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素来晚归。”

“我家爷方才回来了,听他说了今日在朝堂的事,可真是痛快。”

沈氏笑笑,亲自拣了个蜜饯给她:“如何痛快?”

赵氏接过,说的高兴:“这事表面说是孩童打闹,但秦将军却说是文臣对武将的不屑,联合其他武将参了你夫君一本,众文臣当即辩驳。圣上便道,到底是谁欺负谁朕也不知,孩童生性天真善良,朕不问你们,只问当时在场孩童。当即派了侍卫前去官员家中,不许群臣离去。你可知,当侍卫来敲门时,倒吓了我一跳,只是晨风和敏怡敏芝当时都不在场,故而也没问着什么。”

沈氏安慰她:“累你受惊了。”

赵氏不以为然:“后来侍卫回到朝堂,圣上一看,将那一沓供词丢在群臣面前,上面多是说没看见当时情景,可看见了的,都说是秦依先动的手。随即圣上以管教不严、挑拨文武众臣为由,赏了秦将军五十大板。”

沈氏淡笑,秦将军为人飞扬跋扈,仗着自身家世也做过不少恶事,只怕圣上早就知晓,如今不过是借机惩罚。仅凭一家之言无法定夺,便让侍卫去询问清楚,证据面前,秦将军也无从抵赖。只是他这挨了板子的满腹怨气,只能由李二郎承受了。

朝堂关系,果真险恶。因此沈氏从来不愿多问李二郎,在朝中已够累心,在家中也想他清静自在些。

事情风平浪静后,李家四人读书皆是刻苦起来,也不需要人督促。李仲扬对他们从来都是放任式,由着他们。沈氏倒是常让他们不必太过辛苦,只是四人懂事。吃一堑长一智,唯有强大自己,方能不被人欺负了去。

而秦依也不来学堂了,秦将军专门请了先生在家中授课。

有了这事,学堂也无人再欺两人。安然也不再刻意韬光养晦,专心学业。

李仲扬休沐时,难得的带上妻妾儿女,一起出游赏那腊月傲骨寒梅。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悲欢离合

六月,蝉鸣闹天,吵的人午睡不香。沈氏使唤莫管家让人拿网去将院子里的蝉捉下一些,安然见了有趣,也拿了天高的长杆跑到树下捕蝉。

安然生的愈发乖巧俊俏,肤色白腻,一双眸子澄清如湖水,鼻子小巧,唇红齿白,像观音座下的小童子,看着便觉喜气聪慧。随沈氏去赴宴也总比其他孩童要多得些称赞,纷纷问可许了人家没。

捕蝉也是个体力活,更何况还是安然这么小的孩童,拿着长竹竿已经累得慌,不一会那捕获的兴趣便全没了,又热又累的坐在大石上,看着下人抓。

烈日刺眼,她躲在树荫下,抬手接阴影外的阳光。来到这里已经五年,毋庸置疑在这父慈母爱的环境下,她过的很开心,回忆起前世孤儿时的时间非常非常少。她不止一次想过,这一定是老天在补偿她,补偿她从未得到过的亲情。

她无比痛快的伸了个大懒腰,后头的宋嬷嬷立刻就“哎哟”一声,轻责:“我的好姑娘,这可不是千金小姐该有的仪态。”

安然笑笑:“嬷嬷说的是。”她望望天,或许唯一不好的就是,深宅大院里,规矩忒多了些。

她又默默的想,或许得到一物,便要失去一物吧。

穿过院子,见母亲沈氏立在自己房前,目光远远的看着院子里的光景,却不知眸落何处,身后奴仆也未做声。许久 ,忽然叹息一声。幽幽长长,净白面上是少见的伤感。

从未见过母亲有如此神色,安然心下不安,快步走了过去。沈氏听见脚步声,缓缓转身,见了她,眼中的神伤却顷刻消散,眉目染笑:“然儿。”

“娘。”

见沈氏张手要抱她,安然顺势伸手,沈氏将她抱起,手上微沉,抱的更紧,笑道:“去哪玩了?”

