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他无力地说。

他决定去了解真相,那一年的寒假他去了她家。她家境竟然如此优渥,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那么不是因为家境的原因,他想起她说过她曾经被顾眠扔在上海的火车站…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敏锐地察觉了什么,他拜托舅舅给他在警察局托个熟人,他想查一下区晓觉离家出走的那个暑假,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案子。

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他从她惊恐的表情里知道她一定是不情愿的,那么她报警了吗?

他查了很久,终于有了眉目。

区海城曾经报警,在区晓觉离家出走的当天。因为他是这城市有名的企业家,警察对于他的报警也格外重视,后来区晓觉是由上海警方联络这边的警方,说已经找到了。

谜底就这样被揭开。

区晓觉在上海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他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桌上,他的心里,没有一点的厌恶,而是更多的怜惜。她的清冷,他终于明白了。

郑逸峰动用了自己所有的关系,屏蔽了区晓觉的照片。

那段时间,他做的唯一的事,就是把区晓觉的那些照片从网络里删除,他不能让再多的人看到她——但他的心里忽然又有了一个邪恶的念头。

他有想过掐灭,但这个念头在心里被放大了无数倍,他压不住了。

他马上就要毕业了,离开校园的他没有办法守在她的身边,而她的身边有着众多的追求者,他害怕她会被别人追到,何况还有顾眠,在顾眠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说他喜欢区晓觉的时候,他恨不能一拳挥过去。

他有什么资格再来说喜欢区晓觉?他不知道他害她受了怎样的伤吗?让他担心的是他在区晓觉的眼里看到了破碎的泪…她还是被这个人左右了。

区晓觉说他们的约定结束了。他的自信在她的面前兵败如山倒,他挣扎了许久,矛盾了许久,终于在暗夜里偷偷贴了一张区晓觉的照片在公告栏上。

也许别人都会嫌弃她,远离她。

也许在她孤寂无助的时候,他就能乘虚而入。

也许在她离开学校,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她就会接受了他。

和辅导员的照片,也是他让明子去拍的。明子以为他只是因爱转恨的报复,所以爽快地答应了这件事,他亦给了明子很多的钱,从此再也没有和明子有过任何的联系。

他发誓,这是他这一生里做过最坏的一件事。

他唾弃自己,鄙夷自己,却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得到她,而不得不用的手段。区晓觉离开了学校,但她没有接受郑逸峰的帮助,去住他家的空房,或者由他安排一份工作。

但至少她一个人了。

他有了大把的机会,他可以常常见到她,去接她下班,或者去她家。她的身边只有他。但事情超过了他的想象,苏豪的出现竟然让区晓觉和顾眠和好了。

原来不管他怎样努力, 即使让自己做了如此恶毒的事——命运依然没有给他转机。

他甚至不知如何去忏悔,他被绝望击溃了。

知道,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了机会。

第二年的时候,夏千毕业了,但她把工作签到了哈尔滨。那是一个到了十月就已经入冬的城市,天寒地冻。其实是因为林家聪,林家聪辞职,然后离开。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夏千又去问过罗萌萌,她只是说是在林家聪的辞职被批了下来,才告诉了她。

夏千不允许林家聪就这样从她的世界里消失,即使她知道他离开就是为了躲避她的纠缠,她开始在网络里、在同学间四处打听他的消息。

后来是在哈尔滨的一个同学告诉夏千,他这里的街上无意中遇到过林家聪。得知消息的夏千如获大赦,立刻飞往了那个城市。

在夏千为了林家聪而奋不顾身时,区晓觉和顾眠的感情始终没有太多的进展。

顾眠的工作越来越顺利,他成为公司最优质的操盘手,手上的客户众多,也深得上司信任。只是,也变得越来越忙碌。

不管怎样忙碌,他对她的呵护却没有少,尽量抽出时间来陪她,散步、阅读、看电影或者与她一起去超市购物。他会在宽敞明亮的厨房里为她做家常菜,她站在门楣的地方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时,感觉到现实安好的幸福。

