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诧异,却只能不动声色含笑道:“姑姑怎知本宫没有用早膳?”

福珈笑道:“奴婢哪里能知道,不过是按着太后的吩咐做事罢了。只不过娘娘昨夜没来,那必定是因为侍寝而不知道。若是侍寝之后即刻回富,那这个时辰知道了会赶来。娘娘一向与愉妃娘娘情同姐妹,不是么?”

如懿暗暗咋舌,太后身边一个姑姑都活成了水晶玻璃通透人儿,何况是太后自己。看着早膳上来,她索性定下神来,用了点奶茶和马蹄饼,又用了一小碗栗子粥。福珈在旁笑眯眯道:“太后临睡前嘱咐了,要是娘娘没有用东西的精神,她便懒得和娘娘多言了。要是娘娘还吃得下,那就还能有心思说话的。”

如懿心头微微发沉,像是坠着什么重物一般,她依然含笑:“福珈姑姑,本宫已经吃饱了,哪怕太后要拉着本宫和愉妃一切受罚,本宫也有力气支撑。只是愉妃……”

福珈如何不懂,笑道:“娘娘放心。太后罚跪便是罚跪,不会饿着愉妃娘娘的。愉妃娘娘若是能,跪着瞌睡也成。”

如此回答,如懿亦只能缄默了。静候了一炷香时分,只听见有珠帘挽起的轻晃声清脆玲玲,如同细雨潺潺。隔着一挂碎玉珠帘,有透澈如水的女子声音传来,仿佛也沾染了碎玉的玲珑通透。太后从帘后漫步而出:“哀家就知道,愉妃罚跪,你迟早会来,因为这件事,少不得有你牵连。”

如懿忙起身行礼.诚惶诚恐. “太后万福金安.富春康宁。”

太后摆手道:“哀家有什么万福的?一下子折了两个皇孙在你们手里,牵连了纯贵妃好让你一人独大。这么好的算盘在哀家眼皮子底下,哀家想闭上眼睛当看不见也不成啊。”

如懿保持者恭谨的微笑:“太后的话,臣妾不明白。”

太后看着宫女们布好早膳退下,笑着从福珈手中取过茶水漱口,然后慢慢舀着一碗燕窝粥喝了几口:“不明白?哀家只须看这件事中谁得益最多,便可以猜测是谁做的。怎么,纯贵妃本与你都是贵妃,如今她抱病不出,你一人独大,还有什么可说的么?不过幸好,纯贵妃子嗣众多。除了永璋不懂事,也罢,皇上本就不喜欢永璋,总还有永瑢和璟妍。儿女双全的人哪,总比哀家着样的有福气,更比你有福气。”

如懿最听不得子嗣之事,心头倏然一刺,仿佛有利针猝不及,逼出细密的血珠。她极力撑着脸上的笑:“太后的福气,自然是谁也比不上的。只是太后所言,无非是觉得臣妾算计了永璜和永璋。”

太后搁下燕窝粥,摆手道:“福珈,这粥太淡了,替哀家去兑点牛乳。”

福珈答应了一声,引着众宫女退下,唯余如懿与太后静静相对。

太后拿绢子擦了擦唇角,随手撂下,转了冰冷脸色:“如今你的心思是越来越厉害了,永璋便罢了,连你抚养过的永璜都可以下手。虎毒尚且不食子啊!”太后面色深郁,忽而一笑,“哀家忘记了,你肚子里何曾出过自己的孩子?养子嘛,自然不必太上心的。”

如懿纵然历练多年,却也耐不住这样的刺心之语,只觉得满脸滚烫,抬起头道:“太后错了,此次的事,哪怕是臣妾算计了两位阿哥,却也顶多是让他们受一顿训斥而已。只能说臣妾算计了开头也算计不到结尾。皇上这样的雷霆震怒,可以断绝两位阿哥的太子之路,连太后抚养皇上多年,都会觉得意外,臣妾又如何能算计得到?”

太后微眯了双眼,神色阴沉不定:“你是说,你与愉妃都无错,是皇帝责罚太重?”

“臣妾不敢这样说。但太后心如明镜,皇上登基十二年,早不是以前凡事问询先帝遗臣的新君了。他有自己的主意与见解,旁人只能顺从,不能违背。即便张廷玉和高斌这样的老臣都如是,何况旁人。”如懿目视太后,意味声长,“或许在皇上眼中'母子之恩’父子之情,夫妻之义,都比不上君臣二字来得要紧呢!”

太后的目光逡巡在她身上:“这是你自己的揣测,还是皇帝告诉你的?”

