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显然不豫,淡淡了容色道:“原想多请几个太医给你瞧瞧,如今看你这样子,倒是不必了。”

晞月颤颤不语,皇后皱了皱眉正要走近,只见茉心端了一盆清水过来,战战兢兢道:“恭请皇后娘娘与嘉嫔小主照一照吧。”

皇后脸色微变,谨慎道:“这是什么?”

茉心眼珠子乱转,看着哪里都一脸害怕:“皇后娘娘不知,如今出入咱们咸福宫的人都要照一照,免得外头不干净的东西附在人身上跟进来。”

皇后一听,遽然变色。玉妍满脸鄙夷,嗤笑道:“怪力乱神!鬼还没来呢,你们倒都自己被自己吓成这个样子了。”

茉心素来跟着晞月,如何受过这般奚落。只是见皇后也不斥责玉妍,只得诺诺退到一边。晞月一双秋水明定的眼眸里全是血丝,戚戚道:“皇后娘娘,臣妾没有一晚是睡得安稳的。她天天都来,天天都来!”

皇后柳眉竖起,正色道:“住口!不许胡言乱语!”言毕,她忽然微微蹙动鼻翼,疑道,“怎的有股血腥气?”

茉心期期艾艾道:“是……是狗血!”

皇后一惊,倒退一步:“狗血?”

晞月拼命点头:“是黑狗血。皇后娘娘,黑狗血能驱邪避鬼,臣妾吩咐他们沿着宫殿四周的墙根下都淋了一圈,果然这几天就安静些了。”

皇后向来温和,也不觉含了怒意:“你真是越来越疯魔了!身为贵妃,居然在宫中闹这些不堪的东西,还不如人家娴妃呢!她虽也吓坏了,也不过是请个太医看看,找萨满法师做做法事也就完了。偏你这里这么乌烟瘴气的,成什么体统!难怪皇上不肯来看你,本宫看了也是生气!”

晞月见皇后动怒,眼中含了半日的泪再忍不住,恣肆落了下来:“皇后娘娘,不怪臣妾害怕!实在是臣妾亲眼见过那个女鬼,真的是阿箬啊!这些日子,只要臣妾一闭上眼睛,就看着阿箬一身红衣满脸是血站在臣妾床头向臣妾索命。无论臣妾怎么让人防范,阿箬死的时候那些蓝色火焰还是会飘到臣妾的寝殿里来,臣妾实在是害怕!”

皇后铁青着脸道:“你一定是眼花了,再加上宫人们以讹传讹,才会闹出这样不堪的事来!”皇后正训斥,忽然听得风吹响动,原来是帷帘处垂挂的镏金镂空铜香球相互碰触,发出玎玲之声,其中香烟袅袅传出,更显神秘朦胧。她定下神问:“怎么白日里也点着安息香?”

茉心忙道:“回皇后娘娘,小主惊悚不安,说点着这个闻着舒服些。幸好小主受惊前一日内务府送来了这个,否则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好呢?”

皇后娥眉扬起:“是贵妃受惊前一日送来的,这几日一直点着?”茉心连忙点头,皇后脸上的疑色更重,起身走到帷帘下,摘下一个香球轻嗅,旋即拿开道:“贵妃这样心悸多梦,常见鬼神幻影,怕是闻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难说。赵一泰!”

赵一泰忙躬身进来,皇后将香球交到他手中,道:“找个可靠的太医瞧瞧,里头的香料有没有什么不妥。”

赵一泰接了忙退下去,皇后看晞月犹自惊疑不定,便道:“好了,你不用怕。要真说闹鬼,本宫的长春宫怎么平安无事,怕是有人算计你也难说。”

晞月嘤嘤泣道:“若说算计,宫里能算计咱们的,有本事算计咱们的,也就娴妃了。可她自己都受了惊吓不明不白地躺在床上,还能做什么呢。皇后娘娘福气高阳气旺,长春宫百神庇佑,鬼怪自然不敢冒犯,左不过是臣妾这样无能的代人受过罢了。”

皇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片刻才缓过神色来:“你这么说,便是怪本宫了?”

晞月惊惶难安地抬起头来,慌不择言道:“阿箬来找臣妾做什么?臣妾是罚她跪在大雨中淋了一身病,所以逼急了阿箬投靠了皇后娘娘。许多事,臣妾看在眼里,也搭了一把手,可是臣妾并不是拿主意的那个人。为什么阿箬的鬼魂就抓住了臣妾不放呢?”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骇道:“放肆!阿箬来找本宫,是素心陪着她,一应都有了人证物证,本宫才听她言语,追查玫嫔与怡嫔之事。这些你都是亲眼看着的。”

素心亦忍不住抱屈:“阿箬是什么人,怎能见到皇后娘娘。她原来找奴婢,奴婢因忌讳她是延禧宫的人,也不理会。还是嘉嫔小主见她急切,才叫奴婢听她分说。这又干皇后娘娘什么事了?要说阿箬来找您,也定是她承宠这些年您总与她不睦的缘故。她死后魂灵有知,才来闹腾呢。”

皇后正色道:“贵妃,从前你偶尔一两句疯话,本宫都不跟你计较。原以为你懂得分寸了,谁知更不知忌讳,胡言乱语!”