安然笑道:“到后院抓知了了。”

沈氏笑问:““可好玩?”

“好玩,但力气不够,它们飞的又太高了。”

沈氏腾了一只手替她抹额上的细汗:“以后长高了,再去。“

一旁的嬷嬷开口:“四姑娘长大了,太太若抱得累,还是放下吧。”

沈氏淡声:“小孩子长的快,若不趁着能抱得起的时候抱,日后就再没这机会了。”

嬷嬷连忙噤声,安然听着这话心中滋味纷杂,抱着她亲了一口脸颊:“然儿最喜欢娘了,以后然儿有气力,就让女儿抱娘亲吧。”

沈氏笑了笑,将她抱进房里,许是太累,进了屋便让她自己坐着,问了一会功课女工,才道:“然儿可记得你四岁过生时,向爹爹讨了个什么礼?”

安然自然记得,笑道:“女儿求爹爹,以后不可以再添其他姨娘,要疼娘亲,爹爹也答应了。”她顿了顿,忽然明白过来,试探道,“爹爹莫非又要纳妾?”

沈氏面色淡然带笑,摸摸她的头:“那晚你爹爹说你人小鬼大,却又赞叹你年纪小小却会为娘着想,当真该疼一辈子。只是人生漫长,许多事都由不得自己。”

安然小心翼翼道:“母亲有什么话不妨直说,然儿不会怪爹爹的。”

沈氏又是轻叹,这才说道:“你大伯染了怪疾,久治不愈,方才接到你祖母的信,说是病的更重,大夫束手无策,连道士和尚也驱不了邪,因此想让你爹爹纳妾冲喜。”

大伯李世扬染病的事安然也知道,只是这冲喜一说,在她这生活在文明世界二十载的人来说,却荒唐可笑,不由说道:“若是冲,也该是大伯冲不是么?为何要爹爹?”

沈氏说道:“你大伯心善,只怕自己随时西去,便不肯连累别家姑娘,不愿点头,你祖母也是无法。”

安然默叹一气,这样的事若不答应,怕爹爹也要受到谴责,她总算是知道娘亲方才为何会那般了,即便她掩藏的再好,自己的夫君被人分去,心中也会难过罢。可为了嫡妻的身份,却不能失了大方,还要为丈夫谋划纳妾一事,忍着苦楚来说服儿女。安然扑卧在她怀中,轻声:“然儿不拦着爹爹,也不怪爹爹,娘亲不要难过。”

沈氏几乎落泪,抱着她微微哽咽:“娘亲不难过。”

安然听着心酸,说不难过,实则已经伤透了心罢,不由抱的更紧:“娘亲还有然儿。”

沈氏点头,声音更是哽咽:“娘亲还有然儿。”

只是…这女儿迟早是要嫁的。想到这,更是难过。

李仲扬要纳妾,虽然是欲以冲喜,但听到风声的人仍是纷至沓来送上自家姑娘八字。除了寒苦人家,还有不少芝麻官员想攀李家这门亲戚。只是挑了两日,都没有与老太太信上所说八字吻合的。

沈氏也是着急,说句不好的,万一李大郎突然离世,他们二房就当真罪过了。

这日嬷嬷替她收拾那一桌的红纸条儿,又是没一个可挑,见她累得直揉额心,悄然示意婢女去拿缓神的药来,自己替她捶肩:“太太不必急,随缘便好。”

沈氏右手手肘撑桌,两指捏着额头,声音略轻:“那八字上的命,可真是硬的让人咋舌,哪里去寻这么合适的姑娘。”

李二爷的八字太硬,娶了宁氏,宁氏不久就呜呼了。收了她的婢女,竟又死了。她和周姨娘何采的八字与李仲扬匹配,一直安然。如今又要去找这么一个姑娘,还不能比过李二郎,不怪她要头疼。

嬷嬷顿了片刻:“若说命硬的姑娘,我们府里莫管家的小女儿,倒是出了名的,只是不知是不是与二爷的八字般配。”

