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且问你,说问谢谢,要这般吗?”

卫珏只觉手腕一暖,她的手竟被皇帝握起,捧在了跟前,那般的灼热滚烫,热得象是要将她的手腕烫熟,吓得她凭着本能便想夺回手去,却哪里能够,眼角余光之处,她见到了他眼底隐隐夹着的震怒,却不明白,他那股震怒从何而来。

她只感觉慌乱,他身上的气息包围着她,暖哄哄的,是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皇上,您在说什么,奴婢实在不明白…”卫珏被他握着左手,僵直着身子,想要避开他。

皇帝看着她惊慌如小鹿一般的双眸,心底有些痛快,他从没见过她慌乱的样子,在他的映象当中,无论什么时侯,她总是那般的淡定自若,说实在的,他欣赏她这幅样子,但是,却不满她这幅样子,尤其在面对他的时侯。

终于,她也知道什么叫害怕了么?

他决定便这害怕更长久一些,于是,他没有松开握着她的手,更闻到了她头发之中发出的馨香,却不由自主地,把下巴搁在了她的头发上,低声道:“象这般地道谢,恩…?”

他越来越贴近的身子让卫珏感觉到了威胁,心底那股怯意更浓,再也不复慎定,急道:“皇上,奴婢没做什么啊,他只是位公公…”

她最后那句话如兜头泼了一盆凉水般从皇帝的头顶浇下,让他瞬间清醒过来,一下子松开了卫珏的手,后退一步,卫珏扑通一声跪下,想要请罪,却不知从何说起。

再者,事后想起,卫珏也有点儿莫名其妙,自己无端端替严华章辩解什么?

一时之间,两人一站一跪,静默了下来。

时光不知过了多久,月色升得更高了,一阵冷风吹过,伏在地上的人儿便微微有些瑟瑟,皇帝咳了一声:“平身吧。”

卫珏僵直着脚爬起,眼眸望处,见那明黄靴子离她远远的,没有再走近,在心底舒了一口气。

“今日的消息,是谁传出去的?”康熙问道。

卫珏又莫名其妙了,“啊…?”

此时此刻,她当真觉着皇帝的思维天马行空,真不是普通人的思维,让人怎么着都跟不上。

“今日,朕要来这里的消息…”皇帝语气很不耐烦。

卫珏这才反映过来,答道:“奴婢也不知道,奴婢事后才知,原来这园子来了那么多人,却是因为那消息…”

“是么?”皇帝道。

卫珏听出他的语气有点儿怅然若失,心底直嘀咕,今儿皇帝有些不正常啊,很难捉摸啊…当然,他原本也就难以捉摸,幸好以后不用捉摸了…如真选上秀女,成了主子,整天还得捉摸这么个难以捉摸的皇帝主子,只怕自己会很烦恼。

卫珏很庆幸,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选择从来都没有改变过,每见他一次,就更为坚定自己的选择。

第一百章 皇帝的怒

“是的,奴婢句句属实。”卫珏声音清亮,半丝儿犹豫都没有…虽则她很少说实话,今日这话却的的确确是实话,绝不能让这个罪名在自己身上给落实了,所以,她再强调,“皇上,这样的欺君之罪,奴婢是万万不敢胡言乱语的。”

皇帝哼了一声。

那一声低低的,让卫珏更感觉到了里边隐隐夹着的风雷之声,他在生气,而且很生气,这是善于察颜观色的卫珏早就明白了的。

但是,他为什么生气啊…?

为了这空穴来风的消息?

皇宫里边,小道消息来来去去,数不盛数,卫珏认为,他大可不必因为这小小不受控制而生气。

皇权固然固若金汤,但凡事没有十全十美,他也不能事事追求完美,把所有的事都CAO控在手上。

卫珏认为,皇帝此时的行为,太过小气了。

当然,她不想劝慰…看到皇帝不高兴,她心底便有了几分高兴,还哪顾得上安慰他?

安慰人的事儿么,是孙辅全这样的奴才与日后想受他宠爱的秀女妃子们做的,不关她什么事儿。

所以,她静静地站着,站得很有仪表,很是娴静。

皇帝也不出声,也站着。

他看着她那呆呆的样子,不知为何,心底更升起了几分不高兴,声音更冷:“你在储秀宫呆着,便不知道那消息从何而来?”

他这是硬要把这罪名往她身上按了?

卫珏可不是那么容易就犯的,忙答道:“皇上,奴婢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能传出这样的消息来,这等消息要使人相信,非有天大的人脉不可,奴婢虽然在皇上心目中映象不堪,但此时之事,着实和奴婢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她一边否认,一边抬着眼皮偷偷打量皇帝脸色,只见着他的脸色在原先的黑锅底之上又刷了一层灰,不由吓了一跳,心想这皇帝可真是个小气巴几的皇帝,自己不就是一开始祸从口出得罪了他么,他就瞅准机会就往她身上按罪名,一开始,还想给自己按着私通的罪名来着,可人没找准,严华章是个太监,这才罢了…这不,又掂记上了乱传消息的罪名。

皇帝见她眼珠珠子一阵乱转,知道她心底又打开了狡辩的主意了,不由感觉一阵无力,道:“你要朕怎么相信?”

