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人几乎都认识这位新夫人,路上也有不少宫女太监上前请安,还问她需不需要帮忙,都被晋魅拒绝了,走了许多的弯路,晋魅终于抵达了那个叫做“东宫”的地方。

东宫的侍卫见到她的容颜十分惊讶,眼睛瞪的大大的,就好像见了鬼似的。听到晋魅说要见太子的时候,侍卫慌忙前去禀告,身影踉跄得有些狼狈。晋魅觉得很奇怪,却也没有多想。

一身锦衣的赵珏出来了,神情十分肃然,见到一脸狼狈的晋魅,有些微微那一瞬的怔神,才缓缓地走了过来。看着他由远及近的挺拔身姿,晋魅差一点以为自己见到的又是赵珺,因为赵珏出现的时候,总是一身明黄的长袍,倒是很少穿的这样随意。

“夫人怎么过来了?”赵珏的身影在夜色中更显单薄,向来温和的的声音有些着急,“怎么没有带人?是迷路了么?可用过了晚膳?”

一连串的发问,又让晋魅心头一阵心酸,赵珺就从来不会问她这些问题,她哽咽,因为一路奔波,声音有些干哑:“我、我来把帕子还给你。”

赵珏惊讶:“帕子?”

晋魅从袖子里抽出了那一方帕子,这一幕仿佛又和记忆中的那一幕重叠在一起,让她的指间有些颤抖,仔仔细细地盯着帕子上的那个字,总算确定了这一回那个字没有问题。

可是赵珏竟然还是笑着说:“夫人,这恐怕依旧不是孤的帕子。母后的手工,可没有这么精致。”

那一刻,晋魅清清楚楚地知道有一种叫做暴怒的火焰从心头燃烧熊熊燃烧起来,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一把抓起赵珏的手,将帕子硬塞进了他的手里,野蛮而又专横道:“不是你的,你也拿着!反正我把帕子还给你了,从此再也不欠你东西了!”

说着,她转身就走,走了几步之后干脆拔腿跑了起来,根本不给赵珏说话的机会。

她怕赵珏一开口,又是无尽的麻烦。

赵珏惊讶地愣在原地,看看她仓皇而逃的背影,不由得有些怔怔的,好像在回忆很多年前的一些事。他低头看着手上的那一方绣工精致的帕子,用拇指磨了磨那个“珏”字,轻轻地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小儿女心态尽显啊……话说之前商魅失忆之后,性情大变,玄机在哪里呢,嘿嘿,大家不如猜一猜。

赵珺逼宫

将帕子送出去之后,晋魅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下来,每日只是尽心尽力地服侍赵展鸿。其实那也不过是赵珺最初想要她做的而已。

后来,她又见过赵珺,赵珺就站在烈日下,远远地对她动了动唇。

阳光很刺眼,可是她还是看清楚了赵珺的口型,那是两个字——“抱歉。”

她的眼眶再次不争气地湿润了。

对于赵珺,她永远没有办法真的动怒。因为曾经,她的心里满满的都是他。

晋魅再也没见过赵珏,觉得很安心。

进入初秋,赵展鸿感染了一次风寒,这一次风寒竟是来势汹汹,似乎将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旧疾给扯了出来。

赵展鸿卧床不起,晋国的朝堂局势一下子紧张起来。

这一日,晋魅服侍着赵展鸿喝了药睡下,她便一个人走出了养心殿。

而刚走出没多久,就发现不对劲,养心殿的侍女侍卫呢?她猛地回头,却发现背后站了一个身影。

赵珺,又是赵珺。

她都不知道自己该是惊喜,还是害怕。

“魅儿,父皇的病,如何了?”他上前两步,从身后搂住她的腰,低声问了一句。他的胡渣蹭到她的脸颊,有些微微发痒。

晋魅尝试挣脱开:“你先放开我。”

“怎么?”。

“这样……”晋魅叹了一口气,“赵珺,我是你父皇的夫人……”

赵珺猛地一扯,禁锢住她的身子:“魅儿,我说过,将来你会是……”

“别说!”晋魅猛地打断他,“求求你别说!”她现在的心真是越来越乱了,赵展鸿其实对她很好。虽然她的确是赵珺送进宫来的棋子,可是……他毕竟做了她的丈夫。看着赵展鸿日渐消瘦的身体,她很害怕,害怕他有一天会真的死去……

放眼天下,是不是最可怜的就是帝王家?父不父,子不子,父子兄弟之间除了算计,就还是算计……晋魅觉得自己真的好累……

赵珺猛地一惊,低吼:“难道你对父皇动了心?!”

