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到尾,这个刺客的身份都无人知晓。

殷湛看着齐放把房门再次拉上,屋内再次归于黑暗,才从容地走到了窗台下,浅笑着对着寂寥的屋子道:“小红,真是好久不见。”

寂静之后,终于从纱幔的黑影出缓缓走出一个红衣的身影来。纵然在黑夜中,那一点眉心的朱砂依旧是那样引人注目。

殷湛的脑海里鲜活的人影终于一点、一点地和眼前的女子重合在一起。

三年,整整三年,她居然真的一点都没有变。

红溪缓缓走来,却是冷眼看着眼前的微笑的男子。

她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雍容华贵的国君和三年前药铺里那个厚颜的公子联系在一起,只好微微皱眉,语气却是波澜不惊:“原来,你就是燕国的国君。”

打过招呼之后,两个人竟然是长久的沉寂,互相凝视着彼此,可是那目光,却是复杂交错,唯独没有看上去的那样情意绵绵。

还是殷湛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倚窗而立,偏了偏头,问道:“你为何想要杀我?”

红溪冷笑一声:“看不顺眼了,变想要杀了,还需要什么理由么?”

“哦?”殷湛嘴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那为何不亲自来动手,却要塑造这样一个……”

他顿了顿,眉头一挑,最终还是意味深长地突出了两个字:“傀儡?”

红溪的眼神一冷:“你知道那是傀儡?”

殷湛懒洋洋地倚在了朱漆红柱上,自信地低笑:“小红啊,三年前我就告诉过你,其实我这人闲得很,琴棋书画,五行八卦,什么都懂一点的。这点小计谋想要瞒过我的眼睛,却还是火候不够。那个女子,虽然武功很强,可是却不可能会有那样的杀气,那一刻,我确定,动手的人其实是你。”他虽是笑着,眼睛却是半点不离红溪。

“哦?”红溪也冷冷地挑眉,“却不知道要怎样的火候才能杀了你?”

殷湛忽然大笑了起来,朗朗的大笑声在这寂静的黑夜中格外突兀,他道:“小红啊,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后悔,三年前,就应该早点动手,以绝后患?”

红溪也静静地绽放出一个残忍的笑容:“三年前的你,只怕还不是燕国的国君。”

殷湛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红溪却是冷笑了一声,并不理会,只是往大门缓缓走去。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浅浅地笑了笑,却是没有半点温度:“其实,我也是昨夜才想明白,其实你就是当初燕国送来虞国当人质的那个王子。”

殷湛的脸色果然微沉。

“所以,你会对虞国那样熟悉,甚至还能说虞国的口音,连银票都是虞国的,甚至,你可以直接换一个虞国将军的身份,来接近不悔药铺。”红溪淡淡地笑着,眼底的冷意却是越发明显,“燕国之人做事,果然滴水不漏,难怪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地将秦国的江山收入囊中。”

殷湛怔了怔,原本脸色越来越阴沉,却是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再次笑了出来:“原来,你是为这件事在怪罪于我。”

“当初在秦国,你抱着孩子离开的时候,我晚了几步,的确是因为在和秦国的丞相魏斯商议这件事。”

“可是,这是秦国最好的归宿,不是么?难道你更希望……秦国的天下大乱么?”殷湛微微挑眉。

红溪眉心一跳,冷眼扫了过去,声音陡然拔高:“秦国的天下,如今该是贺礼的!”

“贺礼?”殷湛一愣,豁然开朗,面色蓦地一变,“你是指那个小姑娘,是秦恒的孩子?!”

“那又如何?”

“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让她长得这样厉害?”

红溪冷哼:“当初既然是我将这个未成形的孩子从秦恒的肚子里剖了出来,如今让她长得快些,又有什么干系?”

“你疯了!”殷湛风度大失地冲她吼了一句,“你这样聪明的女人,难道没有听说过揠苗助长的故事么?”

“那又如何?”她冷笑,“红溪做事自有分寸,不劳燕国国君费心!”

“红溪”殷湛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竟然看不懂你。”

红溪的身子微微一怔。她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似乎带着几分惘然:“不过是一个妖孽而已,你又何须看懂?”

殷湛苦笑了起来:“我从来没有将你当做妖孽。”

“是么?”她笑了笑,“李……殷湛,你我终究是敌人。”

“我不明白。”

红溪轻笑一声:“今日没能杀你,真是可惜。可是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她笑着就要开门离开。

一道劲风之后,殷湛的身躯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他的神情被夜色笼罩,不甚分明,甚至连他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惋惜:“小红,我似乎从来不曾得罪过你。”

红溪抬头,迎上他的目光,绽放出一个冰冷而又灿烂的笑容,字字铮铮:“因为你,才是这天下,最有野心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走文艺风了哈,累死我了……

她为他弹琴

烛火明灭重重。

红溪看着他缓缓道:“当初在药铺的那个李璟之,看上去厚颜无耻,神经大条,心机却比任何人都要深沉。他表面上大大咧咧,说话莫名其妙,可那不过是欺骗世人的一个表象,实际上,他在药铺周围设下了诸多暗卫,监视着药铺的一切。他时时刻刻都在药铺探索红溪的秘密,他时刻观察着红溪的一举一动,只是,还是一时松懈,让红溪逃出了自己的视线。”

红溪的话里依然带着浓浓的讽刺,然而殷湛只是释然地笑了笑,仿佛浑然事不关己地接道:“然后他调动了所有的力量寻找红溪,只可惜,佳人的消息从此消失在晋国,三年不知所踪,不知如今的红溪姑娘可否为孤解惑一二?”

