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觉。”夏千喃喃地看着她,突然哭出声来,“你这个傻瓜,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区晓觉抬手去揩她的眼泪:“没事。”

也许她的离开,可以让一切都平静下来,或者,她的走,能躲开黑暗中那个影子的尾随。她能够重新开始,忘记这一切。

郑逸峰来了,苏豪也来过了。

他们都希望她再努力争取一下,但她已经决定了。只是不知该如何向父母交代,电话打过去的时候迟疑着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她真的很任性吧,每一次决定都没有经过他们的同意,所以她才会吃了苦头。

她在寝室里收拾行李,她暂时不太愿意回家,就先找份工作吧,以后她还可以读夜校,读在职,如果想要念书怎么的方式都可以。她并不觉得太遗憾,最难过的却是夏千。那么倔犟的女孩,在被林家聪拒绝了一次又一次的时候也没掉一滴泪,却因为这件事而哭过好几次。

夜里,她总是挤到区晓觉的床上来。

她们说很多的话,说她们在中学的时候怎样去捉弄别人,都是些陈年的趣事,在翻出来时竟然也是惹人笑的。看来,回忆里不仅仅只有酸楚,只要你找,就会有很多愉悦的片段。只是静下来的时候,区晓觉的心里还是会有惆怅,真的要离开校园了,这个生活了许久的校园她好像还没有认真地去看过它的模样。

夏末时盛放的荷花池,郁郁葱葱的小树林,一格一格的花圃,教学楼、寝室、图书馆、食堂的宝蓝色桌椅,停在台阶上的鸽子,走廊尽头的开水房…才明白,是真的要离开了。

上大课的阶梯教室,她坐在后排的位子,一排一排橘色的桌椅,轻轻地把脸贴在台面上,看着窗外的景色。

她的成长竟然是这样的。

十六岁的离家出走,现在的被开除学籍。她的前面,还会有怎样的波折呢?

在寝室的时候,听到小喇叭里在喊,有人找她。区晓觉看了看窗外,是顾眠在楼下。这个夏天已经快热起来,马上是要放暑假了吧。备考的,迎战的,而区晓觉所有的书都已经打包好了。

她没有下楼,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整理、叠得仔仔细细。夏千在一边,终于忍不住说:“他还在楼下。”

区晓觉“哦”了一声,还是继续收拾。马上就是吃午饭的时间,夏千说她去食堂为她带回来好了。区晓觉说好。夏千下楼的时候,她依在窗边,看了看,顾眠还在,站在那里,身影很单薄,夏千从他的面前直直地走过,他也没有问一声。

下午的时候,他还在。

晚上的时候,他依然在。

他也不再让舍监喊她,只是静静地默默地站在那里,等着她。若是不知的,还以为他是惹了女友生气,才在这里苦苦候着。

整整一天过去,夜里的时候尤小颜突然跑到她们寝室来,她冷着一张脸,对区晓觉说:“你这样有意思吗?”

夏千挡在了前面,指了指门,厉声说:“你走错房间了,这里没人认识你。”

“你走开,我不跟你说!”尤小颜不屑地看着夏千。

“我还懒得跟你说呢!快出去!”夏千不耐烦地抬手轰她走。

尤小颜甩了甩手:“我知道你的事,明知道别人有女朋友还死缠着不放…”

夏千嗤笑一声打断她,鄙视地说:“关你P事!”

区晓觉走到夏千身边,对尤小颜说:“你走吧。”

“区晓觉!”尤小颜义正词严地看着她,“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你也不能让他在楼下站一整天吧!”

“他自己爱站,也没人逼他。”夏千没好气地说。

尤小颜没理她,冲着区晓觉说:“都不明白他喜欢你什么?一会儿艳照,一会儿又让别人为你争风吃醋…”

“闭嘴!”夏千大喝一声,想也没想地抬起手就朝尤小颜的脸上劈过去。尤小颜也不甘示弱,和夏千撕扯起来。

“别打了!”区晓觉过去拉开她们,在拉扯之间区晓觉被推了一把,踉跄一下,肚子撞到了书桌角上。她吃疼地弯下身去,而夏千也顾不得尤小颜,奔上前扶起她:“没事吧?”

