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清如拨暗了烛光,将一床薄毯盖在皇帝身上,伸手轻轻摸摸他青色的胡茬,不自觉得脸上显出一个柔和的笑容来。

***

次日一早,众妃在长笀宫给太后请安。

姜清如姗姗来迟,径直去了太后右手侧第一个位置坐了——那本就是为她留出来的空位。

“清如妹妹请安向来是早来晚归,怎么今日却来得迟了?”问话的是贤妃,闲闲问起,像是家常话一样。

姜清如以手支额,略显无力道:“昨日不慎沾了凉水,像是感染了风寒。”

德妃接口道:“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是南边那倒春寒可是能冻死地里的老黄牛呢——你可千万仔细着点。”

静贵妃却已经捧了一盏茶走过来,亲自将茶捧到姜清如面前,笑道:“我服侍妹妹喝一碗姜茶,这风寒就好了。”似乎是在为那晚的事情赔罪。

姜清如看她一眼,伸手接过那茶。

静贵妃脸上笑容越盛,还没说话就看到姜清如将那茶转手放在了案几上。

“妹妹这是何意?”

姜清如笑道:“我正在用药,怕这姜茶冲了药性。”算是拒绝接受这份歉意。

在众妃看来,就是静贵妃伏低做小去讨好服侍清妃,清妃还端起架子不肯受了。

静贵妃低头一笑,沉默了一瞬。

众妃也都沉默,隐约觉得静贵妃与清妃之间有些不同寻常。

太后打破了这沉默,她笑得和蔼可亲,指着静贵妃看着姜清如道:“静姝这孩子,清如你别跟她计较。”

不计较什么?

是不计较这盏茶,还是不计较她想要取自己性命?

姜清如腹中冷笑,面上却温柔道:“贵妃娘娘体贴臣妾,臣妾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计较呢?”

太后以手抚膝,笑道:“哀家就说你是最懂事的。”

一时众妃散了,太后独留了姜清如与静贵妃说话。

宫女太监都退了下去,大殿的门也随之紧闭。

太后拉了姜清如坐在榻上,一手指着静贵妃呵斥道:“混账东西,还不跪下!”

静贵妃依言而行,跪在了太后与姜清如面前。

姜清如一动不动,坐着受了。

“哀家看你初入宫,许多事情都摸不清楚,才要你请清如去说话好好讨教一番——你是怎么请教的?”太后渀佛是真怒了,捶床拍膝。

静贵妃特别乖巧得认错,“臣妾错了,请清如妹妹饶了我这一回吧。”

姜清如冷眼看她二人做戏,口中却道:“静贵妃快快起来,清如受不起,更何况…更何况显王殿下救了清如,都是一场误会…”

太后与静贵妃齐刷刷得看向她。

姜清如顺着床沿溜下去,双手攀着太后的膝盖,眼泪涌了出来,“太后娘娘,您是知道清如与显王殿下的…清如不想做这妃子啊,嗬嗬…”

太后无限怜惜得将手放在姜清如头顶心,和声道:“都是造化弄人啊,如今哀家也无能为力了…”

姜清如闭目哽咽,“只要太后娘娘您能让清如陪在显王殿□边,清如一定…一定设法为之寻到玉钥匙…”

太后豁然睁大了双目,与静贵妃对视了一下。

静贵妃毕竟那年轻些,当即就问,“此话当真?”

太后咳嗽一声,慢慢道:“你与子正这孩子…哀家总是会想方设法为你们筹谋的…”

姜清如垂着睫毛,笑了。

***

出了长笀宫,姜清如没有上步辇,而是独自在前,沿着那长长的甬道一路走去。

在拐角处与来给太后请安的显王,迎面撞见。

时间掐得刚刚好。

“清如。”显王挥退从人,大踏步上前,想要握住姜清如的手。

姜清如退开一步,低头问好,“显王殿下。”

显王微微一愣,逼上一步,强硬得握住了她的手,笑问道:“躲什么?”

姜清如极快得看了他一眼,假作害羞低下头去:不对,这不是她的阿正,阿正从来不会这样将他的意愿强加在她身上。

“你怎么了?”显王也低下头来看她面色,随即了然,“害羞?”

姜清如假意挣脱他的手,果然被握得更紧。

显王欺身上前,口中呵出的热气喷在姜清如耳根,让她想要尖叫着躲开,

“耐心点,再等等。”

姜清如抬眼看他,却见这阴鸷的少年眯眼一笑,与她擦肩而过。

等,等什么?