如懿见太后不再动早膳,便盛了一碗牛骨髓汤,恭恭敬敬递到太后手边:“皇上天心难测,臣妾如何能得知,皇上更不会告诉臣妾什么。只是太后养育皇上多年,对皇上之事无不上心,难道会看不出来么?臣妾若真有什么算计,都也是落了‘正巧’二字罢了。若和愉妃有牵扯,那也是偶然。太后是知道的,愉妃生下永琪后就再不能承宠,她没必要争宠算计。”

熹微的天光从重重垂纱帷帘后薄薄透进,太后背着光宽坐榻上,衣裾在足下铺成舒展优雅的弧度。任凭身后是四月锦绣,花香弥漫的浮光万丈,她的面孔却似浸在阴翳之中,连着浑身的金珠玉视、朱罗灿绣,都成了冰冷的死色。太后打量着如懿的神色,片刻,才伸手接过她递来的汤,慢慢啜饮:“你倒是越来越懂得看皇帝了。也算你识趣,自己认了算计永璜和永璋之事。愉妃跪了一晚上,都还不肯招了和你相关呢。”

如懿望着太后,心中隐隐有森然畏惧之情,却还是道:“此事与愉妃无甚关系。而且太后是过来人,遇见这样的事,自然明白,不会去怨算计的人有多可怕,而是可怜被算计的人为何这样容易被算计了。”

太后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眼中却是极淡极淡的邈远之色,仿佛她这个人,永远是高不可攀,难以捉摸:“你这样的心思,倒是越来越像你的姑母了。”她瞥一眼帘后,“愉妃跪在哀家的寝殿外头,你自己去看看吧。”

如懿本为海兰担心,听得这一句,忙走到太后寝殿前,见海兰跪在地上,神色虽然苍白且疲惫不堪,倒也不见受了多大的折磨。

海兰一见如懿,忍不住落泪潸潸:“姐姐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何必要把事情和我撤清,原本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姐姐从没有做过。”

如懿示意她噤声,扶着她艰难地站起来,替她揉着膝盖道:“你先坐坐,等下我扶你出去。记得别乱动,跪了一夜,膝盖受不住。”

海兰含泪点点头,乖乖坐下。如懿转到殿外暖阁中,跪下道:“太后怜悯,臣妾心领了。自然事事为了你。但许多事,你搁在心里头就是了,不必痴心妄想。”

如懿静静地听着,目光只落在太后身后那架泥金飞绣敦煌飞仙女散花的紫檀屏风上。那样耀目的泥金玉痕,绚丽的刺绣纷繁,衣饰蹁跹,看得久了,眼前又出现模糊的光晕,好似离了人间。如懿安分地垂首:“一切由皇上和太后定夺,臣妾不敢痴心妄想。”

太后笃定一笑,叹口气道:“这话虽然老实,却也不敬。后宫的事难道哀家做不得主,还要皇上来定夺?”

如懿听到此节,心中的畏惧减了几分,轻笑道:“个中的缘由,太后比臣妾清楚。”

太后收敛笑意,淡淡道:“你便不怕哀家把你算计永璜和永璋的事告诉皇帝?你害了他的亲生儿子,他便容不得你了。”

如懿的神情清淡如同一抹云烟:“若说算计,后富里谁不曾算计过?太后一一告诉了皇上,也便是让他成了孤家寡人。太后舍不得的。”

太后冷冷笑道:“哀家舍不舍得,是哀家说了算。你既然来了,哀家也不能不罚你,可为什么罚你,哀家也不能张扬。不是为了你,是为了皇家的颜面。这件事,哀家便记在心里,你走吧。”

如懿心头一松,忙道:“多谢太后。那么愉妃……”

太后眼皮也不抬: “你都走了,哀家还留她做什么,一起走吧.”

如懿如逢大赦,忙与叶心一起扶了海兰出了慈宁宫。海兰紧紧扶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得极慢极慢。她站在风口上,任由眼泪大滴滑落在天水碧的锦衣上,洇出一朵朵明艳的小花:“我以为姐姐恨我狠毒,再不会理我了。”

如懿凝视着她:“我早说过,你做与我做有什么区别?我不原谅你,便也是不原谅自己。念头是我自己起的,只不过你伸出手做了。做得绝与不绝,原不在你我,而在皇上。”

海兰的轻叹如拂过耳畔的风:“姐姐从冷宫出来的那一年,曾告诉我会变得更决绝狠心,不留余地。可今时今日看来,姐姐还是有所牵绊。我一直想,皇上能做到弃绝父子之情,姐姐为何做不到?”

如懿语气沉沉:“因为我从未走到皇上站过的地方。高处不胜寒,皇上与我们看到的、感受的,自然不一样。”

海兰望着如懿,替她拂了拂被风吹乱的金镶玉步摇上垂落的玉蝶翅萤石珠络:“所以我希望姐姐可以站到和皇上并肩的位置,和皇上一样俯临四方,胸有决断。”

如懿的笑凝在唇际,久久不肯退去:“这是我的愿望,也是乌拉那拉氏的愿望。虽然我知道还有些难,但我会努力做到。”

叶心忙道:“娴贵妃这些日子忙于料理六宫的事,很少和我们小主来往,我们小主虽然不说,但心里不高兴,奴婢是看得出来的。”

海兰嗔着看了叶心一眼,泪中带笑:“其实这些日子我一直想,若是姐姐一直和我生分下去,咱们姐妹会生分到什么地步?”