缓缓话音未落,只见玉妍身形一闪,伸手朝着晞月就是两个耳光。那耳光来得太突然,只听见清脆两声皮肉相击之声,殿中便只剩下了袅远的静。晞月自侍奉皇帝以来,何曾受过这样的皮肉之苦,一时惊得呆了,不知该如何反应。

皇后颇为意外,盯着玉妍缓缓道:“高氏是贵妃!”

晞月骤然醒转过来,气得面上青红交加,也顾不得身子病弱,挥手便向玉妍扑来,斥道:“李朝贡女,也不瞧自己是什么身份,竟敢对本宫无礼!”

晞月是虚透了的人,哪里经得起这般惊怒挣扎,手指尚未碰到玉妍,自己已力竭斜在榻上,喘息不已。玉妍嫣然一笑,朝着晞月施施然行了一礼,如常般淡然自若:“贵妃娘娘,妹妹再无礼也是为了您好。今儿您可真是病得糊涂了,这样胡乱攀扯的话都说得出来,可不是连满门荣辱都不要了。妹妹虽是李朝贡女,可也懂得轻重高低。您做了这六年的贵妃,原来把生死荣辱看得这样淡,随口就想断送了它。您不可惜,妹妹还替您可惜呢。”她含着谦卑神色,向着皇后低婉道,“皇后娘娘,贵妃怕是病得糊涂了,您可千万别与她一般见识。”

晞月捧着自己的脸,仰面看着神色冷淡的皇后,无声地哽咽起来。

第四章 遥遥

如懿扶着惢心的手进了咸福宫的院中,只见和敬公主跟着双喜和彩玥正在玩闹。和敬跑着跑着便有些累了,赌气道:“不玩了不玩了!什么老鹰捉小鸡,还不如上回双喜玩那些蛇给我看呢。”

如懿正跨进院中,不觉怔了一怔,与惢心对视一眼,便立住了脚。和敬回过头来,正见如懿,便止了笑,淡淡施了个礼:“娴娘娘万福。”

如懿含笑回礼道:“公主有礼了,本宫看你和双喜玩得正得趣呢。”

和敬撇撇嘴,矜持道:“什么玩不玩的,我是公主,得守着规矩,哪里能整天玩呢。”

如懿见她硬要做出一副大人的样子,也不觉好笑:“可不是,跟这些太监宫女有什么好玩的。昨日本宫还听三宝说呢,外头棋盘街上来了个波斯的玩蛇人,一手蟒蛇玩得可好了。听说那蛇比柱子还粗,可是到了玩蛇人的手里,十分乖巧呢。”

和敬不以为然地一笑:“娴娘娘就是见识得少,棋盘街上的东西也能当件事儿来说?要说玩蛇,现成双喜就是个厉害的,何必去说棋盘街上那些不入眼的东西。”

双喜听公主这般说,不觉吓得一噤,连忙摆手道:“奴才那些哪里能看呢?公主是抬举奴才罢了。”

和敬听双喜推辞,有些挂不住脸面:“这会儿倒谦虚了,从前慧娘娘与嘉娘娘都夸你呢。你在火场外头养了好些蛇呢,能引得它们乖乖地游过来游过去,它们可不听你的话?哪天给娴娘娘瞧瞧,也让她不必羡慕外头去了。”说罢,她便走到乳母身边,独自玩去了。

双喜听了这话,恨不得缩到彩玥身后去。如懿浑不在意:“好了,如今贵妃病着,别再说这些怕人的话了。本宫看贵妃病着,也无心顾得到你们呢。对了,贵妃呢?”

彩玥忙道:“小主在里头歇着呢。皇后娘娘正和小主说话。”

如懿便道:“那也罢了,原以为贵妃和本宫得的是一样的病,想过来看看她。彩玥,本宫这里有一本宝华殿大师亲手抄录的佛经,每天念一念倒是很安神。你便替本宫转赠给贵妃吧。”

彩玥忙不迭谢过:“娴妃娘娘真是雪中送炭了,咱们小主得了这个,或许能安心些。”如懿嫣然一笑,深深看了双喜一眼,转身便离去了。

到了夜间,晞月服下安神汤睡了,却眉头紧锁,满口胡乱呢喃,额上冒着豆大的汗珠。茉心守在一旁,着急唤道:“小主,您醒醒,您醒醒!”