沈氏一听,忙说道:“快去使唤莫管家,让他送八字过来。”

嬷嬷一听,立刻去寻了莫管家。莫管家儿女四个,也记不清,回家去问了自家婆娘,两张红纸一对,竟对上了。喜的沈氏松了一气,当即告诉李仲扬。见他点头,才与莫管家说。

因李仲扬不愿再添良妾,因此只是立个契约,不往官府交纳妾文书。面上说是妾,但实际地位与何采一样,连见了周姨娘也只算半个奴婢。沈氏也不想强压伺候李家多年的莫管家,待他点头,这才送了聘礼去。

莫管家的女儿名唤莫白青,年十八,人生的是好看,只是媒婆将八字一送给男家看,便被退了回来。一拖二去,年纪不大不小,更没人上门。如今碰上李仲扬也是她没想到的。

没想到她会嫁给李仲扬的,还有周姨娘。

周姨娘本以为以李二郎的淡漠性子不会再纳妾,可没想到事出意外。莫白青太进门那晚,她坐在房中恨的睡不着,半夜起身喝茶,凤云小心伺候着她,也不敢出声。

“何采是老太太塞的,如今又来了个莫白青,老太太这是变着法子让二爷开枝散叶罢。说什么是病重不愿拖累良人,他倒是没拖着人家姑娘,却将我们二房闹的鸡犬不宁。”

周姨娘只觉凤云手上捶肩的力气大得很,一巴掌掸开:“滚开!”

凤云大气不敢出,轻声道:“何采生的比那莫白青好看多了,可二爷也不疼她。府里上下都知道,二爷不喜欢老太太插手二爷的事,奴婢看那莫白青,也得不了宠。”

周姨娘抬指戳了戳她:“莫白青莫白青,明早儿你再这么喊,太太非得割了你舌头。”

凤云吓的脸色发青,一时慌了神,改口道:“奴婢错了,是莫姨娘莫姨娘。”

这话一落,又挨了周姨娘一掌,气的她直叹:“跟了我那么多年,却还是笨的可怜。”

“奴婢愚笨。”凤云跪着不敢动,心里恨得紧,只道不像她,一肚子花花肠子,怪不得自己揣度不出来。

周姨娘喝了半盏茶,气也渐消了,冷冷一笑:“不管如何,她也是上不得台面的贱妾。她若敢造次,太太自会收拾她。”

凤云微微抬眉:“太太不是素来不管几位姨娘的么?可随和的很。”

周姨娘轻笑一声:“我本也像你这般想。”

话说到一半,她也不再说,凤云满是疑惑关了门,晚风骤然吹来,冷的她缩了缩身子。

冲喜一事过后,沈氏让下人快马加鞭送了信去滨州,禀告李老太已经在莫白青抬进门奉了茶当日告知了祖宗,求祖宗保佑。而李式样的病竟也渐渐好转,可不过欢喜了十几日,又日渐病重。

八月,秋风已凉,正是金桂飘香家家团圆之际,李家大郎病逝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多事之秋

因是秋季,天气并不寒冷,灵柩不能停放太久。因此李仲扬将妻妾留在京城,自己快马加鞭去了滨州处理兄长后事,又准备将老太太和韩氏以及二子一女接过来,李大郎其余妾侍和庶出子女仍会留在滨州。

沈氏接到信,让嬷嬷去收拾房间,周姨娘重叹一气:“这回家里可热闹了。”

“老太太来了后,妹妹不可再说这样的话。”沈氏轻责,哪怕老太太对二房再不好,但也是自家夫君的娘亲,没有她也没有李二郎。更何况老太太也没做什么混账事,只是偏爱大房罢了。如今李世扬离世,最难过的,便是她这做母亲的人。

周姨娘没再开声,见何采埋头绣花,问道:“六姑娘也跟着老太太回来,何妹妹可高兴?”