如懿笑道:“现在还这么想么?”

海兰思忖片刻:“现在我想,若是我们姐妹连这样的事都没有生分,以后还会为了什么事生分呢?”

如懿浅浅笑道:“多思多虑,还不赶紧回宫,治治你的膝盖呢!”

如懿搀着海兰慢慢走在长街上,远处有明黄辇轿渐渐靠近,疾步向慈宁官走来。如懿微微有些诧异,忙蹲下身迎候:“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脸上有着深深的关切与担忧:“从慈宁宫出来了?太后有没有为难你们?”

如懿不知就里,忙道:“这个时候皇上不是刚下朝么?怎么知道臣妾与愉妃在慈宁宫?”

皇帝道:“太后身边的宫人来传话,说你与愉妃在受责罚,朕刚下朝,便赶来看看。”皇帝执过她手,温言道,“不要紧吧?”

皇帝的日艮底似一潭墨玉色的湖,只有她的倒影微澜不动。如懿心头微微一暖:“皇上放心,已经没事了。”

皇帝微微颔首,柔声道:“你和愉妃先回去,朕正要去向皇额娘请安。”二人退到一边,眼看着皇帝去了,自行回宫不提。

第二十八章媚好

皇帝进了慈宁宫,笑吟吟行了一礼:“皇额娘正用早膳呢,正好儿子刚下朝,也还没用早膳,便陪皇额娘一起吧。”

太后招招手,亲热地笑道:“只怕慈宁宫的吃食不合皇帝你的口味。福珈还不替皇上把冠帽摘了,这样沉甸甸的,怎么能好好儿用膳呢。”

福珈替皇上整理了衣冠,又盛了一碗粥递到皇帝手边。皇帝一脸馋相,仿佛还是昔日膝下幼子,夹了一筷子酱菜,兴致勃勃道:“儿子记得小时候胃口不好最喜欢皇额娘这里的白粥小菜,养胃又清淡。皇额娘每天早起都给儿子备着,还总换着酱菜的花样,只怕儿子吃絮了。”

太后欣慰地笑,一脸慈祥:“难为你还记得。”她看皇上吃的欢喜,便替他夹了一块风干鹅块在碗中,“纯贵妃病了这些日子,皇帝去看过她么?哀家也知道她病着,吃不下什么东西,就拣了些皇帝素日喜欢吃的小菜,也赏了她些。”

皇帝喝完一碗粥,又取了块白玉霜方酥在手:“儿子去看过她两次,不过是心病,太医使不上力,朕也使不上力。”

太后微笑着瞥了皇帝一眼: “太医无能,治不好心病,皇帝难道也不行么?”

皇帝唇边都是笑意,仿佛半开玩笑: “儿子要治好她的心病,就得收回那日说过的话,得告诉纯贵妃永璜和永璋还有登上太子之位的可能。儿子还年轻,空口白舌地提起太子不太子的话,实在没意思。”

太后叹口气,替皇帝添了一碗枸杞红枣煲鸡蛋羹,温和道:“慢慢吃那酥,仔细噎着。来,喝点羹汤润一润。”

皇帝快活地一笑:“多谢皇额娘疼惜。”他吩咐道,“毓瑚,朕记得娴贵妃很爱吃这个白玉霜方酥,你取一份送去翊坤宫。”

毓瑚忙答应着端过酥点去了。太后饶有兴致地看着皇帝:“皇帝到很在意娴贵妃啊。”

皇帝生了几分感慨: “潜邸的福晋只剩了如懿一个,多年夫妻,儿子当然在意。”

太后并无再进食的兴致,接过福珈递来的茶水漱了漱口: “皇帝是念旧情的人。裒家冷眼看着,你的许多嫔妃,年轻的时候你待她们不过尔尔,年岁长厂倒更得你的喜爱了。譬如孝贤皇后,皇帝哀思多日,从未消减。但有件事皇帝也不能不思量,后富不可一日无主。否则后位久虚,人心浮动,皇帝在前朝也不能安稳。”

皇帝的笑意如遭了寒雨的绿枝,委垂寒湿:“皇额娘,恕儿子直言。孝贤皇后刚刚去世,儿子实在无心立后。若真要立后,也必得等皇后两年丧期满,就当儿子为她尽一尽为人夫君的心意吧。”

晨光透过浮碧色窗纱洒进来,似凤凰花千丝万缕的浅金绯红的花瓣散散飞进。太后侧身坐在窗下,目光深幽幽的,直望到人心里去。她沉思着道:“皇帝长情,哀家明白。可六富之事不能无入主持,纯贵妃与娴贵妃都是贵妃,可以一起料理。或者,皇帝可以先封一位皇贵妃,位同副后,摄六宫事。”她悠然叹息,“昨日哀家看到?妍与永珞来请安,儿女双全的人,真真是有福气啊。”