红溪的眸中闪过几分讶然,然后嗤笑道:“我若是要消失,你就是把这天下掘地三尺,都未必掘得出来。”

殷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个我已经领教过了。红溪,你是第一个让我这样挫败的女人。”

红溪吸了一口气,终是问了一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殷湛凝视着她,轻叹:“三年不见,好不容易见了一回,我们非要如此争锋相对么?”

红溪冷笑:“我们原本也没什么交情。”

殷湛低笑,却是不动声色地又向她靠近了三分:“啧啧,真是无情的女人啊,好歹当初我们也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度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你弹琴来我倾听,你受伤来我煎熬,正所谓郎情妾意,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红溪斜了他一眼,皱眉:“你……”

殷湛忽然郑重道:“小红,快子时了。”

“什么?”

“弹首琴吧。”殷湛忽然有些疲累,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我已经三年没有听你弹琴。”

红溪怔了怔,声音漠然:“你既要听丝竹之声,又怎么会无人弹奏?”

“别人弹的,又怎能与你的琴声相比?”殷湛含笑笑着望着他:“小红,我们的交情也算不差吧?你愿意给李璟之弹奏,却不愿弹给我听么?”

红溪冷笑一声,别过头去,就要迈步离开:“红溪与燕国国君,素来没有什么交情。”

殷湛似乎早有准备地往右一迈,再次挡住了红溪面前的月光。他身上隐隐有些雷霆的气势散发出来,可是他的声音却是十分轻柔,语气熟稔,就好像是分别许久的丈夫归来:“小红,三年前是我的错,别闹了,乖。”

这样亲昵的语气让红溪哑然。

而红溪这一瞬的迟疑,已让殷湛抓住了手腕,他隔着衣袖拉着她,却还是感受到她肌肤上常年的低温,他叹息:“你的手还是这样凉……”

这相似的场景和似曾相识的话让两人都想起三年前在药铺的岁月,可是明明中间,已经有太多的不同。

红溪没有挣扎,任由他拉着将自己拉倒了琴台边。这时红溪蓦地一惊:“这是我的琴?!”

殷湛笑了:“错了,现在这是我的琴。”

红溪冷眼望着他。

殷湛不急不缓地解释道:“三年前,你和小康他们从药铺连夜逃走,据我说知,除了这把琴,你几乎什么都没带。”

“我有一位手下,倒是爱琴如痴,他最喜欢收集古琴,那日恰好从商行淘来一把好琴,还说只可惜断了一根琴弦,正在到处搜寻打听能够匹配的琴弦续上。我难免好奇,不知是什么琴,竟然他如此心动,便随着他去瞧了一瞧,没想到,呵呵……小红啊,居然如此眼熟。”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红溪的表情,却有些失望地发现红溪的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甚至有些漠然。他心中难免失望,继续道:“从前只知道你的这琴来历不凡,却没想到会让他那个行家如此爱不释手,我足足用了三把上好琴才从他那里换来了这把,还找来产自东秦的最好的丝弦配上那根断了的琴弦,小红,你可知,我等了这天,等了多久?”

红溪默不作声地盯着琴台,半晌才道:“这已不是我的琴。”

当初,她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灵力渐渐散去,看着小康抱着大哭的贺礼终究是心烦气躁,将那唯一的身家瑶琴抵押到了当铺,换来了最后的一笔银子,交到了小康手里。

然后,她将自己仅剩的最后一些灵力,全部灌注到了贺礼的身上,让她一夜之间,长到了六岁。

再也没有让人头痛的哭声。

可是她的身躯却最终变得透明,一点一点消散……

最后一眼,她看到的,是小康哭得通红的眼睛……

殷湛轻轻一笑:“你为我弹一夜琴,我便将琴送给你,可好?”

“当真?”

他柔声道:“我何曾骗过你?”

红溪冷眼望向他。

殷湛笑得更加得色:“是么?看样子我在小红心里的信誉不太好啊……”

身影反转,红溪已经利落地落在了琴台前。

“你想听什么?”

殷湛惬意地在旁边的贵妃椅上躺了下来,懒洋洋道:“小红,我想听天下间只有我听得到的琴声。”

“什么?”

殷湛想起药铺里的那段岁月,笑得格外灿烂:“这事你知,我知。”

红溪的指尖微微一顿,望向了旁边的更漏,恰好子时,更漏翻转。

一曲《破阵子》竟然铮铮地响起,杀伐之气毕露。

马蹄嘚嘚,雷霆万钧的气势终于渐渐散去,那已是一曲终了。

殷湛懊恼:“小红,你这是报复!赤裸裸的报复!”