晞月自惊梦中醒来,一摸身上,素色寝衣都汗透了。茉心道:“小主,皇后走了之后您便睡得不好,奴婢看您这么辛苦,只得叫醒您了。”

茉心说罢,便递了一碗银耳汤过来:“银耳汤宁神,小主喝一些吧。”

晞月嘴唇上都起了焦皮,勉强喝了一口,抬首见香球照旧挂上了,不觉惊道:“皇后不是说里头的安息香有古怪么?怎么又用上了?”

茉心忙安慰道:“方才是替小主您诊脉的太医送回来的,说安息香无事,可以继续用着。”

晞月点点头,惶恐地抓住茉心道:“我又梦到阿箬了!茉心!我又梦到她了!”

茉心慌兮兮道:“小主,您别说了!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吧。身上这么湿着,怕不好受呢。”

晞月吃力地颔首,扬声道:“双喜!叫人备热水!”

进来的却是彩珠,她福了福道:“小主,您有什么吩咐?”

晞月诧异道:“双喜呢?去了哪里?”

彩珠有些为难,不知说还是不说,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双喜被皇上身边的李公公叫走了。说他手脚不干净,趁着去养心殿送东西的时候不知摸走了什么,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晞月动气:“双喜被李玉带走了?本宫怎么不知道?”

彩珠道:“小主方才睡着了。李公公说了,不许惊动小主。”

茉心着紧道:“双喜伺候小主这么久了,就算有什么,小主能不能求求皇上,饶了他这次。他可知道咱们不少事情呢。”

晞月一张脸本就熬得干瘦,颧骨高高凸起,此刻更是煞白可怖,她背靠着床喘息着道:“快扶我起来,我去养心殿瞧瞧。”

茉心忙劝道:“可是小主,外头天都黑了呢。怕是……怕是……”她的话虽未出口,神色却已提醒了晞月。

晞月吓得浑身一颤,眼珠子骨碌碌望着四周,也顾不得双喜了,忙缩在了床脚,颤声道:“那我,我便明天去吧。”

次日趁着日色明亮,晞月顾不得身子,一早便赶到了养心殿。李玉在滴水檐下迎候着,十分恭谨:“贵妃娘娘且先回去吧。双喜的事,怕是求也不中用了。”

晞月如何碰过这样的软钉子,当下不悦道:“双喜犯了什么事,连本宫的话也不中用了?”

李玉笑吟吟地道:“回贵妃娘娘的话,双喜手脚不干净,趁着您吩咐来养心殿送东西时,顺走了一块先帝爷用过的玉佩,昨儿奴才拉他进了慎刑司,才受了十二道刑罚,他便都招了。按着皇上的旨意,已经叫乱棍打死了。”

晞月气得嘴唇哆嗦:“什么玉佩,怎的本宫都不知道?”

李玉弯腰赔着笑道:“贵妃娘娘病着,精神不济,自然什么都不用知道,免得伤身。皇上还说了,一切与您不相干,你且回去歇着就是。皇上得空,自然会去看您的。”

晞月迫近两步,急道:“那双喜死前,招了些什么?”

李玉皮笑肉不笑,扬了扬拂尘道:“能招什么?做了什么便招了什么罢了。贵妃娘娘,这里风大,您且回去吧。”他定一定神,又笑,“奴才们的事再大也入不得主子的眼,贵妃娘娘不必揪心,再挑好的来伺候就是。就好比……”他一顿,笑得灿烂,“皇上跟前伺候的小张子和小林子,今儿一大早也被乱棍打死了。不为别的,就为立个规矩,叫他们不许乱递消息。自然了,这都是奴才的不是,总怪不到皇上身上去。您哪,好自珍重就是。”

晞月听着这话明是劝慰,里头却夹杂着不少自家隐事,一时心神大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眼前金星乱冒,勉强扶了宫女的手走了几步,身子一晃,径自晕了过去。

如懿听着养心殿外的动静,捧了一盏杏露莲子羹到皇帝跟前,婉声道:“既然贵妃突然晕厥,皇上不妨先让人挪到偏殿休息吧。”

皇帝定定道:“朕不想见她。”他接过杏露莲子羹,看了一眼道,“是杏露莲子羹?好端端的,怎么给朕备了这个?”

