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来接你下班。”他说。

她依然沉默。

他终于忍无可忍“啪”的一声推开门,闯了进去,她下意识地用双肩护住前胸,警惕地看着他。

“我很少和她一起坐车!”他说。

“她最近才搬到那里,跟所有人都说过。”他说。

“在公司里我很少和她说话…区晓觉,你到底什么意思?”他不由得扬高声音。

她冷冷地看着他,半晌后,一字一字地问:“你是在心虚吗?”

这句话让他的脸色变得灰白,就好像被打回了原形。

“我没有。”他眼神颓败,喃喃,“我,没有。”

他转身走出去。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区晓觉如虚脱一样跌坐下去,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她真的不知该如何和他相处。

是她没有自信了吗?

看着越发出众、优秀、成功、夺目的顾眠,她觉得自己灰暗了下去。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忘记十六岁那年发生的事,那是她心里的隐疾,永远都无法愈合。她总是觉得她不再纯净,她已经不再是她了。

是太害怕失去,才会如此鲁莽吧。

后来顾眠说,如果她不喜欢他在那里上班,他就辞职。

他可以换一份工作,其实她知道问题不是这份工作,而是她的心里充满了许多的不安。清浅稀疏,或者浓墨重彩,但始终在那里。

她告诉他,他不必这样做,这份工作是他喜爱的,又做得如此好。再后来,她察觉到顾眠回到家的时候,会把手机关掉。

他害怕任何一个来电或者短讯,都会让她觉得不适。他竭尽所能希望得到她的信任,内心疲惫。

他买的那房子已经装修好了,区晓觉去看过一次,墙壁上挂满了区晓觉的照片,是她喜欢的田园风格,碎花的窗帘,同色系的桌布,在阳台的位置有白色小圆桌椅——他知道她喜欢坐在阳台上看书。

“喜欢吗?”他问。

“嗯。”她点点头。

这一刻,她无比热爱这房子,这里会是一个家,是她和顾眠恋情的盛放之处。情侣的拖鞋,情侣的茶杯,情侣的牙刷…每一样饰物都如此花心思。

她深深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觉得这便是永远了。

还有什么承诺比他给你一个家,更浪漫的呢?

圣诞节前的日子,顾眠说他父母回来,他希望带她去见一见他的父母。

“到时候再说吧。”区晓觉想了一下又说,“要不你先陪你的父母,最近不用过来。”

他迟疑了一下,说:“也好,我们回去那边住。”

但区晓觉始终没有去见他的父母。他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只是找了借口搪塞过去…他是如此敏感,只是一次便知道她的意思。现在的她还不太想去见他的父母。即使非常失望,但他也没有再勉强她。

他的父母待了几日就回去了。

但他们走的那天,他打电话说,房间里还有些没收拾的,他第二天才回。

区晓觉自知有些理亏,便去了那边房子找他。

她有钥匙,打开房间的时候,顾眠并没有在。她等了他许久,直到实在是太晚,她必须要赶到电台去上班了,才不得不离开。

下楼,拦下的士,心里还在想,明天一定要主动给他打个电话。她随意地看向车窗外,她的心突然狂跳起来,手握住窗户的边框再朝身后看过去。

“麻烦你,往回。”她颤声对司机说。

一个转弯,司机稳稳地转了方向。区晓觉觉得非常混乱,手紧紧地握了起来。她在那一瞥中看到了顾眠,他身边的人,正是佟棼棼。

怎么是她?怎么会是她?

下的士的时候,她腿软得迈不开步子。她真的看到了他们,顾眠是喝得酩酊,而佟棼棼紧紧地扶着他,她的身体贴在他的身上。

好几次他差点摔在地上, 这是区晓觉从未见过的顾眠——消极、颓败、毫无斗志。

但他的这一面从来没有在她的面前显露过,他在她的面前,把自己的情绪都隐藏了起来,即使愤怒的时候也在拼命地隐忍,而在那些别扭之后,他会主动地示好。

她让他是如此辛苦。

她静静地坐在小区的花园里,看着那扇窗户后明亮的灯光。

她神色恍惚地给程云打了电话请假,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只是坐在这里,没有勇气上去敲门,也没有勇气转身离开。

她的身体变成了一堆棉絮,混沌不已。

佟棼棼下来的时候,区晓觉站了起来,她看到了她,脸突然涨红了,只是急匆匆地从她的面前过去,很仓皇。

区晓觉想要告诉她,你的毛衣穿反了,背后的花纹到了前胸,很难看。

但她静静地看着佟棼棼像逃一样离开,脸上就好像被人狠狠地闪了一个耳光,那么疼。

她在楼下站了整夜。

肝肠寸断。

区晓觉生病了,低烧、咳嗽、盗汗。

她在梦中被怪兽追赶,她逃了许多的地方,惊慌失措。

她终于被逼到了角落里,在怪兽巨大的阴影里她瑟缩成一团。

醒来时,窗外是黄昏。天际边是殷红的晚霞,被镀了金边的云层重重叠叠,很好看,而那些金黄的颜色落入眸子的时候,却变成了一根一根的银针。

比起醒来,她其实更愿意还在梦中。

顾眠的背靠着床沿,头向后躺着立在她的身边,他在沉思。

记忆纷沓而至的时候,她的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伤口,鲜血淋漓。

佟棼棼穿反的毛衣。

毛衣穿反了。

她咳嗽起来,一声连着一声,很痛。

他赶紧递水到面前:“快喝一口。”

她看了他一眼:“怎么没有上班?”

