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人立马跪倒在地,吓得一动也不动,"回大人,那宅子戒备十分严,派去的人依旧进不去,也只能监视宅外。"

"罢了罢了,温玉是何许人也,"弘神官叹一口气,"…你们也只有这种本事了。"

"大人您心仪的那名女子虽没有出过宅门,可是据探子们回报,前几日那宅院里有打斗声,深夜的时候奴仆们把一人用草席卷着给扔在了荒郊野外。"

"哦?"红青撑起了,伏身问道,"你们可曾探到是为何事打斗,是否有人受伤,湮儿现在怎么样?"

"属下无能,消息也没能探出来。"

一双目射去的凌厉视线竟有三分坚决和七分魄力。

侍人吓得埋头直抖动…一声也不敢吭。

他低哼了一声,"废物。"

见他只是骂了一声并没有要惩罚的意思,那侍人明显的松了一口气,话说得断断续续的,声音也很轻,"派去的人看到草席里面的人没死,还有点呼吸,所以就一并带了来,属下准备等他醒了,就严刑逼问。"

"那还等什么…"

侍人一愣。

"管他是死了活的,快带到殿前来,我亲自审问。"红青趴在榻上,神态姿势有些懒散。

"是,属下这就去办。"

于是浑身满是伤痕且又正在昏迷的魅舐被人搬到了神官大殿上,那草席还是原来的草席…

只是,破席上的腥味混着汗渍有些发臭了。

等等…汗渍?

可不是么…魅舐虽是闭着眼睛,可明显可以听到那沉重的呼吸声,似乎很压抑…胸口起伏很剧烈,浑身上下汗涔涔的,苍白的脸上还泛着病态的红晕。

红青缓缓下了榻,执了一盏琉璃灯,靠近了。

一席黑袍迤渐落地,昏黄的灯火也离魅舐的脸愈发近了,只是照得不那么清晰。他半蹲着身子,执着灯凑近了眯眼看去,神色一怔,伸着手一把揪住了正昏迷的人,那声音也像是咬牙切齿一般,"魅舐…怎么会是你?!"

"大人,您息怒,息怒…切不能近着污秽之人。"一群仆人一拥而上,慌忙分开他们,魅舐顷刻间倒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似乎跌得不轻。

红青只是一脸仇视的望着他。

那些仆人围着红青,一边小心翼翼拿着湿巾帕给他擦手,恨不得把那沾着血污的手给消毒了。

"来人,弄一凉水,把泼醒了。"

于是,泼了。

轻微的呻吟从病人唇间吐了出来,旁人身形一震,只觉得是那么的消魂…魅舐紧闭的睫毛轻颤,睁开了眼。

一双让人入魔般的黑色瞳孔,涣散且有些迷茫。

"你的眼睛怎么变黑了…"

红青只愣了一秒,便又揪起了他的衣袍,狠狠地问道,"你是怎么混进宅子里的…"

"大人。还有几天就要祭祀了…您神圣之躯不能沾血啊…"

"这是污秽之人啊,神官大人。"

红青大怒,袖袍一展,推开那些碍事的人,手灵巧的一转,便夺了近身侍卫腰间的短刀,横在魅舐的脖子上,一双桃花眼微眯着,"你别给我装傻…"

魅舐这神情似乎不是在装,而是真的很迷茫,只是怔怔望着红青。

"你是不是又去找湮儿的麻烦…结果被他们赶了出来?说!"

"湮儿…"

魅舐浑身一震,似乎有反应了,埋着头抱紧,浑身抖得很是厉害…银发披散了下来,倾泻了一肩,他蜷缩着身子,头的一处似乎被撞伤了,隐隐又有鲜红的血色滑了下来,渗透在了银丝…一阵呜咽声传来,"我要找湮儿…"

什么?!

狭长的眸子瞬间睁大了,

红青这会儿什么神官模样也不想维持了,一时间竟像是被惹毛了,"我就知道你这变态不安好心,上次灭了后湮宫,又把湮儿绑走,好好的人被你糟蹋成那样,幸好还有个霁雪能救她,这次你定是又去招惹了我的湮儿,是不是…看我不捅死你。"

一刀,

两、三刀。

当众人反应过来时,红青已经干净利索插抽了数来下,待他们把他架起来的时候,魅舐已经彻底倒地,不省人事了。

红青把短刀一扔,恢复了原来的气度,秀美的眉一蹙,拿眼横开了众仆人,接来了一旁毕恭毕敬递来的巾帕子,擦了手,他抬头扫了一眼,淡淡地说,"你们都看到什么了?"