卫珏眨巴着眼,辩解:“皇上尽管派人查个清楚,看看奴婢有没有说谎?”

此时,孙辅全将严华章细细地询问清楚,又从他身上取了腰牌确认了他的身份,将严华章打发走了,往回走,走到离两人不远处,便见两人僵直地站着,看情形,有多别扭便是多别扭。

孙辅全便站在不远处等着,有觉有冷风吹过,便想起了皇帝身上的衣服未穿得太多的事儿,心底自有心急火燎的。

这一边,皇帝与卫珏说了两句,却又无以为续了,卫珏等了半晌,也没听见皇帝再询问,她很想告辞来着,可对方是皇帝,他不叫走,她既使是包天的大胆,也不敢告辞走。

反正她今儿有备而来…衣服穿得多。

她看出来了,皇帝今儿只穿了一件单衣…哼,你的体魄好么,但我的衣服多啊,看谁熬得过谁。

她自己也不明白,对面这人,虽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但也是位皇帝啊,她怎么就有点儿发小孩儿脾性,和他斗上了。

凉风一吹,发场风寒,病上一场,就没这么多空暇四周围乱逛找人岔儿了。

她在心底恶狠狠地想…临了又合什悔过,菩萨啊菩萨,我这不是在为恶,而是他实在让人感觉太可恶。

她听到头顶传来两声咳,心底暗叫,不是吧,真灵了?

她到底心底有几分愧疚,忙道:“皇上,夜里风凉,奴婢看您穿得较少,不如让孙公公拿件衣服来,让您先顶着?”

皇帝望着她黑鸦鸦的发顶,那上面有两只金嵌石兰花蝈蝈簪,随着她说话的声音,一颤一颤的,而他的心便只觉也一颤一颤的,这么颤着颤着,不知道怎么的,他的心情就忽然间大好了,他道:“朕不打紧。”

卫珏心想,你打不打紧,可不关我什么事儿啊,我这是在提醒你,天色不早了,您老也没穿什么衣服,咱们赶紧的,散了吧…你也别再揪住机会就可劲儿地往我头上按罪名了。

卫珏脸上现出些情真意切来:“皇上,您看看,今儿天色也不早了…奴婢所说,句句属实…”

说得够明白了吧,快点儿下旨,各自散了!

这孙辅全也真是的,皇帝只穿了件单衣,他也不着急!

她眼波流转,如水般划过他的身子,含羞带怯…却把皇帝看得呆了,一颗心无来由地扑通扑通跳了起来,那股从她身上传来的馨香便越发地浓密了起来,简直无孔不入一般渗进皇帝的鼻孔毛孔,他看得清她嫣红而饱满的嘴唇,既使在夜色之下,也散着玉般的光芒。

那般的柔软润泽,不知道手指抚了上去,会是什么感觉?

他脑中的念头一起,却忽地发现,自己的手指竟开始行动了,差点儿就到了…他看清卫珏愕然的脸色,手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她说话说错了么?

皇帝竟想亲自动手打板子?

卫珏吓了一跳,想想不太可能,那么,他头上痒,想挠,挠到半途,觉着不雅,又不挠了?

卫珏一瞬间脑子里升起千百个奇奇怪怪的想法,到终了总结一句,皇帝今日太奇怪了。

她悄悄打量着他,从侧边看,他的腰背挺得笔直,绷得极紧,和往常一样,什么时侯都得绷着,无论何时何地,他的一言一行都会有人揣测猜想,所以,他才不得不养成这等让人摸不透性子的性格。

他的相貌是极为出色的,小小年纪便已沉稳威严,不怒自威,让人一见而打哆嗦…这是一种把自己彻底孤立起来的做法,他是皇帝,这便是天然的保护了。

卫珏忽有些同情他,这般地绷着,该是多么的冷清寂寞?

第一百零一章 皇帝不需要同情

可眨眼之间,她便把那股同情压在心底了,他再怎么冷清寂寞,也掌握着她的生死,所以,皇帝,是不需要人同情的。

她收回了目光,老老实实地站着,等着他福至忽灵,放了她离开。

可他还是没有出声。

场上便再次寂静下来,只听得树声沙沙,一两片树叶悠悠飘落,正巧不巧的,悠悠然跌到了卫珏的头顶,她感觉到了,但不敢动。

可忽地,她也感觉到了,他手伸了起来,划了一个弧形,落到了她的发髻之上,她瞧得清楚,他手指划过侧边,落到了玄青色织金的外衫之上,指尖上便拈着那片树叶。

这是从她头上拿下来的?

皇帝有替人从头顶取树叶的嗜好?

