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脸色更添了几分喜意,含笑扫过卫珏与宜贵人,道:“你们且先退下吧。”

卫珏与宜贵人屈膝福礼:“是,皇后娘娘。”

两人退出大殿,尤听得见皇帝与皇后谈笑之声从门后传了来,那般的和谐悦耳,尤如琴瑟相和。

皇帝的声音当中,满是浓浓的宠溺,他的眼底,已没有了其它人。

宜贵人站在廊下,捂着嘴干呕了两声,卫珏忙扶住了她,道:“宜贵人,您还好吗?”

宜贵人脸色苍白,梳得一丝不乱的发髻衬得整张脸尤如白纸,她低声喃喃,“既使生了皇子,又能怎样?”她侧过头去,望着大殿深处那朦胧的灯光,眼底俱是凄凉,转过头来对卫珏道,“咱们这些嫔妾,自是入不了皇帝的眼,可你,怎么也落得这样?”

卫珏见她眼底神色张惶,便劝道:“宜贵人,你既是有了身孕,便当保持心情愉快,顺顺利利生了皇子,日后才有大造化。”

宜贵人黑如浓墨般的忧色一闪而逝,“珏妹妹,我却看不到前边是怎么样的,我的孩子会是怎样,进宫之时,我心底早没了期盼,心底里知道,象我这般的家势与容貌,能在宫里边平平安安便好,可自从腹中有了它,却不由自主有了期盼…”她望了卫珏一眼,眼底全是苦意,“我跟你说这么多干什么,你还不如我呢,当初选秀,我也曾妒忌过你,心底里想着,你是幸者库出身,凭什么得了太皇太后宠爱,又得皇上看重…可到头来,你却也是…哎,”

卫珏心底颤然,却不知如何劝她是好,只轻轻握住了她手,道:“宜贵人,您得想开一些,您是头一个替皇上怀上子嗣了,再怎么着,日后也比其它人强上了一大截,又被皇后娘娘接入宫中侍产,日后这孩子便是长子,若能得皇后娘娘看重,前程不可限量。”

宜贵人脸上忧色未褪半分,只轻轻叹道:“只是这日后宫里的日子,却不知道怎么熬下去。”

卫珏微微泛酸,却无言以对。

两人各自唤了宫婢过来,告辞别过。

回到了听竹阁,小章子与素钗领着人已将各处打扫干净,各处也椅凳皆已铺上了绣花帘布,布置一新,倒也有了几分新居的气象。

卫珏便赞道:“很不错,这屋子布置好了,倒能看得了。”

素钗迎上前笑道:“可不是呢,倒有几分家的味道。”

正说着,便有公公提了个箩来,送了些生萝卜,辣子之类的东西来,道:“这是皇后娘娘命奴才等送过来的,珏主子尽早地制了出来,可别让宜贵人等得太久。”

说完之后,便放下东西离去了。

素钗问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忿忿地道:“她是主子,您也是主子,如今连这些粗鄙的活儿也要您来做么?”

卫珏道:“孕中的人,原本口味多变,她这是头胎生子,又是宫内头一胎,自是不同寻常,以往有佳怡在,这些功夫全都是她,她可是乐不思蜀呢。”

素钗见卫珏一说起她来,眉眼之间便添了些哀泣,心底戚然,便道:“奴婢去将这些菜蔬洗干净了,这些下人的功夫,就由奴婢们来做吧,主子请放心。”

第二百八十八章 身影

卫珏轻轻地道:“这些功夫,我并不比你们生疏,左右无事,洗干净了拿了过来,咱们一起做。“

这一忙,便是忙到深夜,卫珏却并不觉得幸苦,反倒因为这般的劳作能略略转移了她的心思,让她不再纠结烦恼,皇后对她敌意深重,将安佳怡之死全怨在了她的头上,但她却不知,皇后是因愧疚还是其它,她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这是自小便练成的本领,可这一次,她却只觉自己如处迷雾当中,面前的人和物全都迷迷朦朦,看不真切。

到了月色西斜,她才朦胧睡着,睡梦之中,却忽地看到阿玛凄凄惶惶地望着她,似要向她说些什么,她便一身冷汗惊醒,抬头看着青色帐顶,这才有几分清醒,只觉口干舌燥,便想起身替自己倒杯水来。

刚侧过身子,便见着帐前朦朦胧胧有个男子的身影,这一下子,更是吓得她差点失声,“你,你是谁?”