何采顿了顿指上长针,淡淡道:“她想必根本不认得我这个姨娘,而且回来也不是养在我身边,倒不如住在滨州,离的远了,挂念的心也就淡了。”

这话说的薄情,周姨娘接不了话,总不能当面说你这亲娘太冷漠吧。沈氏品着茶看她,虽是面色淡然,却还是看出了一些端倪来,不由笑笑:“无论相隔多远,身上的骨血是不会变的,你的便是你的,养在谁身边都无妨。”

何采神色怔松片刻,又复淡然。

莫白青才刚进门不久,见她们聊的欢,自己也插不了话,百无聊赖的绞着帕子。又暗自揣度,这何采与自己一样,不过是个不正名的姨娘,却能对沈氏这般冷淡,沈氏却不恼不怒,着实怯弱,那周姨娘说话也没遮没拦。堂堂一个世家嫡次子,妻妾却这个模样,亏她还以为李家的门槛有多高,心下不禁讥笑。

周姨娘率直,见莫白青眸色闪烁,神色似十分不耐烦,着实不喜,轻笑一声:“莫妹妹是身体不适还是被这大太阳晒晕了?一副急着要走的模样。”

莫白青忙笑笑:“哪里的事,只是姐姐们说的话妹妹听不懂。”

周姨娘冷笑:“姐姐们?你我姐妹相称倒是说得过去,太太可同意了你唤姐姐?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莫白青被堵了一句,下不来台,紧咬了唇却不敢辩驳。

沈氏慢慢饮了一口茶,才道:“阿蕊可别吓坏了人,我们都是服侍二爷的,唤一声姐姐妹妹也亲近。”

“姐姐说的是,阿蕊逾越了。”周姨娘越发喜欢跟沈氏一唱一和,以前总觉她懦弱无趣,如今手段硬朗些,倒让她觉得亲近了。只怕正妻太弱,连累自己也被那些新进门的小妾踩上头。那莫白青仗着自己年轻好看,也不想想她是冲喜进来的。穿的花枝招展,一朝飞上枝头,就忘了自己曾经是只麻雀。

沈氏嘴上说她刚进门,不该多加管教。周姨娘倒是明白,先让她跋扈招摇一段日子,让府里上下的人都厌烦透了她,沈氏再找机会罚她,如此一来只有大快人心,而无闲言碎语。以李二郎的性子,也不会宠这样的人。杀人于无形,周姨娘既觉得痛快又觉得可怕。

莫白青莫名挨了一顿训斥,回到房中便将茶壶茶杯全摔在地上,小丫鬟上前来收拾,她便抬手扇了她一记耳光,气的要疯了:“你是姨娘,我也是姨娘,不就是比你晚进门几年,凭什么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低贱的商家女,难怪大羽国都讨厌商人,一副奸佞相!”

丫鬟不敢揉脸,埋头清理地上的碎瓷。莫白青见她像个木头人,气又打不过一处来,又扇了她两记耳光:“连指配的丫鬟也比不过人家,人家何采都配上仆妇和大丫鬟了,我房里的却是个毛孩,我这是来做妾不是做奴仆的!”

小丫鬟到底年纪小,捂着脸眼泪直落:“姨娘别气,太太说如今二爷不在家,要让二爷过目后看得顺眼才敢送人来,奴婢本是服侍太太的,太太让奴婢暂时先服侍着姨娘。”

房里有三个丫鬟,早中晚各一人,如今当值的刚好是她。

话一出口,莫白青气的更甚:“好啊,连个丫鬟都是被人剩下的,还是那沈庆如不要的。”

说罢,拿了桌上的鸡毛掸子便打,打的她身上淤青一片。

小丫鬟是世仆,母亲是李府下人,后来指去沈氏身边做丫鬟。嫁了李府的车夫,生下女儿。两人识墨不多,只求她身体健康平安一世,夫妻俩一商量,便给孩子取名叫柏树。

柏树本是跟在母亲身边做些轻活的,后来莫白青进门,沈氏让柏树母亲去伺候她,不料生了病,柏树便替了母亲的位置。想着也不过一个月的光景,又有其她两个大丫鬟,端茶倒水应当无碍,沈氏便让她去了。