“请假了。”他说,把杯子递到她的嘴边喂她。她喝了一口,甜甜的,是冰糖梨子水,润肺止咳。

“你怎么回来了?”她颤声问。

“今天早上回来,看到你倒在床上,病得厉害,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他有些责备地说。

她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怕打扰你。”

“ 怎么会? ” 他直视她的目光, “ 你随时都可以找我…昨天你来找过我?”

她想了想,点点头.。

“昨天跟同事出去聚会了…有个同事升职。”他又问,“你什么走的?你把房间收拾过了。”

“要赶着去电台上班。”她垂下眼,撒了个谎。

“以后给我打电话。”他说着,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烧现在退了,回来的时候真把我吓住了,你说要是我今天也不回来,你也不打个电话,一个人病在房间,多担心呀!”

她虚弱地笑了一下:“我没事。”

她始终没有提那个晚上的事,她知道只要她一提,他们之间就结束了。

不说,就没有改变。永远不说,就永远没有改变。

原来我们都是掩耳盗铃的傻瓜。

10.第10章 对不起,我爱你!

夏千是在四月的时候回来的。区晓觉在机场灼亮的灯光里就见到了她,她戴着一顶宽边沿的贝雷帽,一条蜡染的蓝底红花的大摆裙,修身的V领上衣和细长的高跟鞋,显得非常有女人味。

她呼啦一声跑过来一把抱住区晓觉:“想死我了。”她又捧起她的脸,在她的脸颊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区晓觉笑着推开她:“别闹了,都在看呢。”

她挽住她的手臂,夸张地说:“感慨呀,我好不容易才回到地球。”

“那你之前去哪里了?”区晓觉偏着头问。

“银河系的某个星球去了。不过那里不好玩,所以我又回来了。”她和以前一样开朗明媚,区晓觉的心里稍微安稳了一些。她终于在追随林家聪的路上,停了下来。

“你怎么才来呀?”夏千不耐烦地嚷了一声,区晓觉顺着声音看了过去,怔了一下。

是郑逸峰。

她许久没有见过他了,他亦没有来找过她。

他的脸上都是尴尬,看到区晓觉的时候,踌躇着不知是否上前。夏千把区晓觉朝他面前一推:“你这个浑小子,到底怎么惹了她,还不赶紧赔礼道歉!”

郑逸峰嗫嚅着看了区晓觉一眼。

“最近好吗?”他迟疑地问。

区晓觉点点头:“你呢?”

“干吗这么生疏?”夏千一手挽住区晓觉,一手挽住郑逸峰,“有没有在银杏包一桌给我接风?把沈小娟、宋康他们都喊上,舒雯这妞竟然跑到国外念博去了,我怎么以前没有发现她念书这样好?”

夏千一个人喋喋不休,像是一个话痨。完全不去理会另外两个别扭的人。

沈小娟来的时候,带来的人并不是陈天。她跟大家介绍,他叫刘涛,是个眼科医生。席间,看得出刘涛对沈小娟很上心,为她布菜,拿纸巾,侧过身专注地听她讲话。

他们都没有提到陈天,这个人就像一页书,不着痕迹地被翻了过去。

吃过饭,夏千又张罗着要唱歌,她精力旺盛,情绪高涨,她不停地说,不停地笑,却显得有些反常。

区晓觉从包间出来,去露台那里吹吹风,她给顾眠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他们现在在唱歌。他叮嘱了几句,便挂了电话。夏千回来,暂时住在她那里,顾眠也就去了那边住,原本今天他是要来的,临时有任务只好约了第二日给夏千接风。

刚吃饭的时候,她喝了一杯红酒,觉得有些微热,用手扇了扇风。

“晓觉。”听到声音,她转身,是郑逸峰。

她抿了抿嘴唇,低垂了眼。

“我一直想找你。”他愧疚地说,“我想跟你道歉。”

她的手握紧了手机。

“那些照片网上已经没有了,我找人都屏蔽掉了。”

“谢谢。”她轻声说。

他愣了一下,觉得这声“谢谢”格外刺耳。

“恨我吗?”他问。

“都过去了。”

“我只是…只是因为喜欢你,才做下蠢事。”

