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然瞒着我这样大一件事!”

“你竟然比我还早的初恋!”

“你竟然真的离家出走!”

区晓觉叹了一口气,她竟然就那样做了,跟着顾眠去另外一个城市,然后又被他丢弃。

“那个…”夏千有些迟疑地说,“他说他喜欢你,也许他真的后悔了…你们在一所大学里,因为他说过他会要考这所大学,而你说过让他在这所大学里等你。”

区晓觉已经很疲惫,今天发生的事让她非常辛苦,不愿意再继续谈论下去。他说他喜欢她,曾经她怎样追问他他都是敷衍了过去,而现在,在他们相对无言的时候,他这样轻易地说出了喜欢。是因为道歉,是因为愧疚,还是想要赎罪?

但都过去了。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她不是十六岁的区晓觉,那个积极、明亮、开朗而自信的她了。

她的心里有了隐疾,她发现她再也不能去喜欢,去付出,去投入了。

那天夜里,夏千跟她挤在一张床上。夏千絮絮叨叨了很久林家聪,她的眼里声音里都是爱恋的味道,她对林家聪充满了向往,对爱情充满了期待,而区晓觉只是静静地听着,她的心里有些羡慕她,明知道是这么不容易,却还是不愿意轻易地放手。

而她呢,早早地就已决定退场。

郑逸峰离开的时候,区晓觉有去机场送他,偌大的机场,他的身影有些单薄。

“郑逸峰…”区晓觉说。

“好了,你快走吧!”他催促着。

“我有话想说。”她注视着他。

“不想听,你也别啰唆了。”他挑了挑眉毛。

“我们的约定结束了。”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他心里一凛,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他这么懊恼,为什么要这么突兀地跑来看她,明知道这会造成她的困扰和负担,明知道她一再地提醒他们之间只是个约定,但他还是鲁莽行事了。她看穿了他,所以她要单方面地终止约定了。

“再给我一次机会。”他放下脸面,哀求地说。

“郑逸峰。”

“我一定会做好的,这一次我一定会做好挡箭牌的。”

他的声音微颤。

“郑逸峰。”

“我不会喜欢上你的,一定不会。”

他苦涩不已,眼圈红了。

“郑逸峰…”她抿了抿嘴唇,轻声地说,“还是算了。”

他扶住她的肩膀弯腰看着她说:“区晓觉,不要因为受到过伤害就怀疑所有的男人,我…会有人真心喜欢你,想要保护你的。”

区晓觉微微地点点头。

他松开她,笑起来:“好了,我给你时间,你这个蠢女人,可不要让我等太久哦!”

说完,也不等区晓觉的回答,就转身大步走进安检通道,很潇洒地抬手冲她挥挥。看着这个时而霸道,时而细心,时而顽劣,时而认真的郑逸峰,区晓觉的内心还是充满了感激。

区晓觉和夏千一同回学校的时候,郑逸峰来机场接她们。他就像没有事似的,抢着拿行李,跟她们说说笑笑,把心理建设做得很好。

三月的时候,学校里默默地开着花朵,预示着整个漫长的冬天就过去了。苏豪有天托夏千带了些福建特产,说是他从家里带来的,很甜的凤梨馅饼,都是手工制作。区晓觉有些过意不去,见到苏豪的时候就主动打了招呼,他依然局促和紧张,见到她的时候,很慌乱。夏千也说,秦丛已经对区晓觉断了念头,开始追艺术学院一个跳舞的女孩。

这一天,夏千穿着一件长袖T恤欢天喜地从钓鱼社回到寝室。

“捡到宝了?”舒雯打趣地说。

“你们今天见到林家聪了吗?”她故弄玄虚地说。

区晓觉正在看书,头也没抬地问:“他怎么了?”

夏千凑到区晓觉的面前,热烈地说:“他今天和我穿着情侣装!”