皇帝眼底的笑影淡薄得如落在枝叶上浅浅的光影:“若以子嗣论,纯贵妃有永璋、永瑢与璟妍。嘉妃有永珹、永璇。嘉妃腹中这个孩子,太医说了,大约也是个阿哥。纯贵妃性子温和婉转些,嘉妃张扬犀利。但……”

“但你都不属意?”太后闭目须臾,“可娴贵妃的家世,你是知道的”

皇帝的神色极静: “没有家世,便是最好的家世。”

太后一笑:“你是怕有人倚仗家世,外戚专权?这样看来,乌拉那拉氏是比富察氏合适,但纯贵妃的娘家也是小门小户,且纯贵妃有子,娴贵妃无子。宫中,子嗣为上。”

皇帝坦然:“正因无子,才可以对皇嗣一视同仁。”

太后脸色有一瞬的僵冷,很快笑道: “好,好!原来皇帝已经打算这样周全了。原是老太婆操心过头了。只不过先帝在时,有句话叫满汉一家,纯贵妃是汉军旗出身的,你可还记得么?”

皇帝恭谨,欠身道:“皇额娘为儿子操心,儿子都心领了。先帝是说满汉一家,所以纳了许多嫔妃都是汉军旗的。但要紧的当口上,皇后也好,新帝的生母也好,都是满军旗。皇额娘不也是大姓钮祜禄氏么?其实当年皇阿玛在时,疼爱五弟弘昼不必疼爱儿子少,但因为弘昼的生母耿氏乃是汉军旗出身,才失之交臂。皇阿玛的千古思虑,儿子铭记在心。”他顿一顿,深深敛容,“皇额娘,儿子已经不是黄口小儿,也不是无知少年。儿子虽然是您一手调教长大的,但许多事,儿子自己能有决断,可以做主了。”

挂在檐前垂下摇曳的薛荔花蘅芜丝丝缕缕,碧萝藤花染得湿答答的,将殿内的光线遮得幽幻溟濛。气氛有瞬间的冷,太后凝神良久,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罢了。孩子长大,总有自己的主意。你既然心里选定了乌拉那拉氏,哀家说什么也无用了。你们自己好好过日子吧。但哀家不能不说一句,没有家世没有子嗣的皇后,会当得很辛苦。”

“是。日子是自个儿的,至于辛不辛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娴贵妃若不能顺应,便是她自己无能,儿子也无法了。”皇帝说罢起身,“前朝还有事务,儿子先告退了,晚上再来陪皇额娘用膳。”

太后点点头,目送皇帝出去。福珈点了一炉檀香送上来,袅袅的白烟四散,眼前考究而不堂皇的陈设也多一丝柔靡之意。那香烟温润,游龙似的绕住了人,将太后的容颜遮得雾蒙蒙的:“娴贵妃说得对,皇帝果然不是刚登基的皇帝了。皇帝如此桀骜,若是新后再不能把握在手中,哀家在后富的地位岂非形同虚设?”

福珈取过一枚玉搔头,替太后轻轻挠着发际:“太后的阅历,后宫无人能及。娴贵妃也不是个不懂分寸的,何况,皇上不是说了先不立后么,只是皇贵妃而已。太后自然可以慢慢瞧着。”

太后无奈一笑,深吸一口气:“这檀香的气味真好。”

乾隆十三年七月初一,乌拉那拉氏如懿晋为皇贵妃,位同副后,摄六富事:金玉妍晋为贵妃,协理六富;同曰晋舒嫔叶赫那拉氏意欢为舒妃,令贵人魏嬿婉为令嫔,庆常在陆缨络为庆贵人,婉常在陈婉茵为婉贵人,秀答应为秀常在,还有几位平日里伺候皇帝的宫女子,亦进了答应的位分,如揆答应、平答应之流。

而本与如懿同阶的绿筠却依旧只是贵妃,更添了玉妍与她平起平坐。这~来’旁人议论起来,更说是因为在潜邸时如懿便是侧福晋,当时身为福晋的孝贤皇后与侧福晋的慧贤皇贵妃都己过身,论次序也当是如懿了。而更春风得意的是新封的嘉贵妃金玉妍,在晋为贵妃的第八日,产下了皇九子,一举成为三子之母,当真荣耀无比。所以皇帝欣慰喜悦之余,特地允许玉妍接见了来自李朝的贺使与母家的亲眷,并且大为赏赐,一时间风光无限,炙手可热。

