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只听到一句,"忘川汤。保证让你醒来之后,连你妈是谁都不知道。"

魅舐,你死不了,也无须死。

只要学会忘记…你,我们,便能得到解脱。

番外八 [一] 访客

一大早,这宅院里便呈现出了一场不同寻常的氛围,说不上是什么…总之安谧得过了头。

小厮奴婢们低着头什么也不敢说,往竹子们身后头一站,都觉得自己是多余的,特别是霁雪身后的仆人,更是苦了一张脸,像是要哭出来了。

那神仙似的人,从一起床穿完衣服后,便沉思着,径自拨弄着手头里的银针…

脸上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反正一张脸清清冷冷的。

"诶,你那手怎么了?"站在赝狄后头的小厮挤眉弄眼的,朝对面的小仆做了个口型。

"别提了,"仆人摆摆手,悄悄朝霁雪方向做了个手势,"今儿个早上,替主子倒洗漱的水时,毒的。"

众人一瞅,可不是么…

那十二三岁的小仆,左手那五根手指头,肿的跟那萝卜似的。

而霁雪还浑然不知,一副完全不顾及他人死活的样子,只是自顾自的把玩着捻在手里的银针,原本闪亮的针,被他白玉般的手,这么一抚一摸,现在都通体乌黑…像是在墨汁里滚了一圈儿。

仆人们愕然。

霁雪身上涂了毒…

只有在他心情非常不好的时候,才会开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然后不小心碰触了他的主子,仆人们,统统遭殃无一人幸免,当然通常这个时候只有少宫主能配制解药。

前提是…某人没被毒到。

于是,众仆人敛神,全部发自内心的朝后退了好几步,离了霁雪主子老远…一个个满脸惧意的伏在自家主子耳旁,一阵碎碎念,忠心得没了边儿了。

不过主子们的反应都不大,有些甚至压根就没听进去,只是独自在想着什么,少了份轻佻多了份严肃…这屋子里安静地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到它蹦几下。

实在是太诡异了…

说来也奇怪,今儿个天才灰蒙蒙亮,这一屋子的美男们,便很有默契的都聚在了一起,就连昨夜陪睡的红青都起了个大早,煞有介事的端着一杯茶,学着诗楠的样子,吹了吹。

沉寂了片刻后,终于有人开了个头。

"那帖子上写得是今天过来拜访?你可看清楚了?"诗楠招呼着仆人,端上来了一盘糕点,挑了一块。

"错不了,那帖子被那没良心的当成宝贝似的揣在怀里,昨夜等她睡了,我才偷偷在一堆衣服里抖出来的,居然给缝在袖口里了,日子写的就是今天。"红青捧着一蛊茶,恨恨地说。

一股子醋味弥漫开来…

诗楠笑了笑,手里的竹箸夹起的一块糕点,白若羊脂,外头用东西裹着,炸得金黄。

闻着也香…色相好的,不一定好吃。

怕就怕那种…中看又中用的,一来二去能让人吃了上瘾的。

诗楠蹙着眉也没吃,掀着眼皮望了一眼红青,"你确定魅舐在勾栏里做花魁?这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落到如此下场。湮儿看到他了么…"

"看到了,愣在那儿一动不动,还是我给拖回来的,不然还指不定傻愣着站多久。"

"你若不去勾栏逛,又怎么会出这一遭,横竖都与你脱不了关系。"温玉淡淡地说了一句,手抵在唇边,眉宇一蹙,姿势好看的不行了,"也奇怪…当初他恨不得把湮儿肚里的孩子打掉,没料到如今却亲自教敛迹,还当起了他的师父。"

"他这样子,像是记不住湮儿了。"红青饮了一口茶水。

"魅舐做了这么久的主子,我是最了解他的了,不是一般的人手段也狠毒,或许这只是权宜之计,"赝狄冷冷的插了一句,"要提防。"

沉默,沉默沉默。

温玉,侧头撇头望了一眼霁雪,姿态儒雅,举止娴静,"这事你怎么看?"

