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地摁开电梯,看着红色的数字变化时,心里竟然有说不出的紧张。

待到电梯门打开,她有些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你先回去吧。”她说。

“我帮你提进去。”

她想了一下,转身默默地开门,摁灯。他把东西放在餐桌上,开始替她换灯泡,弄插座。

他在房间里忙碌着,她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还是不要了。”她突然说。

他的肩膀晃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想过了,我们…还是算了吧。”她的声音微微地战栗,手里还握着刚从超市买回来的一盒酸奶。

“还是不能原谅我吗?”他酸涩地问。

“不是这样的。”她深深地吸口气,“是我,是我不再喜欢了。”

顾眠的身体顿了一下,他转过身,注视着她,有悲伤落在他的眸里。

“我们还是算了…”她再一次决绝地说。

她真的离他很近,抬手就可以触碰他。但在他就在她的面前时,她还是决定放弃了。她没有信心,她一点信心也没有。她害怕,害怕再走下去,他们之间又是一场伤害。那种不安就像一只小虫,在心里怎么也拍不死。

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就算伤口愈合了,还有狰狞的疤痕无法忽略。

他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他的手慢慢地握住她的手:

“我可以再来吗?”

“只是朋友,只是朋友一样,可以吗?”他哀哀地看着她。

她不由得点点头。

他们做不成恋人,做不成陌生人,还可以做朋友吗?

明明知道这是一个他折中的幌子,她却没有拒绝。

内心里,还希望有一线生机吗?

这样的矛盾,这样的犹豫,这样的纠葛,又是这样的拖泥带水…在感情的面前,没有谁的修为可以立地成佛吧。

暑假的时候,区晓觉跟父母撒了个谎,说是跟班上的同学一起去旅行。卢悦清也不疑心,看到她愿意和同学一起,只认为她的性格又恢复之前的开朗,往她的卡里打了不少的钱,只是让她要好好玩。

夏千本是想留下来陪她的,但因为她外婆生了病,只好回家去探视,走的时候也是一脸放心不下她的表情,让她跟她一起回家,她会帮着她一起解释,他们定然也不会误会。区晓觉不想说,还是怕他们担心,他们都以为那件事已经过去,她也在他们面前努力表现出一个健康女生的模样,但在夜里的时候,还是会有些胆寒。

她在家里做了几分简历,都投了出去,等待结果。

郑逸峰一毕业就考了公务员进了市政府工作,他说他自己是一点走仕途的兴趣也没有,更喜欢的是自己开个小公司,一步一步发展起来,也让他老爸对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刮目相看。

但再怎样坚持,他还是只有去报到上班了。他也说他可以帮区晓觉找一份工作,但她一口回绝了。

“你就是个倔脾气!”郑逸峰坐在区晓觉家里的沙发上,弹了弹,再坐了坐,“这沙发真是硬,改天我给你换个好点的沙发。”

“郑逸峰!”区晓觉沉下脸来,“说了不会要的,你就别瞎折腾了。”

他忽然嬉皮笑脸地凑到面前:“其实我是为我自己准备的,这沙发睡上去多不舒服!”

区晓觉一掌推开他的脸,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没好气地说:“谁说了要留你在这里住?”

“夏千说了。”郑逸峰欢喜地坏笑,“她走的时候让我照顾你了,这可是圣旨呀!”

区晓觉白他一眼:“不需要。”

郑逸峰认真地盯着区晓觉。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什么?”

“你的脑门上写着字呢!”他顽劣地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她吃疼地瞪他一眼。

“你脑门上写着生人勿近!”他又恢复嬉皮笑脸的样子。

“走了!”区晓觉把他往外面推。

“也不请我吃个饭!”他不满地嚷起来。

“拿走你的东西!”区晓觉指着放在地上一堆东西,说。

“算了,早知道你没良心了!”郑逸峰仿佛为了怕她再把带来的东西塞到他手里,很干脆地朝门外走去,“有事一定打电话给我!”