然而亦有人是望着启祥宫人人受追捧而不悦的,那便是新封了令嫔的媾婉。虽然封嫔,但她的恩宠却因着如懿晋封、玉妍产子而稀落了下来。且此前燕窝细粉之事,总是蒙了一层不悦与惶然,让她面对皇帝之时一壁暗暗勤学,一壁又生怕说错什么惹了皇帝嗤笑,所以总不如往日灵动活泼,那样得宠。此刻她立在启祥宫外的长街上,看着贺喜的人群川流不息,忧然叹息:“愉妃产子后不能再侍寝,虽然晋封妃位,但形同失宠,难道本宫也要步上她的后尘么?”她凝神良久,直到有成列的侍卫戍卫走过,那磔磔的靴声才惊破了她的沉思。她紧紧按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咬着唇道:“澜翠,悄悄地去请坤宁宫的赵九霄赵侍卫来一趟,本宫有话要问他。”

九霄其实很久未见嬿婉了。自从凌云彻高升后,便通融了关系,把在冷宫受苦的兄弟赵九霄拨到了坤宁宫,当个安稳闲差。赵九霄自然是感念他兄弟义气。他素日从未进过嫔妃宫殿,在坤宁宫当的又是个闲之又闲的差事,他正和几个侍卫一起喝酒摸骨牌,忽然来了人寻他,又换了太监装束从角门进去,一惊之下不免惴惴。

进了永寿宫,九宵便有些束手束脚,加之穿着不知是哪个小太监的衣裳,紧巴巴的,又有股子太监衣衫上特有的气味,更是浑身别扭。他知道媾婉是有些宠眷的,更见永寿宫布置得颇为奢华,偌大的宫殿之中,静若无人,便j规矩极大。他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进了殿中,九宵只觉得身上?寒,在外头走了半日的汗意倏然往千百个毛孔里一收,竟有掉进冰窟里的感觉。好一会儿才想起六宫中入夏后便开始用冰,却不知能清凉到这种境地,果然是舒坦极了。但见十二扇阔大屏风上描金漆银,雕花玲珑剔透,琴剑瓶炉皆贴在墙L.四周锦笼纱罩泛着金彩珠光,连地下踩的砖.皆是碧绿暗金的西潘莲凿话。他越发眼花缭乱,不知该往何处落脚。

澜翠很瞧不上他那战战兢兢的小家子气,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便轻声喝道:“娘娘在上,你的眼珠子往哪里乱转悠呢?”

赵九宵这才抬起眼来,只见暖阁的榻上斜靠着一个堆纱笼绣的美人儿。他认不清那是什么衣料,只觉得散着明艳的光芒,脸上的艳光亦是带着珠玉的华彩。身边一个宫女装束的女子堆红着绣,戴着烧蓝银器首饰,一看便知是有身份的,正替那美人儿打着一把玳瑁柄蹙金薄纱扇子。他很想仔细看看那两位女子的脸,只是阁中景泰蓝大缸中瓮着冰块冒着丝丝的雪白寒气,加之窗上的湘妃竹帘安静地垂落,那女子的脸便有些光晕模糊。半晌,只听得那榻上的女子懒懒打了个哈欠,声音悠悠晃晃道:“澜翠,人来了么?”

九宵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胡乱朝着前头跪下,口中呼道:“令嫔娘娘万福金安,令嫔娘娘万福金安。”

榻上的女子坐直了身子,笑吟吟道:“赵大哥,如今怎么这么客气了?快起来吧。”

九宵不是没听过嬿婉的声音,当年还是宫女的时候,清脆的,娇俏的,总是围绕着一脸喜悦的凌云彻,像只欢快的小黄莺。而如今,这声音如玉旨纶音一般,惊得他拼命磕头道: “令嫔娘娘恕罪,令嫔娘娘恕罪,微臣只是喝了点小酒摸了副牌,不是有意偷懒的!”

嬿婉娇笑一声,亲切中透着几分沉沉的威严:“澜翠,还不扶赵侍卫起来!做人哪里有不忙里偷闲的,何况本宫与赵侍卫是旧识,便是知道了又是什么大事呢。”

澜翠哪里愿意自己的手去碰到他低等太监的服色,便虚扶了一把道:“赵侍卫快起来吧,咱们娘娘还有话问你昵。”

九宵心头大石落地,这才敢抬起头来: “令嫔娘娘有什么尽管问,微臣都会知无不畜言无不尽。”

嬿婉使了个眼色,澜翠搬了张小杌子来给九宵坐下,春婵停下手中的扇子,递上一杯茶,两人便悄然退下了。九宵捧着那杯热茶,见嬿婉只是抚着金丝珐艰护甲含笑不语,便坐也个女,站也不安。片刻,嬿婉才闲闲道:“赵大哥如今和凌侍卫来往还多么?”

赵九宵一愣,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凌云彻,便脱臼道:“咱们兄弟,还和以前一样。”

嬿婉轻轻一笑,忽而郁郁: “真是羡慕赵大哥啊!本宫与凌侍卫青梅竹马,如今竟是生疏了呢。想想本富在宫中可以信赖的旧识,也只有赵大哥和凌侍卫了。凌侍卫疏远至此,真是可惜了,他怕是已经恨死了本宫吧?”

九宵摸着脑袋道:“那也不会吧。娘娘侍奉皇上……那个……云彻他虽然伤心,但也从未说过恨娘娘啊!”

