旧到什么时侯,进宫之前是旧识,进宫之后么,那就不那么旧了。

孙辅全等着他出错儿。

那公公趴伏地上,身子微有些颤动,答道:“禀孙公公,小可十岁入宫,和卫小主谈不上什么旧识,不过在幸者库当差时,便时常远远见着,因此见她有难,便忍不住冲了上去。”

这个人,也是个聪慧之极的,竟一点儿也不上当,直截了当指出自己十岁入宫,那还是个孩子…果然,和卫珏同流合污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孙辅全无可奈何。

没办法再问下去了,再问下去,他便真真正正地逾越了。

场上又静了下来,有风吹过,三三两两的树叶便从枝头跌落,跌到几人中间,可趴伏在地上的,蚊丝儿未动,站在地面上的,也凝止不动。

“秀女卫珏,你且留下,联有话问。”皇帝沉沉地声音响起。

隔了半晌,孙辅全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忙上前拍了拍那公公的肩膀,道:“这位公公,你且跟老奴避开些,别阻着主子谈话。”

那公公从地上爬了起来,跟着孙辅全往小径边走。

卫珏和孙辅全一样,一时半会儿没反映过来,等得反映过来,场上只剩下了她和皇帝。

“平身。”

她听到那柔和的男声在头顶缓缓响起,忙爬起身来,微一抬头,便见着面前那一对眼眸如幽潭一般,冰冰凉凉,深不见底,似要将自己吸了进去,让她的原本强做镇定的心如战鼓一般地响了起来。

每见他一次,她便感觉,她会不受控制一次。

刚刚趴在地上答话之时,她自认为言语无失,合情合理,但此时在他的眼眸之下,她的心却有些七上八下起来。

她仔细回响自己前前后后的言语,自觉并无不妥,缓缓吸气,把慌乱的心慢慢调得平静,垂着头等着他的问话。

可她没有等到他的问话,却听到了靴子踏于地面,越走越近,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被上好的龙涎香熏制过的衣饰,带着男子的体味,略有些汗气,向她袭来。

甚至,她感觉到了他的衣服拂过了自己的衣袖。

刚刚调得平稳的气息,便又紊乱了。

她僵直了脖子,却不能前进后退避开。

便听得他道:“说句谢谢,要离得这么的近么?”

啊…?

这是什么意思?

卫珏抬起头来,却见他俊美的容颜就在她的眼前,离得那么近,近在咫尺,就着月光,她甚至看清了他如凤翎一般平直的眼睫毛,她吓了一跳,复又垂了头去,结结巴巴:“皇,皇,皇上,您问的是…”

忽地,她脑子灵光一闪,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心底顿时茫然,更弄不明白了,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