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君桐抿唇浅浅一笑：“应该的。你我之间交情，怎么也算得上是朋友了罢？说这样的话，就客气了。”
再说，她也不知麻烦过卫昕多少次，又得过卫昕多少帮助。
卫昕跟她道谢，她还真的是受之有愧。
“朋友么？”卫昕眼底都是浮起了笑意来：“你若不嫌，我荣幸之至。”
卫昕的神色落落大方，唯独说那句“不嫌”的时候，语气有那么一点儿紧绷。
陆君桐一愣，还真没反应过来：“为何要这样说？你大小也算有职务在身，我不过是个草芥宫女，你不嫌我才是。”
“我是宦官。”卫昕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好似淡了许多。
宦官。
陆君桐猛然反应过来，然后看一眼卫昕。
卫昕神色如常，仿佛并没有被影响。只是垂在身上握紧的拳头，却是表明了他此时的情绪。
陆君桐虽然什么也没看出来，但她觉得卫昕必是十分在意这件事情的。
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不小心踩到了卫昕的伤口。
说歉然也有，说难受也有，还有后悔和小心翼翼。
“并没有什么区别的。”陆君桐轻轻摇头，而后说了这么一句话：“我父亲曾与我说，世上之人多以高低贵贱来区分。可什么是高？什么是低？什么是贵？什么是贱？只在乎其心志高洁罢了。心若洁，便是高贵，心若脏污，就算是锦袍加身，也是裹了一团淤泥在里头。一样闻得见那恶臭。”
第87章 承诺
这一番话，的确是陆知晖跟她说的。
是在启蒙她的时候说的。
而陆知晖还有一句话，是“我等御史，做的就是将那淤泥从层层锦绣里揭露出来。所以我陆家，世代御史，谁都要敬重高看。不管是因怕，还是因敬，总归是不敢轻视。桐娘，你纵是女子，也要记住。心洁，而人贵。”
陆知晖这话，算是家训。陆君桐从未曾敢忘。
即便是那时候懵懂，也是牢牢记在心里。
今日说给卫昕听，也不仅仅是要安慰卫昕。更是觉得，卫昕也是真当得起这么一句话。
卫昕虽做的是冷酷的事儿，可一颗心还是暖的，还是红的。
他帮她，帮阿满，这已经是说明了他品质高洁。
而卫昕听完了她这么一番话之后，好半晌也是没说话。
最后才轻声道一句：“你父亲的话，很有道理。我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所以只觉得满心震撼。
“在我看来，这句话形容你，正合适。”陆君桐抿唇偷笑一下，而后一本正经的说这么一句。
虽说也有几分安慰意思，可也至少也有七分是真。
卫昕顿住脚步，认真侧头看陆君桐，面上没有一丝笑意反而全是肃穆：“你如此高看，我竟不敢辜负。”
陆君桐被卫昕这样的认真有些吓住，好半晌都是不知该说什么。
卫昕如此神态，更是在这一瞬间好似披光戴霞，简直是让人觉得有些不敢直视。
如此卫昕，气度竟是半点不输李衍那样的男子。
即便是身为宦官，也是丝毫瞧不出有任何的区别。反而……比许多男子更为英气。
陆君桐呆了一会儿，很快就又笑起来，眉眼都是弯弯盛满笑意：“所以，能得你这样一个朋友，是我的幸事。”
在她那样的情况下，能得卫昕的帮助，也是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若无卫昕，她早就不知埋骨何处了。
所以，她有感而发，再认真不过的道谢一句：“谢谢你。卫昕。”
这下就轮到卫昕一笑：“方才我道谢你说见外，如今你又为何如此见外？”
登时陆君桐就噎住了，好半晌才轻笑一声：“既是如此，那咱们都不说见外的话了。”
“如此才对。”卫昕笑应，而后又问起陆君桐：“你在五皇子身边当差，如何？”
“五皇子极好。在他身边当差很是轻松。”陆君桐想着五皇子的做派，就忍不住笑：“就是总爱装大人。”
“宫里的皇子们，总归和外头的孩子不同。”眼看着前头就到了慎刑司，卫昕顿住脚步，神色郑重的说了这么一句。
陆君桐知道卫昕说这话的意思是要提醒什么，当下点头：“我用心服侍，不惹是生非，也自然就能安稳度日。”
“若有什么麻烦，也可着人给我口信。”卫昕很是自然的接了这么一句。
当然并不是随口这么说说，而是实实在在的承诺。
陆君桐浅浅一笑：“好，我在宫中，也只认识你这么一个朋友。若真需要你帮忙，我定不会客气。”
但是只盼着永远没有这一天才好。