嬿婉满脸忧色,抚着粉红香腮道:“形同陌路,再不过问,和恨本富有什么区别昵?”

九宵愣了愣,正犹豫着该不该说,但见媾婉愁容满面,更见清丽,便忍不住道:“云彻他还是很惦记娘娘的。他受皇贵妃提拔引荐给皇上,也替皇贵妃做事。微臣想,若不是皇贵妃与娘娘有三分相似,云彻也不会替她效力了。”

媾婉听他这般说,心中更有了三分底气,越发笑得亲切:“有赵大哥这句话,本宫也安心了。左右咱们相识一场,别落得个相见不识的地步便好了。”她说罢,也懒得虚留九宵,依旧吩咐了澜翠送了九宵出去,便问,“春婵,这个时候,皇上在养心殿么?”

春婵看了看铜漏,便道:“这个时候皇上怕是娴皇贵妃宫里午睡呢。”

嬿婉点点头,神色郑重了几分,看着湘妃竹帘一棱一棱将郁蓝天空镂成细密的线,微微眯起了双眼:“该预备的都预备下了么?”

春婵道:“都好了。”她看着院子里九宵走出去的身影道,“只是小主,想定了的事,何必还找这么个人来问问,不会多余么?”

“既然要做好一件事,就必须十分有底。”她忧然叹息,“皇上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来了吧?”

嬿婉默默地转着手指上一枚红宝石银戒指,那戒指本是宝石粉嵌的,并不如何名贵,只是她戴在手上久了,成了习惯,一直也未曾摘下.那还是她剐进宫那时候,手上什么首饰也没有,被一起在四执库当差的宫女们笑话,她向云彻哭诉了,云彻咬着牙攒了好久的月俸,才替她买了这一个。当年爱不释手的饰物,如今戴着,却显得十分寒酸。初初得宠的时候,皇帝赏赐了不少珍贵的首饰,她也曾摘下过,保养得娇嫩如春葱如凝脂的手指,更适合镂刻精美名贵的首饰。可自从那个念头在她心里盘根错节地滋长时,她便又忍不住戴了起来。左右,皇帝是不在乎她戴些什么佩些什么的。嬿婉想了想,从手指上摘下这枚红宝石银戒指,递到春婵手中,下定了决心道:“去吧。”

澜翠将九宵送到了永寿宫门外,半步也不愿再向外多走,转身便要进去。九宵看着澜翠袅娜的背影,心头像有什么东西晃了几晃,起了深深的涟漪,情不自禁道:“姑娘!”

澜翠转过身,带了点不耐烦的笑意,便道:“怎么了?”

九宵笑得嘴都咧开了,收不回来似的:“姑娘,我辛苦你带趟路,还不知道你的高姓芳名叫什么呢?”

澜翠听他说得不伦不类,越加好笑:“本姑娘就是个伺候娘娘的人,什么芳名不芳名的。”说罢甩了甩绢子,吩咐守门的太监道,“外头日头毒,还不关上大门,免得暑气进来!”

那小太监答应了一声:“是,澜翠姑娘。”

九宵站在白花花的太阳底下,浑然不觉得自己已经起了一层油汗,情不自禁地搓着手痴痴笑了。

夜来时分,宫门下了钥,除了偶尔走过的值夜侍卫,静得如在无人之地。夜色浓稠如汁,从天空肆意流淌向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深蓝冥黑的天空中星河邀远,沉沉暗淡,夜色迷离得如一层薄薄的轻纱,好似随时能蒙住人的眼睛,叫人失去了方向。半弯皎洁明月里头隐约有些杂色,仿佛是广寒宫桂花古树的枝权错乱,或许嫦娥早已心生悔意,正怀抱玉兔在桂花树下述说着暗偷灵药的悔恨,遥遥无期的寂寥和永不能言说的相思。

云彻跟在春婵身后,不解问:“这么夜了,令嫔娘娘还有何要事吩咐?”

春婵提着灯笼,一脸愁容道:“娘娘本想问问皇上的起居饮食,但李玉公公的嘴有多紧,谁能问得出来。凌大人得皇上信任,娘娘只好求助于您,但请您不要拒绝。”春婵叹口气,担忧不已,“这些话奴婢本不该说,但娘娘一直深受嘉妃欺侮,实在不能不求自保。这个凌侍卫也该是知道的。”

凌云彻静默片刻:“我一个小小侍卫,又能帮得了什么呢?”他说着,扯了扯身上的小太监衣装,浑不舒服地道,“还偏得打扮成这样,鬼鬼祟祟的。”