如懿脉脉睇他一眼,温然含笑:“莲心苦寒,过于伤身,臣妾已经剔干净了,只剩下清火的功效。杏露入口清甜,正好润燥安神。臣妾想,皇上此时的心情,喝这个最好不过。”

皇帝的脸色冷得如一块化不开的寒冰:“该吐的双喜都吐干净了。和高氏有关的,朕都听进去了。再和旁人相关的,双喜语焉不详,也知道得不甚清楚,朕无谓再查下去。”

如懿沉默片刻,轻声道:“宫中传言四起,臣妾重罚过阿箬,固然不能不怕。但高氏也被谣言惊动,畏惧至病,皇上已经觉得她有疑,所以一直不曾好好去看过她。”

皇帝冷哼一声:“高氏怕成那样子,朕便知道她和阿箬有见不得人的事。”

如懿立在皇帝身边,似乎这样切近才能让她安心说出心底的疑虑:“臣妾身在冷宫时被群蛇围伺之事,双喜已然招了是高氏主使的。火场那窝蛇也找了出来。只是臣妾不明白,为什么怡嫔有孕时被蝮蛇惊动胎气之事双喜却至死不招?认了一件难道便不肯认第二件么?”

皇帝嗤之以鼻:“那些奴才素来奸猾,能少认一桩怕也是好的,还以为能少些责罚呢!既然都是蛇,即便不是他做的,哪里能脱得了干系!左右也是一死!”

如懿只得默然不提,又道:“至于用朱砂水银毒害龙胎之事,双喜只知道是高氏拉拢了阿箬,参与其中,至于高氏是不是拿主意的人,他也不甚清楚。皇上与臣妾一样,隐隐知道高氏虽然做事狠了些,但未必有这样周全的智谋。”

皇帝静静听着如懿说完,牵了她的手在榻上坐下,温言安抚道:“朕知道事情不查得水落石出,便是委屈了你。可是你要知道,许多事盘根错节,若弄得太清楚,便会到了连朕都无法收拾的地步。朕登基才这些年,不能有任何动摇国本的事出现,免得人心浮动,江山不安。”

如懿低低垂首,伏在皇帝肩上,眼波似绵,丝丝媚然,绵里却藏针:“皇上的心胸里有江山万代,臣妾的心胸里却只有皇上。所以,臣妾听皇上的。只是高氏残害皇嗣,多次意图杀害臣妾,臣妾实在是……”

皇帝的手搭在她肩上,有温热的气息从他掌心隔着薄薄的春衫缓缓透进:“高氏在朕身边多年,总是温柔如水,却不想背后竟是这个样子。朕有生之年,不想再见到这样的毒妇。可是如懿,她的父亲高斌并无大错,又是朕在朝堂上的可用之人。朕不能因为他女儿的过失迁怒于他。所以对着外头,朕不会给高氏任何处罚,她也依旧会是朕唯一的贵妃。”

如懿纤细的手指一点点攀上皇帝的胸口,澹澹儿薄的衣衫下有滚热的心跳,带给她罹乱中些许安定之意:“臣妾不在意名位,只在乎皇上的用心。”

外头春光初绽,如一幅锦绣画卷,初初绽放华彩。皇帝便在这朝阳花影里,轻轻拥住她:“朕能许你的,便是用心了。朕知道你喜欢孩子,愉嫔的身子坏成那样,你的身体既然好些了,明日朕就让人把永琪抱来给你抚养。”

如懿的笑里含了薄薄的喜悦:“多谢皇上体恤。”

皇帝慨叹道:“其实你再喜欢永琪,他到底不是朕和你亲生的。朕一直很想和你有自己的孩子,才当是朕的用心,有了最能着落的地方。”

二月的春光是枝丫上新绽的一点嫩绿的芽,一星一星地翠嫩着,仿佛无数初初萌发的心思,不动声色地滋长。她伏在皇帝心口,听着他沉沉的心跳,似乎安稳地闭上了眼,有了几分感动。这么多年的深宫岁月,她所祈盼的,其实与凡俗妇人并无任何不同。夫君的关爱疼惜,儿女的膝下承欢,如同这世间每一个女子的渴望。若真有不同,或许是她更早地明白,早到也许是在初初嫁为人妇的时候,她便清醒地知道,她从不能拥有自己夫君的全心全意。钟鸣鼎食的王侯府第,朱门绣户的官宅民苑,哪怕只是多了几亩田地的富户农家,也会想着要讨一房妾室。三妻四妾,旧爱新欢,凭着她的家世,无论嫁到何处,都脱不了这样的命数。

虽然她没有孩子,虽然她是那样渴望孩子,可皇帝,到底是以另一种方式成全着她,安慰着她。如懿以轻柔之音相对:“那么,臣妾也用心弹奏一曲,回报皇上,如何?”