"这人都要来了,还能怎么办。"霁雪手往糕点上一抹,动作行云流水,把那盘子往前推了推,"来,吃东西,大伙儿别饿了肚子。"

红青倏地收回了伸在空中,原本想捻东西吃的手。

赝狄脸上有一丝抽搐。

"这…怎么回事儿,过节哪?咋都聚在一起坐着呢。"我这一进屋,美男们脸色各异,变幻的这叫一个快。

稳扎得坐在温玉怀里,搂着他的脖子。

"今天怎么穿得这么漂亮,给谁看…这宅里要来客人了么?"温玉笑了,拥紧。

"我衣服都被一只狐儿给剪开了,帖子你们不都看了么,还来问我。"

霁雪把袖子一撩,手指一顶,一盘糕点不声不息的搁在了我眼皮底下。

我愣了愣,"多谢。"

温玉却第一时间拍掉了我准备捻点心的手。

"你吃这个。"诗楠苦笑了一下,把手里一直捻着的那个递与了我,"怕是只有这个干净了,我一直留着没吃。"

"为何?"我咬了一口,眨眼。

那罪魁祸首,把手探入袖子里,一声不吭。

"这一盘子都被霁雪加了料。"

"这家伙今儿个心情不好,怕是铁了心,连你也要一块毒了。"

"主子主子…"

外头一阵吵闹。

我腾得坐起了身子,一口吞了,把手上的糕点屑往身上擦了擦。

灭人闯进了大厅,红扑扑的一张脸,鼻尖上冒着细汗,侧身指了指宅院的大门处,"外头抬了两顶轿子,就停咱门口,说让人来通报一声。"

"两顶?"

"一个说是递了帖子来的,勾栏的主人,还有一个不请自来的,是…"灭人两眼睛贼似的左瞟右瞟,轻声说,"是花魁。"

番外八 [二] 虞美人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现在的状况了。

对于这即将而来的客人,他们似乎比我还要来得热忱,我还没出这门,红青就一把推开了我,撩起袍子风风火火的出去了,我摸摸鼻子低头跟在后头…斜眼朝后面一瞅,好家伙…就连一贯处事淡然的温玉也不紧不慢的跟了上来,脸上显然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大门口果然被抬来了两顶轿子。

一个张扬华丽,在前。

一个简洁略有些庄重,在后头。

我正琢磨着有点踟躇不敢上前,后面的那顶轿子砰的往地上一落,轿身往前一倾,一个男子便利索地从里探了出来,浑身的黑色袍子将一身的妖邪之气压住了,那银色的长发顺着担心滑至肩头,在夺目的阳光下竟让人移不开眼。

魅舐…又见他,我心绪这叫一个复杂。

他也不看我只径自走向了那顶华丽的轿子,那厚实的轿帘微微一掀,里面的人似乎对他说了些什么。

他轻轻颌首。

我却呆住了…

只觉得这轿子张扬得有些眼熟。

特别是伸出帘外的那只手,纤长匀称,似乎保养的比女人还好。

这勾栏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真奇怪,来了…居然还不下轿,想让我亲自来请么…派头还真大。

"这轿子里坐着的可是几日前那帖子的主人?"我咳了一声,轻声问着。

轿帘又抖了几下,想必里面的人心情很澎湃啊。

魅舐站定,不经意得往我这边一扫,嘴角勾着笑,便有种慑人心魄的气质,"正是。"

他抬起手招了招,动作很流畅也十分迷人,"他请您过来一趟,凑近些说话。"

我怔了怔。

"好大的架子,来了也不下轿。"红青斜靠在树下,斜眯着眼,一副轻佻风流模样,"莫非想把我们家湮儿拐走不成。"

"休得胡说,你把我当块宝,别人可不似你,别让旁人看了笑话。"我笑着怒嗔了他。

他眼一弯,很受用,束手靠在大树下。

"这两个人,又在我眼皮底下打情骂俏了。"诗楠把扇子一折,笑着说,"温玉不待你这么悠闲的…也不多管管。"

温玉自是又像神仙般宽容大度的笑着,拿眼示意,看了看那轿子,那意思再清楚明了不过了,去…看看这轿子里坐得是你哪个故人。(这是字面上的意思,若是通俗点,只怕是该解释为,看那轿子里坐得是哪个狗娘养的 - -|||)

我秉着十二分的小心凑了过去,偷斜了一眼站在轿子旁的魅舐。

他的心思全不在我这处,像是在暗忖着什么,眸子黯淡了一下,似乎环顾了我身后的那群美男后的蜃景多了些迷茫,但只一秒便敛神,恢复了正常,朝我笑了一下,又做了请的动作。

去就去…谁还怕谁了,能降了你魅舐的,还不一定能把我怎么着呢。

我身子刚一靠近轿子,清了清嗓子,一个字还没吐出来,突然就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把我这么一拉,便给拽了进去。

于是,很没种的,惧了。

众人似乎也被这突发事件给吓了一跳。

"湮儿…"

"嘿,你这人干嘛呢。"

魅舐挡在轿子外,把他们统统拦住了。

外面的声音吵杂极了,但轿子里却是安静的,漆黑一片,余有昏黄的光线。

一双厚实的手就这么环在我的腰上,把我拥入怀里。

熏着淡淡香味的帘子很暧昧的隔开了我的那群相公。

"湮儿,真的是你么…"