他们就这样,平淡,宁静,一直一直地生活下去,就已经足够。

她不是太张狂的女子,她对生活所有的美好愿望,都只是平静。没有波折,没有迂回,只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在顾眠的手机里看到一条佟棼棼发来的短讯时,她的手指僵硬了一下。

她在那边说:抽屉里给你放了咳嗽药,记得吃。

彼时,顾眠正在浴室里洗澡,他的手机在响,她举着手机到洗手间的门口。他说让她先接了,一会儿再给对方回过去。想了想,她还是没有接,她不太想电话那边的人揣测他们的关系,在电话铃声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打开了他的收件箱。

这条短讯是在上班时间发的,那佟棼棼放到咳嗽药应该是在他的办公桌里。她默默地合上手机,坐在沙发上胡乱地按着电视。

心里的不安在冷冷地与她对望。

她不断地安慰自己,这并不代表什么,但她能忽略吗?

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时,她不由得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端倪,他对着她的目光,笑了一下:“是谁打来的电话?”

“我没接。”她轻声地回答。

他“哦”了一声,不以为意地去拿手机,翻到来电回拨过去。他的声音沉稳自信,脸上的线条非常柔和。

他挂上电话,坐到她的身边,他那么自然地拢过她的肩膀,吻了吻她的额头:“你怎么了?”

她诧异地回转身,一个字都没有说,但他已经察觉出她的异样。

“我没事。”她想站起身,但他用手拉住了她,托起她的下巴直视她的眼睛,“你刚才的目光里明明就说了你有事。”

“你太敏感了。”她牵强地笑了一下。

“晓觉!”他摩挲着她的脸,“也许是太紧张你了。”

她一直没有提那条短讯,隔天后再去看他的手机,已经被删掉了。他是太敏感了,她一点的不快他也能察觉出来,在他们在一起后,他一直都是这样,他从来不会对她说一句重话,从来不会要求勉强她怎样,他对她细心、体贴,对她呵护备至…她有时候她会恍惚,他这样小心翼翼地待着她,这样敏感生怕她不开心,是因为真心喜欢她,还是因为想要弥补呢?

她的心里,无法肯定。

很多次,想要问出口,却都被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们的相处,有着无法忽略的小小别扭,即使是如此甜蜜和幸福,但在某一个时刻还是会让她的情绪变得很复杂。

他们的第一次争吵是在他的生日。

那一天说好他会回家与她一起庆祝,她照着书本做了他喜欢的菜,香水鱼、宫保鸡丁、西兰花…想着他见到满满一桌的菜一定会惊讶不已的时候,她就忍不住笑了。备了红酒和蜡烛,坐在满屋的明媚里静静地等着他回来。

是十二月的天气,他们在一起已经一年多了,这时光就像是一粒薄荷糖,甜而清香。

他打来电话,有些抱歉地说,同事知道了要替他庆祝,所以要晚回一点。

他又迟疑地问:“你来吗?”

她抿了抿嘴唇,还是说:“不了。”她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失望,却还是拒绝了。

“我会早点回来。”他轻声地说。

区晓觉很想说,你回来,你现在就回来。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合上电话的时候,她感觉到心情变得七零八落,她在想,佟棼棼会不会在?那个如此热辣的女子会不会依偎在他的身边?

不,不,不!她告诉自己,不能胡思乱想,信任他,一定一定要信任他。她还记得赵铭和叶玫分手的原因,她不能让他们好不容易建立的感情堆成一座沙堡。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变得越来越没有耐心,她把手机反复地拿在手里,摁下一个数字又一个数字,却到底没有一串是完整的。

桌上的蜡烛燃成了小小的一坨,身上纵横的蜡油就像包裹着一滴又一滴的眼泪,即使面上怎样的无动于衷,心里却是匮乏的。

顾眠是在夜里十一点的时候到家的。他打开门看到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的区晓觉时,他伏下身,愧疚地说:“他们一直没有散,我也不好意思走。”

区晓觉笑了笑,想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腿酸楚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他松了松颈项上的领带,她闻到了他身上酒精的味道。

“你喝酒了?”她说。

“一点点。”

“那是什么?”她指了指他提回来放到门口的袋子。

“哦,同事送的礼物。”他简单地说。

“佟棼棼送的?”她的声音冷淡了起来。

他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迟疑地说:“是。”

“是什么?”