她几疑自己看错,闭了闭眼,又睁开眼睛,那身影却还是端立不动。

她忙想扬声呼唤宫婢进来,却听那人轻声道:“连朕,你都不认识了么?”

听到那声音,却比陌生人进了她的房间更让她魂飞魄散,她拥着背子后背抵到了床板之上,全忘了要行礼,嘴里只喃喃,“皇上…”

他却不知道她心底的惊惶,揭了帘子,一张略有些阴冷的俊美脸宠便映入了她的眼帘,吓得她又是往后一缩,那晚的记忆便如潮水般地涌进了她的脑海之中,竟盖过了她心底里的千般算计…皇上来了她这里,皇后那边会怎么想?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她要在这后宫怎么生存?

灯光朦胧之间,她看清了他眼底边略略的红意,闻到了他嘴里的酒气,却更为惊慌,道:“皇上,您喝醉了么?”

他沉沉郁郁地望着她,她只觉床一沉,他便坐到了床边上,惊得她几乎跳起,却只能将身子更往床里边缩了去,他滚烫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一把将她从床角拖了过去…

她看清了他眼底的阴郁,心底里的涌上来的害怕铺天盖地而来,一反手,便抓住了后背的床栏,他似乎真的饮得醉了,有些糊涂,嘴里边喃喃,“这是哪里?”

他的脸离她那么近,她可以看得清他直直如扇一般的眼睫毛,屋外的月光朦胧地照着,他的脸一片嫣红,竟带了些稚气,全没了端坐于华庭銮坐时的尊贵威严。

他的气息喷吐在她的耳边,弄得她的耳朵痒痒的,却一下子红了起来,她想从他的手里边夺过手腕,却丝豪不能挣脱。

他凤形的眼眸就在她的眼前,没了他底常带着那尖利于丝的冷意,在昏暗的灯光之下,竟有些柔和。

“你是谁?”他低声问道,身子向她这边倾斜,似要看清她的面容。

卫珏的身子索索发抖,强作慎定,“臣妾是珏良人,皇上。”

他的脸离她远了一些,眨着眼似在思索,“珏良人?珏良人又是谁?”

他的气息远离了她,倒让她略定了定神,手腕却不敢从床栏边松开,只道:“皇上,您醉了,臣妾唤人进来,服侍您饮碗醒酒汤吧?”

他忽地冷笑,身子向逼近了她,一把捏住她的面颊,似要仔细看清楚她一般,离她极近,“别把朕当成了傻子!你们都把朕当成了傻子…”

卫珏下颌被他捏住,动弹不得,心更是跳得天崩地裂,她从未见他失态,他在她的映象当中,便是一个巍峨尊贵的身影,那般遥远,不可接近。

曾有几时,他们也曾这般地接近过,使她略略对他有了些好感,虽则那好感不足以让她舍弃一切留在宫中,可自那一日之后,她便觉他已离她那般的远,他是天上星辰,而她,已成了他靴底之泥。

可此时,他的样子,却象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卫珏强抑着心底的狂乱,因面颊被捏,语调含糊不清,“皇上,没有人将您当成傻子。”

如果他是傻子,那么天下将超过大半的人,全都是傻子了。

忽地,她便感觉唇齿间一片温热,等他醒悟了过来,她却已被他放倒,唇齿相接。

那陌生的气息让她不堪的记忆从脑子里全涌了出来,她顾不上其它,出死力地推着他,可他身躯宠大,沉重的份量压在她身上,她怎么能推得动?

他的唇齿辗转在她的嘴间,让她吐不过气来,她只觉一阵阵地耳鸣,脖上的青筋一阵阵地乱跳,怕到了极点,便有点儿认命了,她缓缓地松开了推拒着他的手,任凭他在她身上动作,只茫然是盯着帐顶,想着,让这一切快点儿结束吧。

可时间仿佛流逝得极慢极慢,痛楚阵阵传来,一寸一寸地割着她,搅着。

他是皇帝,她是他的嫔妾,她怎么能忘了这一点?

