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扬说道:“圣上所言极是,那黄果为只知耗损其祖父、外祖父、父亲以命换来恩荣,从不奋发上进,如今贬谪到荒凉之地让其反省,让其为国捐躯战死沙场的先辈瞧瞧黄家出了什么不孝子。”

贺奉年顿了顿,末了眸子冷冷:“丞相此次来,加罪是假,求情是真。”

李仲扬当即跪下,埋首不起:“圣上曾言若为其求情,定要重罚。只是黄家世代忠臣,黄夫人乃烈性女子,毅然随黄将军而去。黄老太太年事已高,膝下只有这一个孙儿,若是论罪,怕是朝野会惊怕圣上如此待薄忠臣之后。黄果为手中并非是出了人命,平日里也没做大恶之事,还请圣上轻判。”

贺奉年轻叹一气,心中也觉悲悯:“丞相有心了。”思量一番,才道,“贬谪的事先缓缓,禁足十日罢,日后若再犯,定不轻饶。”

李仲扬叩首:“圣上英明。”

黄果为只被禁足的事传入贺允熙耳中,当即让百里长去见李仲扬。百里长的身份除了大皇子近侍知晓,旁人并不知。又不曾在朝野中露面,他去自然是最好。

此时李家正如临大敌。

沈氏自从蒙恩得封一品诰命夫人,常受邀去宫中协助皇后主持的宴席。善于笼络公公宫女,昨夜那公公报信,说二皇子连夜进宫,要皇后去向圣上求情,讨要李三姑娘做侧室。皇后那般疼二皇子,怕真会助他一臂之力。

这事与李仲扬一说,他也不知要如何是好。总不能进宫去禀明他不愿嫁女,否则不就暴露了沈氏笼络公公的事。一时大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压迫感。

安然和安平坐在外面,朝鱼汤里扔鱼食,安平抱着栅栏,两腿伸在外头摇啊摇,回头看了看那紧闭的大门,问道:“四姐姐,三姐姐怎么还不出来,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去堆雪人玩吗?”

安然笑笑:“妹妹别急,一会就出来了。”

“唔。”

不一会一个下人跑过来,向她们问了安,敲了敲门:“二爷。”

片刻里头传来李仲扬微沉的应声,下人才道:“外头有个自称百里的人要拜见二爷。”

门立刻打开,李仲扬说道:“快请。”

沈氏也走了出来,皱眉:“那是何人?如今正商谈宁儿的事,要个外人进来,怕是不妥。”

李仲扬摇头:“无妨,百里先生是大皇子幕僚。我向大皇子表了诚意,二皇子要联姻的事便也关系到他们,总不可能真让皇后去求了旨意赐婚。百里门人素来多谋略,请他相助,或许能化解。”

安平好奇道:“那个百里很厉害吗?”

安然笑道:“坊间有言‘天下智者皆百里’,确实很厉害。”

安宁环手抱胸倚靠在门柱,想到要将命运交由他人手中,便分外不甘,更何况还是个素未谋面的人。若不是怕惹恼了二皇子连累家人,她真想就这么一走了之。思来想去也未想到什么万全的方法,若是姑姑多好,这么一想,顿时觉得自己的历练仍不够,为何要这般依赖人。

沉思中,已有平缓的脚步声传来。抬头看去,见了那高瘦的年轻人,略觉眼熟。安平眼一亮,已经放下鱼食盒子,抽脚出来,跳下那坐沿,朝他跑了过去,抓了手便道:“叔叔,你是来还我铜板的吗?”

百里长一愣,待看清楚这蹦蹦跳跳的小姑娘,蓦地笑开了,随后正色:“不要再叫我叔叔。”

作者有话要说:李增(将军,已殁)——李老太(林氏),文安伯嫡女,居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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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郎,李世扬(已殁)

李二郎,李仲扬(居京城)

李三妹,李心容(常游历各国)

李四郎,李悠扬(妾侍所生,记在林氏名下。暂未出场)

李世扬——

韩氏(四品京官嫡女),生二子李瑾贺(妾楚氏)、李瑾璞(已殁),一女李安阳

与妾侍及庶出子女共居滨州

李仲扬(丞相)——

原配宁氏(沛国公庶女,已殁),生一子李瑾轩

继室沈氏(长安侯嫡次女),生一女李安然(女主)

婢女容翠(沈氏丫鬟,已殁),生一女李安宁

周姨娘(良妾,富商嫡女),生一子李瑾良,生一女李安素

何采(李府老嬷嬷外孙女),生一女李安平

莫白青(莫管家女儿),生一子李瑾瑜(亲生子早夭,实际身份是李瑾贺之子后谎称被盗贼抢走)

