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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余诗诗顿了顿,说道:“正在合庚帖,若八字不冲,就该下聘了。”

卢夫人眉头一皱,居然又叫人捷足先登了!谁?

说话间,一名穿着体面的妈妈打了帘子进来,脸色颇有些怪异:“大奶奶,太子殿下来了!”

王家大宅

王庆与王昌整理好仪容,站在王老太君跟前儿,面色微讪。

王老太君体型微胖,肤色白皙,满头银丝盘了个单髻,以一支翡翠金簪固定,又在额前戴了珍珠抹额,很是雍容华贵。此时她虚着眼,身子后仰,将手里的信拿得远远的看,没办法,老了,越近越模糊。

王庆与王恒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眸子里看到了些许紧张的意味。

王恒先前犯了错儿,又是收受贿赂、又是训练私家军,还害得王歆险些丧命,现在,王老太君和王庆看见他就想揍他!

王恒不敢吱声。

还是王庆开了口:“娘,信上怎么说?”

王老太君“啧”了一声,沉声道:“襄阳侯的二公子已经在议亲了。”

“啊?不要吧?”王恒的一张俊脸皱成了一团,“实在不行,就再为小七找别的夫家!反正,她绝不可以嫁给一个棺材子!”

很小的时候,他带妹妹去上香,庙里的大师就说了他妹妹是皇后命,将来必能凤临天下。所以他才很努力地培养私家军,就是希望有一日能派上用场,不说打仗吧,起码在皇子夺嫡之际,能出点儿汗马功劳!

可现在,别说皇子了,妹妹连皇宫都进不去!

太可恨了!

都是那个狗屁廖子承!能破几个案子了不起吗?居然哄得太子和三叔一愣一愣的!

不对,不止他们,连小七都被他给迷惑了!

不就是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吗?

他也很英俊潇洒啊!

怎么大家伙儿就不器重他?

王庆也赞同儿子的意见,对王老太君说道:“娘,廖公子虽好,但实非小七良配。小七被我们一路宠大的,嫁入寒门,怕是…受不住那份儿委屈啊。”

王老太君哼了哼:“若非你们做了什么对不起太子的事儿?太子会凭空将小七指给廖子承?太子是在给咱们王家敲警钟!”

王庆冤枉啊,他什么都没做,指婚的时候王恒的事儿也没东窗事发,鬼晓得太子怎么突然对他们有了芥蒂!他当然想不到是华珠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王老太君合上信件,拧了拧花白的眉毛道:“太子也不是非得杜绝了咱们王家的富贵,小七是他给咱们敲的警钟,但小六,他不是答应了会带回京城吗?”

让王家的女儿入住后宫,是太子给王家的封口费之一。具体内幕,他们三人心知肚明。

王庆不再多言。

王恒仍旧不舒服:“小七和廖子承的婚事,必须退掉!哪怕她一辈子醒不来,也不能跟一个棺材子做夫妻!我王昌的妹妹,配得上世间最好的男儿!”

王老太君瞪了长孙一眼,不同于颜老太太的不谙世事,她年轻时可是伺候过明德太后南征北讨的,这性子,比男人的还烈上三分:“那你说如何?”

王恒就笑嘻嘻道:“我听说咱们琅琊来了一位新提督,尚未婚配。三叔和太后的意见素来相左,这次,竟破天荒地达成一致,可见此人的确有几分本事!而且,连染将军都是他的手下败将!他才配得上小七!”

王老太君看向王庆:“你的意见呢?”

王庆就道:“若真能与提督大人结亲,小七倒是不吃亏的。不过,我听说他是有未婚妻的。”

王老太君懒懒地、不甚在意地挪了挪身子:“那就算了。小七…”

“小七不能嫁给廖子承!我坚决反对!”王恒打断王老太君的话。

王老太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微闭着眼睛,沙哑着嗓子道:“小六那边准备好了么?”

