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璟之慢悠悠地再次说了一遍:“秦国,成了燕国的附属国。魏斯带着秦国国玺,向燕国国君正式投降了。”

“叛国……”

李璟之道:“人人都说魏斯叛国,可我却觉得,魏斯为秦国找了一个最好的出路。秦国为何会这么快灭亡?那些百官不过是一些酒囊饭袋,从前,都是靠着秦恒和贺仪两个人拼死拼活的支撑着,才有了那样的政绩。如今秦恒和贺仪死了,魏斯一人难挡一面。而陈家军那些,更不用多说,那些将领出身海盗山贼,本没有什么远见,只知道一味厮杀,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若是他们之中的某一位做了秦国之主,不出三年,秦国照样分崩离析。”

“秦国在这四国之中是最富饶的国家,地处东南,平原广阔,临近东海,水流纵横,湖泊众多,是鱼米之乡,更是全天下的粮仓。这样的一个国家,若是因为内部的战争而全国大乱,遭殃的不仅是秦国的百姓,更是全天下的人。而秦国若是乱了,北方的燕国和南方的晋国若是来插一脚,秦国的国土只会被这两国瓜分,到时候,只怕是真的灭亡了。

“而魏斯身为丞相,是秦恒最后信赖之人,他直接带着国玺向燕国投降,秦国虽然从此名存实亡,却也保住了内部的安定。秦晋素来不和,成为燕国附属国的秦国,可谓是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后盾,晋国若是再想觊觎秦国,已是难上加难。因此在我看来,魏斯,实在是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

红溪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她喃喃地叫着一个名字:“魏斯……魏斯……”

“魏斯其实也是个人物,如果没有贺仪,他也会发光发亮,只可惜,天底下多的是‘既生亮,何生瑜’的悲剧。如今他为了秦国选择了这样光明的一条道路,却落得一个叛国贼的罪名,真是可惜啊可惜。他的放弃小我,成就大我的大无畏精神,真是让人佩服,佩服。”说道这里,李璟之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红溪却是再也听不下去了,霍地站了起来,冷着脸,大步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李璟之凝视着她的那个冷硬的背影,眼中的神情几经变换,最后笑意缓缓地渗透开来。

他还是无法和红溪完全摊牌,可是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对红溪那样的人来说,有一天她若是愿意把身份告诉你,那就是全然地信任了你。显然,李璟之作为一个隐瞒身份的人,无法被红溪信任。看样子,他只能继续将无赖进行到底了。

想到这个,他不禁再次笑了笑。桃花眼绽放出精妙绝伦的光彩。

大门忽然被打开,风雪中赫然站着的是一身青色棉袄的小康,小康端着托盘,看到的却是李璟之,眼睛蓦地睁大,活生生一副见鬼的表情:“你、你、你……”

李璟之嘴角一勾:“我、我、我怎么了?啊呀,我知道我很英俊,很风流潇洒,但小康你见到我也不要这么兴奋嘛,兴奋地连舌头都打结了,这样下去我会害羞的……”

小康悲愤欲绝,憋了好久,终于利索地说出了六个字:“小白脸不要脸!”

李璟之愕然,脸色变了一变,又恢复了笑容:“小康,你手里端的又是什么药?”

小康下意识地把药一护,才讷讷道:“和上回一样的药。”

李璟之点点头:“你家姑娘的脸色的确不太好,要补一补。”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瞪,嚷嚷道:“不对啊,她上回的时间是月末,现在现在是中旬,一月一周期,时间不对啊……”

小康已经端着药往后院去了,听到这话,淡定地回了一句:“就是时间不对才要补。”

李璟之:“……”

作者有话要说:小康的药到底是什么药?