“没打开,还不知道。”他轻描淡写地说,“我不想收的,但她…”

“我能看看吗?”区晓觉突然打断他,问。

顾眠停顿了一下,还是把袋子拿过来,是个用玻璃纸包装好的细长的盒子,有两条米色的带子一横一竖地束着。她接过来摇晃了一下,不太确定是什么。

她扯掉带子,撕开玻璃纸的口子,原来是一条领带,牌子是GUCCI。

“这挺贵的。”她说。

“晓觉。”他紧张地握住她的手,被她挣开了。

她打开盒子的包装,看着那条浅灰色带深蓝色圆点的领带,说:“知道她为什么送你领带吗?”

他看着她。

“是因为她想要拴住你。”她的嘴角扬起笑容,“她喜欢你。”

“晓觉。”他看着隐忍的她,充满了担忧,“我会还给她。”

她举着领带在他的颈项处比了比, 笑着说: “ 挺配你的,她很会挑。真的不错。我是说真的,这条领带很漂亮…”

他错愕地看着区晓觉,她的眼里涌出了泪水。

“你骗我!”她突然愤怒地把领带往他身上一砸,厉声说。

他说不出话来。

“她给你发短讯了,你不是答应不会跟她有私下的联系吗?为什么你要这样?”

“她在公司的联系录上找到我的手机号…”他解释。

“咳嗽药呢?她为什么要给你,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你的抽屉她可以打开?她这样光明正大…”她一连串的追问。那一条短讯,和今天的领带,突然间让她歇斯底里起来,她是如此害怕再被他欺骗——再一次信任他,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量。

但原来所有的信任都是经不起推敲的,蛛丝马迹的怀疑就会让她崩塌掉。

他看着情绪激动的她,努力地想要抱住,安抚她。但她浑身颤抖,只是胡乱地推开他。

“不要碰我,你这个骗子!”她声嘶力竭。

在这一声“骗子”里,他的手缓缓地垂了下去。

“你始终不信任我。”他说,“所以你从来不去参加我的聚会,不去见我的朋友,也不让你的同事知道…甚至在你打电话的时候,你也不要让别人察觉我的存在。”

她悲愤地看着他:“你是在弥补吗?”

他迟疑着没有回答,在他的内心,其实是有这样的因素。他总是告诉自己,要对她好,要对她更好。

“我说对了?”她颤声问。

“晓觉,你听我说…”

“不,不要!”她突然疯狂地抓住那条领带在房间里翻找,她找到了一把剪刀,她狠狠地朝领带剪下去,因为用力,锋利的刀刃刺到她的掌心,而她还是一下又一下地剪着领带,好像要把所有的情绪都撒出来。

原来她从来没有真正地信任过他,所以她从来不去见他的同事朋友。

她不想把自己变成这样,她忍过,但没有忍住。她到底是一般的女子,会吃醋,会嫉妒,会抓狂,也会丧失理智。

他们很快就和好了。当他站在电台的马路对面,看着她的时候,她就朝他走了过去。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夜里的时候,她紧紧地蜷在他的怀里,他微微一动,她就会醒来。他们的身体是如此接近,但又为何感觉如此疏离呢?

有一天,她在书上念到一句话:爱情到了某种程度的时候,是没有前途的。

她被镇住了。

她在想,她和顾眠的感情,会有前途吗?他们之间总是无法地坦然相处,这是她心里最无望的部分。

他们谁都没有再去提过佟棼棼,她像往常一样,上班,下班,接着听众的电话,倾听他们说自己的情感故事。好多次她都想把这些统统告诉夏千,但她知道,夏千一定会让她离开顾眠。是的,她从来不看好他们的感情,她对顾眠有着抵触的情绪。

顾眠在工作上越发如鱼得水了。他的薪水涨了又涨。

有一天他带着她到一个环境颇好的小区,指着上面的一层说:“房子有点小,而且还要还房贷,不过我想以后一定会还大房子的。”

她诧异地看着他:“怎么突然买房子?”