区晓觉蹙着眉,摆了摆手:“说的人多了,难道你能打他们每个人吗?”

“晓觉!”夏千哽咽一下,“我就是见不得别人说你。”

“我没事!”她吸了吸鼻子,“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跟人打架了。”

门口已经又聚了一帮人围观,最近这间寝室太热闹了。区晓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尤小颜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对区晓觉说:“他站了一天了,就劳你大驾下去一趟,就算是拒绝也好骂他也好,好歹是给个话,这样不明不白地拖着他,是不是很不道德?”

“你…”夏千忍不住又要开骂。区晓觉制止了。

“好,我去!”她说。

“一对狗男女!”夏千冲尤小颜的背影嘟囔了一声。

区晓觉走出寝室的时候,门口自动让一条道来,她的手紧紧地握起来,穿过众人。

乔木青葱,芳草茵茵,月光如水般丝滑,这样的良辰美景,内心却一片凉薄。她迎着他的目光走过去,那是怎样的目光?柔软、温和,带着阴郁和悲伤。

自他们的重逢,每每见面都是她愤然地先转身而去,他有道过歉,有认过错,但他不知道,她心里最介意地的是什么吗?

是他没有喜欢过她。

原来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就是刀俎下的鱼,给了他任意伤害你的机会。

“我和你一起走。”顾眠凝视着她的眼睛。

区晓觉的心微微紧了一下,别过脸:“我说过要和你一起走吗?”

他声音沙哑:“不管你是否相信,我考到这所大学就是想要遇到你…区晓觉,我知道我做错很多事,但我真的后悔了…”

区晓觉冷笑一声:“我说过,我不会原谅你!”

“我要怎样做?”

“除非,你死!”区晓觉恨恨地说。若不是他,她会有今天的狼狈吗?他怎么以为只是几句忏悔的话,她就会抹掉那些过往?她无法忘记她在火车站焦急等待的心情,无法忘记在闪光灯下惊恐躲闪的心情,无法忘记需要吃镇静药才能平复的心情…那些回忆就是一枚拉链,轻轻一划,就会漏出很多很多的疼来。

他盯着她的眼睛,那一刻,他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半晌后,他定定地说了声:“好。”

他转身离开,背影在月光下显得那么悲恸荒凉。区晓觉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喊住他。

他没有想过,会变成这样。

他以为,她再等一会儿,就会打个电话回家。只是这样,已经让他不安,他把那些钱给了武珩的家人,更是没有脸面见她。他告诉自己,等攒够了钱,他一定还给她,那个时候,他会乞求她的原谅,他还想告诉她,在那场阴谋之外也有他不愿意发生的事——他在某一刻的时候,被她打动了。是在她欢喜蹦跳着走向他时,是在她执意地想要和她做同事时,是在她为了那台风扇跟他吵架时,又或者,是在她照顾了他整晚后,在他的唇上轻轻地一印时…他已经醒来了,那一刻,他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有那么多柔情似水的感觉被他生生地逼了下去。

他在这所学校里等着她,他希望能出现奇迹,那就是她还记得他们那个约定,这是不是说她已经原谅他了呢?但是他发现,她对他的敌意在眼眸里深深地刻着,他想要靠近,却不得要领,他看到她和别的男生一起,那个郑逸峰自称是她的男友。

那个夜里,他坐在学校的荷花池边,喝得酩酊。原来他比他想的,还要难过。

他走向学校门口,走向十字路口。

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他多么希望她能原谅他。他错了,真的错了,他后悔了一千次,懊恼了一万次,但错误已经发生了。他每一次想到她的时候,会心痛不已,想着在她身上发生的事,会愧疚不已。