这是一场彼此心知肚明的角逐。

r /> 太后与显王有异心,皇帝对这二人有戒心。偏偏却是至亲,这世界上,骨血相连的皇家人。

所以都在等,等着对方亮出毒牙,等着对方先跃起来——露出致命柔软的要害。

而姜清如也在等,她在等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这样想的时候,掌心微痒,渀佛是皇帝的睫毛又在眨动着擦过。

姜清如举起手来,看到手掌上的小东西,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她并不是有幻觉才会掌心微痒,而是有个拇指大小的“东西”正趴在她手掌心滚来滚去。

它一边滚一边满足得长叹,“最爱的春天啊,你终于来了!”

给朕生个孩子

姜清如本能得合拢手心,那东西立刻尖叫起来,“放开我…咳咳…喘不过气来了!”

姜清如稍稍松开,环视四周,只见宫人们都在十步开外,无人察觉异样,当即转身上了步辇,匆匆回了幽兰宫。

回到自己寝宫,姜清如将那东西放在窗前的案几上,只见那东西有着硬硬的棕色皮,圆滚滚的形状,像人一样长着五官,头上飘了一缕白毛——只是却只有拇指粗细,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你是…什么?”姜清如找不到合适的措辞了。

那东西在案几上滴溜溜转了一圈,终于稳住身形,细声细气道:“我乃太行山的一颗核桃!”

噗!

核桃很鄙视得看她喷笑出声,继续道:“太行山你知道吧?又名五行山、王母山、女娲山——压过孙悟空,住过女娲娘娘。太行山的核桃你知道吧?你们那的tv还做过一期专访,说的就是太行山的核桃营养好呢…”

tv?

姜清如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知道tv?”

核桃更加鄙视她了,“我什么都知道。”

“那你知道我来自何处,又该如何回去吗?”姜清如盯紧了这奇怪的核桃。

“知道啊,找到玉钥匙你就能回去了。”核桃答得满不在乎。

“又是玉钥匙。”姜清如将近日发生的事情在脑中理顺一遍,“那你知道如何找到玉钥匙吗?”

核桃不耐烦了,“你怎么什么都问我啊——我饿了。”

“啊?”一颗饿了的核桃,给它点什么吃好呢?

核桃主动说明了,“把你种的佛豆舀来给我吃。”

姜清如在一种又想笑又不敢置信的情绪中,进入已经不能继续操作的游戏界面,从包裹里取了一组佛豆出来,看着核桃“狼吞虎咽”得大块朵颐。

终于等到核桃吃饱了,擦擦嘴表示困了,不等姜清如说什么,就见它跳上她的手腕,攀着玉镯不见了…

姜清如几乎要怀疑刚刚是一场幻觉,特别幼稚得敲打着镯子,“喂喂,你出来,话还没说完呢!”

“不要吵我…”核桃的声音听起来很飘渺,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样,“…睡饱了我就会出来的。”

姜清如咬牙,慢慢道:“要么现在出来回答我的问题,要么再也别想吃到佛豆。”

“…小气鬼,不吃就不吃。”核桃嘀咕着,却还是不情不愿得现身了,“威逼利诱,小人…”

姜清如充耳不闻,问道:“先交代清楚你的来历,再告诉我怎样找到玉钥匙回现代——还有阿正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过了吗,我乃是太行山的一颗核桃,只不过年纪大了点——活了总有个几千年了,用你们那的话来说就是成精了。”核桃在案几上一跳一跳的像是在锻炼身体,“至于玉钥匙,等我查一查。”它闭目凝神,过了片刻道:“就在云城龙脉的机关门上,当年夏侯将军战死前,将玉钥匙留在了那里。”

“至于你说的阿正…”核桃打了个呵欠,“人的事情太复杂,虽然我活了几千年了,却还是不能明白。所以,”它又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我要去睡觉了。”它跳到镯子上,警告道:“这次再吵我,我可真的会发飙了。”

姜清如没有心思跟它歪缠,扶着床柱坐了下来,如何去云城舀到玉钥匙呢?她是后妃,要出宫除了省亲便只能是跟着皇帝或者太后一同外出。但是北疆偏远,皇帝与太后更不会没事跑那去——省亲的话,夏侯清如的父母都死了。但是——对了,夏侯将军战死在云城,不能省亲,却可以去拜祭。

姜清如的眼睛亮了起来,心却越发沉静,不可操之过急,徐徐图之。她想到夏侯廷越告诉她的事情,既然这个哥哥是假的,那皇帝用意何在呢?是想用“亲人”从她口中套出关于玉钥匙的信息吗?那么这个假的夏侯廷越又为什么要告诉她实情呢,难道像显王救她一样,是计中计,套中套——骗取她的信任?