春婵温静一笑,感激不尽的样子,倒叫人难以拒绝:“只要大人肯来,便是顾念旧识一场,是帮娘娘了。”她说罢,引着云彻继续向前,过了成和右门便看得到永寿富的正门了。

夜已有些深了,皇帝大概已经在平答应的永和宫中歇下。夏夜的署气渐渐被清凉之意逼散,加之甬道上被宫人们泼了井水生凉,在朦朦月色下似水银铺就一般,亮汪汪的。那一瞬,连云彻自己也有些模糊了。他是走在什么地方?这样熟悉的路,却像是要走到一个不能归来的地方去。他心事重重,听着春婵轻巧的脚步声落在镂花青石板上,每一步都引着他往永寿宫越走越近。他深吸 一口气,抬头一望,只见宫墙红壁深深,一重重金色的兽脊披着生冷而圆润的棱角,冷冷映着月色,漠然地俯视向他。四下里寂然无声,守卫的侍卫固然不见,连宫门口垂着的灯火都暗暗的无精打采,格外得疏冷凄静。

他微微叹息,想起方才转角经过嘉贵妃的启祥宫,灯火通明,彩致辉煌,无数宫人簇拥,真真是个宠妃所居的地方,可一道之隔的永寿宫却如此冷清。大约嬿婉的日子,当真算不得很好吧。但,他极目远望,隐隐望得见翊坤宫那飞翘的檐角,心里稍稍生了一丝安慰,至少如懿,此刻已经安稳了许多。

他正凝神想着,春婵已经引了他入了庭院。偏殿与后殿当真是一点灯光也无,唯有嬿婉所居的正殿有几星灯火微明。春婵规规矩矩地立到一旁,并无进去的意思,恭谨道:“凌大人请进,娘娘已经在里头等候大人了。”

云彻微一踌躇:“这样似乎不妥吧,还请姑娘陪我进去。”

春婵微微一笑:“娘娘与大人是旧相识,必然有要紧的话商议,奴婢微贱,怎能在旁伺候?何况,里边自有伺候大人的人。”

云彻听得这句,才微微放心,举步入内。他才一进去,春婵已经在身后将云彻听得这句,才微微放心,举步入内。他才一进去,春婵已经在身后将殿门紧紧闭上。他颇为意外,再要转身也觉不妥,只得缓步入内。殿中只点了几盏烛火,又笼着莹白的缕纱灯罩,那灯火也是朦朦胧胧、暧昧昏黄的。他试探着唤了一声“令嫔娘娘”,却不曾听见有人回应,隐约中见西次间暖阁灯火更亮些,便又入内几步。

最末梢的暖阁内却是重重绡纱帷坠,是绕指柔的粉红色,温柔得像是女子未经涂染的唇。穿过一扇桃形新漆圆门,数层薄罗纱帐被帐钩挽于两侧,中间垂着淡紫水晶珠帘,微微折射出迷离朦胧的光晕。熏炉内若有若无的香味清幽无比,他虽然常常出入养心殿,闻惯了各种香料,但也说不出那是什么香气,只觉得柔媚入骨,中人欲醉。

第二十九章 私情(上)

阁中大约是贡着数瓮新起出来的冰雕,将暑意都隔在了外头,只余下一个清凉自在天地来。

云彻见四下无人,心下不安,只得拱手道:“或许令嫔娘娘一时远离,微臣不便久留,先行告退。”

他正要转身离开,只觉得肩上微微一重,似有翩翩的蝶停驻在了肩头。他侧过脸,之间绡纱之后,伸出一只皓白的柔荑来,虽然上方掩盖着明紫绡纱方绢,亦可看清那柔软无骨宛若削葱的纤细手指。隔着一挂水晶珠帘,有透彻如水的女子声音传来,仿佛也沾染了水晶的清透:“云彻哥哥,你便等不得我一等了么?”

云彻脑中一蒙,只得镇声道:“微臣凌云彻,拜见令嫔娘娘。”

嬿婉的笑声轻柔得如攀上枝头的紫藤软蔓:“云彻哥哥,你也太不诚心了。连头也不转过来,怎么拜见呢?”她手指微微一动,像水蛇般绕上了他裸露在外的脖子。云彻不自觉地打了一个激灵,只觉得攀附上自己的那双手指尖冷若寒冰,却柔软如绵,所经之处,便似点燃了小小的火苗,一点一点舔着他的皮肤,让他无端地生出一种原始的渴望来。

嬿婉的气息温柔地拂在他的耳边,轻轻道:“云彻哥哥,你怎么不回头看看我?”那样蛊惑的声音,让他渴望又心生畏惧。记忆中的嬿婉并没有这样柔媚至死的声音,他真的很怕一回头,见到的不是嬿婉,而是一张传说中的诡魅的狐狸面孔。可他不能不转过头去,嬿婉的手已经抚摸到了他的嘴唇,温柔的逡巡着。他不由自主的转过身体,唤道:“令嫔娘娘……”

他的目光在一瞬间看到了嬿婉洁白而裸露的肩头和手臂,像是新剥出的荔枝肉,微微透明,白而冻,却散发着温暖的热气。她身体的其他部分 都被一块薄得近乎透明的红绡紧紧围住,勾勒出美好而诱人的曲线。可她的身体,怎美得过她刺客微漾的星眸、丰润的红唇和那欲嗔未嗔的笑容。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嬿婉。从来没有。

一定,是哪里除了错。他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尖。痛,咬得用力,连血液都沁了出来。嬿婉只是一笑,手臂蜿蜒上他的脖子,欲去吻他唇边新沁出的鲜红的血。

疼痛在一瞬间清醒了他的头脑。一定是哪里不对!一定是!