“嗯?”区晓觉终于抬起头来,寝室里的舒雯和沈小娟也惊讶不已。

“你追到他了?”舒雯问。

夏千追林家聪的事已经不是新闻,自从她和成洁打过一场后,成洁就非常怨恨夏千。但她还是照样去找林家聪,见到成洁也不避讳,两个女生暗中较劲,好不热闹。成洁也因为夏千的事跟林家聪吵过好几次,林家聪也很无奈,跟夏千说过几回以后不要去寝室找他,她点头答应,第二日又像什么事都没有似的出现。林家聪和成洁的感情就这样因为夏千而磕磕绊绊的。

夏千倒是不这样认为,对好事的人说,如果成洁真的有自信,又怎么会担心别的女生抢走林家聪呢?这只能证明他们之间的感情并不牢固。

这样的话被添油加醋地传来传去,成洁也就厌烦了下来,对林家聪的不满越堆越深。

“快追到了。”夏千喜不自禁地回答。

“不是都穿情侣装了吗?”沈小娟奇怪地问。

“这个…”夏千笑了一下,“其实是我说动钓鱼社为社员准备统一的社服,这下我就可以和林家聪穿情侣装了。”

听她一说完,几个女生扑哧一声全笑出来,原来是夏千在那里自我安慰,事实上林家聪和每个社员都穿着同样的衣服。

夏千咳嗽一声,认真地说:“你们就别笑了,革命还未成功,同志我还需努力!”

“路漫漫呀…”沈小娟笑着说。

“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又出发…”舒雯干脆唱了起来,而区晓觉和沈小娟也附和着唱了起来,几个女生在寝室里笑闹成一团,很是愉快。

私下里,区晓觉有问过夏千,她和林家聪到底怎样了。

她总是信心满满:“知道女追男是什么吗?隔成纱而已。他和成洁迟早得掰,成洁那爱显的,一天到晚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林家聪的女朋友,占有欲太强了,只会让男生烦恼。”

“那么,林家聪对你的态度呢?”区晓觉问。

“挺好的。”她说。

“挺好的到底是怎样的?”区晓觉追问。

“就是去他寝室的时候,他会让秦丛他们说他不在,他还把袜子球鞋脏衣服全部收起来,怕我洗;我在路上看到他的时候,他大老远地都会躲起来;我去图书馆撞他的时候,他就会立刻说他有事要走了;我约他去陪我买钓鱼竿的时候,他会派秦丛过来…总之,就是又躲又闪。”

“啊?”区晓觉哑然。

“还没跟你说他最过分的事呢,有天我去他寝室等他,我就不信他不回寝室,结果他从秦丛他们那里知道我在,硬是让我等了七个小时也没出现,结果我一生气就倒了杯水在他被褥上。”夏千呵呵地笑起来。

“那…你没事吧?”区晓觉担心地问。

“能有什么事,我早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了,他躲着我表示他心里也矛盾着,怕面对我。”夏千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又说,“不就是谈个恋爱吗,我等他分手,就算结婚了,我也等他离婚!我就跟他耗上了!”

区晓觉忍不住开口:“就这么喜欢他?”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喜欢他,见到他的时候,就好像被一支弓箭给击中了,你说天使为什么要拿弓箭刺人呀,那就是告诉你,疼了,就是爱了。”夏千轻声说。

区晓觉心里一震。

在见到顾眠的那刻,她也有被什么击中的感觉,那么轻缓,又那样盛大。

而在那一年的五月,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沈小娟和他的男友分手了。她在寝室里哭了好几天,看她不吃不喝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只是默默地落泪,大家都不知如何去安慰。

一段恋情的失败是伤筋动骨的吧。

那天夜里,区晓觉从噩梦中惊醒,发现沈小娟没有在床上。她拉开灯,叫醒其他三个人,都吓住了。

她们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已经是凌晨两点,而沈小娟的床铺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她本来就内向,遇到事情难免会走极端,几个人赶紧下楼,又不知如何去找。学校已经沉寂,只有昏黄的路灯。

“她会不会去找那个贱人去了?”舒雯问。

“有可能,你有他电话吗,给他打一个。”

“没有。”舒雯想了一下说,“可能有个人有,他是那贱人的老乡。”

