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卢悦清一离开客厅,区晓觉就站起来把郑逸峰往外面推:“你怎么能不经过允许就跑到别人家里来?”

“什么别人,不是女朋友?”郑逸峰说。

“呸!”区晓觉厌恶地说,“说好是假的,你要再这样,我们的约定就无效了。”

郑逸峰被区晓觉推着,不由得朝门口走去,见她是真生了气,不好再坚持留下来,灰溜溜地说:“我再跟伯母打个招呼呀。”

“不用了!”区晓觉拉开门,推他出去。

郑逸峰哭丧着脸: “ 区晓觉, 你至于吗? 吃个饭而已。”

“不行!”区晓觉说完,“砰”的一声合上门。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想,和郑逸峰的约定是不是做错了?在郑逸峰的嘻嘻哈哈里,她有时候也会失神,她一再地警告他,不能喜欢她,不要喜欢她。他总是说,当然不,怎么会。但他所表现出来的一面又会让她有几分的怀疑。

她认为郑逸峰是最不会喜欢上她的人,所以才有了这样的约定,但当他从另一个城市奔赴来的时候,她不确定自己的判断了。

隔了几日,区晓觉还是给郑逸峰打电话,说带他四下里走走。彼时,郑逸峰在电话那边有些失望地说:“怎么不早说,还以为你今天也没空,所以我刚才找了个校友让她带我去一个神秘的地方。”

“既然你有约,那就算了。”区晓觉竟然松了一口气。

“哼!”郑逸峰没好气地说,“你也不问问那个神秘的地方是哪里?其实是你的学校呀!听尤小颜说你们是校友,所以才拜托她带我一起去。”

“尤小颜?”区晓觉有些意外,“你认识她?”

“当然认识,哲学系的才女!”郑逸峰不以为意地说,“她知道我来了这里,就热情地说要请我吃饭,可你倒好,躲起来电话也不接一个。”

区晓觉没有反驳,她确实有些理亏。

“那我把尤小颜推了,你带我去你的学校好了。”郑逸峰说。

“那…算了,一起吧。”区晓觉迟疑一下说,“我也约了夏千。”

“这么多电灯泡。”郑逸峰小声嘟囔着。

“郑逸峰。”区晓觉最听不得他说这些。

郑逸峰也赶紧改口:“嗯,反正这大冬天的,多几个灯泡也暖和。”

区晓觉无声地笑了。

“那我这就出门了,区晓觉…”他突然柔声地说。

“什么?”

“穿厚一点,外面冷。”他暖暖地说。

“嗯。”她轻轻地回答。

而郑逸峰不等她再说什么,迅速地扣了电话。

区晓觉给夏千打了电话,约好在新华公园的门口见面,那里离区晓觉的新一小学非常近。

区晓觉最先到,她站在公园的门口等了一会儿。正是新年的时节,一派热闹的气氛,卖气球的,卖风车的,卖棉花糖的…几个小孩手里拿着摔炮,一下一下地用力往地上扔着,“啪啪啪”的几声,又脆又响。有个小孩朝地上扔了一枚摔炮后,却是一枚哑炮,他也就没管,区晓觉想了想,走过去拾起那枚摔炮,再朝地上拍了一下,“啪”的一声,她吓了一跳。因为有人在身后拍了她的肩膀。

回过头来,是尤小颜,但区晓觉的目光错愕地落到她的身后。

“这么小,还玩炮。”穿着橘黄色羽绒服的尤小颜愉快地说。

区晓觉的嘴唇动了一下,想说什么,但到底是没有发出声来。

“等了很久了?”尤小颜热情地挽住区晓觉的手臂。

区晓觉的身体僵硬得厉害,只觉得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这是顾眠,也是我们学校的。我喊他出来的。”尤小颜继续说,“这就是区晓觉了,是不是很漂亮?”

区晓觉手脚冰凉,抬手拉扯了一下围巾。

“你流血了,嘴唇。”顾眠对区晓觉说,又抬手指指自己的唇。

区晓觉的脑海里竟然想起了那个早晨,当她伏下身,轻轻地吻着他的时候,内心是如此虔诚认真,那是她的初吻呀,是一个少女所有的天真和烂漫。但是他竟然一抬手就摔碎了她,这么残忍,这么凉薄。

她抿了抿嘴唇,平静了下来。她不能在他的面前惊慌失措,他对她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一点,一点的意义也没有。

“你们认识?”终于察觉出两人之间的异样,尤小颜狐疑地问。

“不。”区晓觉终于发出声来。

当顾眠再一次近距离地站在区晓觉的身边时,她的内心还是一片荒凉。她想起她在火车站等他时的绝望,想起她回到这城市四下寻找他的疼痛,她终于明白,他从她的生活里抽离了,但只是一个转身的时间,他又躲闪不及地出现。

夏千很快也来了,这让区晓觉的心里安稳了一些。夏千对顾眠一无所知,只是在知道他也是校友的时候,便好奇了起来。

“我们就去过一次老乡会,上次没有遇到你。”

“我很少参加活动。”

“你是一点也不像经管系的。”

“哦?”

