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看见，陆君桐疼得浑身都是在抽搐。
他本以为陆君桐会忍不住疼嘶喊起来，可没想到，她竟然还是生生忍住了。
卫昕将药丸放在陆君桐床头：“不方便熬药，所以换成了药丸，会苦一些。”
陆君桐勉强开口：“谢谢。”
声音却是嘶哑。
“好好歇着，三日后我再来。”卫昕沉默一瞬，就起身往外走。
“银子——”陆君桐想着还没给呢。
“你若活着，日后一并给。若……就算了。”卫昕干脆利索的开门走了。
陆君桐盯着门，好半晌才轻笑一声。旋即又倒吸一口气，包着眼泪呢喃一句：“好疼。”
好疼好疼。
卫昕看着不近人情一般的冷漠样子，可是实际上，却是心肠好得厉害。
陆君桐睡过去之前，迷迷糊糊的想。
昕者，光芒明亮，如同刀斧破开黑暗。
这深宫幽暗，卫昕的确像是那破开黑暗的刀斧之光。至少让她感觉到了一丝丝的暖意和光明。
至少，不至于让她被绝望吞噬。
就是不知道，她还等不等得到三日之后。
第20章 五皇子
卫昕出去的时候，刚走了十来步，就听见背后细细碎碎的声音。脚下微微一顿，他就沉声喝道：“滚出来。”
背后没有动静。
卫昕等了片刻，就转身直接的一脚踢进了幽暗的柱头背后。
“哎哟”一声，一个小小的内侍从里头滚出来，抱着腿小声叫唤。
“你是谁？”卫昕抱臂而站，目光幽冷。
“小的吴宝。爷爷饶命。”小内侍颤颤巍巍的回话，跪在地上几乎瑟瑟发抖。
“跟着我作甚？”卫昕就这么看着吴宝，也不让他起来，语气跟逼供一样。
还别说，卫昕气势摆在那儿，的确很唬人。
吴宝吓得够呛，心里狂喊：完了完了，要死了要死了。
嘴上却是老老实实回话：“小的看爷爷您进了陆姐姐的屋，好奇——”
“不该管的事儿，别管。”卫昕说了这么一句话，意味深长的。
吴宝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小的再不敢了。”
卫昕想了一想，忽伸手入怀。
吴宝吓得几乎瘫软：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给你十两银子，多照顾她些。每日茶水饭菜，别漏了。机敏些。”卫昕却掏出了一块银子，然后扔到了吴宝面前。
银子在月光下泛着光，吴宝不可置信的瞪着那银子，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今日事，不可说。”卫昕留下这么一句，而后就径直离去。
宫墙在他眼里，似也只是鸡栏狗舍一般，轻巧的一翻就过。
吴宝将银子捏住，一屁股坐在地上，险些没哭出来：“吓死我了。”
不过心里头却是好奇陆君桐起来。
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这样神神秘秘的？
陆君桐睡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太阳最大的时候了。
也还是被吵醒的。
她窗外悉悉索索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陆君桐最初以为是什么小鸟老鼠的，后头等到自己窗户被弄开了，这才发现不是。
“嬷嬷，我来看你了。”一个小男孩儿的头脑从窗户里探进来。
四目相对，陆君桐心头一惊，而对方则是迅速的板起脸：“你是谁？”
丝毫没有做贼心虚，反而透出质问来。
陆君桐联想昨日情形，心头忽明白过来：“五殿下？”
“你认识我？”对方疑惑，顿了顿又呵斥：“花嬷嬷呢？大胆宫婢，见了本殿下也不知行礼？”
语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嚣张跋扈。
就是个小了点。长了个圆脸，还有点肉……
所以气势的确不怎么够。
陆君桐几乎被逗笑，摇摇头：“婢子身上有伤，下不得床。殿下要找的人，应该在隔壁。”
顿了顿，她又提醒一句：“这样的地方，殿下不该来。莫要叫人发现了，不然你那嬷嬷就该受罪了。”
这样的事情肯定是不会怪罪皇子，怪只会怪没看好他的宫女内侍，以及让他心心念念的嬷嬷。
五皇子本来已是要走了，听了这句话就阴沉沉的又转回头来，盯着陆君桐问：“你在训斥责问本殿下吗？”