李家下人都是经过挑选才能进来,性子太狂躁,脾气太差的绝对进不来。又因是伺候在姨娘房里,李仲扬会常见,也不能让他看了不悦的。因此找了几个姑娘,还在等着李仲扬从滨州回来看过后才能安排在莫白青房里。

沈氏哪里想得到莫白青如此狠心,将个孩童打的这般狠。

柏树不愿告知病中的母亲,也不想告诉老实巴交的父亲。自己向嬷嬷讨了药膏,说是跌伤了腿,躲在柴房里胡乱抹了一把,痛意才减轻。

只是母亲一病,家里的活基本都是柏树做,这日提了半桶水,手实在是疼的无法,两丈长的距离走走停停。柏树爹李顺停了马车回来,在门口见女儿直揉手,仔细一看,竟有许多瘀痕,不禁大骇,逼问她怎么回事,柏树这才说了实情。

李顺心疼女儿,可那毕竟是主子,仆人去告主子,万一沈氏不给做主,不就得罪主家了。柏树也拦着他,统共不过还剩半个月,熬过去就好。

翌日,李顺赶马车送李瑾轩和李瑾良去学堂,心中太过担忧幼女,路竟走岔了。

李瑾轩心细,又是自小就服侍李家的仆人,便问他何事。李顺难忍痛心,立刻跪下说了这事,李瑾良是个急性子,气的握拳:“那狐狸精简直就是往我们李家脸上抹黑,再这么下去,可要打死人了。”

李顺叩了两个响头,高个大汉差点落泪:“还请少爷们做主。”

李瑾轩还在想着这事的轻重,李瑾良可等不了:“我这就去告诉母亲。”

见他掉头就走,李顺可急坏了,拦下他哀求道:“二少爷还要去学堂,若这时回去,怕太太要责罚您。”

李瑾轩也说道:“等下了学堂再去不迟,否则母亲说你不重学业,倒更是麻烦。”

李瑾良只好答应。待日落黄昏,回到家中,便找沈氏说了这事。沈氏唤来柏树,见她身上果然有许多伤痕,一旁的嬷嬷直呼造孽,沈氏抿嘴不语,让人拿了药膏领她去上药。

第二日,沈氏将那三个丫鬟全唤了回来,使唤了一个府里地位高的老嬷嬷给莫白青。除了斟茶倒水,叠被理衣,其他的事,全由她自己做去。

莫白青哑口无言,气也没处撒,那老嬷嬷她也得罪不起。莫管家知道这事,将她痛骂一顿,惹的她更是郁闷。

这日李瑾良先出了大门,正等着兄长,李顺又朝他叩了个响头,这从车里拿了包蜜饯出来,略有些窘迫:“柏树的事谢过二少爷,小的家中贫寒,也没什么像样的东西,还请二少爷不要嫌弃。小的粗人一个,也不会说什么好话。”

李瑾良伸手接过,见他卑躬屈膝的模样分外朴实沧桑,心中怜悯,笑道:“李叔叔不必客气,等事情过了后,我去求母亲让柏树来伺候姨娘,莫姨娘就不敢再打骂她了,好歹是我静心院的人。”

李顺听后更是欢喜,又要叩头,李瑾良忙拦住他。

李仲扬回来了,李家二房将伤心得似苍老了二十载的老太太和韩氏一家迎进房中,也不敢太过打搅。当晚李家上下寂静无声,李仲扬也是心情沉郁。

自小老太太不疼他,可兄长李世扬却是实实在在的疼他这弟弟。谁想大哥不过壮年,就去世了。兄妹三人变成兄妹两人,在送殡时,也是悲从中来,母子哭的断肠。

沈氏拧干了脸帕递给他,见夫君鬓角已生了白发,也是心疼:“二郎不可再伤心,否则大哥泉下有知,也会不安的。”

李仲扬叹了一气,默然不语洗净了脸,许久才说道:“怎么好好的就这么去了…”