王庆很恭敬地道:“回娘的话,都准备妥当,只等太子来接了。”

“小六与小七年纪相仿,性格也最像,可惜容貌上、才智上终究不如小七,此番入宫,能否获得太子盛宠尚是个未知数啊。”王老太君神色复杂地叹完,从桌上拿起烟杆子吸了两口,吐出缭绕的白雾。

“老太君,老爷,门外有一名廖公子求见。”

马车行驶在熙熙融融的大街上,快过年了,每家每户的门口都贴了对联、挂了灯笼,路边的年货交易进行得热火朝天,偶有孩童嬉闹着从旁跑过…

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色。

七宝坐在铺了垫子的坐板上,一边驱车一边痛骂:“狗娘养的王家!公子你夜以继日跋山涉水地奔到江南求药,累死累活不说,还差点儿从悬崖上摔下去,王家的狗杂种,怎么敢退你的亲?”

说什么“我家小七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醒来,公子这般如玉风华的人儿,切莫因此蹉跎了大好年华。公子是小七的恩人,今后公子的事就是我们王家的事,也请公子将王家当做自己的家。今年过年,我们等公子一同来吃团圆饭。同时,我们也已为公子在城中置了一处房产和五间上等的商铺,若公子有意致仕,我们也可为公子在军中谋一份差使。”

差使?九品巡防司?!

可恶的老太君!

哦,那个狗屁王庆也可恨!

说什么“子承你若不愿与那些人直面打交道,也可留在府中帮衬我,相信以你的智慧,一定能助我平步青云,届时,别说军中闲职,朝内官位我也不是不能为你谋得。”

这是要他家无所不能的第一公子给一个忘恩负义的老匹夫做幕僚?

他家公子要做官,多的是人请,还用你一个从二品的老匹夫假惺惺?

这倒也罢了,狗屁老匹夫还说“子承你年岁不小了,小七的身体状况恐无法与你成亲,但我王家还是愿意和你结这门亲事,我的五女儿今年十六,容貌绝伦,才情卓越。我会向太子启奏,将小五婚配于你。”

五小姐?

啊哈!

不就是那个青楼女子生的女儿,又过继到一个姨娘名下的吗?

你家四小姐也十六,也云英未嫁,怎么不把她许给我们公子?

最可笑的是,王庆居然还不是动的嫁女的念头,而是让公子入赘王家!

在公子把救命良药给了王歆之后,要公子与一个庶女儿成婚入赘王家?

哈哈,这简直是他活了十几年,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公子,王家人一边瞧不起你,一边又想将你收为己用,这种人渣的女儿,你为什么要救?”

车厢内,传来翻动书页的声音,然后,是如阳光下沙石碰撞的、富有磁性的嗓音:“你今天的话怎么这么多?还是流风可爱。”

那语调,非但没有一丝被退亲的忧伤,反而略略轻快与欢喜。

都被退亲了,还欢喜什么?

七宝不满地扁了扁嘴儿:“我是看不惯王家人的恶心做派!明明你把药给了七小姐,七小姐马上就能醒了,他们还恬不知耻地说七小姐不知何时醒来,恐无法与你成婚,还要把庶出的五小姐给你,不对,是把你给五小姐!简直他娘的欺人太甚!公子你刚刚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就…”

“聒噪!流风!”

七宝一惊,还没眨两下眼睛,就见一道黑影飘过,然后,他不能说话了…

颜府花厅

赫连笙一袭宝石般的深蓝色锦服,坐在主位上,目光深幽。

下首处,分别站着颜宽、颜博、余诗诗、年绛珠和华珠。

赫连笙修长的食指点了点桌面,不夹杂任何情绪地笑了笑,仿佛温和却又冰冷地说道:“华珠的行礼收拾妥当了么?可以随本宫启程了?”

太子亲自带秀女回宫,还真是琅琊人民的殊荣!

华珠低垂着眉眼道:“回太子殿下的话,臣女没有收拾妥当。”

颜宽和余诗诗是现场最惊讶的人,他们没料到华珠居然会是秀女,但瞧颜博与年绛珠一脸沉默,似乎早就知道此事。既如此,燕世子屁颠屁颠地跑来要小侧妃又是怎么一回事儿?难道…四房不想让华珠入宫,才故意与燕世子攀亲?

颜宽的脸都绿了,这么重要的事儿,儿子儿媳居然瞒着他!但他还是没想到封氏也知晓了此事,只在心中暗自庆幸,亏得封氏没成功,不然,瞧太子对华珠一脸志在必得的架势,若得知被算计毁去名节无法入宫,怕是要揭了封氏的皮!

