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来,咱不喝药了,吃点心。"他从容不迫的从桌上夹了一块精致的糕点,递至我的唇边,眼里的宠溺都要溢出来了,温柔得让人恍惚,似乎刚刚下达圣谕,清理後宫三千佳丽的人不是他。

怪不得,侍女太监们会怕他成这样。

伴君如伴虎,他还是个笑面虎。

我听话的吞下,神情怪异。

攥紧手,舌尖的味道有些奇怪,一时间嘴里充斥著淡淡的药味。

与霁雪呆久了,我的医术虽说不是很厉害,不过嗅觉味觉对药物却比常人要来的敏感…糕点隐隐散开的味道,与我闻到的琉璃碗中的药味差不了太多。

诗斓

…对我还真是费尽心思。

"你与温玉很熟麽,"他装似无意地问,手轻轻替我擦去嘴边的糕点渣滓,指尖仍停在那儿摩挲著,麻麻的。我往後缩了一下,他更是逼近,身子几乎与我相贴。眼神炯炯,有些咄咄逼人"你离宫後发生了什麽事,为何待我不一样了。"

第七章[下]

"你离宫後发生了什麽事,为何待我不一样了。"

为何待他不一样

因为我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卿湮以前待他如何,我根本就不知道,也懒得模仿…

我抬头嘴角噙笑,细细的打量眼前的这个人,依旧如玉俊雅的面庞却多了刚毅与浑然天成的霸气,若他真是诗楠的前世,两人还是相差颇多,起码诗楠不会像他这般谈笑风生中视人命为蝼蚁。

不过…他们相貌得真得很相像。

一样的眉目,待我一样的温柔如水,细致如风。

手臂突然一紧,被他握得牢牢的,原来不知不觉中我的手已经触摸到了他的眉与鬓角…

我到底在干什麽,讪讪的想缩回手,却挣脱不了。他手掌的炙热透过我稍显薄的衣袖丝丝侵入微凉的肌肤,让人…让人有些怪怪的。

他目光灼灼,执著我的手慢慢凑到脸颊,细细摩挲,笑得颇凄凉,"知道麽,你以前很怕我,不曾这般唤我的名讳,待我也不会这般亲昵,若是你永远失忆该多好。"

诗斓

他亦是个可怜人…

为情所痴,他对卿湮的孽情到底有多深。

他的话音带著颤,这个君王也会如此卑微,只为深爱的女子。

"诗斓,我自温玉那里知道了一件事情。"我尽量不去看他,斟酌著字句,毕竟在一个男子表达情意的时候,说这种事会有些伤风景,"我这身子和你们不一样,我是南纳人对不对,为何你要替我隐瞒。"…为何要让我服药。

他一愣,眉宇淡淡忧愁,"知道你迟早都会察觉的,没料到会这麽快,本是不该让你去仙鸣谷的。"

"你自小就与旁人不一样,父皇母後也不让你和太多人接触。"他望著我,竟是忍不住的怜悯,"凡间人心太险恶,自古以来人人都想长命百岁,若是让各国的君王知道乾国的公主有南纳血统,乾国将灭亡,你的安全也难保…为了隐瞒你的体质,我便将你母亲生前的方子,熬来给你服用。"

"幸好也没副作用,这麽久了,你不也好好的麽。"他暧昧的捋起我的发,轻轻把玩著,柔柔的发丝缠了他一指。

"那为何你会把我送去仙鸣谷联姻。"…而且为何是魅舐这个家夥顶替我去…当然後面那句话不敢问,怕他会生疑。

他叹一口气,拿起榻边的衣袍披在我的肩上,从後面轻柔的抱著我,"你的身子不能总是靠药物抵制,如今服的分量是愈来愈多,怕终究会显露南纳人的体制。如今凡间与南纳界战乱不断,人人都想虏几个南纳人,去提炼长生不老之药。"

我愣怔,没了反映。

他的掌心的茧,摩挲得令我的脸颊有些疼痛,带来除了温暖还有更多的不安,"…南纳人会神术,凡人终究不是其对手。"

是啊…

南纳人会神术,温玉是不会有事的,前世战乱的时候死的是我,不是他…不该为他担心,莫慌了心神。

香炉里的青烟袅袅升起。

诗斓一直望著我,眼神颇感伤。

他的话带著一分轻柔,二分担忧,更多的是悱恻,"如今我趁乱灭了几国,算是大一统了,可一些小国的君王感到大事不妙更是狂得失了理智,虽说只有南纳界知道…当初在仙鸣谷颇有名气与地位的美人与凡人勾搭所生的婴儿就是如今乾国的某个公主,可保不准哪天这个消息会传入凡间,那个时候…又会大乱,哥哥怕你会有危险。"

所以呢…

所以你想把我送去仙鸣谷交给最强的人,让他作我丈夫,保护我?