宋世峰(吏部尚书)——

赵氏(梁国公嫡女),一子宋祁,一女宋敏怡

两妾(共生一子三女,已出场宋敏芝,其余名字暂略)

顺王爷(亲王)——

顺王妃(成国公嫡女),世子贺均平,郡主贺清妍

侧妃、子女名字暂略

贺奉年(皇帝)——

皇后,生二子(大皇子贺允熙,二皇子贺允浚)及二女(名字暂略)

百里长(智者门人)——大皇子幕僚

(主要人物关系表会根据后面出场人物逐渐添加)

第57章 大喜之日花落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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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大喜之日花落谁家

安平可不听,瞧着他皱眉无奈的样子好玩得很。百里长看向李仲扬,倒是一眼看见了倚柱的安宁。想了想李家的人,约摸这就是三姑娘安宁还有六姑娘安平了。

李仲扬见安平抓着他不放,皱眉:“安然,带妹妹下去。”

“是,爹。”

安然过来拉她,安平撅嘴:“三姐姐说了带我们去堆雪人玩的,安平不走,我要在这等。”

李仲扬也无暇理会,嘱咐安然看好她,这才请百里长进去。百里长表明来意,大皇子对他的帮扶心存感激,日后定不会薄待。有了这句话,李仲扬才暗松一气。又趁机将二皇子有意和李家联姻,让皇后向皇上求旨意赐婚的事说了。

百里长想了片刻,问道:“求赐婚的事是明说了,还是未行动?”

李仲扬说道:“未明说,约摸也是这两日的事。”

百里长笑道:“那岂非很容易解决,现在就给三姑娘找个人家,先阻了皇后的嘴。”

安宁看他:“那与嫁入皇家有何区别?仍要相夫教子,以男子为天。”

百里长稍感意外看她,又看看左右,确实是丞相家,他没有走错地方。这样一个世家竟然让女儿说这种话?而且没人拦着?他总算明白这事为何难办了。他又笑笑:“那你选吧,是嫁给二皇子看他争权,还是嫁给普通男子相夫教子。”

安宁沉思片刻,缓声:“我不愿做皇家人,不愿卷入争权之斗,不愿为这般无趣的事葬送年华,也不愿为此随意寻个人家。若是非要如此,我不会逃婚,不会置李家于不义,只是世间再无李安宁。”

她本就是不甘于让命运摆布的人,没想过自己会变成皇权争夺的牺牲者,哪怕真的赴死,心里也没有惊怕,只有满腔不甘。

一连四个不愿,字字打在沈氏心头。直到最后一句,已是如锥刺心。若是逼她,那她便毅然赴死。宁可死,也不愿做那高高在上的皇家人。她的两个女儿,为何都是倔强性子。有时候真愿她们服软些,才不至于让人如此担忧。

安宁又惹了母亲难过,握了她的手不知如何安慰。

百里长也看了她好一会,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模样。她是认真的,这姑娘是认真的。她竟将生死看的如此淡然。

坐在后面的李心容忽然开口:“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安宁,你削发为尼吧。”

李仲扬宁可将她塞给平民小子,也不愿她去做尼姑,当即瞪了李心容一眼:“又胡闹。”

李心容笑道:“这确实是个办法,总不能强迫安宁嫁人。”

百里长说道:“以当今局势,圣上应当偏于大皇子,可太后和皇后都喜二皇子。圣上若真的有心提拔,绝不会答应这门亲事。但就怕圣上另有安排,毕竟三姑娘是庶出,到底是与家族羁绊不深,若李大人狠心些,这门亲事跟没联一样。不过在下看来,沈夫人怕是难过这关。”

沈氏自然不舍得,倒是后悔前几日就该让李三妹带走安宁,好歹有个未归家,无法婚嫁的说法。当即重叹一气,几乎愁尽心血。

李仲扬说道:“若是安然已及笄,那二皇子要的人,就是安然了。”

众人默了片刻,李心容叹气:“安宁,假嫁吧。”

沈氏看她,蹙眉:“假嫁?”

“对,安宁不愿嫁皇子,又不愿嫁普通男子,那就嫁个男子和他做有名无实的夫妻。待日后局势安定,再另作安排,以解燃眉之急。”

沈氏摇头:“那岂非把名声毁了?”

李三妹淡笑:“二嫂,是性命重要还是名声重要?”

“可一时半会从哪里能找到这样的人?”