一张薄且性感的唇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压在了我的嘴角,温热的触感,急促的呼吸都宣告了那主人的心情。我眨了眨眼睛…用手撑在他胸前推拒着,他却笑了,将我抱得更紧了。

熟悉的轻笑…

我有一刻恍神,他握着我的手,呼吸轻拂而来,脸凑了过来,嘴又堵了上来,就这么浅尝辄止,并没深入,醉人的声音在齿间透了出来,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思念,"娘的,让我好找。"

说毕,又偷鸡摸狗的压在了我的唇上。

我瞪大眼睛,哗的一下推开他,几乎是跌到了轿子外头,他他他…这个人是…

"虞婳?!"

"亏你还记得我叫什么。"他撩起帘子出来了,一席绣着牡丹花的宽大袍子,如墨般的长发就这么披着,尽显倾城之姿,身段还是这么好,比女人还要漂亮的脸上写满了叹息,"这么久了,都不见你来找我,只有我来找你了…"

末了,俯下身子,笑了一下。

"你看你,还是这么马虎,见我就这么高兴?"他秀丽的眉一蹙,别提多好看了,极专注的望着我,"该多凉啊,怎么就这么坐在地上了。"

"那个…自己爬起来。"我结巴了。

他袖袍一挽,手一横,纤纤玉指,朝我递来,指间都泛着极美的光彩。

这个人,是想要拉我起来么…

这么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堂而皇之的调情?

在我拧着一张小脸,内心在做极剧烈的斗争时,突然感觉背后一暖,整个身子都被拥入了一个满是清香的怀抱,侧头一看,便见到了温玉一张儒雅清傲的玉容。

"多谢…相公。"

这时候不叫他一声相公,我的手都要被他拧了去。

"娘子不需多礼,请你的客人进去吧。"温玉笑得好有涵养。

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

"敢问这位是霁雪公子。"虞婳拱了拱手,低垂的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里的一丝黯然,"当年多亏了您的搭救。"

温玉淡淡地说,"你认错人了。"

"咦,他不是醇阳霁雪么,这样一模一样。"虞婳疑惑的望着我。

- -||| 我能说他是宫主,是我娘外加爹和老公么…明显不能,所以我沉默。

"灭人,去…弄些上好的茶来。"诗楠很体贴的岔开了话题,让了一个道儿,示意他们二人进屋。

我很感激的朝他望了一眼,却正巧听到红青那阴阳怪气的腔调,"我还以为是谁摆这么大谱,原来还是这人妖。"

人妖…我默哀。

虞美人也不恼,只是笑着说,"我从良许久了,也不用费心扮女人了,不过…"他笑盈盈的望了一眼红青,"弘神官风流在外,虞儿还是花魁的时候,就很想结识您了。"

红青切了一声,挥着袖袍恨恨的走了。

一直看戏模样的魅舐在一旁笑出了声,倒是一直缄默的霁雪格外的与世无争,他捧着盘子,一手捻着糕点,细细品尝给自己喂着毒。

姑且认为此人在自虐…

进了屋,虞婳就一脸大惊小怪的…指了指捧着盘子吃独食的霁雪说,"咦,他才是霁雪对不对,这头发怎么变得雪白了…"虞婳望了一眼他再看了看魅舐,"这简直和花魁的头发一模一样。"

这虞美人是故意的吧…

怎么今儿个哪壶不开提哪壶。

平日里心高气傲的霁雪第一次以沐浴春风般的温暖笑容化解了阶级仇恨,把手里的盘子一递,很好心的说了一句,"旅途劳累了,吃糕点。"

像是没料到平日里闷声闷气的霁雪会这么宽容的待他,虞婳明显的怔了怔,迟疑着半天不敢伸手,只是回头对着我说,"湮儿…我能搬来住么?"

啊啊啊啊啊啊?

他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戏。

番外八 [三] 明争暗斗

"湮儿…我能搬来住么。"

倏倏地几道视线横扫过来,都快要把我吓趴下了,空气里弥漫着异样的一点什么,这叫一个酸溜溜。

虞美人的这一招,着实的让我猝不及防。

心里悬得很…

我厚着脸皮挺直腰,嘴皮子却不那么利索,"你你你…为何,勾栏不是好好的么。"

"你居然让我住勾栏。"他叹了一口气,徐徐的坐在椅子上,手却还一直握着我的,指却摩挲着,带着十二分的惆怅说,"我一良家男子,总不能一直住在那风流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