他扳过我的肩,嘴角勾著笑意,浑然天生的霸气让人不敢直视。

他说,傻瓜,我怎麽会把你交给另外的男人。

我就能保护你一辈子。

我只要把一直跟随候你母亲并在她身边贴身伺候著的南纳侍女之子送去仙鸣谷与他们联姻,

一来,可以让窥视你的其他君王死了这份心。

二来,也能维持这几年凡间与南纳界的和平,少了战乱,百姓也能安居乐业。

他轻轻刮了我的鼻尖,低头望著我,眼中带笑意。

我讪讪的低头,指尖攥紧袍子,他的话听起来是有道理,可是细细琢磨似乎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出…究竟怪在哪儿。

不过,如今我倒是明白了,魅舐是我母亲侍人的儿子…呃,或许是女儿,反正是个不男不女的南纳人就对了。

"你一路上疲惫,只睡了一小会儿,再去休息休息,别乏了身子。"

我拉紧他的衣袖,继续不依不饶,"那为何我会孤身在去仙鸣谷的途中,又差被…"被噎死,不对,是已经被噎死了,不然我也潜不进这个身子里。

"被如何了?世魅那家夥又欺负你了?"他眼睛危险的眯著,"你还好意思说,这麽些年来你就喜欢那个不男不女的,偏偏我又不能把他怎麽样。"

咦…这年头,还有你没法子对付的人,我倒是来了兴致。

"他有神力,若不是忠诚,对你也没非分之想,哼。"诗斓甩了袖,神情颇有些愤愤不平,手却牵著我,把我抱在榻上一起坐著。

我却差点被他说的这些话噎死。

啥…我没听错吧,魅舐对我还没非分之想,前世今生都没见著他正常过,恶寒…我这个身体居然喜欢的是他?

那麽,我猜就是这身体的主人听闻自己心爱的人被皇兄派去仙鸣谷顶替自己联姻,所以又气又恼,偷偷离宫去寻他。

结果,被我附身了。

可是…

腰间徒然一紧,他抱著我,手臂上微使了些气力,他沈这声音说,"你知道当初我满宫殿寻你不著,该有多气愤,可却又不能大肆宣扬的找。世魅都为了你被我飞鸽传书拦在途中,去仙鸣谷的计划也匆忙取消,我们这边在四处寻你。结果温玉却以为乾国公主逃婚或是在途中遭遇不测,一时间都乱成一团了,闹得天下无人不知温玉要娶卿湮。如今看来,你还真是个磨人的家夥。"

寒…

原来温玉没见著卿湮前,就出了这麽一场大事。

难怪当初有这麽多人自称是卿湮的。

怕是几个国家君王趁著这空子凑进来瞎搅和的人也不少。

真是…自找的。

我还想和他说什麽,他却伸出两指点了我的唇…动作这个暧昧,浑身直不住哆嗦。

他说,你累了,该睡了。

他倾身抬起手便击掌两声,太监们鱼贯而入,下人们低眉顺眼,把案上的东西撤了,有一个乖巧俊秀的侍女搀扶起我,轻声说,"公主,奴婢伺候您回寝宫。"

寒…

我瞥一眼这个带著英气去不乏秀丽的女子,心里默哀…这个…不会又是他哪个暖床的吧,千万莫又因为我而被赐死了,那他晚上还真没著落了。

其实,还不是很想睡觉。

还有些话有些事没有问明白,弄清楚。

我被侍女搀扶著,回头望他,眼神这个不舍这个缠绵这个想留下。

诗斓缓缓走至我面前,这次倒没难为侍女了,只是执起我的手,眼神这麽不确定,只问了那麽一句,"真的不想回去?"

我立马点头。

他颔首,继续说,"那随我回我寝宫。"

我立刻落荒而逃。

---------------------------------

第八章[上]

在乾国皇宫我必须做的事有三件,一是喝药;二则吃膳食;三睡觉。

日复一日,烦乱得让人几近抓狂…

暖煦的阳光才洒在榻上,淅簌的脚步声就传来了。

一个俊秀的小太监,垂头恭恭敬敬的捧上一碗药,"公主,该吃药了。"

我睡眼朦胧,懒散的起床,僵硬的伸著胳膊,任由他伺候著更衣…斜一眼,他搁在案上的那碧绿的药汁,闭眼,仰头打个哈欠,手没规矩的一扫…

却触了一个空。

寒…

揉揉眼,却见那小家夥死死的捧著那碗药,宝贝似的。

我说什麽来著,诗斓养的一皇宫,无论太监侍女侍卫…就连北城门那边倒夜壶的小三儿都是死心塌地的狗腿子。

原来,想倒碗药,都要绞尽脑汁,费尽心思。

他探手帮我抚顺袍子,抬眼飞快虚我一眼,埋头忙活著,勾嘴轻笑著,"上一个被挨了板子的奴才说了,公主起床的时候,手脚爱舒展活动,让小的切记注意了,莫和他一样弄翻了药。"

