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子承摇头:“那艘消失的船,我迄今没找到。如果,有可能的话,它…或许误打误撞之下进入梅庄了。”

又或者…是梅庄的人故意把船劫持了。华珠眉心一跳,头一回觉得自己离梅庄如此之近:“我们还差两份地图。”

“不,是一份。”廖子承纠正了她。

“怎么会只有一份?”淑云的地图没有找到啊。

廖子承的手指在桌面上弹了几下,若有所思道:“淑云说地图在一个我们全都见过却永远找不到的地方,这个地方应该就在我们身边。”

“所以,我们拥有第四份地图,只是还没把它给翻出来。”华珠无力地扶额,叹了叹,又道,“明德太后的地图怎么拿?”

廖子承把华珠抱到了腿上:“她会自动送上门。”

尽管华珠并不敢相信廖子承的说辞,但事实证明,廖子承判断正确。

汪公公上门,亲自迎了廖子承去行宫。

经过一段时间的疗养,太后的身子好了许多,讲话也利索了。

“你真是狂妄至极,居然打伤胡国使臣,向胡国宣战!你以为做了一段日子的水师提督就了不起了?还大放厥词,一个人捣毁胡国王庭!你要没这个本事…廖子承本宫把丑话说在前头,败了,本宫要拿你全家陪葬!”

廖子承不骄不躁、不急不慢地说道:“给我一样东西,我就一定能胜了胡国。”

“什么?”太后冷冷地问。

“梅庄地图。”

太后雷嗔电怒:“你休想!”

廖子承轻轻地勾了勾唇角,起身,毫不犹豫朝着殿外走了出去。

太后眸光一厉:“廖子承!你这是打算不管了?你都把战火挑起来了,又拍拍屁股走入,叫别人给你收拾烂摊子吗?”

廖子承脸不红心不跳地转过身,淡道:“决定权在你手里,地图给我,我帮你摆平胡国;不给也没关系,反正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种歪理,我也不是很在乎。”

太后的肺都要气炸了:“你…你…你耍赖!”

廖子承走了。

十天后,汪公公带着地图上门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国家,就是太后的软肋。

华珠担忧地为廖子承收拾行李,刚刚重聚没几天又要分离,这一次,他还是去那么凶险的战场。

“你怎么夷为平地啊?用火药轰吗?”在华珠的认知里,还没有炮弹、炮车的概念,只是知道火药能做成爆竹、能炸开山石。

廖子承吻了吻妻子的唇,这段日子忙着处理染千桦的事,二人心情沉重,连夫妻间的亲热也没有,廖子承想她了,想占有她、想看她承欢在他身下。

“决定胜负的关键不是我能不能毁掉王庭,事实上,胡国可汗也不会给我机会接近王庭。他们现在防着我,我或许连胡国边境都进不去。”

廖子承唇角一勾:“我只需向他们展示我有毁灭王庭的能力就够了。”

说到底,染千桦刚离世,军心涣散,的确不宜开战,能把胡国进犯的念头掐死在萌芽状态最好。

华珠圈住他脖子:“你打算怎么做?告诉我吧,不然我老担心,会睡不着。”

廖子承抱着华珠坐到椅子上,提笔,画了一座石桥,又在石桥上画了一队训练有素的军士:“这座桥是石头做的,非常坚固。可是毁掉它,却不需要借助任何火力。当部队在大桥上整齐划一地奔跑时,让跑步频率达到大桥的最大振幅,大桥就会轰然坍塌。用我们那里的话来说,这是‘特斯拉效应’。”

华珠听得云里雾里,什么“频率”,什么“塌死啦效应”…完全不懂啊。

“你能说明白点儿吗?”