A、调理血气……

B、补充形体……

C、可能是红溪某种妖法需要维持……

商魅的记忆

又过了十几日,恰恰是除旧迎新的时节,到处都洋溢着新年的气息。姜地的酒楼客栈等各种商铺也开始纷纷张灯结彩、挂红对联、放爆竹,一片祥和。

而这一日,大年廿九,小康正忙活着在店铺门口挂灯笼,让李璟之做帮手。小康站在梯子上提着灯笼,十分吃力,而李璟之的嘴巴叼着折扇,扶着梯子也顺便在底下瞧瞧效果。

“往左边一点!再往左!诶诶,太左了,再右一点!” 李璟之从嘴里抽出折扇,开始指手画脚。

小康的脖子都要僵掉,怒:“李璟之,你到底有没有在看啊?!”

李璟之笑眯眯道:“我这不也是为了你们药铺的美观嘛!再说了,我是个完美主义者,眼里容不得一点瑕疵的,自然要工整一点。”

“那你来挂!我到下面去看着!”小康作势就要跳下来,被李璟之急急用扇子拦住:“别!我恐高!打死我都不挂灯笼!”

“恐高?有没有搞错,这才多少尺?!”

李璟之眨眨眼:“就是一尺我也恐高啊……爬到那个高的地方,万一摔下来,半身不遂了怎么办?我堂堂大将军,是要上得战场,下的朝堂的,怎么能残疾呢?”

小康的眼睛再次瞪得圆滚滚的:“你还好意思说你是个将军?你没从虞国的高山上掉下来,真是奇迹。”

李璟之:“没错,我也觉得我的存在就是个奇迹。”

小康一噎,提着灯笼,站在梯子上,突然冒出一句话:“我错了。”

“诶?”

小康淡定地解释:“你不是奇迹,你是奇葩。”

李璟之面不改色地笑眯眯:“知我者,小康也。”

小康仰望天空。一只乌鸦应景地飞过……

“请问,红溪姑娘可在药铺?”一个黑衣侍卫模样的人出现在不悔药铺的大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互相语言攻击的人,他的手上捧着的是一只不大不小檀木盒子。

李璟之点点头:“在的在的,这位仁兄是……”

“我来替人送东西给红溪姑娘。”侍卫只是淡淡地说着。

李璟之热情地迎了上去:“交给我便成。”

小康立马从梯子上跳了下来,挡在李璟之面前:“别听他瞎说,他根本不是我们药铺的人,我是药铺的员工,我们家姑娘这几天闭关,有什么东西,你可以交给我。”

“哎呀呀,小康,你这话可真让人伤心!我好歹也在药铺住了这么些时日,你怎么能翻脸不认人?枉费我一片真心与真情,化作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璟之立刻化作了一个怨妇,又从怨妇变成了一位翩翩公子,再次抢在了小康面前,认真道,“我是红溪姑娘的亲信,这位仁兄有什么东西交给我便好。李某定代为转交,分毫不动。”

“李璟之你这个风马牛羊不相及之人走开!”小康再次怒了,挤到他面前,就要接过那个盒子“那就辛苦你了。”他决定回头给自己抓一副降火的方子,不然迟早被李璟之气死!

可是,那个侍卫却是后退一步,远离了小康的爪子,淡淡道:“抱歉,在下必须把东西亲手交到红溪姑娘手里。”

小康愣住,猛地收起之前的所有表情:“哦,那我去叫姑娘。”

李璟之对小康这样的反应很是惊讶,若有所思地看着小康跑进去的背影,才转过头问了一句那个侍卫,“你们家娘娘最近还好吗?”

“总是闭门不出……”说完他才猛地想起什么,冷冷地望向李靖之,“你是什么人?”

李璟之干笑:“哎呀,不过是个路人,路人,这位仁兄不必担心,哈哈……哈哈……”

那个侍卫也没有怎么为难李璟之,红溪就已经从不悔药铺内出来了。

她今日还是那一身火红的衣裙,在这严寒的冬日,竟也不觉得冷,李璟之的眼睛眯了眯。她的眉心的朱砂似乎淡了一些……嘴唇上的血色也多了几分……

这就是她十几日闭关的结果?气色倒是的确好了许多……

红溪连一眼都没有瞟过李璟之,仿佛他根本不存在,饶过了他,径直走到了那个侍卫面前,言简意赅:“我是红溪。”

侍卫点了点头,将檀木盒子递了过去:“这是我家主子交代亲自送到姑娘手里的。”

“辛苦你了。”红溪只是淡淡地说了四个字,也不再搭理人,径子捧了东西就往回走。

李璟之的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那个侍卫:“喂,你知不知道,那个盒子里是什么东西?”

