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了眼眸道:“多谢太皇太后惦记着,但小鼎年纪还小,奴婢只期望他平安长大便好。”

正说着,便听殿外宫人传诺,“皇上驾到。”

话音未落,皇帝便迈步走进殿内,显见着是从朝上直接来的,朝服都未换下来,一身明黄朝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形硕长,此时的他,衬着殿内的金马玉堂,一举一动,更是仿佛更是依托着这殿堂而生,锲合得严丝合缝。

他向太皇太后行了礼,眼眸从跪在地上的卫珏与赫舍里丽儿脸上滑过,定在了索尼脸上,道:“原来是老首辅到了,老首辅可好长时间没入宫了,近日身子可好?”

索尼道:“多谢皇上关心,奴才一切均好。”

太皇太后便道:“今日哀家唤了她们来问话,老辅首也许久没见到孙女儿了,便请他一起前来,让他们祖孙见见面,也是好的。”

卫珏跪于下首,只觉皇帝两道视线若有若无地扫在自己的头顶,让她只觉头部微微发痒,好象要着火了一般。

太皇太后见皇帝的眼停在卫珏那边良久,眼底隐有怒火,待望及赫舍里丽儿之时,却是一片平和,没有半分波澜,不由暗暗叹气,道:“皇帝,老辅首的孙女儿,你以往见过的,当年还和她谈经论文,在哀家面前争论得不可开交呢,哀家记起来了,是那篇策论,她在殿下跪着,你在龙椅上坐着,她那时可伶牙俐齿了,小小年纪,却全无害怕之色…这一眨眼的,都亭亭玉立了。”太皇太后转头向索尼道,“而咱们,却都已经老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学问

索尼也笑了,“是啊,奴才那个时侯,腰也不弯,脚也是直的,哪象现在,腰也驼了,背也弯了。”

太皇太后笑道:“看见他们这批小一辈人英气勃发的模样,哀家不得不感叹时间当真过河之驹,眨眼便逝。”

卫珏听得他们闲话家常,头顶上痒痒的感觉更深了,象有东西灼着,让她只想逃离。

便听太皇太后道:“老辅首,哀家也许久没见丽儿了,也不知她的学问长成了什么样?赶日不如撞日,皇帝,前些时侯,你不是这篇策论未能理解得透辙,不如让丽儿来看看,看是否能提些新的意思出来?”

卫珏见太皇太后语意当中将自己当成了透明人,于是,便想着把这透明人的当得彻底些,屏息静气地跪着,一丝儿的眼神都不敢外泄。

皇帝便道:“也好,只是,两个人论断未免太过单调,卫珏不也识些字的,有的时侯,读书不多之人也会有些意想不到见解,能使人耳目一新。”

太皇太后朝索尼望了一眼,便朝卫珏笑道:“也好,你们三人,便好好儿说说话,哀家么,和老首辅好久没见了,也有些话说,老首辅,咱们便去悠然宛吧,悠然宛那边的罗汉竹长势喜人…”

太皇太后一边说着,一边由宫婢凑拥,与索尼往殿门边走了去。

殿内只剩下了她们三人,皇帝便道:“平身吧。”

卫珏与赫舍里丽儿站起身来,两人垂首站着。

皇帝随手从案台上抽出一本书册来,哗哗地翻,翻到那页,递给赫舍里丽儿,道:“便是这篇策论,你且看看,有什么新的见解,可向朕提了出来。”

赫舍里丽儿接过了那书,仔细看了起来。

卫珏站于一旁,决定将透明人充到底,绝不打扰这对未来的帝后互相熟悉。

皇帝转身走到案几前坐下,拿起茶杯饮了一口,抬起眼角儿,便瞧清了,卫珏那呆滞的表情…眼珠儿动都不动,看着一处,仿佛那处石砖长成了一朵花儿。

皇帝把手里的茶杯呯地一声放下,道:“卫珏,你也看看。”

卫珏这才转动了眼珠儿,似是恍然从梦中惊醒一般,道:“皇上,您叫奴婢也看?奴婢可没有丽儿妹妹那般的学识渊薄,这策论上的字,奴婢有些还不认识呢。”

看着她那卑微的表情,小心翼翼的模样,皇帝心底的火又如以往许多次一样,腾腾直往上冒,他声音冰冷,“不认识?不认识不知道问人么?”