听那语气，还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
第21章 多面
陆君桐摇摇头：“婢女不敢。只是提醒一句，不愿意嬷嬷病着还被人责怪。”
这话一出，五皇子也不说话了。想了想，忽然就吭哧吭哧的往屋里翻。
陆君桐愣住：“五殿下这是做什么？”
五皇子好不容易翻上来，噗通一声就跳进屋里，落地没站稳，又在地上滚了一滚。
站起来的时候，他虽然还板着脸，却可疑的红了脸颊。说出来的话也底气不足：“本殿下要干什么，还要跟你交代？这宫里，本殿下哪里去不得？”
这话还真的是这么一回事儿。
这宫里，还真就没有五皇子不能去的地方。
于是陆君桐就闭了嘴。
五皇子自己飞快拍了拍衣裳上的灰。然后若无其事的坐下：“你去将嬷嬷叫过来。”
陆君桐一下明白了五皇子的意图。
她却不愿意惹事，只委婉拒绝：“婢子身上有伤，起不来，如何能叫？而且嬷嬷也未必肯来。”
“本殿下让你去，你就得去。爬也得去！”五皇子板着圆圆的脸，理所当然的命令。
陆君桐本还有些喜欢五皇子，此时也是被一下子气笑了：“婢子爬着去？”
“当然！”五皇子一脸骄横。“不然本殿下就让人打死你！”
陆君桐懒怠多说，趴着不动：“那殿下叫人吧。”
五皇子一噎。他当然也不傻，是知道这个时候绝不可能叫人发现的。不然他要受罚，花嬷嬷也是没好果子吃。
陆君桐也是料准了这一点。
最后，五皇子犹豫了一下，忽然跳下椅子，磨磨蹭蹭走到了陆君桐跟前，期期艾艾：“这位姐姐，你就行行好，帮帮我吧。我想见嬷嬷，嬷嬷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们都说，嬷嬷不会回来了。”
五皇子说着说着，居然眼里还真掉起金豆豆来，哭哭噎噎的跟个寻常小孩没两样。
他这样一来，陆君桐反而是止不住心软了一下。
陆君桐犹豫了一下的功夫，五皇子就已经伸出手来，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然后摇了摇：“我真的很想见嬷嬷。”
陆君桐轻叹了一声。到底是心软了几分：“算了，我替你过去看看吧。但是你还是不能见的。”
送来安乐堂的，都是身上有病症的。万一五皇子病了出了什么事儿，他们这些人赔命都不够。
五皇子听见这话破涕而笑，嘴甜的道谢：“多谢姐姐。”
他这样，和之前那样分明是大相径庭。
陆君桐看着，禁不住摇头，只觉得是有些怪异。虽然知道五皇子是故意如此，可还是心软了。
毕竟，五皇子也是想见自己的嬷嬷。这一点，至少是好的。至于用什么手段……
陆君桐勉强支起身子，还没将衣裳穿好，蹭到了背上的伤口，登时又是倒吸一口凉气。
五皇子直勾勾的看着陆君桐的背，神情愣愣的，似乎是被那些伤口吓住了。
陆君桐飞快拢好衣裳，有些羞臊：烧得昏昏沉沉的，倒是忘记这一茬了。虽然五皇子还是个孩子，可到底也是男子。
“是鞭子抽的吗？”五皇子吸了吸气，忽然问了一句。
第22章 对食
陆君桐轻应了一声。
“谁打的？“五皇子又问，“我看二哥那时候，就是这样，好久都没好。好了也有疤。你的会不会留疤？”
作为一个女子，提起这样的事情，陆君桐多少也有点在意：“应该会。”
太子李衍排行行二。
对于无意知道李衍也会挨鞭子的事情，陆君桐着实也很惊讶。那样的人，难道也会犯错么？也会……有这样的耻辱时候吗？他又是什么感受？
“那你就嫁不出去了。”五皇子看着陆君桐的背，小心翼翼说了这么一句。
陆君桐看了一眼五皇子。半点不想回这话。
她只穿好衣裳准备去给五皇子找人。
可五皇子反而此时又反悔了：“算了，不用你去了。”
陆君桐一愣。不解看着五皇子。
五皇子被这么一看也是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扭捏一句：“你都受伤了，就算了。我自己去。”
五皇子如此，让陆君桐一下子反而忍不住笑了。
虽然跋扈了些，鬼心眼也多，可是还是叫人讨厌不起来。
五皇子跳下去，登登登的就跑出去了：“我走了。”
五皇子也不怕人发现了，直接开门就出去了。甚至陆君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最后她又忍不住笑了。
而隔壁很快就闹腾起来。
有小孩哭闹的声音，惊天动地的，肯定是五皇子了。还有年轻女子温柔哄的声音。还有无奈咳嗽训斥的声音。