侍寝,是天经地义的,她不可能逃得掉,既使她再怎么害怕。

她一遍一遍地安慰着自己,她的人生已然落得这般的田地了,便要将此事当成平常事。

这是她逃不了的宿命,她要将心底的恨掩盖了下去,在这恨中挣扎。

“你流泪了,为什么你要流泪,你还想着他,是吗?”皇帝忽然间停了下来,半撑起身子,眼底有浓烈的火苗,望定了她。

她侧转了头,“没,臣妾只是心底惶恐。”

“那便好。”他语气之中有恶狠狠地意味,“你是朕的,永远都是朕的。”

她原以为她已不是初经人事,身子不会那般的痛了,可当痛楚阵阵袭来,她觉得自己要死了,忍不住哭叫出声,“皇上,您轻点。”

她觉察到了他身上积聚的怒气,和着酒味充盈在这小小的空间,她的求情让他略停了下来,却换来更剧烈的动作。

她的嘴唇里充满了腥咸的味道,她咬破了自己的舌头,让舌根的痛楚让自己保持清醒,既便痛得几乎昏了过去,她也不能昏。

她这般的受了恩宠,是在皇后的景仁宫中,日后会换来什么?她心底很清楚,她竭力弥补的与皇后之间的关系,便又会被击得粉碎。

与此相比,身体上的痛楚算得了什么?

仿佛感觉到了她的僵硬,他的牙齿一下子咬了下去,咬在她的肩头,让她痛呼失声。

第二百八十九 欺骗

“你心底里只有他,是么?”皇帝恨恨地道。

卫珏痛得几乎蜷成了一团,抽泣出声,“皇上,您如若相信他们的污蔑,何不赐臣妾一根白绫,让臣妾了此残生?您留着臣妾,便是不相信他们对臣妾污蔑…可为何,为何您要这般地对待臣妾。”

他冰冷的话语在她的头顶上方,“可你想着他,却是真的,你贴身戴着他给你的东西,贴身带着…”他恶狠狠地说,“朕这般地看重于你,你只当朕如脚下之泥。”

“不,皇上,臣妾没有。”卫珏泣不成声。

“没有?每个人都蒙混着朕,当朕是傻子,朝堂之上如此,后宫之中,也是如此!”皇帝冷冷地道,醇厚的酒气却越发的浓烈,眼睛也因醉酒在黑暗中亮如星辰。

忽地,他俯下了身子,在她的耳边轻声道:“你别骗朕,别骗朕。”

身上的痛楚仿佛因他温柔的嗓门减轻了一些,卫珏只觉细密的汗水从身上各处冒了出来,她轻声答道:“没有,没有,臣妾不敢欺骗皇上。”

“没有便好,没有便好。”皇帝道。

他翻过身去,竟在她身边微微打起了鼾。

她感觉他离了她的身体,忙拉过被子,将自己层层包裹,心底里的悲伤却铺天盖地而来,今后怎么办?怎么面对皇后,怎么才能摆脱这一切,她没有办法思考,只茫然盯着床栏处绣着的这福字,大颗大颗的眼泪滴了下来。

她侧过头去,看着睡在她身边的男人,此时的他,除却了身上的锦衣华裳,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俊气的脸象个孩子,可她这一生,便要和他拴在了一起,相互伤害,互相痛恨么?

她不明白,他既是恨她,为何还会这样,这要这般地折磨着她?

可她想得更多的,却是他酒后的失态,会给她带来什么后果?这般的恩宠,会带来后患无穷,让她与皇后关系进一步恶化。

他说得没错,他随便的行动,便会给她带来无尽的烦恼与惩处。

她抹了一把流出的眼泪,手慢慢地摸索出去,把散落四处的中衣取过来穿起,忍了身上的痛楚从他身上越过想要滑下床去,却听他喃喃道:“别哭。”

她转过头去,他却依旧是熟睡的样子。

她几疑自己听错了,他怎么会说这样的话?语调这般的怜惜,仿佛对着捧在手心里宠着的人儿。

不,他怕是梦到了皇后了吧?

皇后那般娇弱尊贵的人儿,他不能对她这样,便只能将满腹的怨气与怒火发泄到了这里。

那些污蔑她的言语,只要他有一分相信是真的,她在他的眼底,便只不过是青楼之女。

她望着脚底下的金砖,在屋外月光照射之下,可照得见她的影子,似要随风逝去。

她轻轻走到隔间门帘处,唤了一声,“素钗。”

门边传来应诺之声,带着喜意,“主子?”