廖子承亲了亲华珠粉嫩的小脸,又铺开另一张白纸,画了一个深井,在深井中,又画上发条、齿轮…通往地面的钢管:“宝贝儿,感谢这个迷信的时代,等我好消息。”

接下来的十几天,廖子承一头扎进自制的实验室,铁匠铺的老板来了许多次,按照廖子承的要求送来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华珠时常能听见咔擦咔擦,铁器敲打以及铁链转动的声音。

十一月中旬,廖子承着人抬了几个铁箱子上车,然后与七宝一起前往了边境。

北齐与胡国的交界处有一座绵延不绝的山脉,常年瑞雪冰封,无人居住。

廖子承勘察了地质与山石,最终选了一处四面环山的平地。

他先是和七宝挖了一口宽大的深井,以最坚硬的石头为壁,再把钢管竖在深井中,直达地面。然后拉出坐好的发条机械,抵住了钢管…

军营的将士正坐在操场上吃馒头、喝肉汤。

突然,大抵轻轻地抖动了起来。

不多时,遥远的山峰上,瑞雪一大块、一大块地掉落了下来。

整个天地都仿佛开始摇摇晃晃。

剧烈的晃动,引起了高山雪崩!

“娘的!地龙醒了!”

北齐将士吓到了,胡国将士也吓到了。

消息传到王庭,胡国可汗不信,御驾亲征,抵达了边境。

当他感受到脚底的震动,又看到山体的晃动,整个人都呆怔得说不出话来了。

“盖闻天生众民,不能相治,为之立君以统理之。君道得,则草木、昆虫咸得其所;人君不德,谪见天地,灾异娄发,以告不治。”——汉成帝。

这是天神唤醒了地龙,在保佑北齐,或者…警告他有了过错吗?

与人斗,尚有胜算,与天斗,死路一条。

胡国的上空,渐渐弥漫了一种淡淡阴森的恐惧,就连百姓,都觉得胡国是受到了天神的降怒。这场仗,未打,就已失了军心、失了民心。

十二月,胡国可汗亲自前往北齐,与北齐皇帝拟定新的和平协议。至于和谈的内容,廖子承并不关心也没法子关心了。皇帝要赏赐他,他也统统不要了。

因为他,已经带着华珠踏上了离开的马车。

华珠挑开帘幕,望了一眼天空飞雪:“我们去干嘛?”

“度蜜月。”

“嗯?”什么是蜜月?

华珠还想问,廖子承却魅惑一笑,一个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

热死了阿喂~

【第三章】蜜月之旅(一)

湖光山色,美景幽幽。

华珠站在甲板上,白如美玉的素手扶住栏杆,严冬的风清冷清冽又夹杂了一丝凛然,其余的船客全都窝在房间取暖,但华珠仿佛不畏寒冷,就那么迎风站着。

廖子承自身后拥住她,紫色大氅裹住她,只露出她一颗圆溜溜的小脑袋,尔后微微底下自己的头,朝她娇嫩的耳垂吹起了热气:“有什么好看的?都看了小半个时辰了。”

华珠软软地靠在了他胸膛之上,似乎一点儿都不乐意自己站着了:“风景太美,舍不得不看。”

没说的是,心情许久没这么轻松了,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京城,整个人都好似卸下了头顶的包袱,自在得不得了。

“你说,我们找到梅庄之后要做什么?”华珠微笑着,轻声问。这志在必的口吻,仿佛梅庄近在眼前,但其实他们还没找到第四份地图。

廖子承也好似并不担忧,脸贴上她的,他的冰凉,她的微微有些发烫:“找到之后我们就留在琅琊,闲暇时光可以坐商船到大食或者古罗马转转。”

“嗯,这个主意不错,我喜欢。”华珠闭上眼,全心全意地享受着他的温暖与缱绻,说不上来的感觉,跟他每一分每一秒都觉不够。他明明在她身边,可她有时就是觉得他好远。像一缕近在眼前,却不知何时会不经意消散的烟,“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不会。”这话,一路走来,华珠几乎每天都要问一遍,廖子承不知她怎么了,如此患得患失。

华珠心满意足地笑了。

廖子承亲了亲她粉嫩的脸蛋与软红的唇角,大掌交握在她依旧平坦的腹前。

华珠喜欢这样的姿势,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对小生命的期待,虽然,她还没怀上。

将近午时,画舫靠岸,抵达青云镇,华珠与廖子承下了船。

因是蜜月旅行,二人没带电灯泡,一路从京城歪腻到现在,吃一起、住一起、走路也非得牵在一起,任过客匆匆,也总能在朝他们投来不经意的一瞥时感受到这对璧人的小幸福。

华珠改为挽住廖子承的胳膊,满眼喜悦,甚至,大概乐昏头了,她都有点儿头重脚轻了:“中午去哪儿吃饭?”