李心容眨眨眼,瞧向百里长。

百里长微微屏气,脸上僵硬:“不行,我暂无娶妻之意。”

李心容笑道:“一个无心娶,一个假意嫁,正好。”

百里长的脸越发的僵:“姑娘连我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就做这红娘,不怕我是个小人么?放个美丽姑娘在我屋里,在下可不敢保证不碰她。”

李心容笑的略狡黠:“你师父是百里慕云,你真名不叫百里长。四年前河洲水灾,你戏耍当地贪官污吏,卷了他们的银库,一夜广散,救活数千难民。后被人追杀,来到京城,投靠了大皇子。这么看来,不贪财有善心,又勇敢聪慧的人,我为何不敢将侄女托付给你?你若敢乱动,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又能肯定那些恨你入骨的官绅土豪不会来追杀你?”

百里长看了她好一会:“你从何初听来的。”

“被你称为铁公鸡的师父那听来的。”

百里长叹气:“师父将师兄卖完,如今终于轮到我了。不过姑娘,威胁人到底是不好的习惯。”

李心容眸色灼灼:“何谓幕僚?为主子分忧解难,出谋划策的才是真幕僚。如今我二哥已是你主子的人,若圣上真的赐婚,二哥多少会有顾忌,不能全力以赴,这恐怕也非大皇子想看到的。”

百里长越发觉得她不简单,可又不曾听过李仲扬的妹妹是这般厉害的人。只是听闻李家有个不嫁人的老姑娘,总喜欢四处游走。等等,游历各国?打探到的消息是李三妹身边有个女娃,自小就追随一旁。难道那个女娃就是李安宁?那小顽皮真的没骗他,当真是个去过许多地方的姑娘。他抬眸看向那面色如常,眸色肃穆的姑娘,这么小的年纪能有本事到处跑?

隐约觉得,他好像要“娶”个很厉害的姑娘了。

安宁被他盯的不舒服,抬眼看了他一眼,见他还看,也放了耐性盯他。对视良久,百里长揉揉眼,瞪的眼睛疼,这一揉,又想到了什么,笑道:“听说李家大公子还没娶妻,先把妹妹嫁了于理不合,我们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吧。”

沈氏问安宁:“方才你姑姑说的,你可愿意?”

就算不愿意,又能有什么办法,若是有大皇子和爹爹的关系在那,百里长应该不敢轻碰自己,日后等大皇子登基,她便重获自由身了。点点头,声音微哑:“嗯。”

沈氏又问百里长:“百里先生可同意方才三妹所说?”

百里长很想说不同意,可如李心容所说,不能替主子排忧的也不算好幕僚,身为百里弟子,总不能这点操守也无,轻轻笑了笑:“还是先请李夫人解决了我刚才所说的事。”

沈氏说道:“这倒不难,我待会就去与尚清说,给他纳个妾。这纳妾比起娶妻来,没那么多讲究,明日说了,后日抬进门便可。事出突然,李家先祖也能谅解。”

百里长没想到沈氏这么果断,他今日果然是不该来的…他不过是来传个话,却把自己搭进去了,点点头应了声好,又打趣道:“今年团年有人一起吃饭了。”

简单商量了一番,百里长还得去和大皇子说,准备从后门走,免得被左邻右舍的瞧见,刚出门,就见安平叉腰站在门口,朝自己吐舌头,大喊了一声“叔叔”,随后就跑开了。他扯了扯嘴角,偏头道:“你妹妹真皮。”

安宁没有作答,心事重重的回了自己的房里。

百里长叹气,见前头还站着个小姑娘,笑道:“你又是李丞相的哪位千金?”

安然笑笑:“四姑娘李安然。”

百里长当即恍然,又道:“坊间传闻李家四姑娘不惧天威,如今看来,李家姑娘个个都不简单。”

安然刚才没听里头的谈话,可见他脸上满是神伤,不由好奇方才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百里长前脚刚走,沈氏便唤了宋嬷嬷进来,让她去寻个媒婆去说媒,给了方才百里长说的住处。宋嬷嬷拿来一瞧,眉头便皱了:“那位公子住在云雀巷?”

沈氏听着话里有话,问道:“宋嬷嬷可要说什么?”

宋嬷嬷迟疑些许,才道:“那地方曾闹过鬼,极少人住,又因房子稍旧,因此住在那的,几乎都是付不起租佃的穷汉子。”

沈氏倒是意外起来,大皇子的谋士真的这般穷酸?还有他方才的衣着确实是普通长衫,腰间连个玉坠儿都没挂。只是来不及细究这些,让她速速去办。等她走了,沈氏又去了李瑾轩房里,简要的说了这事,又提了让他这两日便纳妾的事。

听见是关乎妹妹性命的,李瑾轩哪里会忤逆。沈氏问道:“可有看上的姑娘?”