仆人们垂着头,声音很平稳,"奴才们什么也没瞧见。"

"很好,过几天就要祭祀了,不能杀生,不能碰血,作为神官,我一向都是循规蹈矩的。"

他不慌不忙整理了一下,有些散乱的长袍,又是一副雍容大度的神态。

"大人,您看他要怎么处置?"

他斜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人,缓缓说,"押下去,关进牢里。"

"是。"

第七章 揭秘魅VS霁 [三]

在凤国神殿与水牢相通的小巷处,横七竖八的躺了两三个人,剩下的瘫倒在地上的衙役守卫们一脸的惊魂未定。

据他们的回忆…

原本押着魅舐回牢里,一个个还好好的,结果那犯人不知道发什么疯,抱着头似乎是很痛苦,一晃眼的工夫,他全身就被淡淡的红光笼罩着,众人大惊,怕他使计想跑,都拔了刀子。结果也不知道是怎么…那些碰触他,押绑他的人,全倒地抽搐,不省人事,竟像是死了一样…然后红光越来越刺眼,等他们缓过神后,魅舐居然离奇的消失不见踪影了。

红青大怒,命令在凤国内秘密搜查…竟也无果而终,只得作罢。

翌日。

在一片碧海如涛的竹林里,一股旋律荡气回肠却又幽怨凄凉,琴声阵阵,却是从竹屋里传来。

"水…"

一抹黑色的身影踉跄的从竹林出来,翠竹上竟被擦上了斑斑血迹,他身形摇摇晃晃跌倒,还没爬向一旁的石井,便瘫在了竹屋旁的古树下。

婉转悠扬的曲调一回旋儿,琴声戛然而止。

门开了。

一席月牙白袍穿在那人身上恍若仙嫡,只是一张脸很寻常甚至普通的压根就不起眼,不似身姿那般脱俗。

他轻声的走至古树旁,执起一旁的翠竹,轻轻一拨,将那人翻了个身子,一张苍白的脸展现在自己眼前,他眉一跳,神色有些动容,"魅舐?"

于是,蹲下。捻起他的一双手,给他把脉。

这个神仙般的人沉吟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撩起袖袍探到魅舐脸上,翻眼皮,再往下探了一下伤,都是极熟捻的姿势。

四周竹林悉娑,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动,古树下这两个人,一躺一蹲,一昏迷一清醒,摆在一起,横竖怎么看,都有些涔得慌。

晌午。

魅舐躺在屋内的竹榻上,醒了。

一碗水递给了他。

那端碗的手,白皙如上等的美玉,五指修长美好,让他神情一恍惚,也没来得及接就直愣愣的看上了那人的脸。

很平常的一张脸,有些失望。

"你是谁…我这是在哪儿?"魅舐蹙着眉望着他,只觉得头很疼,什么也想不起来。

"救你的人,竹屋。"琅琅如玉的声音,却惜字如金。

魅舐支撑着想起身,他总觉得起码也得向眼前这个人道个谢,却发现自己身上浑身都是剧烈的疼痛,眼也一阵发晕,只得大口喘气,又平躺着,再也不敢乱动了。

"受了内伤,心脉有些乱。头有撞伤,胸口处离心脏一寸有剑伤,腹部有三处刀伤,失血过多才晕的,你命还真大…"救命恩人话里似乎有些讥讽的意味,可等他再仔细看的时候,那人又是一张毫无情绪宣泄的脸。

"你…"

外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拍打门声。

"神医,神医请您救救我吧…"

那人眉头一蹙,起身开了门。

魅舐探头往外看去,只见一个穿的极富贵却又浑身是疮的人,一把搂住了救命恩人的腿,惨兮兮却又惊喜的说,"神医,您救救我…多少黄金我都给。"

那神仙般的人,脚一踢便把他踹开了。

"你的死活我管不了。"

"你是神医,怎么会救不好我,我家财万贯,给你…我都给你…浑身痒死了,求你发慈悲,救救我。"

"知道痒还靠我那么近,想传染给我啊…你那病还能拖个三年,死不了。"后面的话说得阴风恻恻的,"不想死得更早,就离我远一点。"

那一席白袍的人径自走到竹屋前的花圃里,取了一些草药,又汲取了一些水,在那人满是憧憬与哀求的目光下,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了。

真是干净利落,表情冰冷,行为举止都叫人叹为观止。

再也无视屋外那人的哀求声,

救命恩人把手里的药草拿水滤了一下,连根带叶的扔给了魅舐,"把它嚼了。"

