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错了,但只能与这个错误冷冷地对视。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一定会从柱子后面朝她走过去,然后对她说:对不起,等久了吧。

蝴蝶只是扑腾了一下翅膀,便改变了周遭。

在他向前,还是向后的这一步,他和她的人生开始背道而驰。

区晓觉、夏千、舒雯和曹国民赶到的时候,就看到沈小娟正和陈天站在男生寝室楼下。五月的天,她穿着一条薄薄的纱裙,风把裙边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萧瑟之美。

他们奔了过去,舒雯一把拉住沈小娟的手,嚷起来:

“你想要吓死我们吗?”

她缓缓地转过头来,脸上布满了泪痕,她的声音空洞极了,她说:“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你们快带她回去吧,这样闹对我影响多不好。”陈天不耐烦地说。

区晓觉简直想扇他一个耳光,但已经有人抢先了,是曹国民冲了过去,抬手朝陈天的下巴狠狠地擂了一拳,陈天一个踉跄,闷闷地摔到地上。

“你他妈疯了?”陈天朝曹国民嚷着。

在曹国民还要打他的时候 ,沈小娟已经挣开众人挡在陈天的面前:“我的事不要你们管!”

“小娟!”舒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这个贱人你还护着他?”

沈小娟泣不成声: “ 可我就是喜欢他, 就是喜欢他呀!”

曹国民的手轻轻地收了回来,他冷哼一声看向别处。

沈小娟扶着陈天从地上起来, 关切地问: “ 你没事吧?”

“行了,你赶紧走,以后别来找我了!”陈天厉声说。

夏千握了握拳头,区晓觉拉住了她,这个人该打,但打能够把他打醒吗?变了心的人就像一罐过期的橘子罐头,橘子还是橘子,可味道已经变了。

“我哪里不好,我改,好不好?”沈小娟哀求。

“我已经对你没感觉了。”陈天冷淡地说。

“可是我已经把自己给你了…”她攥住他的衣袖。

“是你自愿的。”

“你不能这样对我!”

“别闹了,这样我会更加讨厌你!”陈天毫无余地地说。

“真不是个男人!”夏千已经听不下去,上前拉过沈小娟,又对着陈天说,“人在做,天在看,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小娟!”只听到舒雯惊呼一声。

众人才察觉,沈小娟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握着一枚刀片,她痛哭着抬手将刀片朝手腕上狠狠地割下去,嫣红的血汩汩地涌了出来。

那一刻,区晓觉想对她说:这样做,太傻了。

沈小娟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因为太过用力,她的腕腱受到影响,以后左手都不能太用力了。

区晓觉她们都陪着她,曹国民也来探望过好几次。谁都看得出来曹国民对沈小娟有好感,但喜欢并不是因为这个人好而喜欢,也不会因为这个人不好而不喜欢…喜欢就像那道答案是无限的算术题,从来没有具体的解释。

这个春天有些清冷,好在沈小娟的情绪在一点一点地恢复。有时候区晓觉也会想,为什么会是这个人,而不是那个人?为什么她遇到的是顾眠,夏千遇到的是林家聪,沈小娟遇到的是陈天呢?不是别人,不是另外的别人,那么她们的感情,又会有怎样的不同呢?

郑逸峰再来找区晓觉的时候,她就更加躲闪了。好几次,在上公开课的时候,她都看见了郑逸峰,他就坐在她斜对面的地方,有些调皮地朝她挥手。她勉强地点个头,就不再去理会。

郑逸峰说过会给她时间,所以并不太紧逼她,但她还是觉得有些烦恼,情绪就像在冬眠中,带着一些料峭。

夏千也很少在寝室里谈论林家聪了,她已经去跟他表白了,但他拒绝了。他说他只当她是朋友。但朋友会去给你洗球鞋吗?会在下雨的时候打电话提醒你记得带伞天冷的时候提醒你记得多穿一件吗?会在你生病不舒服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吗?