区晓觉无奈地应了一声,合上门。

房间里顿时静了下来,她把郑逸峰带来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水果、零食、蔬菜、速冻食物…她的心里还是浮现了很多的柔情,她在想,至少和郑逸峰的交往,她的心情是放松的,她可以说任何想说的话,可以对他冷淡,对他嘲笑,甚至在生气的时候抬手给他一拳。他嘻嘻哈哈,没心没肺,他带着他的朋友过来帮忙打扫整理,指指点点,让她心生感激。

也许没有顾眠,她平稳安妥地成长,在和郑逸峰的相处里,说不定她真的会接受他。他是会哄着她,宠着她,会变着花样地逗她开心…但他们相遇的时机不对,在遇到他的时候,她的心已经被锁上了。即使他让她感动,让她觉得暖心,但又明白,是朋友一样的感觉,而不是恋人。

现在的她,真的很狼狈。

只是隐在这小小的房子里,给自己一个喘息的空间。她还要面对很多的问题,对父母的解释,对未来的计划——生活总是要继续的,现在的她,更要靠自己的力量。

七月了,时间总是在前行,不管你带着怎样的心情,它都静静地流逝着。

夏千每天都会与她通电话,问她找工作的一些情况,她也很是沮丧。一般的工作要么就有学历的门槛,要么就是有工作经验的门槛,她这才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不会。开始还想找找杂志社编辑之类的工作,后来降低到了办公室文员,但即使去参加面试,都还是没有了下文。

卡上的钱可以让她什么也不做也可以过得很好,或者只要她回家去,在区海城的企业里也可以安排一个职位,但她就是很想要自己找一份事做,是填补内心那种不安的感觉吗?

那个夏天有些闷热,她坐着地铁穿行在这个城市的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在冬眠中的昆虫,没有了活力。

有一天她在地铁站的时候,看到了沈小娟。她记得夏千告诉她,舒雯和沈小娟放暑假都回去了,所以远远地看着她的时候她有点不确定。但真的是她,在她的身边的人,是陈天。

她有些错愕,她想起沈小娟割手腕时的决绝,但他们这么快就和好了。感情的事,真的是旁人无法去理解的吧。

她隐在了人群之后,没有让他们看到。

也会问起夏千的感情,其实也有人喜欢夏千,守在寝室楼下,教室外,或者给她写信,她总是拒绝,她告诉对方她在等着林家聪来喜欢她,所以现在的她不能够变心。她在别人匪夷所思的目光里大笑起来。

区晓觉好多次都想问夏千,这样坚持,会等到那一天吗?

但看着夏千信心满满的样子,又不忍再问。

只要她觉得这样好,就行了,她可以因为喜欢一个,追逐,等待,可以为了喜欢一个人,所向披靡,越挫越勇,她觉得这样的付出才是喜欢一个人,那就是好。

而区晓觉自己呢?她觉得的好呢?只是一个人静静地生活,不给别人任何来伤害自己的机会,保护自己,这样也就够了。

她们对待感情的态度是如此不同,但这不妨碍她们的友谊。她看着夏千前行,她亦看着区晓觉隐忍后退,她们都希望对方好好的,都希望对方能得到幸福和快乐。

在暑假结束的时候,夏千的感情还是有了稍许的进展,林家聪和成洁分手了。据夏千说,是成洁甩了林家聪。她终于忍受不了夏千觊觎着林家聪,那种感觉很压抑,就像明明是你手里的东西,却又觉得随时会被抢走,她和林家聪在一起,好像就是为了和夏千作战,她累了,她需要的是更踏实和安全的感情。

她对夏千说,是我不要的他,不管他以后和谁在一起,都改变不了我不要他的事实。

成洁的脸上是胜利得意的表情,这是她对夏千最后的一击。

夏千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但你离开他了。

成洁就颓败了下来。就算是她不要的林家聪,但她还是让夏千的诡计得逞了,她离开了林家聪,他是个自由的人,所以夏千怎样去缠着他都没问题了。

夏千火速跑去安慰林家聪,但秦丛他们告诉她,林家聪的一个同学来了。他们还特意加了一句,是个女同学。

夏千跺了跺脚,看来来安慰他的人,并不止她一个。

还是有好消息,那就是区晓觉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设计公司,做文案。

“其实就是接接电话,写写东西。”她说。

“一个月的薪水多少?”夏千羡慕地问。

区晓觉说了一个数字。

夏千失望地说:“这么少?”

“其实已经很不错了,谁愿意请我呀,至少不用去洗盘子,不用去站柜台,我这样学历的别人能用已经不错了。”

“区晓觉。”夏千严肃地看着她,“我不许你自暴自弃。”

“这份工作不是自暴自弃。”

“你要当白骨精!”夏千挥了挥手臂,如口号一样地喊。

“好。”

“你要当CEO!”