第88章 算计
阿满远没有病得像是卫昕说的那么严重。
阿满的确是发热了，不过只是普通症状，神智还是清醒的。
就是……很惶恐不安。
陆君桐侧头看了一眼卫昕，“你将他照顾得这样好，会不会有麻烦？”
“只是顺手而为，不会如何，我也有分寸。”卫昕神色仍是平静的，好似并无多余的情绪：“我不会逞强，更不会烂好人。”
烂好人。
这个词倒是有意思。
不过，她也是的确不愿意卫昕做个烂好人。到时候给他自己惹了麻烦。
做好事儿若成了负担，那就不是做好事了，而是给自己找麻烦。
见卫昕如此知道界限，她也就没多说话。而后笑一笑：“那他姐姐呢？”
“关押着。”卫昕顿了一顿，还是说了实话：“就是过得不怎么好就是了。”
陆君桐对这个早有预料，点一下头后就岔开了话题：“你今儿说得那样严重——”
“若不说严重些。四皇子不会着急。”卫昕淡淡的解释一句。
这么一句话，将卫昕心思展露无遗。
卫昕这样，算是在算计四皇子。
的确以四皇子的心情，若不是事情严重，他肯定不会有勇气开口请人来救阿满。
“你知道四皇子会来找阿满？”陆君桐想了一阵子，最想不明白的还是这个。
卫昕摇头：“过去看了，才知道的。”
他本来以为是五皇子叫他过去问案子情况。
到了见了四皇子，才忽然反应过来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然后你就信口这么胡诌了一句？”陆君桐几乎目瞪口呆，呐呐惊叹：“竟是完全看不出来。”
当时她一直以为，卫昕说的是真的。
可没想到事实是这样。
卫昕饶是再怎么淡定，这会子被这么夸两句，也是不好意思：“咳咳——回头别说漏了嘴。”
“你说，四皇子他会为了阿满做到什么程度？”陆君桐问了这么一句。
说实话，她觉得就算四皇子此时为了阿满做了这么些事情，可真说要再进一步……
却不大可能。
卫昕明白陆君桐的意思，只是笑了一笑：“其实也不要紧。只要能保住性命就行了。”
卫昕这话一出口，陆君桐也是陡然明白过来：“是了，能保住性命就是极好了。”
“而且，四皇子未必就会轻易放弃。”卫昕笑容更灿烂一点：“尽人事，听天命吧。”
许多事情，不是他，也不是陆君桐可以左右的。
从慎刑司出来，陆君桐的心情比起一开始的沉重，此时用轻松来形容也可以。
她觉得，阿满不管如何，应该是保得住性命的。
如今，她要回去禀告四皇子阿满的情况，她是不打算说太多的，只说阿满昏睡着就行，也不必细细描绘。
只是这样想，她多少有一点点的愧疚感。
毕竟，这样算计个一个小孩子……
到底是于心不安。
专注想着事情，她连前头来了人也是没瞧见。直到被呵斥一句：“大胆宫女，竟敢冲撞太子殿下！”
陆君桐一抬头，就看见了李衍。
第89章 恩爱
陆君桐一抬头，就看见了李衍。
陆君桐先是吓了一跳，而后又才反应过来，慌忙行礼告罪。
李衍微微拢了眉：“小五呢？”
陆君桐感觉到李衍的怒气，也不敢抬头，只能解释：“五殿下在花园里和四殿下玩耍。”
“那你何故在此？”李衍挑眉，怒气虽未发出，可已经很是明显。
陆君桐听他这样说，就知道他必定是误会了。
“婢女不敢偷懒，实在是殿下打发婢女过来的。”陆君桐解释一句，略略也有些委屈。
这一丝丝的委屈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死死的压制住了。不敢表现出分毫来，更不敢叫人看出分毫来。
李衍别说这才多问了一句，就是直接要惩罚她，她也是半点也能有怨言的。
陆君桐低头立在那儿，身子单单薄薄的。
李衍就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样委屈的姿态，叫人竟是真不忍心再训下去了。
想着五皇子和李抚在一处，害怕两人折腾出什么事情来，李衍也不打算再去慎刑司，而是温和出声：“走罢。我去瞧瞧。”
陆君桐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
当下只能跟在了李衍身后，为他指路。
一面走，还要一面回答李衍的问话：“去慎刑司做甚？”
陆君桐也不敢撒谎半点，只能将事情原委细细的说了一遍。四皇子李抚如何找上门来，如何他们二人去太子宫扑了个空，又如何去太子妃沈琴音那儿折腾了一回。
事无巨细，都说了个清楚明白。
李衍一皱眉：“去过太子宫了？还见了太子妃？”