舒雯一口一个贱人,谁也没有说什么,在她们的心里,那个人就是个大贱人。

她们三个赶紧跑到男生寝室楼下,又不知道那人住在哪间寝室,敲了舍监的窗户,但里面就是没人应。

“那人什么名字?”夏千问。

“曹国民。”舒雯说。

夏千拉开嗓子在男生寝室楼下开始喊:“曹国民,曹国民…”

寂静的夜里,她的声音格外清亮。

男生寝室的灯,一盏一盏地开了,楼上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夏千也不顾顶过去,只是喊着曹国明,从这一栋到那一栋。终于有人从里面下来了,几个人迎上去,但区晓觉和夏千都停了下来,舒雯不解地看了她们一眼。

从楼上下来的人,是顾眠。

他穿着运动外套,牛仔裤和球鞋,从明亮的楼梯口走出来。他径直走到区晓觉的面前:“出了什么事吗?”

“我们有个室友半夜不见了,找曹国民要个电话。”舒雯先说了。

“哪个系的?”顾眠静静地问。

“好像是信息学院的,应该是大三,其他也不太知道了。”舒雯急切地说。夏千只是冷冷地看着顾眠,自从听过区晓觉说他们的事后,她就对顾眠非常讨厌,现在看到他,更是不屑一顾。

“我去帮你们找找。”顾眠说完,又转身上楼。

舒雯这才转身问她们:“这是谁呀?你们认识?”

两个人都摇了摇头,又相视一眼。

顾眠在等了一刻钟以后才出现,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睡眼惺忪的男生,穿着T恤和球裤。

“陈天的电话是多少?小娟不见了!”舒雯急切地问曹国民。

“这个…”曹国民抓了抓头,“我不记得,我回去翻翻。”

“快去!”夏千气急败坏地说。

他看了夏千一眼,转身立刻上楼。区晓觉别过脸,顾眠静静地站在一边,气氛有些别扭。舒雯察觉到了,就连一向话多的夏千也很沉默,她有些过意不去,毕竟这个人好心帮了她们的忙,何况还是一个大帅哥。

“谢谢你。”舒雯由衷地说。

顾眠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

“要不…你回去好了!”舒雯说,“我们找到曹国民就好了。”

顾眠这一次没有回答。

舒雯也不好再说下去。即使是五月,但夜晚还是有些凉,冷风一过,区晓觉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顾眠立刻把外套脱下来,递给区晓觉。她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退后一步,身子背对了过去。

舒雯打着圆场:“她平时不是这样的,是因为我们室友不见了,所以很着急。”

顾眠的手缓缓地收了回来,却没有穿上外套。

曹国民又从楼上下来,这次带了电话号码下来,她们用夏千的手机拨打了一次,正是陈天接的,但他说没有见到沈小娟,又嘟囔了一句:“都几点了,还打电话。”

夏千听着,气不打一处来:“去死吧,贱人!”骂完,就重重地扣了电话。

原来有的人薄情起来,是没有心的。

“只有我们自己找了!”夏千说。

“我也跟你们一起吧!”曹国民说。

“行。”夏千说,“你去学校的小树林找找。如果找到了就打我手机。我去一教二教看看,舒雯你去教务处看能不能找人帮忙,晓觉你去图书馆附近…”

几个人开始分头行动,区晓觉一转身,看到顾眠竟然跟在身后。昏黄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她咬了咬嘴唇,停了下来,压低声音愤懑地说:“你到底想怎样?”

“你一个人,不安全。”他说。

她失声笑出来:“我一个人不安全?”他忘记他曾经把她一个人抛下吗?忘记他是怎样把她置身于危险之中的吗?

“知道为什么吗?”他突然地说,“知道为什么我会那样做吗?”

区晓觉怔住了。是的,为什么?她一直想要知道他为什么会那样对她,时日过去,她只是不愿意再去回忆,但现在又被他生生地剥开来。

“因为你爸!”顾眠静静地说,“有一天他来我们那里洗车,他开的是一辆玛莎拉蒂…真是一辆很好的车,名贵,优雅!”