“会努力!”

“你要当中国女首富!”

“这个目标…”区晓觉忍俊不禁地笑起来,“还是交给你去实现吧!”

说是家公司,其实加上区晓觉也就五个人,在民宅中租了一个小小的套间,老板赵铭也是在创业期,一切都很简陋。赵铭的女朋友叶玫在一家银行上班,平日里也常常过来看看,两个人看上去很要好。

五个人的公司,赵铭除了要联系业务,也要自己做一些设计,包括标志设计、LOGO、VI设计、包装设计等等。另外还有设计部经理许贺、业务部经理曾天安、财务兼文员许晨曦,然后就是策划文案经理区晓觉。说是经理,但也就一个人,夏千看到名片的时候,立刻拿走一张,她说指不定她再等两年大学毕业,区晓觉已经成了设计业的名人了。

工作有了着落,区晓觉也慢慢地整理着自己的心情。顾眠在知道她找到工作后,有来看过她,他们只是坐在她家附近的咖啡馆里闲聊了一会儿,他便起身告辞。埋单的时候区晓觉抢先了一步,她笑着说她已经有了工作,怎么能让还是学生的他请客。顾眠浅笑了一下,没有坚持。

她不想欠他的,她宁愿一直是他欠着她。

因为学校的事务还有林家聪,夏千来的次数也少了起来,她说这是林家聪的空窗期,她不能让别人乘虚而入了。倒是郑逸峰,来得很勤,他开着一辆马自达6跑到公司来接她,或者是提着蔬菜水果过来蹭饭。

“你怎么这么有空?”区晓觉没好气地说。

郑逸峰故作可怜地拽着她的手臂:“以前在学校还可以住住寝室,现在得每天回去见我爸,他只要一见到我就是板起面孔教训人,当我是他的下属一样…一个字,晕;两个字,郁闷;三个字,憋屈呀;四个字,极度抓狂;五个字…”

区晓觉甩开他的手,白他一眼:“这里又不是收容站。”

“你就让我暂时忘却烦恼!”

区晓觉被他蹙眉的样子惹得忍不住笑,这下郑逸峰更是得意了:“看吧,歌词里都说,两个人的寒冷靠在一起就是微温!”说着,就要过来熊抱,区晓觉立刻闪到一边,手往前一推:“别闹了。”

“嗯,不闹了。我去做饭了。”郑逸峰幸福地看了区晓觉一眼,进了厨房,嘴里扬声唱着,“条条大路通罗马啊,最近的那条它最成功;出人头地我雄心在,大款富豪不是天生…”区晓觉站在客厅里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他的爽朗和快乐感染着她,在沉闷的时候就像一缕清风。其实说是他来蹭饭,但每次都是他自己买菜过来,然后在厨房里洗洗切切。区晓觉倒是不会做这些家务,偶尔自己试着做做,味道很是一般。郑逸峰的厨艺倒是很好,做的家常菜很有些许嫂的风范。

他也会指挥着区晓觉打打下手,剥个葱,理个蒜,或者就在厨房里一声一声地喊,拿盘子,洗个碗,端菜…区晓觉都一一地听着,有时候夏千过来,正赶上他们开饭,也就端了碗坐在桌前,后来宋康也来,来的次数多了,区晓觉就看出些端倪。

“那小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呢!”郑逸峰没好气地说,“每次来这里就为见谁,让他洗个碗还不情愿…喂,区晓觉,说给你听的呢,你到哪里去找我这么好的准男友呀?又是做饭又是洗碗,还负责说笑话逗乐,你还不好好珍惜我!”

“什么准男友?”区晓觉抬手朝他脑袋上拍一巴掌,“你该干吗干吗去,我还嫌你不清净。”

“区晓觉!”郑逸峰无奈地喊了一声,“谁叫我就是吃你这一套呢!我忍!”

郑逸峰拿着围裙扔给区晓觉:“来,给我系上。”

“自己弄!”区晓觉拒绝。

“手上有油!”郑逸峰坏笑起来,“是不是怕一靠近我,小心脏就会扑通跳个不停?”

“臭美!”区晓觉被他这样一说,便拿着围裙站到他面前,先系在颈项上,又绕到背后打了个蝴蝶结。

“行了!”区晓觉轻推他一下。郑逸峰突然转过身,一把抱住了区晓觉,紧紧地、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挣扎了两下,急躁地说:“郑逸峰,你干吗?”