他看着那张照片,他认出了那是十六岁的区晓觉,十六岁,原本她应该有多纯美的十六岁,却因为他而颠覆了。

连他自己,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了。

十字路的红绿灯发出着提示的鸣声,斑马线那么整齐有序,一辆又一辆的车在面前疾驰而过,抬起头,可以看到月亮,虽然它缺了一块。

除非你死。

除非你死。

除非你死。

她说。

他的心颤了一下,在红灯亮的那一刻,他闭上了眼睛。他朝前一步一步地走着,有车在他的身边驶过。

他还记得他曾经借了一辆摩托车载她,她揽住他的腰,脸靠在他的背上,她在身后哇啦哇啦地喊,你喜欢我吗?你喜欢我吗?

他都不记得她问过这样的话,多少次了。

每一次他都想回答,但每一次他绕开了话题。

他的心,窘迫不已,他害怕说喜欢,一声喜欢,会让他报复不下去。他便去看武珩,以此来不断地暗示自己,不许动心,不能动心!

可他的心已经违背了他。

有刹车声在车道上尖锐地划过,他没有睁开眼,却停在了路的中央。那一刻,他想起了区晓觉,是十六岁的区晓觉,他的嘴角露出了笑容,她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她,多可爱。

也是在那一刻,有人从身后大力地抱住了他,那个冲力让他向前踉跄了一下,站定的时候,他的眼泪落了下来,他知道,他等这个拥抱,真的太久太久了。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绿灯骤然亮了起来。

他缓缓地转身,看到她满是泪痕的脸,她的眼睛就像夜里的星星,闪着动人的光芒。

他抬起手来,擦掉她的泪水,他听到自己说:“我错了。”

她点头,点头,哽咽得不出话来。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会在考高志愿上填这所大学了。

她一直想要再遇到他。

这才是她内心深处最真的念想,不管是什么样的借口,不管怎么样假装,却还是某一刻站在了上风。

喜欢,是命运给你的一道盅,让你沉沦。

7.第7章 时光荏苒,忧伤却是时针。

区晓觉在学校附近小区租了一个公寓,小小的一室一厅,黑白分明的装修风格,冷色调的墙贴,收拾得很干净。郑逸峰原本是让区晓觉住到他家的一套空房里,磨了很久她也没有答应。

她只是想住下来再做打算,不管面上是怎样无所谓但心里还是空荡的,并且还没想好怎样跟父母交代,只是嘱咐夏千她们若是在寝室里接了电话就说她不在。

“你真的原谅他了?”夏千偷偷地问着区晓觉。

她迟疑地点了点头:“也许是在那一刻,我真的原谅他了。”

“就这样了?”

“还不知道,先找份工作吧!”区晓觉有些烦恼地皱起眉,她的生活现在是一团乱麻,根本没有办法理清头绪。

“还有我。”夏千抬手拢了拢她的肩,“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的,如果他再一次伤害了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顾眠在知道学校对区晓觉的处分后,便有些冲动地去交了退学申请,那个时候,他的念头就是和她一起同进退,他来这所大学是因为她,现在她离开了,他也不想待下去。不管她去哪里,他都想跟着她,就算只是远远地看着,至少她还在他的视线里。

区晓觉在知道后,坚持着要他去把申请拿回来。

“你这样,是白白牺牲。”

“只是不想再弄丢了你。”他注视着她的眼睛。

她的心暖了一下:“其实我也不知道去哪里,还是留在这里好了,等到合适的机会先给家里人一个交代。”

“晓觉。”他低低地说。

“嗯?”

他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轻轻地摩挲:“我害怕。”

“什么?”