赫连笙微微一笑道:“那华珠就赶紧去收拾吧。”

华珠抿了抿嘴,从容地抬头,与赫连笙探究的视线对上,不气不喘地问:“敢问太子殿下,我尚在建阳时,你就点了我的名做秀女。你点的是年华珠,不是年府小姐,你怎么会认识一个七品知县之女?”

赫连笙依旧笑着,俊美得令人不敢直视:“如果我说,是因为李府台告诉我,你破获了未婚夫被杀一案,而我对你忽而有了兴趣,你信吗?”

华珠很果断地摇头:“不信。那不是我的功劳,也不算很棘手的案件。如果殿下说满月案,或许比较有说服力一些。但满月案发生在我被点名为秀女之后,不是吗?”

聪明的女人啊…

赫连笙朝罗公公使了个眼色,罗公公福身出去,须臾,捧着一个锦盒走了进来。

“华珠,你来琅琊之前见过我吗?”赫连笙反问。

华珠矢口否认:“没有。”这辈子,的确没有。

赫连笙打开锦盒,拿出一个栩栩如生的泥人,意味深长地笑道:“既然没见过,你又怎么会知道我的容貌?又能准确无误地认出易容过的我来?华珠,我们的缘分,或许上辈子就注定了呢。”

“真的什么都能捏吗?”

“当然啦!姑娘是想捏自己呢,还是捏别人?”

她一边描绘着记忆里的容貌,一边看那五彩泥团浮现出她喜欢的轮廓。

付完钱,她用帕子将泥人包好,放入宽袖中,偏这时,一辆高头骏马疾驰而来,像疯了一般踢翻了一旁的摊子。

她大惊失色,本能地拽住巧儿往后一退,但剧烈的晃动,使得宽袖中的泥人飞射而出。

那个差点儿让她丧命于马蹄之下的人…就是赫连笙吗?

怎么会这么巧?

赫连笙很欣赏华珠茫然的表情,精明如她,竟也会有困惑的时候,真是太有意思了:“我一路微服私访,认出我的,你是第一个。可你却说,你从未见过我。”

我口中的太子,是前世的赫连钰,不是你!

赫连笙起身,清冽的龙涎香在空气缓缓浮动起来,一如他尊贵的气度与身份,好闻却不好接近。

他缓缓行至华珠身边,一把抓住华珠的小手:“不用收拾了,本宫什么都为你准备好了,返京。”

渣太子,你这么渣柳昭昭造吗?

【第六十三章】提督大人驾到

散发着淡淡兰香的马车内,一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如美玉般精致,轻轻地流连在一堆白骨之上。

那些白骨,被谁拼凑得十分整齐,曲线优美、骨质缜密。

“这是年华珠放在房里的?”问话时,廖子承美丽的指尖轻轻放入一个眼眶里,像在摸索什么。

他对面,一名戴着忍者神龟面具的黑衣少年,认真地点了点头。

廖子承微微勾了勾唇角,柔和的目光落进他孩童般纯真的眼眸里:“真乖。”

流风在他旁边坐下,将手指放进了嘴里。

这代表,他很高兴。

廖子承敲了敲桌上的点心盒子。

流风微愣,一双仿佛聚集了一斛珍珠的眸子跳动起璀璨的波光,然后他起身,将点心盒子抱入怀中,一点一点吃了起来。

廖子承开始检查骷髅头。

一般来说,以骨盆鉴定性别最为准确,但颅骨也能为性别提供非常重要的信息。孩童时期,颅骨的性别差异较小。到了青春期,性别差异逐渐增大。成年后,诧异就非常显著了。

男性颅骨较大、较重、颅腔较大,如果用水来衡量的话,男性颅骨约莫能装二十九两水,女性只能装二十六两。

再者,男性颅骨厚,面部狭长,前额倾斜,眉弓显著,眼眶成方形,眶上缘比较钝。

而女子的颅骨略薄,面部较宽短,前额陡直,眉弓不显著,眼眶成圆形,眶上缘比较锐。

再就是后脑部位的枕外隆突,男子的较粗大,女子的不发达。

另外还有一项比较明显的特征,牙槽。

这一个颅骨的牙槽占据了下颚体高度的二分之一,而男性颅骨一般只有三分之一。

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个女性的颅骨。

廖子承的手指在桌面上弹了几下,若有所思道:“流风,我要一瓶醋。”

帘子一动,糕点盒子稳稳地落于桌面,流风却早已没了影子。

等待的时间并未持续太久,流风便拿着一瓶醋回来了。

“给钱了吗?”