“就一分钟!”他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就一分钟…”

她怔了一下,却不再挣扎。

“郑逸峰。”

“别说。”

“郑逸峰。”

“不想听。”

“我的心里还喜欢着他。”

“烦人!”他松开她,看着她的脸,认真地说,“我给你时间。”

“不…”

他又恢复嬉皮笑脸的样子:“你可不知道我在我们那儿有多受欢迎,隔壁办公室的,隔壁部门的,隔壁系统的…单身的,已婚的,只要是女的,看见我都热情得不得了。”他咳了一下,又说,“你说我咋就那么有魅力呢?”

区晓觉笑了起来。

生活在继续。

有天深夜区晓觉从公司加班回来的时候,察觉到有人在身后跟踪她。她开始还以为是郑逸峰的恶作剧,停下来一会儿,但身后的人并没有走上来,一转身,只有清冷的路灯和风过的沙沙声。

她想起那个贴照片的人了。那个人始终没有现身——他在暗处。

这样想的时候,她加快了步子。从公司到公寓有半个小时的车程,但在从公交车站走回去还需要十分钟,四周是一些公共设施还有花圃,这个时间已没有行人,她想了想,拿出手机紧紧地握在手里。

待她走到小区里,终于松了一口气,大约是自己看花了眼吧。进到电梯间的时候,才发现电梯已经停了,只是一转身突然又看到个黑影一闪而过,她低呼着喊了一声,心脏剧烈地跳动,惊恐和不安在脑海中杀来杀去。

看着幽闭黑暗的楼梯间,她竟然没有勇气走进去。她害怕那未知的黑暗,或者那里藏着一个陷阱,她站在那里等待了几分钟,慢慢平复了一下情绪,她拿起手机,想要给夏千拨个电话,只是在摁下去的那一刻,她却摁了其他的号码。

他说:“不要挂电话,我马上来。”

她只是点头,这才察觉因为紧张浑身已经被汗湿,手指酸楚僵硬地死命握着手机,站在电梯间明亮的灯光下,紧张地看着入口和安全通道。门外的那些黑暗里就好像藏着一双眼睛,正冷冷地盯着她,看着她惊恐和慌乱。

是谁?到底是谁?

她压抑至极,原本以为离开学校那个人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但也许,这只是一个开始。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晓觉。”电话那边是顾眠急灼的声音,“我已经在路上了。”

“其实…”她在突然间忽然丧失了勇气,是在一念之间拨了他的电话,是她潜意识里还在寻求着他的保护吗?她对他的感情是如此复杂,推开的时候又想要靠近,靠近的时候又想要躲避…她想要勇敢一些,却又更想要保护自己,迟疑之间更是让情绪变得反反复复。

“等我。”顾眠已经察觉出她的后悔之意,轻声说,“等着我。”

她的眼泪在心尖慢慢地沁了出来。

原来这个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明明喜欢却不能在一起,而是能够在一起却不知道该如何相处。他们的心里,横亘着太远的距离,即使她知道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握住他的手,她也知道,过往的那些错误也有着他无可奈何的地方,但延伸出那些藤蔓让她只能停在原地。

顾眠出现的时候,四周静谧极了。他穿着一件青色的衬衣,卷起的袖子停在前臂的尾端,因为出来得急,他的裤子并不显得整齐,眼神带着失措和关切。但这个样子的他,显得英气逼人。他的步子迈得很大,他手里一直握着手机,他走到她的面前扶住她的肩膀,急急地上下看着她,气喘吁吁地问:“没事,没事吧?”

她点头,又摇头,却在瞬间潸然泪下。

他的额头上有细细的汗珠,她能想到他这一路是怎样匆忙地赶来,而那个时候呢?如果在十六岁的火车站,他能这样出现,他们是不是会一直地恋下去,直到老去呢?

他揽过她入怀,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头发,他知道刚才的她一定吓坏了。

待她平静下来,他牵着她的手朝楼梯间走去。

“郑逸峰今天怎么没来接你?”在黑暗中,顾眠亮着手机,小小的荧光并不能使四周看得太清,但她的心里安稳了许多。

想想,她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在黑暗中上楼。

听到他的话,她迟疑了一下。

他见她没有回答,知道自己问得唐突了,不自禁地解释:

“我有去你的公司,见到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