“经管系的个个都戴着厚厚的眼镜,看人又精明又犀利。”

“那我是怎样?”

“像哲学系的…深沉。”夏千自顾自地笑起来。

区晓觉垂下眼,心里在想,为什么郑逸峰还不出现。

“你认为呢?”夏千拉了拉区晓觉,询问。

“什么?”她问。

“顾眠是不是像哲学系的?”

“不像…像表演系的。”区晓觉讥讽地说。

“对哦!”尤小颜雀跃地说,“长得这么好看,真应该去学表演…”

“还用学吗?他一看就是天生的演员。”区晓觉冷冷地说。

夏千和尤小颜愣了一下,她们终于听出了她话里的抵触情绪,却又不甚明白。

顾眠没有反驳,却突然走近区晓觉,夏千和尤小颜面面相觑,而他在抬手之间,区晓觉却抢先一步地抬手扇过去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扇在顾眠的脸上。他们都愣住了。区晓觉没有想到自己的反应会这样强烈。他只是抬手指了指她的围巾,她便明白了,他抬手的动作只是想要把她要滑下来的围巾整理一下,她却在他靠近的仓皇之间给了他一个耳光。

这是她太想做的事吗?原来时至今日,她依然痛恨着他。

“区晓觉!”尤小颜和夏千同时惊呼起来,她们惊讶地看着她。

她呆呆的,如木偶。他只是深深地望着她,即使在她抬手扇过来的时候,也没有丝毫的躲闪。是她看错了吗,他的目光中竟然有着一丝悲恸,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明知道尤小颜来见的人会有她,还跟着来?他明知道她讨厌他,却还是一再撩拨她的情绪,他到底想要干吗?

停滞了几秒后,他还是抬手理了理她的围巾,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她想起他递给她雪糕时的情景,想起她坐在他单车后的情景——但再多美好,也是一块碎玻璃,纷纷落了下去。

他们都忽略了刚才那一个耳光带来的震惊。

她脸色苍白,他神情静默,他们站在一起,却相对无言。

“晓觉…你…”夏千迟疑地问。

“区晓觉,你怎么能这样!”尤小颜责备地说。

“我…”她不知如何解释。

而郑逸峰就这么合适宜地从出租车上跳了下来。

他看到了区晓觉,也看到了顾眠,很是意外,只是急促地走上前来,挡在区晓觉的面前:“等了许久?”

区晓觉虚弱地点点头,抬手挽住他的手臂。郑逸峰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妥帖地握住她冰凉的手指。

“ 这是顾眠。” 尤小颜解释了一下, 又说, “ 郑逸峰。”

两个男生只是冷漠地点头,丝毫没有想要攀谈的意思,气氛非常古怪。

“郑逸峰,不是你要看区晓觉的小学,却又是最后一个到。”尤小颜努力地活跃了下气氛,但发现没有一个人配合。

“顾眠…”尤小颜看了看他的脸,轻声地说。

“没关系。”他浅笑。

只是几分钟的路程就到了新一小学。因为是放寒假期间,所以学校大门紧闭,只有个小门,来访客人都需要登记。

“你们找谁?”守门的大爷警惕地问。

“我们是刘明老师以前的学生,来探望他的。”郑逸峰灵机一动,看到墙壁上写着的值班老师的名字,快速地说。

守门大爷也不怀疑,顺利地放他们进去了。

自从毕业,区晓觉也没有再来过学校。学校已经大变,在旧楼的对面建起了一幢新楼,白瓷灰墙,很有气势。区晓觉松开郑逸峰的手,朝旧楼走去,身后的尤小颜发出感慨:“变化还真大…顾眠,以前我就在二楼左边第三间教室。”

“你呢?”顾眠突然问区晓觉。

她假装没有听见,忽略了过去。

他们走向二楼,但教室全都紧闭,郑逸峰去窗户那里碰碰运气,终于找到一扇窗户忘记锁上,从外面打开来,惊喜地说:“走,进去看看。”