皇帝素性雅好器乐,养心殿暖阁中便有上好的宋琴“龙吟”,如懿原是弹得惯了,便取下轻拢慢捻。琴音宛若春雨打破一池春水,渐弹渐高落后琴音渐渐舒缓,愈来愈低好似女子在花树下低声细语,相对言笑。

皇帝闭目须臾,轻声道:“是李之仪的《卜算子》。”

“是。”如懿素手轻扬,衣袖的起伏若碧水三尺,飘飘若许。伴着琴音潺潺,她轻声吟诵:“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皇帝睁开幽深的眸,怜惜地望住她:“朕与你并无相隔,何来这样日日思君不见君之意?”

悠长的羽睫垂下如扇的浅影,遮掩着绵绵不可言说的心事。如懿低低道:“前头的都不要紧,臣妾只在乎一句。”她微微凝神,正欲言说,皇帝却也同时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这一瞬的心意相通,让她稍稍有些安慰:“臣妾知道皇上有太多人太多事,臣妾亦不敢妄求贪多,只求这一句便好。”

皇帝的眼中有深深的情意,如同最温暖的泉水,将人都溺了进去:“朕或许宠幸你不是最多,那是因为朕是皇帝,朕也无法做到最多或是最好。但是如懿,朕希望和你长长久久地走下去,那才是朕真正不负了你的相思意。”

琴声袅袅,浮上心头的情意,亦是袅袅。皇帝言毕,铮铮琴音已然奏起。她的双手游移于琴弦之间,修长洁净的指,指节分明的骨,缓缓弹奏吟诵:“车遥遥,马憧憧。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月暂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唇齿间反复吟诵,寻觅着依稀可知的温情,借以安下自己飘摇不定的一颗心。她投入他怀中,眼中有了温煦的热意:“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回到殿阁中已经是三更,侍寝后的疲倦尚未消除,如懿泡在浸满玫瑰花的黄杨浴桶中,以温热的水来疏散身体与心思的疲乏。惢心一勺一勺地替她加着热水,如懿闭着眼静静道:“惢心,辛苦你了。”

惢心细长的手指捞起片片殷红的玫瑰花瓣,反复替如懿按着雪白的肩,口中道:“奴婢只是装神弄鬼,哪里比得上小主费心筹谋辛苦。”

如懿将身体浸得更深些,让热水漫到了下颌,才舒然松了口气:“我的辛苦不过是找一个人的软肋。高晞月最在乎身份与恩宠,如今恩宠断绝,身份只成了空衔。她一生心高气傲,却也胆小得紧。自从被你吓了一回,便再没有神志安宁过。”

“小主是找她的软肋,奴婢不过是照着她的软肋打下去罢了。咸福宫寝殿里闹鬼火,那星许磷粉是掺和在蜡烛里头的,每到夜半,蜡烛烧了一半的时候里头的磷粉也会跟着烧起来,不用奴婢去扮鬼,她们也相信是阿箬的鬼魂去过高晞月的寝殿了。还有奴婢扮鬼时那些鬼火,都是烧了一点点磷粉在手炉里藏在奴婢袖子中,用时撒出去就好了。”惢心抿嘴一笑,带了几分得意,“而且奴婢先在咱们自己宫里作怪,只当小主吓病了,那再有什么,人家也疑心不到一样受了惊吓致病的小主身上了。也亏得小主一早就安排三宝在阿箬的棺樽里撒了磷粉生起事端,让所有谣言的矛头都直指咱们宫里,这才反而撇得干净了。”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不把自己扯在浑水里头,反而不好独善其身了。”如懿似是想起什么,“听说皇后曾经以为贵妃宫里的安息香有异,还特意取了些去查过?”

惢心快活极了,脸上是兜不住的笑:“谁会傻到在那些安息香里做手脚,岂不麻烦?奴婢把那些扰乱心志让贵妃睡不安稳的草药细细研磨了缝进她的睡枕里,料谁也不会疑心。谁叫贵妃做了那么多亏心事,夜夜惊梦也是活该!”

如懿赞许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只是含笑不语。氤氲的水汽扑腾上来,将如懿的脸蒸得嫣红如霞,可她的眉心却渐渐紧锁成个“川”字,她狐疑着道:“惢心,虽说皇上已经处置了双喜,可我心里总有个疑影儿,为什么当日怡嫔有孕时,她所住的景阳宫的油彩里掺着会引蛇的蛇莓汁液?既然双喜会驱蛇,这样做岂不多此一举?”

惢心侧首想了半日:“双喜会驱蛇,若说懂这个,也说得过去。”

如懿伸着三寸长的水葱似的指甲,划着黄杨浴桶,那轻微的触碰声如她不能平复的心境:“我记得怡嫔住在延禧宫安胎时,高晞月为求争宠,曾想让怡嫔也搬去她宫中。若怡嫔被蛇惊动胎气之事是她指使双喜所为,她要怡嫔去她宫中安胎,若有何闪失,岂不是自寻麻烦?”

