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抱着暖炉,倒也不在意,笑道:“心情可好些了?”

清妍接过婢女递的帕子擦了擦脸,点头:“嗯。”

贺均平哭笑不得,又给两人加了毯子,问道:“闯祸精,你又怎么了?”

清妍顿时又委屈了,哭趴在桌上:“我就知道谁都不喜欢我,尚清哥哥是,你也是,母妃也嫌我不像姑娘家。我要回边城,我要回去找王叔叔,带我打仗去,醉卧沙场。”

贺均平又想惯性毒舌,就算知道她说的是气话,可安然又在朝自己瞪眼摇头,只好不再说话。

等清妍哭累了,趴在桌上沉沉睡去。安然给她披好衣裳,又怕吵了她,才出了栏杆那和贺均平说了这事。贺均平倒是完全没想到那大大咧咧的妹妹竟然心思这般细腻。见她眼眸也有些红,问道:“怎么了?”

安然叹气:“我方才在想,如果世子哥哥也突然纳个妾回去,我该怎么办。”

往日贺均平答话都很快,这次却慢了许多,安然心下觉得不对,看着他问道:“莫非…世子哥哥真要纳妾?”

贺均平说道:“母妃提了几次,父王也提了一次。”

安然默了许久,到底还是年龄差开了些,过完年她十三,那还得等两年。她等得起,世子等得起吗?她咬了咬唇,说道:“世子哥哥若有了其他人,哪怕安然再喜欢你,也不会嫁的。”

贺均平点头,声调平缓:“嗯,我知道。所以我打算随邹将军一同去边城,一来建些军功,二来避开他们催促。”

安然吃了一惊:“什么时候决定的事?”

“昨晚。本来想年后再与你说,只是既然今日问起…”贺均平见她不安,笑道,“放心吧,回来后便娶你。”

安然摇摇头:“虽说如今大羽国安定了,但是边城仍不时有敌军进犯。我不放心你去。”

“说是去那里立军功,实际皇上也不会给什么实权,不过是借个世子名头鼓励士气,说皇族与众将平等罢了,也不会真上前方打仗,不必担忧。”

安然当真害怕,而且还是等两年,谁知道两年会有什么变故。

贺均平默了默,看着她道:“我也不愿做个草包世子,毫无建树。不愿被人说皇族子弟世袭无忧,我想风风光光的回来,风风光光的娶你。”

安然明白他的心思,像他这般高傲的人,怎么可能甘心被人那样说。哪怕外在再光鲜,他终究觉得自己内在腐朽,要寻个事来证明自己。只是越想越是难过,忍着未落泪:“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

贺均平淡笑:“初五便随大军走,约摸是…两年后归来。”

安然愈发忍不住泪,可又不想就这么掉头走了,这一走,可又少了许多相处的光景。又不敢再像以前还小时那般抱他,握了他的一寸衣袖,哽咽:“我等你。”

那眸中有泪,却是极力忍着不落,贺均平心里一动,大有离别之感,极克制住那想抱她的冲动,仍笑道:“嗯,等我。”

一句等你,便要等上两年。一句等我,便要期盼上几百个日夜。

年二十八,丞相之女出嫁。

街头小巷都在议论,到底是哪家公子那么好福气,可打听来打听去,竟是一点消息也没,连府里的下人都守口如瓶,神秘的很。跟着一路过去,那花轿竟是进了条小巷,连敲锣打鼓的人都不能并排进去。

拜过堂,礼成。

喝喜酒的都是李家人,百里长本是孤儿,被百里慕云收养,自然没亲戚过来。百里门下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出师之后,再无瓜葛。因师兄弟日后都是要做谋士的人,若是有那同门情谊容易影响决策,毕竟每个门人追随的人都不同。

陪众宾客喝完酒,两个李府下人扶着喝的醉醺醺的百里长往喜房走去。又瞧着这儿破旧,虽然装饰了一番,可也没见着多光鲜。况且他们还听说,这儿不请下人!他们李府出来的小姐竟然没下人伺候,如此寒碜,真亏得这姑爷能娶着三姑娘。

进了喜房,百里长步伐不稳的关了门。等听见那脚步声远了,面上的醉意立刻散了,伸了个懒腰,叹道:“难道那酒真是水不成,再灌会把肚子撑破的。”

末了才想起这好像是自己的婚房,转身往那喜榻看去,就见那儿端坐了个凤冠霞帔的人儿。他走过去找了一会,才找到喜棍,轻挑起那一角,竟然觉得心跳的厉害,这明明是要折腾他的有名无实的妻子啊。