赫舍里丽儿便把那书递到了卫珏眼皮底下,笑道:“珏姐姐,你不认识的字,我来告诉你。”

卫珏便伸了手去,拿住了半边书册,随赫舍里丽儿看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道:“丽儿妹妹,这册子上的字…”

赫舍里丽儿便笑道:“珏姐姐,这一篇讲的是《喻治》…”

卫珏便打断了她的话,指着题文道:“原来这两个字,是喻治啊…”她停了停道,“治字略识得些,仿佛在哪儿见过,这喻字么,便是它认得我,我不认识它了。”又道,“噢,下边的字,长得奇形怪状的,我更不识了…丽儿妹妹,你教我。”

赫舍里丽儿只得指了那字,一行一行读了下去:“郁离子曰:治天下者其犹医乎。医切脉以知证,审证以为方…”

卫珏则直瞪瞪张大了眼望定了那篇文,脸上神情更为呆滞。

赫舍里丽儿与卫珏小声嘀咕,但殿内只有他们三人,皇帝怎么听得不清,她这是在摆明了告诉他,赫舍里丽儿与他之间的事,她不掺合。

皇帝一下子站起身来,朝两人走近,赫舍里丽儿尚未反映过来,那本书册便被皇帝夺了去,皇帝道:“不必看了,且说说,前边两句,是什么意思?”

赫舍里丽儿怔了怔,道:“奴婢以为,这喻治,便是指治理天下的人,象医者一般,需要望闻问切才能知道病症…”

皇帝点头嗯了一声,目注卫珏,“你说呢?”

卫珏脸上呆滞未改,满脸的莫名所以,道:“皇上,依奴婢见,这喻治,这喻治么…这喻治…”她扑通一声跪下,“皇上请恕罪,奴婢看了半晌,也只认识其中三个字,实在弄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皇帝把手里的书册啪地一声放在案台边上,从牙缝里逼出些声音来,“既如此,你便要多向丽儿学学,让她多教教你。”

卫珏脸上全是诚挚,“皇上,奴婢受教了。”

场上静了下来,赫舍里丽儿不知所措地站着,卫珏则是垂了头,满脸羞愧地站着,皇帝站得离她们不远,满面寒霜。

太皇太后从殿外走进,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形,她没有让人通传,是自己悄无声息地进来的。

她略有些吃惊,道:“怎么,这么快,这策论便论完了?”

皇帝见太皇太后来到,稍缓和了脸上的严霜,转身道:“皇祖母,怎么你这便回来了,老辅首呢?”

太皇太后道:“他有些不适,先回去了。”又朝皇帝问道,“这策论,论成怎么样了?”

皇帝道:“还好。”

他向太皇太后道:“皇祖母,皇孙还有些奏章未看,便先回去了。”

他说完,便向太皇太后行礼,转身朝殿外走了去,太皇太后扬了扬手,却没有叫住他,只是回过头来,望向赫舍里丽儿与卫珏,道:“你们也都退下吧。”

赫舍里丽儿与卫珏便行礼垂头退下。

太皇太后转身问苏茉儿,“他们这是怎么了?”

苏茉儿道:“奴婢刚刚在殿外站着,听里边讨论喻治,赫舍里丽儿说得好好儿的,轮到卫小主了,皇上便忽然间发了火,奴婢也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太皇太后道:“我倒是瞧出来了,赫舍里家的那孩子,一心一意地为了皇上,那卫珏么,却是心结未解,哎…”

苏茉儿道:“无论怎么样,总归还是好的,都是心思良善的孩子,那卫珏么,人不惹她,她也不会惹人,依奴婢瞧来,她们两人,倒是能相互扶持着。”

“赫舍里家的,身世堪怜,如果不是朝局如此,逼不得已的,哀家也不会让她在火上烤着。”

第二百二十六章 唠叨

“现如今有卫珏护着,她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苏茉儿扶着太皇太后扶着太皇太后往殿外走,边说边走,走出了殿门。

卫珏见赫舍里丽儿脸色有些苍白,便道:“走慢一些,就快到了,我们也不紧赶着。”

赫舍里丽儿回过头来,伸了手去,握住了她的,道:“珏姐姐,在你面前,我倒是觉着自己变小了许多,时不时的,就要被你唠叨着。”

卫珏便也笑了,眼底却郁色未改。

赫舍里丽儿携了她的手慢慢地走,道:“珏姐姐,今日,你是不是很失望。”

卫珏便轻轻地叹道:“既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还能怎么样?”