“赵珺!”晋魅又惊又怒,“你到底在想什么?今天怀疑赵珏,明天又怀疑你父皇!我的心……你难道不明白?”

赵珺忽然就笑了,桃花眼微微一弯,眼角飞斜入鬓,带着爽朗的笑声:“魅儿,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什么意思?”晋魅警觉地看了她一眼。

赵珺低声在她耳边轻喃一句:“魅儿,你要等我,总有一天,你会回到我身边……”一个轻吻落在她的唇角,他的身影转眼消失在暗影中。

晋魅猛地想要拉住她,却什么都抓不住,她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赵珺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晋国国君赵展鸿的病越来越重,卧病不起,已经有整整半个月没有上过朝堂。日常事务,便由太子全权代理。而太子的身子也不好,一些事的大权渐渐地落在了广庆王赵珺的手里。

而广庆王的野心,也越来越无法满足。

终于,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赵珺联合了六部将领发动了政变,三千禁卫军一夜之间包围了整个皇城。

晋国王宫里,最富有传奇性色彩,也最有戏剧性的一幕在这一个雪夜发生了——逼宫。

赵珺穿着铠甲,带着羽林军闯进养心殿的时候,晋魅正服侍着赵展鸿喝药。

门被踢开的那一瞬,晋魅手中一抖,药碗被打翻,药撒了整个床铺。她看着那英姿勃勃骄傲的赵珺,觉得那样陌生。

赵珺连看都没有看上晋魅一眼,只是越过她朝着床上毫无血色眼睛瞪得奇大的赵展鸿微微一笑:“父皇,儿臣不孝,今夜来逼宫了。”他嘴里说着不孝,行动上却没有半分歉意。那样傲然地站在那里,仿佛整个天下,已经被他踩在脚下。

“你……咳咳……”赵展鸿猛地咳嗽起来,抚着胸口,吐出一大口鲜血来,颤颤巍巍地指着赵珺,怒道,“我的药……你动了手脚?!”

赵珺还是悠然地笑着:“父皇,您做皇帝,已经做得够久了。”

“混账!他是你的亲哥哥!”赵展鸿抄起旁边的一只青花瓷,就砸了过去!

狠狠地摔在地上,触目惊心!

“那又如何?”赵珺一脸阴鹜,手上青筋毕露,闪现几分狠戾,“晋国的大半江山都是我赵珺打下来守下来的!凭什么将来坐享的人却是他?他不过比我早出生半个时辰而已!”

赵展鸿深深地喘息:“你和珏儿一文一武,相得益彰,你为何不能甘心做一个贤王呢?”

“那他也可以做一个贤王!一个王爷,就算做得再好,也不过是一个王爷!我要做,就要做晋国最高权重的那一个!别的,我都可以想让,唯独那个位置——不可能!”

他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带着杀伐之气。

晋魅却只是呆呆地望着他,觉得眼前的赵珺,陌生得不可思议。是不是,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在计划逼宫的这一天?所以,他将她送进宫里?

她忽然觉得很冷,心脏都要停止跳动:如果是这样,难道,无形之中,她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作用吗?

她看到了那只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一动都不敢动,难道……难道,她每天给赵展鸿送的药,都是有问题的吗?所以赵展鸿的病非但没有起色,反而更加严重?!

“孽子!”赵展鸿像看着敌人一般怒视着自己的儿子,“你把你哥哥怎么样了?!”

“父皇,写圣旨吧,不然不要怪做儿子的心狠手辣。”赵珺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就有一个小太监哆嗦地将放有纸笔玉玺的书案送了上去。

“慢着!”忽然,事情的局势变了,一个人影忽然从后面的帘子里走了出来。来者头戴金冠,身穿明黄的长袍,气定神闲地踱步而来。正是晋国“旧疾复发”的太子赵珏!

而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原本低头站在赵珺身后的六将纷纷朝着赵珏下跪:“见过太子殿下!”

赵珺脸色一变:“你们——”

赵珏微笑着解释:“二弟,你输了。”

情势翻转如此之迅速,晋魅还没有反应过来,却见赵珺猛地转过身,拔了剑向晋魅刺了过来!“贱/人!你骗了我!”

“叮——”地一声,赵珏的剑已经出鞘,挡在了赵珺的面前!

所有人都惊呆了——看似弱不禁风的太子赵珏的剑术,根本不比赵珺的差!