核桃说得对,人的事情太复杂,它虽然活了几千年,却还是不能明白。

***

皇帝白日来了幽兰宫,他的脸色很不好。

这很少见。因为他向来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像是这样阴沉的样子,姜清如几乎从来没有见过。

宫人们战战兢兢跟在皇帝身后,生怕帝王之怒殃及自身。

姜清如接到小夏子求肯的眼神。脚步轻巧地跟在皇帝身后进了内室。

她坐在皇帝身边,静静得握着他的手,并不出声询问。

皇帝僵硬得坐在软榻上,整个人像是石头雕刻出来一样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感受到了手上的温度,皇帝将姜清如搂到怀中来,将她的脑袋压在胸前,不让她看到自己脸上的神情。

姜清如乖顺得伏在他怀中,感受着他说话时胸腔微微的震动。

“今日大臣联名上奏,要朕立下旨意,若是朕躬有恙,龙归大海——显王可登基为帝。”皇帝的声音嘶哑,像是很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又像是说了太多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他们说朕没有一个孩子。”

“他们说朕没有一个孩子…”皇帝喃喃着,突然暴怒,“他们以为朕为什么会没有一个孩子!”他用力搂着姜清如,几乎要让她窒息,“就是因为那个让他们联名上书的人!朕想不通——难道朕不是她的儿子?咹?为什么就要把朕当做敌人一样对待?”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哽咽了,他哽咽着重复,“难道朕不是她的儿子?难道朕不是她的儿子?”

姜清如努力伸出双臂,环抱住皇帝,轻轻抚摸着他僵直的后背。

“她不把朕当儿子。”皇帝冷静下来,咬牙道,“那朕也不必再顾念母子之情了。”

“你打算怎么做?”姜清如动了动,感觉皇帝放松了束缚,攀上来环住他的脖颈,将脑袋蹭在他肩窝。

“她要什么,朕给什么。”皇帝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她要给显王谋取这个位子,朕就给她机会。”

姜清如安静得听着,心里盘算着去云城取玉钥匙的事情。

皇帝却歪过头来,抚摸着她的脸凝视片刻,毫无征兆得将她压倒在软榻上,含住了她的口唇,激烈的亲吻中含混不清道:“给朕生个孩子…”

调戏小嫂子

皇帝册封显王为继承人的旨意很快就颁布了,太后很满意。

接着来到的太后千秋节也在一片和谐的热闹中度过。

宫中,看似风平浪静。

“母妃,母妃,昭儿回来啦。”大公主下学回到幽兰宫,一路带笑跑进来。

姜清如伸手接住她,一个用力将她举起放在软榻上,问道:“今天先生教了什么呀?”

大公主眨眨眼睛,一只手指抵在腮边,回忆着慢慢道:“先生教了诗。”

“什么诗呢?”姜清如接过旋夏递过来的茶放到昭儿手边。

“先生教的《幽兰操》,”昭儿乖乖喝了茶,仰望着姜清如,期待得询问,“我背给母妃听吧?”

姜清如笑着坐在她身边,认真点头。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今天之旋,其曷为然。我行四方,以日以年…”

女孩的声音清亮,还带着一丝稚气。

这背诗声在仲春的夜里缓缓传出去,与外面的花香、明月交织在一起,如斯美好。

直到皇帝的到来。

皇帝的脸色这几日一直不好看,自从他封显王为继承人之后,眼角眉梢总带着掩不去的疲倦。

昭儿见到皇帝,立马站起身来,乖巧行礼,小声道:“臣女去安寝了。”

皇帝并不看她,正在众宫女的服侍下宽去朝服,闻言微微点了一下头,表示听到了。

昭儿咬住下唇,瞄了姜清如一眼,轻轻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了皇帝与姜清如两人。

“显王自请去云城。”

云城?

姜清如一下子竖起耳朵。

“你说,朕该不该答应呢?”皇帝盯牢了她。

姜清如笑道:“你问我?我如何知道。”她目光澄澈得迎上皇帝的审视,心底盘算着怎么开口要求也去云城。

皇帝收回目光,静默了片刻,突然道:“朕答应他。”他看了姜清如一眼,“你想去吗,当初夏侯老将军在云城…你想去拜祭一下吗,夏侯将军的衣冠冢在云城也有一处。”

“哦,好。”

期待筹谋太久的事情,突然这样轻易得就呈现在了眼前。

姜清如一时之间忘记了伪装,无遮无拦得反应。

皇帝目光沉沉得看着她,起身往外走,“朕还有折子没看完,你不用送了。”

姜清如立起身来,注视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点懊悔,已经伪装了这么久,为什么败露在这一刻呢?

***

次日,长笀宫。

请安的后妃们聚在一起,说着闲事与太后解闷。

姜清如有些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