红溪有些狡猾地歪了歪头微笑:“难道我弹得不好么?”

殷湛揉着太阳穴指责道:“大半夜地听这种亢奋的杀伐之声,还让不让人睡了?!”

一个“睡”字让红溪的眉心一跳,她难得地柔声微笑:“那我换一首宁静的。”

殷湛一愣,狐疑地看着她:“这么好说话?”

红溪又是淡淡道:“这只是一桩生意。”

殷湛的眼神一黯,沉默地凝视了她半晌,缓缓地躺了下来,闭上眼,没有再说话。

熟悉的《清平乐》的曲调缓缓地倾泻而出。

三年前,就是这一曲《清平乐》读出了商妍的记忆,同时,也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可是就是那一曲之后没多久,殷湛却再也没有红溪的消息。此时再次听到这一曲子,竟然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一曲结束的时候,红溪望向了殷湛。

那个男子,却已经在贵妃椅上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曾经天天抱怨着她的琴声搅了他的睡眠的男子,如今却因为聆听她的曲子,睡着了。

红溪缓缓地、无声地站了起来,眉心的朱砂突然变得格外妖艳,红得如同要滴出血来。

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殷湛的面前。

沙漏沙沙地滴着,脚步声在静夜中也化为无声。

红溪的手渐渐地伸了过去,想要触及殷湛的脸颊……

就在这时,殷湛的手猛地抓住了红溪的手腕!

他满含笑意的眼睛慢慢地睁了开来:“怎么,小红是在觊觎我的美色么?”

红溪嗤笑:“你的美色?”

“也是,你自己长得就足够倾国倾城。”殷湛笑眯眯道,“不过……”

“这也不排除你对我倾心相许,情深根种的可能嘛!”

红溪抽出自己的手,不耐烦与他纠缠,直接站了起来,道:“我只想杀了你。”

“哎哎,说话这么直接做什么?”殷湛嚷嚷起来,“就算你真的要杀我,也不应该伪装成善良的样子让我放松警惕,再寻找机会,在我信赖你的时候,给我致命一击么?”

“没必要。”红溪冷冷否决,“美人计?没兴趣。”

“没兴趣?还是没胆量?”殷湛笑道,“美人计一般人可用不起,晋国赵家两兄弟都是一等一的人物,结果也都栽在这美人计上……小红,你其实也是怕吧?”

“那又如何?怕便是怕了,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况且,有时候,本不需要用美人计的时候偏用了,反而弄巧成拙。”她自顾走到了琴台前,继续弹奏起来。

殷湛双手交叉抱在后脑勺,舒服地躺下,夸张地叹道:“你这女人,真是太理智了!你难道没听说过,蠢女人,被别人利用;笨女人,利用女人;聪明的女人,利用男人么?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小心将来不把自己累死,也把自己憋死!”

琴声一颤:“我的事,不劳阁下费心。”

殷湛再次沉沉地睡去。这一次,却是真的睡得沉了。

红溪真的为他弹了一整夜的琴,可是,她在殷湛的梦里,什么都不曾看到。

就算是断不了他的骨,读不出他的记忆,可是至少可以从梦境里发现一些线索。

只要是人,就会做梦。有些人总说自己从来不会做梦,其实只是在醒来之后遗忘了梦境。梦境里会隐藏太多太多交错的线索,甚至是潜意识中的不为人知的情绪。

可是,殷湛的梦里,居然真的只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红溪静静地看着那个沉睡的男子,眉头深深紧缩。

她想起当初在药铺里帮他接骨的事情,在那骨头交错的刹那,她也是这样什么都没看到……

殷湛,燕国国君,这个人,果然就是她命中的克星么?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圣诞节快乐哈~~满满的一章男女主相处有木有!最近小叶被各种考试烤焦了……所以……这是2013年最后一更!~最后一门考试在1月16,所有的存稿全部用完了然后回家,所有的存稿全部用完了,所以1月18号再开始动笔写!!!这几章小叶写的特别痛苦,没有灵感的难受的赶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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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诗怡的往事

殷湛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艳阳高照。阳光从窗台上洒进屋子,照出一方暖格。

他下意识地往琴台的方向望去,那里却只剩下一片空荡。仿佛昨夜那整整一夜的琴声,都只是他的南柯一梦。他却明白,那不是梦境。他的确见到了她,整整消失了三年的女人。

他揉着太阳穴,缓缓地苦笑了起来:“真是斤斤计较,索要报酬倒是麻利。”

他蓦地愣住,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身上竟然……盖着一根毯子。吉祥云纹的毯子,是行宫里的,是她……帮他盖的?

“齐放!”

“主子,您醒了。”齐放毕恭毕敬地出现待命。

殷湛这才想起来,他这三年来难得睡得一个好觉,昨夜,在那个危险的女人面前,他竟然睡得这样熟……

真是,不要命了么?

“这个毯子……”他提了起来。

齐放有点愕然:“是……是属下……”

殷湛原本有些兴奋的的脸上顿时阴沉下来,指尖微抬,指向门外:“出去!”

齐放:“……”默默地转身离开。

殷湛咬牙切齿的声音再次在他身后响起:“无情无义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