侍卫没有说话。

李璟之叹了一口气:“我说,你捧着那个盒子从锦城一路过来,难道就没有过好奇心?我才不相信!”

侍卫鄙夷地瞧了一眼李璟之,大步离去。

李璟之:“……”你的情绪要不要就这么干脆地写在脸上啊!

那个盒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红溪拿着檀木盒子,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关上了大门,才缓缓地打开了盒子。

果然是一根人骨。

这是商魅的骨头。最接近心脏的那一根。

红溪将骨搁置在了琴案上,旋律缓缓地从指间流淌而出。

满眼的红色,夺目的双喜字贴满了窗子,大红喜烛缓缓地燃烧着。

偌大的宫殿,寂静得只剩下更漏和蜡烛燃烧着的声音。

红溪差一点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秦恒的那个新婚之夜。可是这不是。大红喜烛燃烧着的,也仅仅只是这一个宫殿而已。

这不是秦国的皇宫,而是晋宫。

床榻上,坐着一个安静的女子,她的身子有些微微发颤。

大门“吱呀——”一声从外面被打开,她听到空旷的大殿上传来了那个人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她的心跳得更快,可是也更死寂了。

她的手紧紧捏着衣袖,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床榻上的那个女子,就是这根骨头的主人——商魅。

那时候,她十七岁。

“你是珺儿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女孩子。”那个来人的微微眯了一眯,气势沉沉。

商魅的心猛地一沉。一场梦,碎的那样厉害。肩膀微微抖动起来。那个人,今夜她的新郎,不是赵珺,而是赵展鸿——晋国的国军,赵珺的父亲!她以为自己还可以自欺欺人,可是赵展鸿的声音,将她彻底拉回了现实。

她……被自己所爱之人,亲手送给了她的父亲。

她低着头,死死地咬着牙关,在红盖头下,倔强地没有说话。

赵展鸿低沉的声音再次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你叫什么名字?”

大红喜烛高高燃烧着,衬得商魅的脸颊分外红艳。就好像是冬日雪地里绽放的一支红梅,一枝独秀,让人移不开眼去。

可是商魅还是没有回答。在她心里,只觉得赵展鸿虚伪。她作为他儿子送给她的礼物,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名字?这一番,也不过是作为一国之君,已经习惯了凌驾于天底下所有人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却偏偏是赵珺毕生追求的。想到这里,她的嘴角的苦涩再也掩饰不住。

赵展鸿如鹰的眼神自然捕捉到了她的神情,声音沉沉:“嫁给朕,你觉得委屈。”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如同千斤重的乌云沉沉压来。

商魅低低地笑了起来:“陛下是晋国国君,嫁给天子,是多少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臣妾又怎么敢委屈?”

“你不过十七年华,却要嫁给我这个一只脚已经踏进坟墓的老头子,如何不委屈?”赵展鸿的话虽是打趣,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他的脸上有一道刀疤,那是他曾经戎马生涯的印证。此时在烛光下,更是半点柔情也无。

“若是臣妾觉得委屈,陛下……就会放过臣妾吗?”

赵展鸿的眼睛陡然一眯:“今日之前,你或许还有逃离的机会,可是你没有逃。从今往后,你已经是朕昭告天下的夫人,却又如何让朕从此放过你?”