惢心听得入耳,苦苦寻思:“是有些蹊跷,小主以为当时之事是皇后主使?其实这次的事,小主大可让奴婢再去长春宫吓一吓皇后也好。若能顺势除了皇后……”

如懿转首看了她一眼,摇头道:“皇后是国母,又是先帝亲自挑给皇上的,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绝不同于高氏。且皇后不比高氏柔弱胆小,万一吓唬不成,反而让她识破,那便糟了。”

惢心连连顿足,惋惜道:“只可惜这次的事双喜供不出皇后来,否则也还好些。”

温热的水舒散了紧绷的心神,如懿漫然出声:“双喜不过是高氏的奴才,怎么会知道皇后的事。若真要找到能动摇皇后在皇上心中地位的证据,只有真正与皇后密谋过的那个人才说得出来。”

惢心思量着道:“小主的意思,是……高晞月?”

如懿撩起一点清水洒在自己的手臂上,朗然道:“是啊。可惜,还不是时候,而且这个时候高晞月所说的话,皇上也必定不会相信。咱们只能等等了。”

惢心不甘道:“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如懿望着殿阁里跳跃的烛光,微笑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才能振聋发聩啊。”

第五章 两心

晞月自回咸福宫,病势便越发沉重。原先不过是鬼神乱心,此时又多添了许多人事的惊惧,一来二去,便认真成了大症候。而皇帝,虽然屡屡派人慰问,太医也照旧看着,却再未去看过她一次。情疏迹远,便是如此。

皇后去看过两次后亦喟然叹息:“既然病成这样,万一病中再说出什么胡话来可怎么好?看着也怪可怜见儿的,若不是满口胡话,本宫倒也肯怜惜她。”

素心笑道:“皇后娘娘就是宅心仁厚。如今皇上都不肯去看她,只是顾着外头的面子,宫里更无人探视,也唯有皇后娘娘肯垂怜。”

皇后叹道:“她追随本宫多年,也不算不尽心。许多事本宫未曾想到的,她先赶着做了。虽然做得不够圆满,但心思总还不错。”

素心思忖着道:“那奴婢会请齐太医好生看着贵妃,给她用些精神气短的药。人病着,就该不必说话,安静养神。另外,奴婢嘱咐彩珠,好好提点她的主子,不要胡言乱语。”她想一想,又禀道,“高夫人一直说想进来看望贵妃娘娘,还有高大人说要送些补品进来问候。”

皇后拨着手上的素银护甲,沉吟道:“即便是本宫病了,也没有母家常来探望的事。对外便说皇上对慧贵妃很好,让他们放心,探望就不必了。至于补品,他们送进来了,你就让送到贵妃床跟前儿,也好提醒着贵妃,她家里是还有人在的。”

素心答应了一声,便道:“皇后娘娘,蜀中新贡了一批颜色锦缎,花样儿可新奇呢,说是比前明的灯笼锦还稀罕!内务府总管已经来回禀过,让咱们长春宫先去选一批最好的用。”

皇后微微低首,看着身上一色半新不旧的双色弹花湖蓝缎袍,正色道:“蜀锦价贵难得,更何况是胜过灯笼锦的。本宫一向不喜欢这些奢靡东西,嘉嫔素爱这些,你悄悄送去启祥宫一些便罢。”她见素心低着头,又道,“你既要去内务府,便告诉他们,快入春了,长春宫该领春日的衣裳了。”

素心忙道:“按着规矩,娘娘的贴身宫人是八身衣裳,余者是四身,奴婢会一应吩咐到的。”

皇后扶了扶鬓边摇摇欲坠的绢质宫花,凝神片刻,道:“做这么些衣裳,谁又穿得了这么多,都是靡费了。告诉内务府,别的宫里也罢了,长春宫宫人的衣裳,一应减半便是。”

素心呆了一呆,很快笑道:“娘娘克己节俭,奴婢不是不知。只是旁的小主好歹有珠花簪钗,娘娘是六宫之主,一应只多用这些通草绢花,实在也是太自苦了些。”

皇后轻叹一声,含了几许郁郁之情:“嫔妃们爱娇俏奢华,本宫有心压制却也不能太过。只能以身作则,才能显出皇后的身份。也好教皇上知道,本宫与那些争奇斗艳之人是不一样的。”

素心勉力抬起下垂的唇角,绷出毫无破绽的笑容:“娘娘用心良苦,已经够为难自己的了。且不说别的,长春宫上下从娘娘开始,到底下的宫人,素来连月例都是减半的。娘娘也别太苦着自己了。”

皇后也不放在心上,只道:“你们都在宫里,没个花钱的去处,月例少些也不妨。且不说别的,外头的名声,可是使银子也不能得的。”