红布掀开,先见了那白皙的下巴,随后是嫣红的唇,红润欲滴,与那被涂抹的白净脸庞反差极大,却又别有一番娇媚。一直往上撩,终于是看见了她的双眸。灵动而倔强,微微仰头看来,又看的他心动。

“唉。”他抓着喜棍叹气,认真道,“我不该答应你姑姑的,放着个这么娇艳的人在屋里还不能碰,在下,不对,为夫又不是不举。”

安宁就算思想不比古人,可听见这轻佻的话仍是皱了眉,缓缓将袖子里的匕首取出,他若是敢动,她这走遍五湖四海的功夫也不是白学的。刚抓紧了匕首,外头就传来喧闹声,那闹洞房的人来了。

安宁还未反应过来,手上一暖,那匕首已被他的手握住,顺势往后一拖,藏进了被子里。一切做的自然而迅速,面色却依旧淡定带着轻佻笑意,似乎刚才他什么也没做。

她突然觉得自己掉进了狼窝里,身边的人,就是一匹笑里藏刀的狼。

刚进来,李瑾轩就抱了个男孩儿过来,笑道:“抱个男童滚滚床,早生贵子。”

安平夹在人堆里挤了进去,也要去滚一滚,正要过去就被沈氏拉住了,笑道:“安平可不能去。”

众人撒了莲子百合,又让小男孩去那被面上滚了一圈。安平不服气道:“为什么我不行?”

沈氏笑道:“你是女孩儿,头胎还是男孩的好。”

安平皱眉,抓了百里长的袖子道:“叔叔,不,哥哥,他们不给我滚。”

百里长思量一番,笑道:“不能叫哥哥了。”

安平好不容易才大发慈悲改了口,哪里肯依:“你到底要我叫什么,叔叔不给,哥哥不让,难不成叫爷爷?”

众人捧腹大笑,李家婶婶摆手:“可乱了可乱了,六姑娘,你叫他姐夫就对了,三姐夫。”

安平不解:“姐夫是什么?”

沈氏笑笑,俯身抱起她,再问下去可就要没完没了了。安平得了娘亲的抱,这才乖了下来。众人起哄两人喝了交杯酒,又道了许多吉利话,这才算是闹完了洞房。

等众人离去,百里长关好门,安宁已经去洗了脸,擦了一脸的胭脂,将头上的凤钗金钗取下。看着她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不由笑笑:“饿了没?吃点东西?”

闹了一日,腹中确实饥了,安宁应了一声,和他坐在那小圆桌边吃东西。也无问话,也无回话,似乎填饱肚子才是当务之急。百里长斟了杯茶给她,自己倒了杯酒,在一肚子肉时喝杯冷酒,顿觉痛快。

吃饱了后,百里长喝多了酒,瞧着新娘子,好像有点醉了,不由朝她伸手想去捏捏是不是真的是他媳妇,结果手没碰到,猛地被安宁抓住,狠狠一拧。

前堂饮宴的众人立刻听见新郎官的一声鬼嚎。

第58章 娶妻娶贤离别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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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娶妻娶贤离别前夕

腊月二十九,京城依旧大雪飘扬,染白天地。

云雀巷,巷深人静,因昨日放了鞭炮,未被白雪覆盖的点点嫣红碎屑藏在墙角树下,与大片银白相呼应,远远看去,似红梅点染雪上,美不胜收。

百里长穿着棉袄坐在长椅上,屋檐挡住了飞雪,却挡不住寒冷。肆虐寒风扑打在他俊白的面上,却未见冷意,眸色微沉,瞧着的是这萧瑟院子,可目光却不知投落何处。

安宁出来的时候,还以为他冻成木桩了。百里长听见声响,回过头看她,面上又是那笑的轻佻的笑意:“娘子起来了。”

安宁脸一僵,坐在门槛上理鞋子,没搭理他。

百里长看着窗户上的喜字,说道:“明天一起吃团年饭?”

“嗯。”

“做四菜一汤可好?”

“嗯。”

“我想吃大白切鸡和烤乳猪。”

安宁抿了抿唇:“我只会水煮青菜,炒鸡蛋。”

“…那四菜一汤呢?”

“水煮鸡蛋,蒸鸡蛋,蛋花汤。”

百里长眨眨眼,抚掌笑道:“好,能将鸡蛋做出十八门武艺来也是门技术活。期待明日的团年饭。”

安宁看了他一眼,明明可以住金屋银屋,却选了这地方。明明卷了一大笔银子却分给难民。本性不坏,却又摆出一副我是坏人的模样。

百里长笑的腹痛,见她要出去,才说道:“那明日我跟你一起去买鸡蛋。”

“不用。”安宁淡声,“我和你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还请百里先生清楚这点。”

“那也是夫妻。”百里长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当初怎么会住在这。”

安宁真想把他踹到院子外头去:“为什么?”