“害怕这是一场梦,我醒来的时候,我们还是陌路…”

他酸涩地说。

她浅笑:“我也觉得这好像是一场梦,在十六岁的时候,我就没有醒来。”

他揽过她,他在想,如果这是一场梦,那么他宁愿不要醒来。

在顾眠的坚持下,他陪着她去超市买些琐碎的生活用品,她就要开始一个人的生活了,其实还是无助的。虽然夏千每天都会过来看她,夜里的时候甚至会陪着她住在这里,但还是有种孤独感在心里蔓延。

“厨房的灯泡有些暗,换一个。”

“浴室里应该放一个挂衣服的架子。”

“客厅的电视那里还需要一个接线板。”

顾眠推着购物车,一边挑选着,一边对区晓觉说着。他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每一次望向她的时候,他的眼神都是暖暖的,她看着超市里一排一排的货架,如白昼一样的灯光,身边经过的那些专注挑选的人,会有些恍惚。她真的原谅他了吗?真的就这样了吗?

“晓觉!”他看着她,兴致勃勃地说,“你那里应该开伙,以后我过来给你做。”

她“哦”了一声,忽然觉得他变得不一样了。以前的他沉默、敏感、酷酷的,现在的他变得健谈,变得细心,变得让人容易接近了。

但这种感觉让她总有些不对,是接近了,而不是亲近了。

他们在一起,但总有着无形的生疏横隔在中间,他小心翼翼,而她也收起了很多的情绪。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芥蒂,不管怎样去忽略,不管说了多少次我原谅你了,但她的内心,还是有着踌躇。

“晓觉,”他惊喜地说,“你看那是你爱吃的酸奶。”他走过去拿过几盒,放在购物车里,她怔了一下,她记得这个牌子的酸奶,那个时候她和顾眠在一起的时候,曾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我喜欢吃欣欣酸奶,喜欢喝统一绿茶,喜欢买蒙牛的雪糕…她说了一大堆,然后说,你要记得,不许忘记。

那个时候的她,霸道而任性,她可以随意提要求,但现在呢?当她面对他的时候,竟然把握不住,他是因为喜欢她才记得这些,还是因为赎罪所以记得这些。

他们去收银台那里结账,一样一样地被拿出来,又被她放进手提袋里。

顾眠打开钱包,准备付账的时候,她不经意地说了一句:

“不用,我自己来。”

收银员扫过了顾眠微微涨红的脸。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把纸票从钱包里递过去。

“说了不用。”她微微地扬高声音,那一刻她看到他灰败的表情。

钱在他们中间太过敏感。

她不要他的钱。

她始终保持着戒心。

他的手在空中迟疑了一下,默默地把纸币放回了钱包。他提着她买的几大袋东西,走得很沉默。

她在他的身后停了一下,几步跟上了他。

“你不要总是过来了。”她轻声地说。

他欲言又止。

“那个…”她继续说,“这几天在考试,不能耽误你。”

从前的她,不会说这样客套的话。

这条回家的巷子,是个斜坡,慢慢地往上走,景色才会一点一点地出来。也许命运也是这样,当你走一步的时候,才会看清它的方向,只是现在的区晓觉,即使站在这个点上,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样走。

她和他的和好太过突然了,她其实并没有完全地想清楚。

也许就像告诉夏千的那样,是在那一刻,她真的原谅了他。只是在那一刻,而已。

他们之间的状态,不像是一对恋人,他们都没有办法在对方面前放开自己来,所有情绪都是被整理被控制过了,当面对面的时候,根本不是真实的自己。

他在努力,努力地让他们之间轻松一些,自然一些。但这样的努力,在她看来,却是一种累,她不愿意让他这样,但他们之间,又该这样相处呢?

每一种尝试都变了味。

“这个暑假我会去一家投资公司实习。”他没有接她的话题。

“其实不必,你该回家的。”她知道,他留下来是为了陪她。

“也快找工作了,先实习着熟悉一下。”他顿了一下,默默看了她一眼,说,“我很快就毕业了。”

走到公寓的楼下,她想接过购物袋:“你回去吧。”

“这么重,送你上楼。”他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