素心诺诺应承了,一脸恭顺地道:“娘娘的嘱咐,奴婢即刻去内务府知会一声。”

皇后看一眼窗台上新供着的迎春花,笑意盈然:“春来花多发,你出去时告诉赵一泰,明日本宫想去坤宁宫好好祭神参拜,也好祈求后宫安宁,贵妃早日康复吧。”

素心出了长春宫,才慢慢沉下脸来,闷闷不乐地沿着长街要拐到内务府去,却见玉妍带着侍婢贞淑,抱了永珹正往长春宫方向来。素心见了玉妍,亲亲热热行了一礼:“嘉嫔小主万安。四阿哥万安。”

玉妍扬一扬绢子,见并无外人,忙亲手扶住了素心:“没外人在,快别闹这些虚文了。”她细细打量着素心神色,“怎么方才瞧你过来像是受了委屈,可是皇后娘娘又要一味节俭拿你们作筏子了?”她放柔了声音,“真是怪可怜的,你额娘的痨病少不得用钱吧。若是还要用山参吊着,你尽管来告诉本宫。”

素心眼圈一红,转过头低叹一声道:“都是奴婢命苦罢了,额娘得了这么个富贵病,光凭奴婢的月例银子,够买几支参请几次大夫的?还好额娘身边有妹妹照顾着,只不过都望着奴婢的月例罢了。本来月例都减半了,如今连季节衣裳都要减半。皇后娘娘是一味慈心得了贤良名声,可苦了咱们底下的人,说是伺候中宫的,穿的戴的竟比那些伺候贵人小主的都不如。若要向娘娘求恳恩典,一回两回也罢了,若是多了,皇后娘娘还当咱们是变着花样儿使钱呢,奴婢更不敢说了。”

玉妍听得连连叹息:“好丫头,难为你一片孝心。”

素心忙按下悲戚之色,强笑道:“都是奴婢不是,又对着小主诉苦。自从奴婢的额娘六年前得了这个病,都不知道用了小主多少山参和银子了,怕奴婢几辈子都还不清。”

玉妍忙牵住素心的手,推心置腹道:“旁人不晓得,你还不清楚本宫的脾气。本宫素来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凡事只讲缘法二字。若是不投本宫的缘法,便是什么宠妃小主,本宫都不理。可你不一样,打从本宫进潜邸,咱们俩便投缘。本宫的母家没什么别的,就是山参多些。至于银子,只要本宫喜欢,用在谁身上不是一样!”

素心见玉妍雪肤花颜,对着自己又这般体谅,心中越发感激,恨不得立时跪下磕头:“奴婢一直伺候着皇后娘娘,可心里也当小主是自己的主子,若能为小主尽心一日,也不枉小主这么厚待奴婢了。”

玉妍忙拉住了她,牵动绿云鬟上的金粟宝钿红纹钗颤起细细的翠玉叶滴珠,沥沥有声。她娇声道:“快别这么着。这些年你对皇后尽忠,也为本宫做了不少。玫嫔与怡嫔的孩子死于非命,若没有你得力查出是娴妃所害让她进了冷宫,皇后娘娘也不能高枕无忧啊!”

素心忙道:“奴婢能知道什么,要不是阿箬来投诚时小主暗中提点要从玫嫔和怡嫔的日常饮食所用上着手去留心,奴婢根本查不出来。只是这样天大的功劳,小主却一直隐瞒不说,也不许奴婢提起,只教皇上以为这些都是皇后娘娘和慧贵妃的功劳,真是委屈小主了。”她顿一顿,颇为埋怨,“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去看慧贵妃,贵妃还这般胡言乱语,要不是小主一个耳光下去,谁知道她又要胡说些什么呢。说来皇后娘娘也是,许多事都是小主和奴婢办下了,皇后多不知道,希望她日后能理解奴婢的忠心、小主的苦心便好。”

玉妍眼神一跳,摇曳如火焰,很快笑道:“本宫是李朝来的,能在宫中得些福泽,都是因为皇后娘娘的照拂,怎能不为皇后娘娘尽心。只有皇后娘娘稳居中宫,咱们才能安稳啊。切记切记,咱们做奴才嬖妾的,只须悄悄为娘娘打点,切不可露了聪明自招祸患。”玉妍说罢,伸手取下髻后一枚双鹊戏红莲金梳背,上头满满填着玫瑰金宝粟,红莲以红玛瑙琢成,缀以绿松为田田莲叶,青金宝石为波縠,镂金丝双鹊交颈仰首,一看便是名贵之物。她递到素心手中,拿衣袖一掩,笑道:“你的心本宫都知道,宫里人多眼杂,快别这么着了。”