有一天,区晓觉刚到教室,就感觉到班上的氛围很古怪,大家都盯着她,就好像她的脸上画着图案似的,夏千也莫名其妙,冲着一个男生嚷:“看什么看呢?神经病。”

“那个…”男生迟疑一下说,“公告栏里贴着一张照片…好像是区晓觉的。”

“照片?区晓觉的?”夏千不解地问。

区晓觉的肩膀剧烈摇晃了一下,脸变得灰白。她知道,她躲不过去了,知道她想要竭力隐藏的再也盖不住了。那是她心里最惊恐的一件事,却还是发生了。

从来没有发现,从教室到寝室的路,竟然那样漫长。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次呼吸,都如鲠在喉。面上,却是一派平静。

有过堂风,迎面而来地撞上。

一低头,手心是湿的。

6.第6章 我在回忆里,清浅而行。

那张照片,区晓觉没有见到,听说是被人撕了去。但校园里已经传遍了,她走到哪里都是指指点点,还有好事者在寝室的门口来来回回地望,夏千在门口堵着骂,回转身,重重地关上门。

她知道她还欠夏千一个解释,但夏千选择什么都不问。怎么会有那样的照片?就好像从最黑的黑夜里被推了出来,那种光线会把人的眼睛刺疼。

她选择了沉默。

苏豪把区晓觉拦在去图书馆的路上,低下头问:“那是你吗?”

她突然间恼怒:“跟你有关系吗?”

“你怎么可以?”他扬起面孔,执著而忧伤地望着她,“你怎么可以拍那样的照片?”

她踉跄了一下,越过他,静静地走了过去。她越走越快,越走越急,最后便小跑起来,四周突然变得嘈杂和喧嚣,就像一场擂鼓声天的战场向她扑了过来,她只想要躲闪,仓皇不已。

她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停下来,才发现自己来到了学校的小树林里,刚下过雨的树林带着榆木的清香,平日里这是恋人来的地方,但因为刚下过雨,都是湿漉漉的,就更静了。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只是下意识地又朝前面跑去,慌不择路只是想找一处无人之地让心静一静。

不过是一张照片,但是谁贴的呢?又是怎样被发现的呢?

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拍照片的人也隐藏在这所学校里,在暗处冷冷地望着她吗?这样想的时候她的身体就忍不住战抖起来,她突然觉得,有一张大网,在等着猎杀她。

是谁?

脚下泥泞,她一滑往下狠狠地摔了下去,手掌摁在地上,很疼。一身的狼狈,干脆自暴自弃地坐在泥水中,抱住自己的膝盖,无助地失声哭泣。

有人蹲到她的面前,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满脸泪痕地看着面前的人。

原来刚刚在身后跟着她的人,是他。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到她的面前。

她惊悚地看着,然后一把抢过来奋力地撕扯,她把照片中的自己撕成了无数碎片,然后紧紧地捏进掌心里,疼像一株水草,缠住了她的脚踝,她努力地想要挣脱,却是越来越牢。

她终于崩溃,抬手间把碎片朝对方的脸上狠狠地掷过去!

“是你!”她哭喊着,“是你害的,是你害的!你知不知道你把我丢在火车站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我又渴又饿,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但我不愿意相信你丢下我不管了!”

她泣不成声。

“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残忍地对我!我做错什么了?你告诉我呀!”

她悲恸不已。

事情已经过去几年了,但她还是会从噩梦中惊醒。在黑暗中,她的身体在发抖,嘴唇在发抖,她感觉到有双无形的手在撕扯着她,让她惊恐不已。

知道吗?为什么区海城要把家里用了多年的保姆请辞,那是因为他们不想要更多的人知道在他们女儿身上发生的事。

当区晓觉被区海城接回家的时候,她身心俱疲,她在浴室里待了五个小时,她不断地搓洗自己,皮肤又红又痛地泛起血紫的颜色。

在看到沈小娟将刀片割向自己手腕的时候,她好像也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只是她到底还是没有勇气割下去,但那枚刀片被她藏了许久。

她需要看心理医生,需要吃镇静安神的药物,那是一段多恐慌的日子,她好不容易才坚持了过来,但当她以为她真的可以忘记的时候,一张照片出现了。

“对不起!”他的手握住她柔软而战栗的手。

她抽出自己的手,朝他的胸口捶打下去:“对不起?你凭什么一句对不起就让我原谅你?我告诉你!做不到,办不到,永远也不可能!你知道我在等你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我跑到附近的商铺一家一家地问有没有见到你,而这个时候有个人告诉我,知道你在哪里,我跟着她走了。那个时候的我,毫无主见,一筹莫展…”

她怒吼出声:“他们强迫我拍这样的照片!”