“镇北有家很出名的牛肉店,中午先在这里解决,晚上去那边。”说着,廖子承牵着华珠进了一家私房菜馆。

店小二忙奉上茶水,推荐了几样招牌菜,廖子承一一要下了。

华珠觉着困,以手支头,隐隐打起了瞌睡。

廖子承暗觉不对,探出手掌,摸上她额头,这一摸,眉心一蹙:“发烧了,今晚就在这儿住下。”

万年不病的华珠终于病倒了,还是在蜜月旅行途中,华珠想咬死自己的心都有了,勾了勾廖子承的手指,以指尖轻轻挠着他掌心,软软地说道:“不嘛,我要吃镇北的牛肉。”

白里透红的脸,无精打采偏又亮若清泉的眼,再配上那樱桃一般的红唇…整一副迷糊到诱人的模样。

眸光微微一动,廖子承说道:“好,吃了饭雇辆马车,天黑之前应该能到镇北。”

二人用过午饭,即刻去车行雇了一辆宽敞的马车。时值腊月,天寒地冻,车行偎贴,特地备了暖炉与棉被,瞧着二人衣着打扮不凡,更是将棉被换成了新买来打算过年自个儿用的那种。廖子承付的车钱自然足够丰厚,三人很快上了路。

廖子承为华珠掖好被角,自己则取出四份梅庄地图细细研究。

华珠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翻了个身,见廖子承没动静,又翻了个身,可廖子承还是没动静,她索性爬到廖子承腿上了。

廖子承轻轻一笑,连人带被裹住抱进怀里,地图也不看了,就只看她。

华珠笑了,占有欲无限升级,已不满足他不靠近别的女人,恨不得他一双眼睛全都长在她身上。可绛珠来信告诉她,女人对男人不能太黏糊了,得若即若离些才好。不然,会被男人吃的死死的,什么地位都没了。

可她忍不住怎么办?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恨不得像根藤蔓缠到他身上。

想了想,华珠垂下眸子问:“你会不会觉得我烦?”

“嗯?”廖子承似是不理解她话里的含义。

“我天天这么缠着你,你是不是就不珍惜我了?”

廖子承听了这话,却是笑出声来了,年华珠,若是你经历了我那样的事,一定会发现每一个拥有阳光的日子都值得珍惜,每一次与心爱的女人拥抱亲吻都是奢侈。

“有可能,年华珠。”他这么恶趣味地答着。

华珠的脸色就是一沉:“你…”

廖子承挑起她尖尖的下颚,眉梢一挑,眸光深邃地说道:“反正你也改不了缠人的毛病了,不如缠紧一点算了,免得我跑掉。”

华珠委屈地撅起了小嘴儿,女人的天性吧,爱听甜言蜜语,偏他不说,还老是损她!可恶!

廖子承闷闷发笑,偏头,对着她粉嘟嘟的红唇吻了下去。

华珠不依,扭头躲开。

廖子承的吻落在了她脸上,紧接着,又顺着脸颊来到了脖子上,手,也麻利地滑入了她云裳…

华珠被刺激得浑身一颤,廖子承唇角一勾,准确无误地吻上了她娇美的唇。

唉唉唉,总是赢不了他。

华珠不犟了,仰头,软软地承受他的疼爱。

突然,马车一顿,车厢陡然倾斜了下去。

廖子承抱紧华珠,一个翻转让华珠压在了他身上,他的背撞上木板和桌角,一阵剧痛。

车夫忙跳下地:“爷,夫人,你们没事吧?”

“嗯。”廖子承淡淡地应了一声,挑开帘幕望向窗外,就见车厢的这一侧与地面已形成了一个几乎为七十度的角,“轮子陷阱去了?”