流风摇头。

廖子承拿起醋坛子看了一眼,“二十文。”

流风又一溜烟儿地消失了。

廖子承打开工具箱,拿出棉签,蘸了醋细细涂抹在颅骨表面,片刻后,一些奇奇怪怪的图案在颅骨表面浮现了出来。

分别是,一口井、一个笼子、一团火焰。

这三幅图代表了什么呢?

轰隆隆,一声惊雷,响彻云霄。

廖子承挑开帘幕一角朝外望了一眼,唇角一勾:“这么快就到了。”

熏着淡淡苏合香的房内,王歆面色苍白地地低喝,朱红裙裾随着她一个趔趄,宛若鲜血一般在周身流淌,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扑鼻而来,是她碰倒花瓶时划破了手指的肌肤。

一个细小的动作,在旁人做来轻而易举,但体力不支的她,却耗尽了所有力气。

最终,她只能就范,乖乖地靠在对方怀里,“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王老太君掸了掸烟灰,将玉石烟杆放在一旁,老僧入定一般地淡道:“给小姐穿上鞋子。”

丫鬟将怀中的王歆扶到冒椅上,躬身,为她穿上绣了并蒂莲的粉色绣花鞋。

王歆有气无力地靠着椅背,冷飕飕地目光射向自己的祖母、自己的生父:“为什么要退掉廖公子的亲事?他从江南寻药救了我,你们转头就做这种忘恩负义的事?不怕遭天谴吗?”

“天谴?”王老太君闷闷一笑,不再多言,只摆手叫人将她扶起来。

王歆昏迷太久,体虚羸弱,站都站不稳,却还是皱眉反抗:“我不入宫,放开我!我明明已经许了婚事,你们要把它破坏掉。破坏掉就破坏掉,大不了不一辈子不嫁就是了,可你们…你们又要逼我入宫!”

王庆和王恒没想到老太君会打这个主意,王歆服了药一转醒,老太君便当机立断,要送她入宫。但诧异归诧异,他们依旧认为老太君的决策是正确的。无论容貌或智慧,王家都无人能出小七左右。

王老太君摆手示意丫鬟退下,当屋子里只剩他们几个主子时,她缓缓开口:“你以为王家还是以前的王家吗?或者,你以为琅琊还是以前的琅琊?”

王歆不解。

王老太君站起身,关上被冷风刮得咯吱作响的窗子,又道:“别看王家表面风光无限,实则早已在走下坡路。你二叔在朝堂,屡屡遭人排挤,你三叔虽然恢复帝师之位,但他从没将王氏一族的命运放在心坎儿里。再看你父亲和你大哥,你父亲掌管水师多年,一直没能将蛟龙军治理妥当。这一次,朝廷又派来一名新提督,若他成功地将蛟龙军拽在手里,你父亲日后,怕也得仰人鼻息!再说你哥哥,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让太子逮住了把柄!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你父亲被挤出官场、你大哥踉跄入狱?”

王庆与王恒齐齐露出了汗颜的神色。

王歆握着手里的药瓶,看了父亲与大哥一眼,陷入了沉默。

王老太君走过去,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抚摸着她鬓角的发丝,语重心长道:“如果,你承认你姓王,承认自己的骨子里流着王家的血脉,就努力坐上那个宝座,不要看着王家没落。”

“老太君,老爷,提督大人到了。”门外,一名丫鬟禀报道。

王庆眸光一颤,掸了掸宽袖:“总算是来了,我亲自出去迎接。”

王恒就道:“我跟父亲一起。”

外边的丫鬟却“哎呀”了一声:“不是…奴婢没说清,提督大人到了城里,但没来咱们府。”

“那他去了哪里?”父子俩异口同声地问。

“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