撕拉一声,

一声清脆的破帛声後,我就只觉得一冷,胳膊那一处凉风嗖嗖的。

他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他手扯著我肩上的柔软料子,我身子还保持後倾的姿势,衣袍上的那层雪纺秀青鸾白云纱被撕裂了一大截,乖乖…这个伺候我的小太监,学文的还是理的啊,虽说能进来伺候我的要麽是为诗斓暖床的,要麽就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这个厮看起来不仅伺候人的功夫一级棒,撕人衣服的技巧也不赖啊。

人才,这都是人才啊。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

我这个气,手指著他,抖糠似的。

他趴在地上,不敢起来,

我憋著气,一脚就把他踹出去。

利索的栓门,我端起案上的药就想往墙角处的盆栽里倒,转念一想,後宫妃子们明争暗斗倒堕胎药,无非就是地上,盆栽里…这几处,若是地上有水渍,盆栽土潮润、土被刨动…可都逃不过奴才们的眼,於是索性从袍子下掏出帛巾,

= = 别问我哪来的这帛巾,

女人,一个月谁没有那麽几天。

帛巾吸足了药汁,藏进里衣的袖袍里,继而才地拿起搁在一旁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袍,不慌不忙的换著,故意传出淅淅簌簌换衣服的声音。

弄完一切,擦擦手。

端著碗优哉游哉的去开门,完了还斜乜一眼杵在门外的小太监,他低头垂眼望著靴子,面红耳赤这叫一个心虚,我伸著狼爪子一摸,这个脸儿滑得…把碗往他怀里一扔,拍拍屁股走了。

这厮手哆嗦著,慌慌张张捧著碗,还不忘虚一眼屋内,舒心了,屁颠屁颠得跟在我後面。

切,小样儿,

上一个伺候我而被挨板子的小太监,只告诫了你,姐姐我有砸药的习惯,却没提醒你,其实…我偷鸡摸狗拆针线的活儿也挺棒的,不然你以为就你这细皮嫩肉的小胳膊儿,就能把我的袍子撕坏。

我摸著下巴,斜著眼望著埋头一声不吭尾随我的小太监,独自笑得欢畅。

他吓得一哆嗦,头垂得低低的,似乎在反省今早的"壮举",脸红得蒸虾子似的。

我心情大好,手一挥,走去後庭园,赏柳去。

池水粼粼,弱柳独伫, 一点残红浮在水中,颇让人伤感。

屏退了小太监,一人斜坐在池边玩水,藏掖在袖里东西也无声无息的滑进池里,原本怕它会浮起来,它却沈了便不见踪影。

碧水一池,配著这名贵的碧药,怕是刚刚好。

我叨念著心里这句话,心里便疼痛极了,不禁胀红了眼。

想起後翎那会儿病了,身子弱咳个不停,也不爱吃药。记得有一日偏又轮到了弘氰伺候她,一个端著药碗要强行喂,一个却不搭理,双眸若有似无的总往我身上扫。整整三炷香时间,喂了又吐,折腾得消停过,後来弘氰被逼急了甩著袖袍就走了。她到好,气息微弱还有力气把药碗抛进池里…还说这令人气急败坏的风凉话。

她说,这身子死活都好不了了,莫浪费了药,碧水一池配著这名贵的药,怕是刚刚好。

我那时候被她气得,吩咐再熬了一碗,攥紧她袍子,拉了她,一勺一勺的喂。

她却乖乖的伏在我膝上,半闭著眼,不声不吭的喝著,她神情怪异,似乎是药很苦,却笑得幸福。

那个时候无论我怎麽待她,她都只是笑,宽容平淡,对我却是无微不至。

可是,我却不知…

就像如今,我与温玉明明可以站得那麽近,可是有些话却说不出口了。

一切早已物事人非。

吾心非汝心,所感两相异,

日暮归途穷,欲告亦无力。

"好诗。"

一双靴子立在我眼前,袍子上紫云金线绣的是九龙戏珠,我一惊,却发现在不知不觉中,手已在在润土把字词,一笔一划的写了出来。

寒一个…

脑子一热,折了起池边的柳条枝,便想将字给毁尸灭迹。

手却被抓牢,诗斓目光火热,他手上力度用了七八成,"为谁而写…你在思念一个人,对麽。"

我不语。

他捻著我的下颚,气息不稳,灼热的目光盯得我有些不安,"是谁,告诉我他是谁。"他的指轻扫过我眉眼,划过我的鼻,暧昧的点在我的唇上,细细摩挲,"你失忆,明明失了忆,忘了我,忘了世魅…为何在短短的几日却有那麽容易地爱上了一个人。"

"是温玉麽?"

他的眼神参杂著狠厉,霸道还有无奈及触目惊心的伤痛。

这个无奈和伤痛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了…

诗楠也曾这麽注视著我,站得远远的。

那时的他不会这麽固执的追根究底,就算我被情所困为情所痴,他也只会默默守著我,执起我的手,温情脉脉的说,只有不恨一个人,才能爱上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