李瑾轩连想也未想,笑道:“没有。”

沈氏说道:“娶妻娶贤,纳妾纳娇,为娘替你寻个美娇娘吧。”

李瑾轩面上微红,初谈这事,略有尴尬:“为了家中和睦,还是要以贤惠为前提。”

沈氏笑笑:“娘知道了。”

翌日,钱管家便拣了几个小门户的适龄姑娘,将她们的事一一说给沈氏听。沈氏听后,喜那陶氏女子。父亲是书生,母亲是药铺女儿,家里靠卖字画为生,过的不算殷实但也无忧。陶氏性子恬静温婉,长的水灵,在邻里间也有美名。当即让媒婆过去说说。

那陶家一听是丞相家,吓的顿觉高攀了,又不大愿意让女儿去做妾侍。好好打听了一番那李家大公子的名声,这才觉得这亲事甚好。

沈氏便让钱管家拿了钱财过去,将那陶氏领进门,成了李家人。

陶氏生的好看,柔情似水,脾气和李瑾轩十分相配,又因父亲是书生,也懂文墨,倒也让李瑾轩喜欢。

用了两日功夫办好这事,百里长和安宁六礼的事也准备的差不多了,风声刚放出,便有官夫人来贺,总算是赶在了皇后前头。连贺奉年听见这事,也私下跟李仲扬道了一声喜。李仲扬听着那语调轻松,恍惚觉得,莫非皇后已经向皇上提了,可皇上一直将这事压下?

年二十七,明日安宁就要出嫁了。

安然可没想过六兄妹中,最早谈婚论嫁的是安宁。大哥那个若以现在的话来说也算不得是婚事,想到安宁姐姐要出嫁,这几日她也高兴。这日正听祖母和沈氏说这婚事该如何办,清妍就差人送了信来。

瞧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不外乎两种情况。

被贺均平押着写信,不乐意了;她心里不痛快。

想着和贺均平也好些时日没见,安然偏于前者。可到了酒楼,说今日这酒楼已被郡主包下,她才知道,分明是这丫头不高兴。

安然急忙上楼,到了平日两人见面的地方。只见清妍趴在栏杆那,眺望远处。

此时外头正刮着风雪,里头都冷,更何况是外面。安然见下人退的远不敢上前,就知是清妍又发了脾气把他们打发远的。

安然从下人手中拿了个暖炉,快步走了过去,弯身塞到她怀里:“清妍。”

清妍身子动了动,缓缓抬头,吸了吸鼻子,也不看她:“我不冷。”

安然将她那悬空在外头的手拉回,已冷的不像话,见了她正脸,不由愣愣:“怎么了?哭成这样。”

清妍眼睛红肿,鼻子和脸颊都红着,听她这么一问,当即抱了她哭道:“尚清哥哥成亲了,他成亲了。”

“清妍,那不是娶妻。”

“那有什么不一样…反正就是身边有女人了…”

安然愣神,听她哭的伤心,这才知道清妍心里哪里放下过兄长,而是根本就被她掩饰了过去。果然是个会骗人的姑娘,连她也未看出来,藏的那般好。

清妍哭的越发难过,气抽的要说不出话来:“我想等及笄了就去跟尚清哥哥说,我不是小姑娘了,已经不是那个任性的小姑娘了。就算他还是说不喜欢我,我也满足了。可为什么就是等不到。为什么你跟哥哥就可以,我和他就不行。”

安然听的鼻子微酸,轻拍她的背:“对不起清妍,我一直以为你放下哥哥了。是我疏忽了,不该让你这么伤心。”

清妍哭湿了她肩膀一片衣裳,抽泣的停不下来。安然生怕她哭坏了,安慰了许多话。可换位想想,如果是世子枕边躺了别的女人,怕也会难过。

贺均平找到清妍时,跨步进酒楼,本来还想训斥又莫名失踪的她,可看见她哭成泪人,又舍不得责骂。见安然也在,又松了一口气,至少还会找人陪着,不至于太糟糕。只是这外面未免太冷清,取了披风便给她们披上,指尖无意触到安然脸颊,冷的跟冰块似的,不由微气:“为何不进屋里,不怕冷死吗?”

清妍以为这话是对她说的,哭道:“不进去,冷死也不进去。”

贺均平说道:“你自幼喜好动弹,冰天雪地也不怕,安然身子不如你,你就不怕把她冻坏了。”

安然摇了摇头:“清妍爱在这儿就在这儿,你怎么又责怪起她来。”

贺均平真想把她拽进屋里,轻碰了她的手,冻的都成冰。清妍心情渐复平静,一听这话,忙去握她的手,吓的差点没跳起来,赶紧将她拉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