他利落地从窗户翻进去,然后把教室门打开。

区晓觉对小学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能记得的事情很少,但都是愉快的事,参加的文艺会演,评选上大队长,和同学去郊游…坐到黑板前的时候,却发现能想起来的事越来越多,就好像从一堆的纸张里,抽出一张又一张来。

“真希望小学的时候能跟你是同学。”夏千说,她跟区晓觉是初中时的同学。

“真希望从幼儿园起就跟你是同学。”郑逸峰也不示弱地说。

“去!”夏千白了他一眼,去讲台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个“大”字。

她搞笑地说:“同学们,一横,一撇,一捺,是一个大字。区晓觉同学,请用‘大’字组词。”

“大象。”区晓觉浅笑着说。

“郑逸峰。”夏千指了指他说。

“大人。”他很配合地站起来,认认真真地回答。

区晓觉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几根电线横生过去,就像天空中的几道口子,很是难看。

尤小颜回过头的时候,正看到顾眠的目光落在区晓觉的背影上,他的目光深沉而凝重,她的心里微微一动,突然间觉得这个人一下离她很远。

她是在老乡聚会上认识顾眠的,他很少来参加活动,只是听别人讲起,再见时便生出些好感,几次的相处让她真的喜欢上他,但她还不是那种会主动去追求男生的女生,所以只是在一些时候给他一些暗示,给他打电话,约他去图书馆…他不拒绝,也不主动,他们之间若有似无的暧昧,她一直以为是一种坠入爱河的铺垫,但今天他的表现太反常了,区晓觉的表现也太奇怪了,她相信他们肯定不是第一次见面,他们之间有着些什么,又都在刻意掩饰着什么。

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一起吃晚饭吧。”尤小颜说,“我请客。”

“不用了。”区晓觉拒绝,“我还有事。”

“现在还早,我们早一点吃晚饭就好,郑逸峰来这里,我总要尽地主之谊。”尤小颜热情地说。

顾眠别过脸。

“你们吃吧。”区晓觉说。

“你不在,我也回去了。”夏千迅速地说。

“一起吧?”尤小颜询问地说。

“ 算了, 下次吧。” 郑逸峰抢先说, “ 我送晓觉回家。”

“ 别推辞了, 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川菜馆, 就在附近。”尤小颜坚持。

“那好吧。”区晓觉迟疑一下,终于应允。

五个人找了一个包间,尤小颜把菜单递给他们,每个人点了一个,尤小颜又加了几个菜,再让上几瓶啤酒。

区晓觉坐在郑逸峰和夏千的中间,对面是顾眠。圆形的桌子上铺了浅浅碎花的小布,区晓觉的手垂在膝盖上,手里绕着面前桌布的边沿。这实在是有些古怪,她竟然能够和他同处一室,能和他在一张桌上吃饭——不是那么怨恨的吗?

尤小颜给每个人都倒上啤酒,倒到区晓觉的杯子时,她推辞着:“我不会喝。”

“只是一杯而已。”尤小颜笑着去拿她的杯子。

“真的不会喝。”区晓觉为难地说。

“没事…这只是啤酒。”尤小颜已经拿过她的杯子,正准备倒。

“她喝酸奶。”顾眠突然说。

尤小颜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往杯子里倒满了啤酒,米色的泡沫从杯子的边沿处溢了出来。

“满了。”夏千提醒着。

尤小颜的手停在空中,静静地问:“顾眠,你是不是喜欢她?”

空气凝结了。

她又问了一句:“顾眠,你是不是喜欢她,区晓觉?”

“是。”他只回答了一个字。

他们都呆住了。

“是。”他重复了一遍。

“是。”他又说了一遍。

尤小颜突然把酒瓶往桌上一顿,泪流满面。

区晓觉默默地起身,朝外走去。

“为什么要考同样的大学?”身后是顾眠苦涩的声音,“为什么?”

她的身体在他的逼问里停了一下,然后,她头也不回地离开。紧跟着她出去的,是郑逸峰和夏千。

“怎么回事?”

“你们以前就认识?”

“区晓觉,你说话呀!”

…夏千在身后喋喋不休,而区晓觉在想那个“为什么”

“你会比我早一年上大学呢,你会考哪所大学?”

“H大。”

“好,那我也考H大。”

“你能考得上吗?”

“不相信我的实力呀!你就在大学里等着我吧,我一定会考上的!”

是女孩自信青葱的声音…原来他们会在那所大学里重遇,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着这样一个约定。

为什么要填那所大学呢?是希望遇到他,还是希望再一次证明他撒谎了呢?他没有撒谎,他考了那所大学,而她呢?这样矛盾重重,这样不清不楚,连她自己都不明白。

夏千在那个夜里,听了区晓觉的往事。

她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