魅舐皱着眉头,把它拿在手里,有些狐疑,却在他清冷目光的逼迫下,不得已塞进了嘴里,忍着想呕吐的冲动,"怪怪的味道…为什么这根也要吃。"

"因为我懒得切根了。"

被他这么乱医居然也没死。

这几天他天天都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草药让他试,试完之后,就拿起一支笔,问东问西,记载了下来。

有些…吃完浑身无力,有些浑身火辣辣的,甚至会奇痒无比。但过了一两个时辰后,这些奇怪的症状都会自动消失了。

每当这个时候,神仙似的男人就会用很怪异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再给他吃别的…

怎么说呢,其实,这个救命恩人对他颇费功夫,只是他自己不争气…嚼了这么多草药,身上的伤却压根就不见好。

可是时间长了,魅舐也不免有些恍惚,总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没真想医治他,而是把他拿来试药,有些时候忍不住想问个清楚,可每次话滑到了嘴边也问不出口。

这个神仙,似乎浑身都是谜,让人猜不透。

一个隐居在竹林里的神医,不救人,甚至在竹屋外下毒,不让求医人靠近…

身姿雅致,极其翩跹,声音好听,可那容貌却平淡,只是那双眼睛极亮…甚至有些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

魅舐就这么望着眼前正低头捣药的人。

突然瞄见他如墨般的发里竟然也有如他一般的银丝,不觉有些诧异,执在手中,"你这头发是用药水泡过的么?"

"别碰。"冷冷的声音。

魅舐突然一激灵,探上他的下颚,手上一用力,竟把一张人皮揪了下来。

这眉目,这神态,这容貌…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竟恍若仙人。

魅舐只觉得胸口一阵乱气在冲撞,呼吸紊乱了起来,直愣愣的盯着眼前这个人…

只觉得很熟悉…

"神医,您尊姓大名?"

"醇阳霁雪。"

霁雪也不避讳,一双明眸紧盯着他的反应,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魅舐这会儿只觉得一口气憋着,闷得慌…在体内这个翻江倒海的折腾…霁雪霁雪,这名字也分外耳熟,却想不起来…脑袋这个疼…

在这个家伙抱着头,躲在竹屋里,疼得咬牙切齿的时候,霁雪反倒是离了人烟罕至的竹林,去了趟集市。

每到月末的这个时候,他都要去买些吃穿用的,顺便去酒楼里吃顿好的…今儿,有些不同寻常。

远远的可见城门上,贴了张画像,横看竖看…都像画着他。

一堆人围在那指指点点的。

他摸了摸出门前贴在脸上的那张假皮,也凑了上去。

"听说没…这会儿乾国凤国都在重金悬赏找这个人呢。"

"可不是么…听说后湮宫的人也在寻他。他端得好大的架子啊。"

"后湮宫的人找他做甚?"

"听说这人整大了少宫主的肚子,就溜掉了,现在、娃儿要生了,正花钱寻这个爹呢。"

"不对不对,我听说那少宫主被凤国神官压在床上玩得快没了气,那宫主又气又急,索性撒手不管了,这会儿那神官和宫主的老相好刚退了位的乾国皇上,正花大价钱寻这名神医救人呢。"

"诶,你这人怎么乱撞人啊。"

"唉呦…瞧着点儿走。"

"…"

霁雪也顾不上听完,这叫一个气啊。

好不容易来一趟集市,东西也没买,就这么风风火火的回了竹屋。

拾捡草药,收拾好包袱,一刻也没闲着。

倒是魅舐奇了,凑过头,就问了一句,"你在干什么?"

"走。"

"去哪儿?我这病你不治了?"

霁雪这会儿才发现了这个硕大人物的存在,拿正眼看了他一下,腾出一只手,拿了个巾帕,擦了擦。

"你等着…"

躲在一旁,捣鼓捣鼓。

一炷香时间,正正经经的给他弄出了一碗汤药。

这是魅舐来这儿这么多天,第一次喝到霁雪亲手熬制的药汤,平日里都是嚼草根。

于是,感动之余,不假思索的喝了。

一口气灌到底,把碗一搁,魅舐拿袖子擦擦嘴,侧头望着背对他的神医,此刻那神仙一般的脸上正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他大叹一声不好,浑身寒毛直竖。"你给我喝的什么药…"

霁雪徐徐转身望向他,白徘翩跹,风姿若仙,笑得这叫一个纯洁。

可是魅舐无暇欣赏…只觉得眼皮很沉,脑袋愈发的不清醒了,思绪越飘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