赵珺满面不敢置信,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赵珏!哈哈……商魅!哈哈……哈哈哈哈……这天底下,竟然真的有这样好笑的事情……商魅,你果然做到了!你狠!你厉害!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你——果真成了一代祸国殃民的妖姬!”

“赵珺……”她下意识地发音,却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除了自己,谁都听不见。变故来得太快,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亲眼见到一场宫廷政变,更没有想过,赵珺最终竟然会输。

她更更没有想过,有一天,赵珺会将手中的剑,指向她。

“将他带下去吧,先在王府里圈禁着。”赵展鸿疲惫地发出了指示。赵珺一边狂笑着,一边被带了下去。最后,他狠狠地瞪了晋魅一眼,让晋魅心惊肉跳。

她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跪倒在赵展鸿的脚下:“陛下……”

赵展鸿第一次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声音也是冰冷彻骨:“怎么?你还想给他求情?你不知道他从头从尾都在利用你么?”

这样的赵展鸿也让晋魅感到陌生……从前的赵展鸿对她一向柔声细语,如今,他竟然这样对她说话……这一切,都是怎么了?这……只是一场噩梦吧?等梦醒了,一切都会回归正轨吧?

可是,理智又告诉晋魅,不能再这样自欺欺人了。这一切,都是真的……

赵展鸿看着她麻木的模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傻女子,你被他骗的这样惨,利用得这样彻底,你还记挂着他么?”

“我没有,我根本没有……”她给赵展鸿喝的药,从来都是亲自熬的,赵珺从来没有让她下过什么药的啊!他只不过是要她留在赵展鸿身边……她以为总有一天,赵珺会交给她什么艰难的任务,可是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生,赵珺就已经失败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展鸿觉得无限疲惫,摆了摆手下逐客令:“珏儿,你跟他解释解释吧,让朕好好休息一下,你们……都下去吧。”

“是,父皇。”赵珏恭敬地点头。

赵展鸿沉沉睡去。

赵珏轻轻地望了晋魅一眼,晋魅却如同一只受了伤的兔子,再一次见到了猎人,下意识地猛地后退了一大步。

赵珏低低地笑了笑:“夫人,你好像很怕孤。”

作者有话要说:晋魅实在是太柔弱了……哎,不过,她身上还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啊……

红溪的梦境

“铮——”得一声,黑夜中的琴弦断了一根。晋魅的记忆自然也就戛然而止。

红溪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倒在了琴案上。

她死命地撑着,睁开了眼睛,看到正前方——是晋魅的那根骨头,最接近心脏的那一根。那里承载的是商魅最刻骨铭心的记忆,第一晚,她只读出了一点点,原来以为商魅的记忆是被某种术法封印。第二晚,她又尝试了一遍,惊讶地发现又读出了部分记忆。

红溪这才发现那不过是因为晋魅的记忆……藏得太深。

她每晚坚持读一点点商魅的记忆,才把这个故事慢慢地拼凑起来。原本以为秦恒的那桩生意已经很难,却没想到,商魅的往事,竟会如此错综复杂。

甚至,到了如今,红溪还没有找到最关键的一点。而这一点,才是和雇主程沁心息息相关的,那就是:晋魅,又如何会爱上赵珏?前面的那个帕子,也许是埋藏的祸害,可是却还没有到达爆发的时候。

正如程沁心所说的那样,商魅,曾经在赵珏大婚的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赵珺要娶你,赵珏也要娶你……可是他们都说过,有一天要娶我为妻的!是我傻,是我天真……是我一次次地相信了男人!”

这一次,竟然是红溪太过贪心了。她一下子读取了太多商魅的记忆,以至于法力反噬,她的身躯再也无法负荷。

然后琴弦,就相应地断了。

她的指尖轻轻地抚过剩下的琴弦,不禁自嘲起来:什么时候,她竟然也变得这样急于求进?

她闷闷地咳嗽了起来,手掌染上一层温热,那是血液的温度,血液,正在她的体内缓缓流逝。

力量……透支得太多了么?

“砰——”屋子的大门被人从外面重重地踹开!

冷风猛地灌入!红溪手冷,剧烈地咳嗽起来!

“小红!”李璟之猛地冲了进来,在黑夜中准确地找到了她的位置,伸手去触碰,却摸到了一个冰凉的,带有骨干的东西……他觉得奇怪,却并没有想太多,因为红溪的手已经攀到了他的右臂。

“你怎么了?”李璟之顺着手腕找到了她的躯体,发现她的身体冰凉无比,就像是一具已经冻僵的尸体!“小红!”