李衍的不悦表现得太过明显，陆君桐下意识的就想：太子殿下为何不高兴？是因为觉得他们打扰了太子妃的清净么？
想想似乎也只有这么一个解释，毕竟，太子妃身子不好，李衍担心也是情理之中。
就是护得太过了一点。
叫人忍不住心生羡慕。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女子不想要一个这样温柔体贴的丈夫？
从前，她以为史鼎就会是那样的丈夫。可没想到……最后竟然只是一场笑话。
所以，陆君桐由衷的、心思复杂的说了这么一句：“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真像说世人形容的那样，真真儿的是一对璧人。”
再相配不过。
李衍听了这话，第一个反应就是侧头看了一眼陆君桐，而后才浮出笑容来，“你这话倒好听。”
就是……
李衍笑容加深几分：“不过这话本宫听多了，早已没什么感觉。”
这样的回答……
陆君桐登时不知该如何往下接。总有一种感觉：她不管怎么接，只怕李衍都是不痛快的？
这样的感觉不知从何而来，偏又强烈。
“不过，也多谢你。”李衍大概也没想她接话，自己笑了一笑，又自己说下去：“以后多拦着小五，别叫他去太子宫胡闹了。”
陆君桐听着这话，忍不住也是浅浅一笑，“太子殿下放心，下次婢女一定劝着。不叫殿下去打扰了太子妃的清净。”
李衍神色复杂一瞬，最后还是温和：“嗯。”
第90章 后悔
“搬去皇子所的日子定下不曾？”李衍旋即又问。
陆君桐摇头：“殿下心头抗拒此事，始终不肯现在就搬过去，好歹说要等到秋狩回来才决定。”
兰妃性情到底还是温柔，面对五皇子的撒娇耍赖，也是心软了。
反正最多，不到过年肯定会搬过去皇子所。
“嗯，小四也跟着一起搬过去。”李衍笑笑，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正好，他们二人住一个宫殿。年岁也相近。”
李衍顿了一顿，又道：“他虽是病了一场，但是功课拉下许多，你们也要多提醒他。别总只知道贪玩。”
陆君桐听着李衍这样事事关心，忍不住就笑：“殿下真是个好哥哥。”
“你家中也有兄弟姐妹？”李衍轻笑一声，反而是闲谈一般问起这个来。
许是无聊吧。或是心情还不错，想找人说几句话？
陆君桐这样想着，也是如实回答：“除却堂兄弟，只有一个亲哥哥。”
“只有你一个姑娘？”李衍还真是闲聊的架势。
想着陆明朔，陆君桐心情就低落下去，声音也小了许多，不再带着笑意：“嗯。”
“娶亲了？”李衍好似并没有觉察，漫不经心的继续问下去。
陆君桐摇头：“没能定亲，哥哥和父亲就出事儿了，再没回家来。所以我就只能进宫来做宫女了。”
李衍若有所思看陆君桐一眼：“看来也是宝贝着长大的孩子，家境应该也不错。怪不得和旁人不同。”
“既然如此，那刚进宫时是什么感觉？不习惯么？觉得辛苦么？”李衍又这么问一句。
陆君桐仔细回想了一下刚刚进宫的时候，反而是笑了一下：“不习惯肯定有，辛苦也肯定有。后来慢慢就习惯了。而且，遇到许多好人，总算是运气好的。”
梧桐也好，卫昕也好，五皇子，花嬷嬷，就连长安，青素都是好人的。
如今青素对她，也是很好。
而现在这样的日子过得，她甚至已经再无抵触之心，只觉得闲适又安然。
“可曾怨天尤人过？”李衍也不知怎么的对这件事情似乎格外感兴趣，一直在追问。
陆君桐仍然摇头：“现在已经不了。刚进宫那两日，有过这样的想法。”
说完了，才意识到她似乎是太诚实了一点，这个时候说这些事情，也似乎是不怎么合适。
尤其是李衍又是那样的身份，说这样的话……
陆君桐有些不自在的告罪：“婢女失言了。”
李衍轻笑一声：“本就是我问你。”
一个“我”字，听起来和他用“本宫”自称的时候，感受截然不同。
李衍不知是不是没反应过来。
陆君桐忍不住飞快偷看了一眼李衍。
李衍还是那个温润生光的李衍。笑得温柔又恬淡，看一眼都叫人觉得心里莫名平静和安稳。
“那你后悔过不曾？”李衍又这么问了一句。
陆君桐一愣，“后悔什么？进宫么？”
李衍颔首：“嗯，后悔进宫么？倘若不进宫，在宫外的日子再艰难，或许也比进宫好——”
陆君桐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第91章 恳求
陆君桐还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