“当初进了京城,问了人哪里有房子,听见云雀巷的名字不错,就住进来了。不过听说这一带闹鬼,你要是怕,我可以借个暖怀给你。”

安宁实在不想和他多说,百里长又道:“有个地方不对。”

“哪里?”

“发髻。”

安宁顿了顿,这才想起,该梳个妇人髻了。她默了片刻,便转身回屋。

百里长伸了个懒腰,双手互插藏袖,看着那漫天飞雪,若有所思。

大年初一,是夫妻俩归宁的日子。 按照习俗,夜幕落下,百里长才携安宁回去。也恰巧李仲扬带着妻儿入宫喝了年宴回来,安宁进了家门,不见李心容在,心下微沉:“三姑姑走了吗?”

沈氏说道:“昨夜走的。”

安宁微微失落,虽然她也孝敬沈氏,可到底跟李心容的感情不同。李心容给她的,教会她的,是沈氏所不能给予、精神上的升华。如今丢下她一人,困在这牢笼中,不知今后当如何。

李仲扬夫妻知晓两人并非真夫妇,让他们见过了李老太,便领回后堂,嘱咐了一些事。

安宁想起方才在祖母那没见着安然,问道:“安然呢?”

沈氏笑道:“才刚从宫里出来,就被清妍郡主拉着去放烟火了,约摸要晚些。”

此时安然正被清妍拽着去买炮仗,她真想说不去,想与贺均平多说几句话。宴席上看了他好几回,等出了宫,远远看见他,却立刻被跑过来的清妍拉走了。

“清妍。”安然忍不住问那挑的欢喜的她,“你知道你哥哥年后随军去边城的事吗?”

清妍只专注在那满桌的炮仗上,头也没偏,应声:“知道啊,边城可好玩了,我想去父王还不给呢。”

看着她那分外不甘的模样,安然才明白过来,清妍在京城和边城之间肯定选择后者,那哪里是个凶险之地,分明是个好玩的地方。可女子在那和男子在那到底是有所不同的。

清妍见她拧眉,抿嘴笑笑,将那烟火炮竹让下人拿着,拉了她说道:“我们去望君楼放。”

安然想着来都来了,总不能一直记挂着,那样倒不如不随她来,点了点头道:“嗯。”

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到处都是欢闹的孩童。到了望君楼,两人正要穿过街道过去,就听见有人在背后唤了声“安然”。安然回头看去,见是李瑾轩,又下意识紧张的看看清妍。她面色淡然,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意外碰面。

安然心里默叹一气,其实最懂事的人是清妍,伪装的这般好。再抬眼,就又看见他旁边跟着一人,不正是宋祁。

李瑾轩走近,见了清妍,作揖问安:“清妍郡主。”

心头如被石头压了,难受的很,清妍盯着他,为什么又对她生分了,还唤她郡主。她深吸一气,吐气,偏头道:“嗯。”

李瑾轩又问安然:“在这里做什么?”

“放烟火。”

宋祁说道:“方才我瞧见燕雀街那边新开了间书铺,在里面看了看,有许多好书,你若有空可以去看看。”

安然点头笑道:“嗯,谢谢宋哥哥提醒。”

李瑾轩说道:“你刚才不是挑了两本,还说安然大概会喜欢看?如今正好给她看看。”

宋祁迟疑片刻,想着两人并非单独相处,便将手中的书给了她。安然接过翻看,当即笑的欢喜:“上回听女先生说起过,找遍了全城都未看见,还让姑姑游历时留意这本书,当真巧了。”

宋祁笑笑:“若是你喜欢,就拿去先看吧。”

安然正要点头,清妍就扯扯她袖子,附耳道:“我哥在盯着这边呢。”

“世…”安然咽了咽,急忙抬头往对面望君楼看去,门前不见,又往上看,就瞧见贺均平站在栏杆后,一动不动朝这盯着。离的稍远并看不清,可安然已经能感觉得出那灼灼目光。

完了,不但被他看到自己和宋祁说话,还拿书笑的欢喜。

宋祁见她的视线忽然转了地方,顺着她抬头看去,便见一人也往自己看来,只是停了片刻,就进去了。那个人…是世子贺均平?

安然将书塞到李瑾轩怀中:“哥哥帮我带回去吧,我还要玩一会。”

宋祁默了默,隐约明白了什么。李瑾轩叮嘱:“别玩太晚。”

安然点点头,清妍哑巴了许久,才问道:“尚清哥哥你们去哪里?”