顾眠倒抽一口气,他没想到在他走后,她会遭遇到这样的事。他以为她等得太久他没出现,她就会给家里人打电话,他们一定会很快来接她,而她也会安全地到家。在他看来,不过是对区海城的一个惩戒,对区晓觉的一个恶作剧,而已。

他抬手,死死地抱住她,任由她的拳头在他的胸口捶打,直到她毫无力气,只是头抵在他的肩膀上,痛哭不已。

她已经积压太久的怨恨了,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颗铅球,很沉,很沉。她已经许久不曾哭过了,那些眼泪好像在十六岁那年都流尽了。她告诉自己,要坚强,要勇敢,她一步一步地把自己伪装起来。她不想要去恋爱,也不想要去动心,她对所有想要靠近她的男生都带着一种警惕。

是再也无法去爱了,因为她的心,是不再去轻信了。

完全的付出,就好像把小溪汇入大海。无声无息地就过去了。没有人知道,这其中有怎样的惊心动魄,怎样的百转千回,只有后怕倔犟地站在心上。

许久过去,她终于哭累了。

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就好像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十六岁的时候,她多想要一个这样的拥抱,那个时候她神采飞扬,像一只矫健的小鹿,蹦跳在他的身边。现在的她,带着一颗沧桑的心,在他的怀里,却多了一份悲凉。

为什么,他们之间要有欺骗,要有伤害呢?她只想要一份纯白的恋情,却换来一个破碎的阴谋。他的靠近,他的离开,他的再次出现,都好像由不得她。

这才是她最深的无助。

她终于从悲痛中醒过来,推开了他。

他深深地注视着她,他的眸子黑、亮,就像一片海。

她缓缓起身。

“可以重新开始吗?”他在她的身后静静地说。

她停了下来,转过身很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我错了。”他说。

她的心里冷哼一声,默默地朝前走去,眼角又涌起泪来,她倔犟地用手指一抹,就擦干了它。

她不会原谅他的。

她在心里,对自己起了誓。

若不是他,她不会遇到坏人;若不是他,她也不会被那些人逼到角落里。那是一个专门诱拐女孩拍裸照的集团,他们也用这些照片控制她们。区晓觉是在第三天的时候被解救了出来,是另一个女孩报了警。

在警局,区晓觉知道了,这些人专门在火车站、飞机场等地方用各种方式骗走女孩,拍过照片后放她们走。而女孩们往往因为拍过这种照片而不愿报警,这些人也不会把罪行做得太大,只是把这些照片卖到网站或者一些有癖好的人手里,以此赚钱。

区海城在警局看到区晓觉的时候,她是裸着脚的,他们连鞋都没有给她。而她记得的是,幽闭的走廊,混杂着各种气味的空气。

她尖叫,哭泣,拍打,撕扯…她用了所有的力气来反抗,但他们还是脱掉了她的衣服,那一刻,她真的希望自己死掉了。

她的人生,在那个瞬间,变得昏沉暗淡。

区晓觉在书桌前看书的时候,沈小娟坐到了她的对面。

她放下书,抬起头,看着欲言又止的沈小娟。

“我没事。”她竭力挤出一个笑容,她知道她们都是真心关心她的,她们没来问过她一个字,在去教室的时候和她坐在一起,她们用这样的方式来保护着她的自尊心。

沈小娟把自己的左手腕举给她看:“已经快好了…其实时间真的可以抚平一切的。”

区晓觉哽咽了一下,点点头。

那天夜里,区晓觉跑到夏千的床上,挤到她的被褥里。夏千嘟囔着:“一米二的床呀!”这样说着,却又朝里面滚了一下,给她挪出一个空间来。

她想要说什么,但夏千阻止了她:“好了好了,不想说就别说了,勉强自己太难受了。”

她轻轻喊了一声:“夏千。”

“嗯?”