车夫蹲下身,自己检查了轮子,难为情地说道:“是啊,爷,这儿不知怎的,有个坑,轮子陷阱去,轴也坏掉了。您与夫人先下来,我修一修吧。”

廖子承给华珠穿上小马甲和棉袄,又披上粉红色氅衣,系了丝带,并把后边的帽子也戴在她头上,这才牵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车夫想驱马,先把这个坑给过了,谁料,坑得太深,轮子根本出不来。

廖子承眸光一扫,找了块大石,又从车顶抽出一根固定车盖的铁棍,以大石为支点蓄力一撬,马车动了,轮子出来了。

车夫喜不自胜,忙行至跟前儿做了个揖:“多谢爷!爷真是好本事!”

廖子承把木棍交给他,又拿出洁白的帕子擦了手,淡道:“车轴裂了,再走会有危险,有备用轮子没?”

车夫摇头:“备用轮子?没有。”谁家的马车会准备备用的轮子?

廖子承望了一眼渐渐暗沉的天色,在心中估算了一下车夫一去一回的时间,又摸着华珠发烫的额头说道:“外头风大,我们现去附近的村庄借宿一晚,明早再雇车。”

华珠点了点头,与廖子承一块儿朝有人烟的村落走了过去。

华珠从没下过乡,见了一望无际的田地和萧瑟光秃的枝桠,以及被拴在树边吃着干草的牛,只觉很是新奇。

“那是什么?”华珠摇手一指。

廖子承顺势看了一眼,语气如常道:“母羊要产崽了。”

“咦?为什么是脚先出来?”华珠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一幕,好奇地问。

廖子承捏了捏眉心,“这个…问兽医吧,我也不懂。”

华珠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眼睛一亮:“啊哈!你终于有不懂的东西了!”

廖子承好笑,没说话。

“哎哟——哎哟——”

前方,传来一名老者的痛呼。

廖子承与华珠的笑容微微一僵,加大步子走了过去。

小路旁,散了一捆干柴,干柴尽头,一名约莫五六十岁的老伯躺在地上,右手捂住左胳膊,痛得哀嚎连连。

老伯穿着洗得发黄又打了补丁的白褂子,内里一件麻布褐色袄,裤子呈黑色,裤脚开了口,鞋子也是黑色,顶上破了一大一小两个窟窿,隐约可见冻得发紫的脚趾。

穷,寒酸,是华珠对他的第一印象。

廖子承握了握华珠的手,示意她呆在原地,自己则行至老伯跟前,蹲下身问:“老伯,你的胳膊怎么了?是摔了还是被东西咬了?”

老伯听到人声,努力睁眼痛得紧闭的双眼,一张俊美如画的脸映入眼帘,一股冰雪般清冽的兰香钻入鼻尖,老伯大脑一懵,神仙下凡了?

“老伯,你的胳膊怎么了?”廖子承又重复了一遍。

老伯依然如置身梦中,木讷地道:“脚滑,我跌了一跤。”

“让我看看。”廖子承朝老伯伸出了玉雕般精致的手。

老伯一辈子没见过如此精致美丽的手,想起镇上老王家流传下来的百年古董美玉,也不如它一分好颜色。老伯怔住,忘了动作。

那完美得令人窒息的手却轻轻抬起他胳膊,微凉而温柔的触感,透过他脏乱厚重的衣服传到胳膊上,老伯越来越觉得自己脏了对方的手。

“啊——”老伯痛呼,却是骨头被一股大力按了回去。

廖子承站起身:“刚刚是脱臼了,你以后注意些,别再做太重太累的活儿。”

老伯转了转胳膊,惊喜地瞪大了眸子:“真的好了,我真的好了!多谢贵人相救!”

说着,又看向华珠,女子端的是生了一副好模样,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岁左右,梳着妇人的发髻,发髻中首饰不多,可通身都给人一种干净、华贵、与这个贫穷的村落格格不入的感觉。

他今儿是走的什么好远,竟遇到一对神仙眷侣?

笑了笑,老伯起身,问道:“二位贵人是城里来的吧?”镇上没这么矜贵的人,他可以确定,“不知道二位来咱们村儿有何贵干?”

廖子承就道:“我们想去镇北,中途马车坏了,我内人又感染了风寒,想在村子里借宿一宿。”

老伯憨憨地笑了起来:“我家清静,二位贵人若是不嫌弃的话,到我家落脚吧!刚好咱们村子里有人种了药田,平时谁头疼脑热都上他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