陆君桐凝神听着，一直忍不住笑。最后听见五皇子哭着喊：“嬷嬷，你快回来。你快回来。我想你了！”
声音渐行渐远，应该是五皇子被带走了。
陆君桐面上笑意淡去，最后连眼睛都酸涩起来。
她将脸埋在臂弯里，好半晌也没敢抬起来。
如果，父兄好好的，都还在就好了。至少会有人惦记着她的生死，会有人思念她。而不是像现在。
陆君桐还没缓过来多久，门就被推开了。小内侍吴宝捧着米粥进来，还没说话就先讨好一笑：“陆姐姐，我特意给你熬了米粥。您尝尝。”
这态度和昨儿截然不同。
陆君桐挑眉，也不问，只客气道谢一句。然后就撑起来吃粥。
喝了粥，吴宝收拾了东西，又殷勤的问一句：“陆姐姐还要什么，只管吩咐。”
陆君桐这才问：“怎么了？”
吴宝不敢看陆君桐，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真不说？”陆君桐笑笑，明明语气还是和煦的，可吴宝却觉得身上压力陡然加大了。压得他整个人都是心虚得厉害。
吴宝最后还是扛不住，就只能开口：“敢问陆姐姐，是不是有对食？”
对食。
陆君桐冷了脸。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那是什么？”
她不知道这个事情，吴宝呆了一下：“原来不是？那他干嘛过来探望陆姐姐。”
“对食是什么？”陆君桐心里模糊猜到了吴宝是撞见了卫昕，也不先问这个了。
吴宝讷讷一句：“陆姐姐不知道是好的。”
“我想我还是知道得好。”陆君桐缓缓开口，毋庸置疑！
第23章 机会
知道了“对食”是什么之后，陆君桐只觉得怒气勃发。
瞪了一眼吴宝：“瞎说什么？”
吴宝尴尬：“我见他对陆姐姐这样好——”
“你果然看见他了。”陆君桐笃定说完这一句，又问吴宝：“他和你说什么了？”
“让我照顾陆姐姐，还给了银子。”吴宝实话实说。“给了不少，足足十两。”
陆君桐沉默片刻，最终只说一句：“知道了。出去不许乱说。”
卫昕这样的好意，她心领了。也会找机会报答。但是也不可走得太近了。
吴宝走后没多久，隔壁又过来了人。
来的还是个年长的嬷嬷。看着约莫三十多岁，脸上圆圆的很是和善。
陆君桐一猜就知道对方身份：“花嬷嬷？”
花嬷嬷一笑：“既然你知道我身份，我也就不多说了。”一句话功夫，已经咳嗽了四五声。
陆君桐眉头一皱。
花嬷嬷解释一句：“虽是咳疾，不过不传人。你放心。”
陆君桐听了，略有些不好意思：“并不是担心这个，只是觉得花嬷嬷如此辛苦，何必过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不是吗？
“是为了五殿下过来的。”花嬷嬷笑笑，随意坐下后，又用帕子掩口咳嗽一阵，等好受些了，这才开了口。
陆君桐颔首：“多少猜到了。我不会将殿下来过的事情说出去的。”
花嬷嬷点头：“知道就好，说出去了，咱们都有麻烦。”
陆君桐默然点头。
“殿下是个乖孩子，若有什么办得不妥的，你也别和他一个孩子计较。”花嬷嬷又叹了一口气，后头又补上一句：“昨儿那事情，也是不好意思了。”
昨儿的事，指的是腾屋子的事儿。
“嬷嬷客气了。”对于花嬷嬷的客气，陆君桐也就更客气。
“青素自小服侍五殿下，也有些跋扈。”花嬷嬷一声轻叹，染上几分愁容：“也不知殿下被她带着，妥当不妥当。”
陆君桐只沉默听着，待到花嬷嬷说得差不多了，她才又开口：“嬷嬷是因风寒引起的咳嗽？”
“你怎么知道？”花嬷嬷诧异看陆君桐。
“现在天冷，咳嗽多因为这个。”陆君桐笑笑，“从前我看过偏方医书，有个食疗的方子，麻油姜末炒鸡蛋。嬷嬷可以试试。”
这几样东西都不难寻，所以才说了这个。
花嬷嬷打量了陆君桐一番，“多谢，我回去试试。若有效果，我再来谢你。”
“嬷嬷的话我记着了。”陆君桐仍是笑。
随后花嬷嬷忽又问一句：“那你既是看过医书，怎的自己不试试？既被送到这里来，也是病的不轻吧？”
“我是外伤引起的高热，并无别的法子。”陆君桐摇摇头：“没有好的药材，只能硬扛。”
就是这样，也多亏了卫昕的药。
也不知卫昕的药该给多少银子，她虽带了不少银子，可也架不住这么用。日子还长呢。
这么一晃神，花嬷嬷就以为是有什么内隐，就没再问。笑笑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