他趁着那一分清醒霍然推开她,挣扎着道:“令嫔娘娘请自重。”

“令嫔娘娘?”嬿婉轻嗤,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哪个娘娘会这样来见你。”她伸出染成粉红色的指尖在云彻掌心悄然回旋,有意无意的挠着,所到之处,便引起肌肤的一阵麻栗,她的身体越发靠近他,“我是你的嬿婉妹妹。”

“嬿婉?”他艰难地抗拒,“嬿婉不会如此。”

她的手指在他的胸口画着圈,透着薄薄的衣衫,那种酥痒是会蔓延的。嬿婉显然是新沐浴过,梨花淡妆,兰麝逸香,浑身都散发着新浴后温热的气息,在这清凉的小世界里格外酥软而蓬勃。嬿婉的身体贴上了他的身体,哪怕隔着衣衫,他也能感受到那玲珑有致的身段,是如何成了一团野火,让他无法克制从喉间浸逸而出一缕近乎渴望的呻吟。嬿婉轻声道:“我如果嫁给你,我们夜夜都会如此。”她轻吻他的耳垂,“云彻哥哥,我是这样思念你,你感受到了么?”

云彻挣扎着挪动身体,他的挪动显然无力而迟缓,弥漫的想起成了一张无形的网,将他控得无处可逃。他的脑海里如同浮絮般轻绵而无处着力,声音亦如此微弱:“不,不……”

“为何要说不?”嬿婉俯身在他之上,几欲吻住他的唇,“难道除我之外,你心里喜欢上了别人?”

嬿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是如此笃定而漫不经心,她认定了的,他心里只有她,再无旁人。可于云彻,却恍然有惊雷贯顶,他没有答案,可那一瞬间,是有一张颇为肖似却神情迥异的面孔出现在了眼前。

是如懿!

居然是如懿!

大约是殿阁中太清凉,大约是气氛太暧昧,大约是他昏了头脑,在这一刻,他想到的居然是如懿。

仿佛有冰水湃入了头脑的缝隙,彻骨寒凉。他霍然站起身来,推开柔情似水的嬿婉:“你对我做了什么?”

嬿婉微微诧异,面颊酲红,唇若施朱,呼吸犹含浅浅柔香:“我能对你做什么?云彻哥哥,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所想的么,我只如你所愿罢了。”

“不!那是你的意愿,不是我的。”他盯着嬿婉,目光清冽如数九寒冰,“为什么这样?”

“为什么?”嬿婉苦笑,“若不是因为没有孩子,我怎么会落到如此田地?云彻哥哥,我过得并不好。我只是不想再受人欺凌,为什么这样难?”有清泪从她长而密的睫毛间滑落,“我只想要一个孩子,让我后半生有个依靠而已。云彻哥哥,我只希望那个孩子的父亲是你。”

“是我?”云彻愕然而恼怒,“你用这样的方式选择是我?”他别过头,见案几上有一壶茶水,立刻举起倒入口干舌燥的喉舌,以此唤来更多的理智和清明,“你选择的是皇上,不是我!”

“那有什么要紧?”嬿婉红了双眼,“只要你是我孩子的父亲。”

是恼怒还是羞辱,她用这种方式来贬低自己,贬低她。他终于道:“你有皇上!”

嬿婉有些急切:“皇上与我,或许没有子嗣的缘分!而且皇上老了,并不能让我顺利有孕。我已经喝了那么多坐胎药,我……我只想要个孩子!你比皇上年轻,强壮,你……”

云彻摇头:“不!如果你有了孩子,会怎么对我?借种生子之后,我便会被你杀人灭口,不留任何痕迹。你要除去我,太简单了。”

嬿婉惊诧地看着他,柔弱而无助:“云彻哥哥,我们多年的情分,你居然这样想我?”

“断得一干二净,不留任何余地,是你一贯的处世之道。”云彻的眼里有一点因愤恨和失望而生的泪光,转瞬干涸,“你找我,不过是我有可利用的地方而已。”他奋力支撑起身体,“令嫔娘娘,但愿你能留住一点我对您最后的善意想象。”他起身,跌跌撞撞离去。

嬿婉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颓然坐倒在榻上,眼角的泪光渐渐锋利,成了割人心脉的利刃。春蝉惊惶地闯入:“小主,凌大人怎么走了?他会不会说出去?”

嬿婉疲惫地摇头:“本宫不知!”

春蝉慌不择言:“可借种的事……按着咱们原定的想法,只要日后成功,一定得出去凌大人灭口。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