赫舍里丽儿道:“珏姐姐,也许这便是我们之间的缘份。”

两人边说边走,来到院子里,迎面垂头走来了瓜尔佳启月,只见她扶着宫婢的手慢慢地走着,显见着不是很适应花盆底子里鞋,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

卫珏拉了赫舍里丽儿停了下来,她越走越近,仿是忽然间才看见了两人,脸上露出些羞涩来:“丽儿妹妹,珏姐姐,可巧遇上你们了,你们且帮我看看,这花盆底子鞋是不是有些尺寸不合,我走着走着,要摔了。”

外间的光线较为明亮却将她的面颊照得更有几分苍白,加上她身上穿了件有暗纹的水色袍子,将脸色衬得更为昏暗。

卫珏便笑道:“这花盆底子鞋,便是这样的,你越想着走得好些,它便越是不配合,别老想着,反倒好了。”

赫舍里丽儿拉了卫珏道:“珏姐姐,我累了,咱们还是快点儿走吧。”

瓜尔佳启月仿佛没查觉赫舍里丽儿眼底的不耐烦,脸上满是恍然,“原来是这样,难怪我老走不好。”

卫珏道:“多走走,便好了。”又道,“我初初穿这鞋子,便是这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瓜尔佳启月走近几步,似要扶住她一般,可瓜尔佳启月却似在试探着走路一般,避开了她的搀扶。

卫珏却是一笑,径直伸出手去,趁她闪般不及,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臂,嘴里边道:“启月妹妹,我扶着你,你便不会摔倒了。”

赫舍里丽儿不解地望定两人,心想卫珏今日倒真是奇怪,手扶到瓜尔佳启月的哪里,便摸到了哪里,她什么时侯染上了这等习惯?

瓜尔佳启月守在进凤光室的唯一的路上,便是想堵住赫舍里丽儿与卫珏两人,两人离了储秀宫,往慈宁宫去,她早就得了消息,她要趁她们还未对她防备,尚能从她们嘴里打听些消息的时侯,尽量打听些消息。

她也是察颜观色的高手,在瓜尔佳府里,便以善断而闻名,她相信,只要她略和卫珏与赫舍里丽儿说上几句,再加上慈宁宫里边出来的消息,她能猜出来,慈宁宫到底发生了什么。

上一次的失败,于她而言,并不代表什么,自小到大,她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的失败,她和瓜尔佳凌月不同,她没有她嫡女的身份,只是许多位庶女当中的一位,她的母亲,身份低下,是由通房丫头提了上来的姨娘,从这一点上来说,她与卫珏,倒也有几分相似,她甚至想,如果她和卫珏不是一早便不在同一阵营,也许,她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可惜的是,她们不是同一阵营。

所以,她们之间便没了转寰余地,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她不能象瓜尔佳凌月一般,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因此,为了避免落到这般境地,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怎样的伏小作低,她都不会在意。

她了解卫珏,卫珏也是这样的人,正为了解,她对卫珏,反倒有了几分惺惺相惜。

她感觉到卫珏的手摸上了她的手腕,鼻子也凑了上来,知道她想干什么,却只作不知…没有人知道,她除了是瓜尔佳氏的五小姐之外,还是位杏林高手,那一日,她被卫珏抱住,差点脱不开身,便想到了这一点,女子身上的脂粉味是独特的,一回来,她便用药水擦洗全身,除去了那日所用的脂粉。

卫珏是个小心谨慎之人,她,便要更为小心谨慎,绝不能让她知道,她瓜尔佳启月,是劫持了李鼎的幕后主使。

自小,她便深知一点,躲在暗处算计,比在明打明斗省力许多,赢面也大了许多。

她身上的脂粉,也改了品种,和那日完全不同。

她看清了卫珏眼底的失望,只诈作不知,道:“珏姐姐,你穿那花盆底子鞋,倒走得极稳,想是常年练着的吧?”