素心热泪盈眶:“这些年若没小主,奴婢早不知到什么田地了。当年皇后娘娘原有心在奴婢与莲心中择一个嫁与王钦,幸好是小主体恤,为奴婢美言,说奴婢是满人,而莲心和王钦都是汉人,对食无妨,奴婢才逃过一劫。奴婢心里都记着。”

玉妍眉眼弯弯,笑语宽慰道:“好了。你这样,叫皇后宫里的人看到也不好,倒误了咱们一场情分。为着避嫌,本宫一向也比不得贵妃,总往你们宫里去,也不能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对你关照些。时候不早,你赶紧忙你的差事去吧。”

素心连连道谢,眼见着无人,赶紧去了。

这一日天朗风霁,皇后领着合宫嫔妃前往坤宁宫参拜。待到礼毕,逢着旁人不注意,如懿便见到了戍守在宫门外的凌云彻,她含笑道:“事已办妥,你总该放心了吧。虽然你所求的魏嬿婉还在花房当差,但只须往各宫送送花草,不必再辛苦莳弄花草了,这样你还满意吧?”

云彻喜得直搓手:“微臣谢过娴妃娘娘大恩。”

如懿仰起脸,看着碧蓝高远的天空,唇角含了浅浅的笑意:“若要言谢,本宫的性命数次都是你救的,此时只是还报你稍许而已。”

云彻诚挚道:“娘娘所说的一点点,对于嬿婉和微臣而言,已经是大恩了。”

如懿笑时嘴角微微一掀,仿佛是冷淡,却带着热切。她听出了几分意味:“看来那位姑娘已经回心转意了。你高兴得很啊。”

云彻有些不好意思,耳后根都红了一片,亦是感叹:“嬿婉说起来那件事,总是感慨自己的身世,说是身不由己。其实像微臣和嬿婉这种汉军旗出身,想要挣个好前程不让人瞧不起,也实在是难。微臣知道,有些事是难为她了,但是过去,便也过去了。”

如懿微微颔首,明澈眼眸中尽是了然的懂得:“其实说起出身,谁不是一样呢,都得靠着自己。凌云彻,本宫已经替你想过了,只要你愿意,再过几年,你有些出息,她也能攒下点资历,本宫就可以替你们俩指婚,成全你的心意。哪怕是汉军旗包衣奴才的出身,只要夫妻一心,同心向上,又有什么可愁的?”

云彻大喜过望:“娘娘说的可是真的么?”

如懿的唇如柳梢之上的新月,盈盈生辉:“只要你们心意如一,本宫言出必行。”

时光荏苒,海兰身体渐渐养好,只是身上纹路用尽方法也难淡去,不好再侍奉皇帝。因而虽生了皇子,宠眷却大不如前了。幸而永琪乖巧可爱,皇帝爱子,倒不算十分冷落海兰。如今宫中得宠的,也便是如懿、玉妍与意欢了。玉妍因着永珹讨皇帝喜欢,她的性子本就妩媚娇俏,雨露之恩便格外多。到了春来属国来朝之时,皇帝便又晋了她的位分,封了嘉妃。如此一来,竟与如懿和绿筠并列了。

众人虽然知道金玉妍恩深眷重,但三妃之中唯有如懿未曾生养。而晞月病重,如懿也是仅次于皇后而已。但皇后却对玉妍格外另眼相看,对她所生的永珹更是喜爱。玉妍生性最好脸面不过,得皇后这般抬举,如何有不趋奉的,便也常常逗留在长春宫中。

这一日细雨霏霏,因着入了春天气和暖,空气里倒是带着桃花饱蘸雨露后的缠绵而蓬勃的香气,好像整个肃穆沉沉的紫禁城,也被点染成了氤氲的粉色。

如懿刚带着乳母抱了永琪从延禧宫出来,想着海兰身上一直未能痊愈,心下愈是难过,幸好永琪长得壮健,海兰看见了也甚是高兴。

海兰虽然晋封了嫔位,但到底出身低些,孩子只能养在如懿名下,母子分离。于是如懿常常把永琪抱去了给她看,才稍作安慰。即便如此,无人时海兰依旧垂泪:“姐姐,生永琪的时候几乎要了我的性命,这几年怕也不能侍寝。即便侍寝,皇上一看见我身上这些斑纹,怕也嫌恶。幸好永琪养在姐姐膝下,我才能放心些。”

如懿无言可以安慰,只得道:“你也别伤心太过了,终究还有永琪呢。”

海兰虽然伤心,但缓和神色后便生了沉着之意:“我当然不会伤心太过,即便拼着以后再不能侍寝了,只要有姐姐和永琪,咱们总有法子站得更稳。”

宫中的日子悠长而寂寞,唯有海兰这般沉到谷底而不言败的勇气,才能一同并肩抵过岁月粗糙的磨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