“不好吗?”他问。

迟疑了一下,他又说:“交首付的钱有一部分是那张卡里的。”

她立刻明白了,他始终是想要把那些钱还给她,给她银行卡她不收,他就买了这个房子给她。也许介意过往的人,不仅仅是她,还有他。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她在想,是不是她接受这个房子,他就不会再有弥补的心理了呢?他们之间为什么就不能像其他的情侣那样自然简单呢?

区晓觉在阳台上看书的时候,天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她想了一下,顾眠今天是没有带伞的,思忖了许久她终于起身,换了外套拿了伞出门。她从来没有他的公司接过他下班,这一次竟然变得有些期待和紧张。

下了的士,她拿出手机想拨个电话过去,想想,也许他正忙着,迟疑了下收起手机,走进他公司对面的咖啡屋。傍晚的时间,咖啡屋里并没有太多客人,她选了靠窗的位子,点了一杯柠檬水。单人的布衣沙发,舒适的抱枕,透过清冷的雨她静静地望着街对面。

顾眠出来的时候,区晓觉下意识地站起来,但旋即她停了下来。顾眠是和他的同事一起出来的,他走在中间,显得格外笔挺英俊,岩石灰的衬衣,卡其色的西装裤——他已经从沉默的少年成长为一个男人,自信的眼神,淡定的表情,沉稳睿智。他的身材更加挺拔,轮廓更加坚毅。她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审视过他,原来时光竟已过去多年。

他离开同事后,下到台阶处想要拦一辆的士,这个时间很不容易拦车,没有一辆空车经过。区晓觉的嘴角扬起一些笑容,她看到他有些无奈的表情,但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用手或者皮包遮在头上,在雨中狼狈不堪。

她握着伞走出咖啡屋,想要立刻出现。她想他一定会很惊喜,没有想到她会来接他吧。

只是刚向上前的时候,她看到佟棼棼举着一把伞拍了拍他的后背,她收住了脚步。

佟棼棼举着伞对他说了几句,他迟疑了一下,从佟棼棼的手里接过了伞。

他们朝前走去,并没有看街对面一眼。有一辆车疾驰着从区晓觉身边经过,溅起的水花湿了她一身,而这时,像是心灵感应一样的,顾眠的目光正好望到这边。

区晓觉觉得很难堪。

她穿着浅白色的外套,泥水甚至甩在了她的脸上,湿漉漉脏兮兮的样子格外狼狈。她想躲但已经来不及了。顾眠在见到她时,立刻把伞还给佟棼棼,他朝区晓觉这边跑过来,而她就愣愣站在那里,像个十足的傻瓜。

“不要紧吧?”他抬起衣袖擦她的脸,她的头发。

佟棼棼这时也举着伞过来,她穿着干练的套装,小西装里面是黑色衬衣,胸前的口子被绷得紧紧的,职业又魅惑。

“多幸福呀,女朋友来接你。”佟棼棼笑着说。她的笑容看上去非常真诚,但区晓觉并没有回应她。

顾眠接过区晓觉的伞:“怎么没给我打个电话?”

“怕打扰你。”她轻声说。

“这里不好打车,我们去路口那边吧!”佟棼棼依然笑着。

区晓觉很沉默,身体语言明显表示出她没有和她交谈的意愿,佟棼棼也察觉到了。

佟棼棼伸手拦了一辆的士,她打开车门的时候,区晓觉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了进去,顾眠坐到后座,然后佟棼棼拉开前排的车门,坐了进去。

区晓觉有些讶异,顾眠解释地说:“她住在关山,和我们顺路。”这一次,区晓觉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他们到家的时候,区晓觉一直没有说话。

“快去换衣服!”他笑着,推了推她的肩膀。

她朝卧室里走去。

“你今天等了多久呀,应该打个电话。”他在门外说。

她默默地脱了身上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