卫珏松了她的手,站得离她远了一些,道:“哪有,和妹妹一样,都是在储秀宫,才开始穿着的。”

瓜尔佳启月脸有讨好之意,向站在一边沉默不语的赫舍里丽儿道:“丽儿妹妹,您呢,您也是?”

赫舍里丽儿脸色淡淡的,“多穿几日,不就好了,行了,珏姐姐,咱们走罢。”

瓜尔佳启月见赫舍里丽儿这般的不客气,脸上更添几分怯然,眼底盈盈有光,却是垂了头去,“是我不好,耽搁了丽儿妹妹了。”

赫舍里丽儿却是看不得她这份怯怯然的模样,哼了一声,“知道便好。”

卫珏便抱歉地道:“启月妹妹,我们便行先回去了,你且继续练着。”

瓜尔佳启月点了点头,似要向赫舍里丽儿道别,却有一些不敢,只怯怯退到一旁,让她们过去。

卫珏与赫舍里丽儿走了老远,赫舍里丽儿便撇了撇嘴道:“就是看不惯她那幅小媳妇的模样儿,好象谁欺负她一样,相反地,我倒觉得,以前的那位瓜尔佳氏好一些,嘴巴虽然利害,让人讨厌,却是明打明的,不象这位,老让人心底有块东西噎住一般。”

她说了半晌,卫珏却一声不出,便拉了拉卫珏的衣袖道:“珏姐姐,你倒是说句话啊。”

卫珏这才似惊醒一般,道:“你说得没错。”

赫舍里丽儿见她眉头轻皱,似有疑难之事困扰,便奇道:“珏姐姐,你在想什么呢?”

卫珏抬起头来,望向远处,“丽儿妹妹,怕是要起风了呢。”

赫舍里丽儿笑道:“起风了便起风了,怕什么,你吹风,我便陪着你吹风。”

卫珏笑了,“没错儿,无论风雨,有人陪着,总是好的。”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往前走了去。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复选

终于到了复选的日子,这一日,阳光甚好,红墙碧瓦被这阳光照着,更是金碧辉煌,一扫几日前的灰翳,整座宫殿仿佛被水洗过了一般。

一大早的,储秀宫里的秀女们便从屋子里鱼贯而出,排成两列,由礼仪姑姑领着,往前边大殿而去。

复选与预选一样,都在同一处应选,和预选相比,秀女的人数却少了许多,加上三三两两被直接遣出宫的,剩下的还不到三分之一的人。

这一次虽没有上次那么热闹,可紧张的气氛,却一点儿也不比上次差,秀女们的穿着打扮,更比上次更为精心。

与上次一样,秀女们被领进了大殿之内,屏息静气地侯着。

大殿,也是上次初选之时的大殿,可与上次相比,却显得空荡荡的。

珠帘子被揭了起来,却是太皇太后与皇帝坐在帘子后边。

紧接着,有公公唱诺,“太后驾到。”

太后由宫婢领着,坐定在太皇太后下首之位。

殿内想起两声掌声,便代表着选秀开始。

与初选相比,这一次选秀,更为严格,更细致一些,带着考究的意味,更有宫婢拿了纸墨笔砚进入内殿,便表明这次选秀,有考察秀女们的学问。

头一次唤进去的,是五个人,都是住在同一院子里边的秀女,被一起叫了进去,隔了好一会儿,那人便鱼贯而出,却有两人脸色苍白,由宫婢领着,由侧门出去,剩下的三人,脸有喜色,便是被留了牌子了。

有宫婢向那几人道:“恭喜小主,不日后,奴婢等要唤你们为主子了。”

那三人便齐声道:“不敢当,姑姑,日后还要姑姑多多关照。”

剩下未入内选看的,脸上皆露出了羡慕之色。

又有几轮秀女入内相看,陆陆续续的,或被撂了牌子,从侧门走出,或被留了牌子。

殿内的人渐渐的少了,剩下的更是屏息静气,生怕出了差错。

卫珏站在队伍里良久,便感觉有两道视线从侧边扫了过来,抬眼望去,正对上了一张清若白莲的脸,不由怔了怔,再看清一些,这才清楚,这一位,却是瓜尔佳启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