卫珏一听清这语气,心便凉了半截,皇上来了这里,显见着院子里的人全都知道的…她不由在心底里苦笑,她在期望什么?期望着皇帝象那些话本子里讲的能飞檐走壁的大侠一般,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

他所到之处,没有大的动静,简直不可能。

明儿个早上,这消息便会传遍了各处。

“皇上睡着了,且去备些醒酒汤来。”卫珏道。

素钗喜悠悠地道:“好的,奴婢这就去办。”

接下来可怎么办才好?卫珏没想得明白,便听院子里传来嘈杂,刚刚才出门的素钗慌慌张张地转过身来,隔了门向她禀报,“主子,皇后娘娘来了。”

卫珏心一颤,扶着门框站住,却不知如何是好。

素钗唤了两声,“主子,主子,皇后娘娘在堂前侯着呢,您看看…依奴婢见,皇后娘娘尚且不知皇上来了您这儿…”

卫珏的心定了定,“是吗?”

素钗道:“没错,皇上只带了孙辅全一人前来,来的时侯,特意吩咐了奴婢们没有惊醒您,您且放心,咱们这里,只咱们几个奴婢,没有丝豪风声传了出去。”

卫珏心底里苦笑,其实这种事儿,迟早也会传了出去,敬事房也会记档,可她却只希望能拖得了一时便一时。

她拿了架子上挂着的衣服,穿好了,再将零乱的头发梳理好,却越是整理,心底却越发的杂乱,别的妃嫔引以为傲的事,到了她这里,却只让她感到惶恐。

她不知道皇帝为何会冷不其防地来了她这里,是走错了路,还是其它,她只知道,今日这事一旦传进了皇后的耳里,她日后在这宫里边生存,怕是更为艰难。

景仁宫,是皇后的住处,他却在这里宠幸了她,这让皇后会怎么想?

赫舍里丽儿已不是原来的赫舍里丽儿了,卫珏想起她冰冷的眼神,不由生生打了个寒颤。

抬起袖子的瞬间,有风拂过,她闻到了自己身上的果酒味道,那是皇帝留在她身上的,她急走到妆台前,拿了瓶花露,不管不顾地洒了下去,直至掩盖了衣袖间的味道,她还没有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办,只想着能挨过一时便一时罢了。

素钗见她如此,心里忐忑,“主子,如若不然,奴婢便去告诉皇后娘娘,说您病了,暂且起不了床?”

卫珏道:“这样的借口,怎么能糊弄了过去?”

如若这般说,只会让皇后心底里更加的怀疑。

卫珏走出了房间,便见着皇后被两位宫婢扶着,站在院子里,在宫灯的照射之下,她精致的脸却显出了几分苍白与阴冷,她见卫珏出来,只拿冷冷的目光朝她望着。

卫珏行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目注于她,却似要将她看得清楚些一般,望了她半晌,才道:“平身吧。”她忽地掩住了口鼻,“什么味道?这大半夜的,你抹得通身都是香味,却是为了什么?”

卫珏垂目道:“嫔妾晚上睡不着,便洒了这些能让人入睡的熏衣草味道,却不知皇后半夜驾临,所为何事?”

皇后绕着她慢慢地走,走了一个圈儿,停在了她的面前,柔和的面孔冷得如冰一般,道:“本宫半夜里,便不能来了么?”

卫珏忙笑道:“皇后娘娘,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第二百九十章 果子酒

皇后忽地停在了她的身前,一伸手,便将她的手腕拉起,灯光照射之下,她素白的手腕处那红色的印子便显了出来,她醒悟起这是他留下来的,心底里了阵慌乱。

“这是什么?”皇后眼底涌起了怒色。

卫珏想缩回手腕,却被她捏得牢牢的,忙笑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这是嫔妾拿了开水不小心烫着了。”

离得近了,皇后闻到了她身上隐隐夹杂着的果子酒味道,这是她亲手酿造的果子酒,只是为了得到他一句赞扬,一个关爱的眼神,他不过随口说的话,她便放在了心底里,只想办得圆满,可他喝了酒,到了半夜,却没有在景仁宫留下,说要去乾清宫处理政务,却没有想到,他这政务,却处理来了这里。

她看清了她的眼角眉梢,隐隐含着的春意,只觉那般的刺眼,让她心底的愤恨杂草般地生长,她手一松,卫珏站立不稳,便向后倒了去,手往上一扬,却是抚过了皇后的脸,皇后一动不动,冷冷地望定了她,等她站定了,道:“珏良人,你竟是这般的大逆不道,想向本宫动手不成?”

卫珏瞪大了眼睛望定了她,不敢相信她会这般的说,道:“皇后,嫔妾并非有意。”

皇后眼底有刺骨的冰凉,“掌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