卫珏越发地糊涂了。

“孙辅全,摆驾,回宫。”皇帝的话语突忽其来地钻进她的耳朵,等她醒悟过来,便只看见皇帝的背影,渐行渐远…他的手指尖,依旧拈着那片树叶。

卫珏摸了摸头,又从头上摸了片树叶下来,松了一口气,原来这树叶不是从她头上取的。

可那是从哪里取的呢?

卫珏甩了甩头,不再想它,转过身去,急步往凤光室走去。

皇帝走了十来步路,忽地停了下来,孙辅全也急忙停住,看着皇帝单薄的衣裳,直犯忤。

但他哪赶催促,只得等着。

皇帝站停了脚步,缓缓转过身子,回头,鼻子里哼了一声。

孙辅全也跟着望过去,便只见着卫珏往小径深处急步而行的身影,一眨眼的,便不见了。

“她走得倒挺快的。”皇帝声音极沉。

孙辅全心里边道,她不快点儿走,难道慢点儿走?

想到后边,忽地省起,皇帝不是连这个都不满吧?竟想让她十八相送?

孙辅全垂头望了脚下小草,忽有了和卫珏一样的感慨,皇帝的心思真是难猜,简直千变万化。

“皇上,夜里起风了,离这不远,有个沉香阁,里面备有皇上的袍子,咱们先去那儿。”孙辅全心底着实着急。

“急什么,朕并不觉冷。”皇帝淡淡地道,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小径良久,这才迈开步子,往前走。

孙辅全如释重负,忙跟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两步,皇帝又停下了脚步,道:“孙辅全,你且说说,今日之事,当真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啊…?”

孙辅全张口结舌。

他是太监,太监不能参政,这是当然的,他伺奉皇帝这么久,从来没有在皇帝面前发表过任何的意见,皇帝也从来没有问过他的意见,今日这问话,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他是应该惊喜,还是惊悚呢?

是答,还是不答呢?

皇帝却没等他想得明白,拔腿往前走。

孙辅全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才放下心来,走了两步,皇帝的脚步又停下了:“孙辅全,朕的衣服当真穿得少了?”

这个话,他可以答。

为了补救前边他答不上话的错误,还得答得积极些。

孙辅全忙道:“是啊,皇上,您的衣服的确不够,咱们是从布库场来的,您只着的单衣…皇上,您是不是觉着有点儿冷?”

孙辅全急了。

可皇帝没答他的话,嘴角现出丝笑意来,“原来朕的衣服是有些少。”

孙辅全丈二摸不着头脑,皇帝脑子里到底在转些什么?

是冷啊,还是不冷啊?

就连这个,您都要奴才猜么?

孙辅全大着胆子抬起头来,打量皇帝的脸色,却又是吓了一跳,皇帝的脸上,竟现了丝的微笑,那丝微笑,在月光之下,有种朦胧的意味,使他原本出色的脸更显得俊美得出奇。

这值得这么高兴么?

衣服之类的事儿?

做为奴才,这不是他常担心的事儿么?

皇上今日是着了什么魔了?

孙辅全心底肯定,皇帝笑的原因,不可能因为他这老皮老脸的奴才,只可能因为那卫珏,这个女子不简单…原本孙辅全不想理的,可经过今日之事,他却决定了,卫珏这个女子,无论她想不想参与选秀,最好还是别让她被选中了。

他一边心底打着小九九,一边弯了腰,跟着皇帝往前走。

“孙辅全,你老实跟哀家说,昨儿晚上,你和皇帝去了哪儿?”太皇太后坐直了身上,望着跪于地上的孙辅全,眼底俱是恼怒。

孙辅全一个哆嗦,差点儿趴在地上了,“禀太皇太后,确实没去哪儿,从布库房出来之后,就往储秀宫的园子里打了个转儿,可能在布库房出了热,再在夜里吹了风,这才略感风寒。”

“皇帝身子骨一向都好,怎么就这么容易受了风寒?”太皇太后冷声道,“都是你们这些奴才不好好儿伺侯,连件衣服都不记得给皇上披上,这才使他受凉。”

孙辅全一个劲地磕头:“是奴才不好,奴才办事不力,让皇上受了凉,请太皇太后责罚。”

太皇太后吁了一口气,心底也知道不能全怪他,他不过是个奴才,皇帝真正拗了起来,又有谁能拦得住?

她慢慢地道:“孙辅全,你是宫里的老人,可以说得上是看着皇帝长大的,他是什么性子,你自然知道,既是拦不住,就应当派个人来禀报一声,拿件衣服都好,怎么能任由他胡来?”

“皇祖母,不怪他,是朕自己迟了回来。”皇帝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掩着嘴咳了两声,笑道,“朕没那么娇弱,太医也说了,不过微弱风寒而已,如在民间,喝碗姜汤,捂着被子发一身汗便好了,哪能那么严重?”

太皇太后见他走了出来,面色苍白,既心痛又无奈:“皇帝,你既病了,就好好儿歇着,走出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