李瑾轩说道:“听说道场那边有戏看,我们过去看看。”又笑道,“你们好好玩吧,我们过去了。”

清妍摆摆手,等他们的身影快消失在人群中,便立刻说道:“安然你过去吧,王兄在上面等你,我去玩了。”

“欸…”安然拉也拉不住她,想让清妍陪同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知道她是要跟在后头看自家哥哥,实在不想她这般苦恋着。

可对清妍来说,只要远远看着就满足了。她自知不能因自己而拆散了王兄和安然,所以从不说要嫁李瑾轩,只是想瞧着。她若真的跟父王母妃说要嫁进李家,李家也拦不住。

安然叹了口气,又往望君楼上面看了看,贺均平没站出来了。

走进里面,因为是过年,酒楼也冷清。掌柜见了她,迎了出来,拱手道:“可是四姑娘?”

安然轻点了头,掌柜便领着她上楼。她心里微微一动,掌柜不称她为李姑娘,而是唤她四姑娘。那定是贺均平没有道明她的身份,明明那流言蜚语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却还是注意了这个细节,不由暖心。

到了二楼,掌柜便下去了,门口站着几个侍卫,看见她便开门。柏树了然的站在外头等她。

一进去就看见贺均平半躺在长椅上,手持酒杯,看着那面向外头的门,不知在沉思什么。安然轻步走上前,蹲在他一旁,见没有小火炉温酒,碰了碰是冷的,伸手将他手里的酒杯拿过:“世子哥哥,喝冷酒对身体不好,你去了边城可不能这么喝。”

贺均平缓缓偏头看她,不气不恼。看了她好一会,眉眼更好看了,尤其是那小巧的鼻子和唇,不对,哪里都好看。想到方才她又和宋祁说话,仰身躺回长椅上,叹道:“我不放心留下你一人。脸长的越发开,不知要招惹多少人惦记。”

安然笑笑:“世子哥哥这是不相信我。对了,我会帮你养疾风的,养的白白胖胖。”

贺均平笑了笑,静静看着她。安然略偏了头:“看什么。”

“看多一会,就快要两年瞧不见了。”

安然怔松片刻,也伏在那长椅扶手处看他。剑眉长眸,略显竣冷,面部线条紧绷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凌厉。真真是个俊朗的男子。她叹了口气:“我突然也怕世子哥哥招蜂引蝶。”

贺均平笑笑,拿了椅子给她:“快坐。”

安然坐到他侧边,看着他说道:“初五何时走?”

“午时出发。”

安然点点头,从怀中拿了个小小的三角黄符给他:“平安符。”

贺均平愣了愣,伸手接过,看着那叠的整齐的边角,笑道:“何时求的?”

“今天早上。”

他皱了皱眉:“一大清早不是去皇宫赴宴了么?”

安然说道:“是呀,据说普德寺的平安符特别灵验,所以我早早就去那等着,准备他们一开寺庙门就进去。谁想有个大婶要跟我抢,还好我跑的比她快。”

贺均平瞧着她那得意的模样,说道:“寺庙一般寅时开,你寅时便到了那,那岂非大半夜就起来等着了。”

安然倒觉得没什么,见他拧眉,笑笑:“反正昨夜早睡,无妨。”

贺均平淡淡一笑:“大年三十,家家户户团年一起说话闲谈,又能早睡多少时辰。”他也不多说,将那黄符装入安然送的香囊中,与那司南玉佩放在一起,“归来之日,便将这些一起交还给你。”

安然面颊微微发烫,他曾说过,迎娶她时,就是司南玉佩重合之日。说交还她,那岂非就是娶她。

平日里两人有说不尽的话,如今离别前,却不想说了。只是静静坐着,知道对方在身边,如此足以。

屋外风雪已停,一声声寒风呼啸,今年的冬天,特别的冷。

夜已深,安然必须回去了。起身时,贺均平也站了起来,可却不能在这夜里送她回去。

快到门口,安然步如千斤,正要开门,手腕一暖,便见他俯身探来,身子微弯,耳边气息微热,扑在耳廓上,满是隐忍:“等我。”

安然眼眸生涩:“嗯。”

贺均平多想抱抱她,像以前那样将她抱起,可是为了她的名节就不能这么做。如今他后悔了,当初就该趁着世俗还未有约束的时候就多抱她,如今长大了,长的越发柔媚了,却要离开她,去建自己的军功。忍忍吧,待他归来,便能将她揽入怀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