沈氏握了他的手,宁可替他承受这痛楚。掌上温热,李仲扬反手将妻子的手握紧:“如今大哥已去,母亲对我们二房应当会更加严厉,太太怕是要受些委屈了。”

沈氏摇头淡笑:“无妨,李家重任落在二郎肩上,日后也更是辛苦。只是莫太操劳,伤了自己的身。”

听着妻子体贴的细语,全是为自己着想,心中动容,一路的奔波劳苦也随之散去了。李仲扬执了沈氏的手,更觉此生夫复何求,有子足矣。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冬去春来

有语云,过年大过天。无论发生了什么恶事,只要过了年,便又是一个伊始。

过完年,李府上下的气氛也渐渐缓和起来,李老太也常出来走动了,只是痛失爱子,心情到底还是阴郁。坐在院中,心挂长子,念叨小女儿,问那沈氏:“可找到心容了?”

沈氏颔首:“已经派了许多人去找,但仍无音讯。”

李老太眸色黯淡,理了理安然的发髻,说道:“以后安然可千万不要嫁远,不然祖母就没力气去看你了。”

安然过完年,六岁了,又比去年拔高了许多,沈氏已抱不动她,就更别说老太太了。她笑了笑:“安然不会嫁远的,一定在祖母走路便能到的地方。”

李老太总算是笑了起来:“真是我的乖孙女。”

韩氏见这祖孙和睦,又不由看向自己的女儿安阳。

安阳大安然三岁,是大房嫡长女,在滨州时,老太太最疼的便是她。可到了京城,宠爱全落在了安然身上。同样是嫡女,却因为没了父亲,在二叔家受了许多冷待。如今祖母的疼爱也没了,顿时冷眼看她。

回了房中,女工也不做,女四书也丢在一旁,坐在床边生闷气。

韩氏又怎么能不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思,别说她这孩子,就连她这大人,心下也不舒服。她当初跟老太太过来,便是想,操持一个家需要许多用度,日后寒酸了,子女也难熬。若住进二房,用度上李二爷绝不会亏待他们。把儿女养好了,日后仕途和婚嫁也顺当些。

要受些委屈和冷待,也在她的意料之内。自己能这般想,女儿安阳却想不通。见她进来,安阳便说道:“娘,我们回滨州,不要再待在京城了。”

韩氏说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怎的一点委屈都受不得,日后可是要做主母的人,不可如此。”

安阳冷笑:“主母?嫁个小户人家做主母,倒不如嫁个大户人家做妾。孤儿寡母的,没娘家帮扶,有钱有势的谁愿要我做主母。”

韩氏也是没了好脾气,抬手提了提她身上的绸缎衣裳:“那你回滨州去,看你能不能吃的这么好,用的这么好,有没有学堂上,有没有银子使。如今不就是少了些疼爱便受不了了,人在屋檐下,能不低头么?要怪,就怪你没良心的爹去的早罢!”

话说完,自己便先落了泪,愈发委屈。当初她嫁了李大郎,虽说不是十分满意,但至少对她也是好的。可没想到,却是个短命的,自己的命真是苦的很。

安阳看她又抹泪,心下厌烦。起先还会安慰母亲,可次数多了,心生反感。爹爹去了快半年,娘亲一提起还哭哭啼啼,难过又有何用。有这样软弱的母亲,想在屋檐下过的好,那便奇怪了。想罢,干脆拉过被子,躲里头睡了过去。

莫白青没想到沈氏竟然一直没给她配丫鬟,天天对着个只会给她端茶倒水叠衣服的老嬷嬷,她得自己洗衣裳擦拭房内摆饰,这半年过去,她的两只手都要用粗了。跟老爹诉苦,莫管家只念了句自作孽,也不敢去沈氏跟前说。

后来老太太来了,想着自己是因她的缘故嫁进来的,对自己应当会和善些。可总没法子靠近,请安时自己站在最后头,也没说话的份。平日里何采都伺候在老太太跟前,自己一出声,何采的眼神便冷冷刺来,惊的她几次把话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