“咳咳,我没事……”红溪的声音极其微弱,“你为何……为何……”

李璟之明白她在说什么,解释道:“我在隔壁听到你的琴弦断了,就想你应该出事了,就过来瞧瞧……”

红溪皱眉,还是那三个字:“你为何……”

李璟之还是明白了她在说什么,继续解释道:“你问我为何这么爱管你的闲事?呵呵,其实我也不知道,遇上了就想弄清楚而已。你到底怎么回事?我扶你到床上休息!”

红溪的气息微不可察,最后只吐出了三个字,便无力地彻底失去了意识。而所幸,李璟之在最后关头,还是耳朵很尖地挺清楚了那三个字:“小康……药……”

李璟之凭着感觉将冰冷的红溪抱到了床上,要不是她的心脏还在微弱地跳动,他几乎就要以为,她已经死了……整个屋子,竟然是冰凉地没有人的气息——连一个火盆都没有。那样冰寒,她穿的,也是那样单薄。

他微微颤抖着,摸索到了桌边的油灯,缓缓地点着。

他终于看清楚了刚才他摸到的那个东西是什么,蓦地呆住了。

瑶琴琴案的正前方,放着一只檀木盒子,他已经认出,那只盒子,就是晋国的侍卫送来的盒子。而盒子的上方,摆放着的,是一根骨头。

一根人骨。

红溪没有想到,在自己的身上,竟然也会出现那一种只有人类会存在的现象——“梦”!

她读过很多人的记忆,看过很多人的过去未来,也自然看过很多人的梦境。可是,她真的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在梦里回忆起那最初的最初。

那是一个战场。具体是什么战场,她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那个战场上,死了好多好多人,数以万计的尸体堆积在一起,有的还能看到表情,死不瞑目的狰狞。而更多的,却是无头尸体,因为他们的首级都已经被割去,被活着的士兵带走,去领军功。那些堆积成山的堵住了河道,河水四处满溢了开来,成群的鱼虾因为缺水而死去,而同时尸体上流出的血液,和河水交汇在一起——却也造成了另一种盛况——血流成河……

那其实就是她名字的由来——红溪。

红溪醒过来的时候,闻道了一股药香。那是她一直在服用的药。

太子参、山药、白术、生黄芪、麦冬、黄芪、鸡血藤……主治益气补血,主治形体消瘦、肤色无泽、精神不振……

她缓缓地闭了闭眼。

最近好像喝的有些频繁了……

真的是力量越来越弱了啊……

秦国的事情,对她的创伤实在是太大了……晋国的这一桩生意,她一定要小心才是……

感觉到前方的光亮,她再次睁开了眼。

“你醒了?”来人坐到了她的床边,低哑地笑。

红溪睁开眼,却看到了李璟之下巴上密密的胡渣,好像是一夜之间长出来的,又好像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她觉得自己的记忆好像被那个古怪的梦弄得有些偏差。

“怎么这样看着我?难道我变英俊了?”李璟之又恢复了厚颜无耻的模样。

红溪忽然就这么笑了出来,没有任何嘲讽,没有任何负面情愫,就是这样自然而然地笑了起来。

李璟之呆住了。

在寂静中,他听到红溪说:“多谢。”

原本想出口的问题,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李璟之硬生生改变了话题:“饿了么?小康给你准备了一点清粥。”

红溪摇了摇头:“我不想吃,现在什么时辰了?”

顿了一顿,李璟之答道:“申时三刻左右。你真的不需要填填肚子?你已经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红溪道:“原来,你这样的公子哥儿,还会照顾人。”

李璟之觉得有些古怪,却还是轻笑道:“小红欸,你可别忘了,我可是虞国的将军,行军打仗,怎么能不会照顾自己?”他说着,往红溪的床边的火盆里添了添炭火。

红溪怔了一怔,这才发现那些微弱的光芒,正带来丝丝的暖意,难怪,这屋子里好像有些人间的气息呢。她想说点什么,却怎么也没有力气,只好再次疲惫地闭上了眼。

李璟之凝视了她的容颜许久,又回过头看了看那根琴案前的人骨,叹了一口气,将红溪的被子拉好,轻轻地走出了她的屋子,拉上了门。

他抬头望着沉沉的天色,这不是一个好天气,乌云密布,是暴风雪的预兆。

红溪的身上,有太多的秘密。他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离那个秘密越来越近了……

可是,他心头却好像又隐隐地察觉到什么,仿似他一旦查清楚了所有的秘密,这一切,都将永远彻底地覆灭……

他心头有些烦躁,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想要阻止自己产生那样的念头,可是看着这个熟悉的药铺,心头却浮现着几丝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