“喜欢你。”

夏千夸张地哆嗦了一下:“别感动了,咱们可是闺蜜呀!”

在那个时候,区晓觉是如此庆幸,她的身边还有着朋友,有着夏千这样的闺蜜。而她呢,一定不会去在意别人的目光的。

即使是这样下了决心,但每每在人多的时候,区晓觉还是会有些恐慌,她总觉得别人都在议论她,总觉得别人都在看着她。那种耻辱的感觉会让她想要退却。

有一次她在学校里看到了尤小颜和顾眠,尤小颜穿着一件天蓝色的短袖衫,一条长过膝盖的百褶裙,她的脸上,都是青春的颜色。区晓觉看了看有些灰的自己,不由得隐到了一片阴影里。她看着他们踩着相同的步伐,穿过学校馥郁的花台,高大葱郁的梧桐树,穿过一派明媚的阳光,他们的背影那么妥帖般配。转身的时候,区晓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有一天下课,郑逸峰出现在教室门口,夏千抱着书本和她一起走了过去。

他认真地盯着她的脸。

“你也知道了?”区晓觉别过面孔。

走廊上有人说说笑笑,有人追逐打闹,夏千下意识地牵住了区晓觉的手。

“走,吃饭去!”几秒的停滞后,郑逸峰松了一口气,用愉悦的声音说。

有人朝他们这边望了一眼,区晓觉有些不自在地抓紧夏千的手,心生困顿。她还是做不到泰然处之。

“不用了!”她拒绝。

“走啦!”他绕到她身后,大大咧咧地抬手揽住她的颈项:“看在我好不容易过了四级的分儿上,请我吃好的!”

区晓觉有些急地去掰他的手,跟他说过许多次了,但他还是改不了这个坏习惯,老是喜欢从身后揽住她的颈项。

夏千看着他胡闹,也不阻止:“不是有个在教务处的亲人吗?还劳你大驾亲自去考四级呀?”

“唉——他大义灭亲呀!”郑逸峰推着区晓觉朝往前走,他就是有本事让她无可奈何。

“当初不是还说要‘潜’了某人?”夏千促狭地说。

区晓觉猛咳几声,终于让郑逸峰松开了她。

“那个…”郑逸峰不好意思地说,“还不是为了骗某人上钩胡诌的。”

夏千轻笑出来,又看到舒雯和沈小娟,招呼着一起去吃饭。几个人说说笑笑朝着学校外面的餐厅走去,在校门口的时候,区晓觉看到了尤小颜。她好像在等人,看到区晓觉,迟疑了一下,走了过来。

“今天有老乡会。”尤小颜说。

夏千挡在了面前,抢先说道:“我们有事,不去了。”

“区晓觉,你没事了吧?”尤小颜有些故意地说。区晓觉的心紧了一下。

“能有啥事,好着呢!”夏千垮着脸,“你该干吗干吗去!”

尤小颜被夏千噎得有些尴尬,却又不肯认输,干脆单刀直入:“顾眠答应我了。”

区晓觉愣了一下,明白她的意思。哦,是吗?他们在一起了。

她的心里竟然没有一丝异样,不觉得难过,也不觉得不舒服。他和谁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呢?

“追得很辛苦吧!”夏千讥诮地说。

尤小颜的脸微微地红了,一跺脚,“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尤小颜!”郑逸峰在她的身后喊住她。

她收住脚步,回转身。

“我觉得你最近品位越来越差了!”他扬声说了句。而尤小颜只是愤懑地瞪了他一眼,一甩手大步走掉。

“区晓觉…你什么时候答应我呀?”郑逸峰突然凑到区晓觉的面前,可怜兮兮地问。

“一边去!”夏千推他一把,没好气地说。

即使是风平浪静地过去,但还是有无形的硝烟在刚才弥漫过。那天晚上夏千说,尤小颜来示威八成是因为她心虚,顾眠不一定就真答应她了。

区晓觉对夏千的话有些把握不住,不是因为尤小颜,而是因为夏千为什么要说顾眠不一定答应呢?难道她看出她对顾眠还有留恋?不,她很坚决地告诉夏千,他的事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她不在意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