“都过去了。”她重复一遍。

“我一直想道歉,但又很怕面对你,只好跟夏千联系,知道你的一些近况…好多次我都在你家楼下,看到你,还有顾眠。”

“真的,那都过去了。”区晓觉看着他,“以前你一直对我很好,我相信那不是恶意。”

郑逸峰怔怔地看着她,他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又难以置信——她原谅了他,她这样轻易地原谅了他。

一行人唱到凌晨才散去,区晓觉和夏千到家的时候,夏千立刻扑到沙发上去:“嗓子都快唱跨掉了。”

区晓觉去倒了一杯水给她:“很累吧。”

夏千把头埋在沙发上,一动也没有动,有那么一会儿她觉得夏千已经睡着了。

半晌后,夏千幽幽地说:“我放弃了。”

“他结婚了?”区晓觉问。

“不是。”

“那他又谈恋爱了。”区晓觉又问。

“不是。”

“怎么回事?”区晓觉不解地问,这太不像夏千的风格,从大一认识林家聪开始,她就在追随林家聪,怎么突然间说放弃就放弃了。

夏千坐了起来,她接过区晓觉手里的杯子,猛地喝了一口,又顿在桌上,抹了抹嘴:“他说他不爱我,他说他永远也没有办法爱我。”

林家聪开始跟夏千玩战术了,他辞职后对他的工作去向全方位地保密,甚至对秦丛也说了假话。他就是不想要让夏千再找他。

知道他在哈尔滨的消息已经是夏千毕业半年后。有人遇到了他,辗转地夏千就知道了。她第一时间奔赴哈尔滨,那个时候她在心里狠狠咒骂了他一番,她对自己说,就算他躲她躲到地球的尽头,她也要把他找了出来。

第一次见到袁晓,林家聪和她从公司的台阶下来,见到夏千的第一个反应是和袁晓拉开了一段距离。夏千迎上去,她说:“林家聪,你也在哈尔滨呀,真是巧。”

他警惕而意外地看着夏千。

夏千在他工作的那栋写字楼里也找了份工作,她每天都找着机会去遇见林家聪,她对袁晓充满了抵触情绪,从成洁到罗萌萌,再到袁晓,夏千觉得她成了一个排雷的勇士,在不停地排着林家聪身边的那些炸弹。

直到有一天,林家聪终于无法忍受,他给夏千打电话,他说:“我们谈谈。”

夏千几乎要喊万岁,她换了衣服化了妆盛大地出行,那是第一次林家聪给她打电话,这么多年,这么多年的时光从指缝中过去,终于有了一丝曙光。换衣服的时候她特意穿上了新买的内衣,她甚至在想,如果林家聪今天晚上对她不轨,她立刻就接受。

她一直在笑。她还想给区晓觉打个电话,告诉她,革命快成功了。

林家聪就站在街口,月光下他的身形修长挺拔,夏千朝着他奔跑过去,因为她从未让他等过她,她这么努力地想要靠近他,破坏他的恋情,厚脸皮的纠缠,马不停蹄地追随…她一直望着他,他的目光突然变得错愕。而夏千的身体开始下坠,然后重重地跌进了一个很黑的洞里,很潮湿和难闻,几秒的空白后她好不容易站起来,终于明白自己掉进了路边的下水道。刚才朝林家聪奔跑的时候,她的眼里只有他,所以根不没有看到旁边放的井盖。

幸好只是一米多深,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看见了林家聪。他惊慌失措地说,夏千,你没事吧?你都好吧?她笑起来,其实一点也不疼,但眼泪涌了出来,多少年了,他第一次带着关切的语气和我说话。她总是想,如果林家聪能够喜欢上她,她就是死也值了。但是她死了,谁还会像她这样的喜欢他呢?喜欢他的时候,她很怕死。

林家聪拽她上来。他的手很用力,她狼狈不堪地爬出下水道。

他只是问她摔着哪里没只是问她要紧不只是坚持地要把外套给她披上。

她一抬手紧紧地抱住了他,他们在皎洁的月光下拥抱,俊朗的男子和温柔的女子,他们看上去如此般配,如此深情。

只是他冰凉的声音传来:“不要再为我浪费时间了。”

她在他的怀里拼命地摇头。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说:“我一直想告诉你,但难以启齿…我不喜欢女人。”

她猛然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她盯着他看了足足一分钟,然后咯咯地笑起来:“林家聪,为了拒绝我,你真是想尽了办法。”

“这是真的。”他注视着她,静静地说。

她笑得快喘不过气来:“那成洁呢?你的初恋呢?你交往过的那些女友呢?”

“是幌子。”他的声音抖了一下,“是掩饰的幌子。我很害怕,所以我想试试,我是否有感觉。”

“那么有吗?”她收住笑容,问。

他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不和我试试?”她急躁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