她抬起头,注视着他的眼睛。

“我们这些洗车工都很喜欢,大家都争着洗车擦车,很羡慕。”顾眠顿了一下,轻声地说,“被你爸发现了,他气急败坏地骂了我们一通,他说我们这些乡巴佬碰坏了他的车,命都赔不起…”

“我爸不会这样说话。”区晓觉反驳。

“他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他趾高气扬,他发现打蜡的时候没有均匀,又把老板找来说了一通,是另一个小工打的蜡,老板也生气了,立刻就开除了他…知道吗,那个小工就靠着这份工作养家。只是因为你爸的几句话,就让他没有了生活来源。”

“你是为了报复我爸?”区晓觉颤声问。

“对。”顾眠坦白地看着她,“有一次他又来洗车,我看到你坐在车里。”

区晓觉的手紧紧地握起来,她突然间觉得非常可笑,这就是原因吗?为了替那个小工出头,所以才来报复,但她又做错了什么?

“你已经成功地报复了我爸,你让他的宝贝女儿受骗了。”区晓觉自嘲地说。

“也许是吧。”顾眠不置可否地说。

“谢谢你告诉我原因。”区晓觉冷冷地说,“我们之间,已经清算了…那个耳光,那个耳光就已经清算了过去。我们…谁也不再欠谁。”

原来竟然是为了这样的理由,他带着目的走近了她。也许这个理由会让她心里的疼痛少一些,但她永远也不会去原谅他,永远也不可能再和他有任何的瓜葛。他们之间,早在十六岁那年的夏天,就已经结束了。

“区晓觉…”他抓住她的肩膀,缓缓地说,“我,可以道歉吗?”

她虚弱地摇了摇头:“不必了。”

区晓觉的手机响时,她迅速地按了接听。

“曹国民刚才打电话过来了,小娟去他学校了,我们现在过去找她。”是夏千匆忙的声音。区晓觉看了顾眠一眼,说:“我在校门口等你们。”

转身离开的时候,她的手臂突然被拽住,有悲凉从心底里沁了出来,她轻轻地拂开他的手。

夜是墨黑色的,就像一个整块布把人罩得严严实实的。

顾眠的手垂了下去,看着她越走越远,那一刻,他问自己,为什么要欠她的呢?而这一辈子他都是要欠她的了。

那个小工其实也是他最好的朋友,武珩。他瘦瘦黑黑,浓眉大眼,敦厚淳朴,他和顾眠在同一个职工大院里长大,比顾眠还大了两岁,念到十七岁的时候就开始出来工作,单位改制他的母亲只能办了提前退休手续,只是微薄的收入根本就没有办法供两个孩子念书,他说妹妹比他书念得好,一定要考大学,所以自己就先工作了。在洗车行,只要勤奋一些,技术全面一些也会有一两千块一个月。但这份工作却因为区海城的几句话而丢失了,武珩为了不让家里人知道,铤而走险去工地偷钢材卖,却被人发现了,判了劳教一年。

顾眠恨区海城,他怎么可以因为富有而随便践踏别人的自尊呢,他不知道他的几句话就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不知道武珩的家人是怎样的痛苦和失望。

他很多次都想放弃的。

在看着区晓觉认真执著地问着,喜不喜欢的时候;在她那样灿烂而明媚地对着他微笑的时候;在他生病时,她为他送来有桃心的便当的时候…她毫无城府,她单纯,她善良,但他还是伤害了她。

他去劳教所里看过武珩,武珩是越发沉默了,他颓废自弃,消极悲观,他对顾眠说,他觉得他这一辈子都过完了。

那一刻,顾眠觉得眼底一片潮湿,他对区海城的恨意又涌上了心头。

他亦要让他珍视的人受伤,所以他对区晓觉说,我们去上海吧。

他说他去买水,但他再也没有出现。他躲在一根柱子后看了她半天,她站在那里,蹲在那里,左顾右盼,她越来越焦急,像要哭出声来。

他想要走出去,最后却用更大的力气转身离开。她的包里有钱,他把这些钱全部给了武珩的家人。这样,在武珩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他们的生活还可以维持下去。

他永远记得,区晓觉慌乱的眼神。

后来,他有去过那个他们相遇的巷子,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只是转身,却是一片空茫。

他知道,他再也没有办法弥补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