商魅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是臣妾妄想了。”

赵展鸿道:“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胆子却是不小的。”

商魅笑道:“要做陛下的女人,胆子必定是不能小的。”

赵展鸿终于笑了起来。整个大殿都是他愉悦的笑声,让红盖头底下的商魅有些胆战心惊。

眼前忽然一亮,终于不再是一片浑浊的大红喜色,商魅陡然一惊,仓惶抬头,却蓦地迎上了赵展鸿的眼眸。赵展鸿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惊艳,再次问了一遍:“你的名字?”

“臣妾……商魅。”她再次垂下了头,柔顺地回答。赵珺的容貌……原来是继承了他的父亲。

赵展鸿问:“你可知从今日起,你又会叫什么名字?”

商魅不答反问:“陛下要给臣妾改名?”

“你嫁了我,从此便是晋魅了。”

忽然无尽无边的黑暗来袭,仿佛瞬间到达了一个茫茫的旷野,伸手不见五指,见不到任何光亮,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只剩下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耳边回荡:“魅儿,总有一天,我们会并肩俯视晋国的江山……”

“魅儿,总有一天,我们会并肩俯视晋国的江山……”

“我们会并肩俯视晋国的江山……”

琴弦铮然而断。

不对劲!

红溪的眼眸骤然冰冷。

商魅的记忆……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点!

作者有话要说:商魅的记忆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A、商魅死之前吃了类似于忘忧草的东西,抹去了记忆

B、商魅的身份不简单,也许不是一个人。

C、红溪的体力虚弱,法力不够……

商魅VS赵珺

大年三十的子时,姜地的璀璨的烟花在夜空一朵朵炸开。那些都是极致的昙花,只开在最绚烂的一刹那,随之而来,便是黑暗的凋零。可是那最灿烂的一瞬,便已是永恒。

而在不悔药铺里,今夜,却安静得可怕。

在这样热闹的夜晚,小康早早地睡着了。而李璟之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去。

红溪的屋子内,却是响起了低柔婉转的琴声……

场景骤然调转,几乎就是在那烟花绽放的一瞬间。

红溪冷冷地看着那一只手,浑身都冒着冰冷的气息,俨然一幢冰山,随时都有崩塌的可能。

李璟之觉得自己站稳了,才缓缓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抬起头来,先是看到了一身红衣……然后是看到了一双手……这双手自然是他的,此时此刻正搭在那个红衣女子纤细的腰上……

“你到底想什么时候拿开?”红溪的声音已经降至冰点。

李璟之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哈,误会!误会!”

“第一次,你跟我到了秦国,你说是误会我尚且不相信,这一次,你觉得我会相信?”

“不相信就不相信呗。”李璟之眨眨眼,“反正也没什么损失嘛。”

红溪忽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的确没什么损失。”

李璟之大惊,猛地拉住了红溪的衣袖。

红溪猛地甩开:“你到底要做什么?!”

李璟之顿感委屈:“我可不想再蹲监狱了!这一次,死都不能让你弃我而去!”

红溪微微一笑,柔声道:“放心,我不会再丢下你了。”

“真的?”

“真的。”红溪点点头,笑得无比真诚。

李璟之微微松开了手,红溪的眼神一凛。就在这时——

李璟之猛地在松手之际扑上去抱住了红溪:“媳妇儿我错了,你不能丢下我啊!!!”

红溪整个脸黑了下来,而李璟之变本加厉,死死地顾主红溪的腰,闭着大声嚷嚷了起来:“媳妇儿,一日夫妻百日恩哪,夫妻本是同林鸟,相煎何太急哪!我以后再也不藏私房钱了,只要你不要跟着那个老头走,以后我乖乖听你的话!”

红溪的脸色铁青,半晌从嘴里蹦出几个字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嘎?什么地方?”李璟之愣住,睁开眼睛,这才是真正地愣住。

战场。金鸣收兵之后的战场。一片狼藉,尸体遍野。

原本在这样的战场上忽然出现两个人不会引起人们多大的注意,可是李璟之的嚷嚷,迅速成功地引起了一支军队的注意,唰唰唰抄着兵器就将两人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还不放开?”红溪冷哼一声。

李璟之也终于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缓缓地放开了红溪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