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怀素抽抽泣泣地抬起了头,用一双朦胧泪眼看向杜老夫人,一张小脸是说不出的委屈,只嚅嚅道:“怀素要跟着外祖母…”

“好,跟着外祖母!”

杜老夫人握紧了萧怀素的小手,说出的话却是别有深意,“今后外祖母到哪,怀素就在哪,再也不在别人跟前受这闲气!”

萧怀素重重地点了点头,心里一下就踏实了,她相信杜老夫人一言九鼎,如今自己的女儿已经去了,又出了这样的丑事,杜家人说什么也不会让她一人留在萧家遭人作贱。

从汴京赶到兰陵若是快马加鞭少不得要五六天的路程,但如今秋日绵雨,再加上杜老太爷年纪也不轻了,经不起骑马的颠簸,改坐马车的话最快也得要十天。

杜伯姝已是停灵四十五天,赶着在要发丧的前两日,杜老太爷终于带着两个儿子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长兴侯府。

杜老太爷杜继儒是正二品的吏部尚书兼文华殿大学士,杜家满门进士,深得皇上器重。

除了在任上的二儿子杜伯宏,以及远嫁到延平的大女儿杜伯娴无法赶回之外,这次跟随他前来的是大儿子杜伯温与四儿子杜伯严。

萧怀素还没有见到外祖父并两个舅舅,便已经听到两个舅舅将萧逸海暴打了一顿的消息,当时便惊得没合上嘴。

王氏正不急不慢地喂她吃着细碎的玉米羹,听了这消息只是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咱们杜家的姑娘嫁到萧家才多少年?这二十出头便去了,依我说,没打残他一条腿这还是看在当初老侯爷与咱们家的交情上。”

萧怀素咽下了口唾沫,又默默地含了口玉米羹在嘴里咀嚼,却觉出了股涩涩的味来。

人死如灯灭,再追悔莫及,再伤心难过又有何用?

若当初杜家人真能擦亮眼睛好好地为杜伯姝选个夫婿,又何至于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萧逸海被打得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嘴角开裂,却还要一瘸一拐地恭敬地带着杜老太爷往萧怀素的房中来。

这是萧怀素穿越后第一次见到自己这所谓的父亲,不过那样子确实让人印象深刻,只怕会成为她好些日子的恶梦,还不如不见。

黑压压的一队人马压后,萧怀素眼尖地瞄到了萧老夫人与高邑县主。

只是萧老夫人一脸忿忿的样子,看向杜家人的目光与其说是在看亲家,不如说是在看仇人。

高邑县主虽然眸中有火,但到底是在人前,言行上还是多有顾忌,面上虽然有着对萧逸海隐隐的关切,却并没有表现得太过露骨。

对于这一点萧夫人就要做得到位些,不管心里如何,面上依然是客气周到,到了房中便挑了个不显眼的位置优雅地站定了。

“怀素!”

杜老太爷眸中浸泪,看到外孙女就像看到了从前还呆在自己身边的小女儿一般,稚语温情,承欢膝下,可这一切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杜家两位舅舅也是一脸悲切,就算萧怀素从前一直抱着置身事外的态度,此刻也不免有些动容,在王氏的引导下一一唤了过去。

她稚嫩的嗓音微含哽咽,引得众人又是一番泪泣。

“好孩子,真是苦了你!”

杜老太爷一手从眼皮上抹了过去,勉强扯了扯唇角,给了萧怀素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两位舅舅也好不了多少。

杜老夫人见这情景便起身送客,“眼下他们父子几个也才赶到,且容他们休息一番整理仪容,有什么事稍晚些时候咱们再说。”这番话是对着主事的萧夫人所说,连眼风都没给萧老夫人,倒是让她心里好一通气闷。

萧夫人还能说什么呢,只能陪着笑又安慰了一番,这才与萧家人一同退了出去。

王氏又让夏荷出门去看了看,确定萧家人都走远了,这才让两个丫环守在屋外,全家人窝在一起商量起了正事。

☆、第【5】章 各异

萧家人一路回到了萧老夫人的西院,萧夫人遣退了所有服侍的丫环,刚一转过身便听得屋里“嘭”的一声碎响,转过樱草色楠木五彩琉璃屏风一看,顿时心疼的嘴角都有些抽了。

地上碎裂的正是越窑双面花鸟粉彩壶,一套的茶具少了壶,这不就是全毁了吗?

萧家虽说顶着长兴侯的爵位,但这一世可就到头了,萧逸涛与萧逸海也没能领个正经差使,就靠朝廷那点禄米,说实在的也只能维持表面的风光,实际上内里早已是个空壳子。

可叹萧老夫人一把年纪了竟然还不知事,萧夫人心里呕得都快要吐血了,只得绞紧了帕子一言不发。

“可恨,真是太可恨了!”

萧老夫人犹自不解恨,一手猛拍着身旁搁在罗汉床上的小方几,“他们凭什么这般横?上来二话没说就将老三给打了,当咱们萧家没人了不成?”

萧逸海坐在一旁垂头丧气,并没有将这话头给接下去。

高邑县主看了他一眼,这才转头温声劝道:“老夫人快歇歇火气,横竖也就还有两天,送走了这帮瘟神,今后咱们眼不见为净!”

萧夫人抿了抿唇,对高邑县主的话不以为意,这才是说的比唱的好听,若不是因为她,如今萧家能搞成这般模样?

萧老夫人却是很吃这一套,又瞄了一眼高邑县主那一身笼在通袖裙袄下已经微微有些突起的小腹,这才缓缓平息了怒火,“还是高邑最明白我的心思,我怎么着也是为了你们着想不是,看看老三那模样,下去好好上上药,这么一张俊俏的脸蛋,可别被杜家人给毁了。”

“是,母亲。”

萧逸海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上面。

说实话,他心里还是有些怕自己的岳父,杜老太爷毕竟在宦海沉浮多年,只是往那里一站便是气势凛然,加之他心里总觉得有些亏欠了杜伯姝,也就任由杜家人打骂,心里的怨气及怒火倒不及萧老夫人半分。

萧老夫人说完又转头看向萧夫人,目光一沉,“逸涛又跑到哪里去了?”

萧夫人这才上前一步,恭敬地答道:“侯爷那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个时候还未归家,只怕又在哪个戏友那里票着呢!”

票戏是世家勋贵里那些有钱有闲的爷儿们的爱好,有些风雅,有些艺术,连先帝都打着票友的旗号,世家子弟们更是以此为乐,而萧逸涛如今确实也很有闲功夫。

萧老夫人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沉吟道:“还是让他这两天露个脸,怎么说杜家人都到了府上,他身为侯爷若是避而不见,让人知道还以为他拿乔托大,咱们与杜家再不对盘,面子上也要过得去。”

萧老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京兆杜氏,那是几百家的世家大族,更别说杜老太爷如今在皇上跟前也颇有脸面,让他们不得不顾忌。

高邑县主昂起了下颌,有些不以为然,“杜家再显赫,那也是臣子,回头我与皇帝舅舅一说,看他们能怎么样?!”言语里颇有些自傲,皇家的尊贵油然而生。

听她这一说,萧老夫人也有些放下心来,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又招了高邑县主到跟前来,拉着她的手拍了拍,欣慰道:“还好咱们逸海找到了你,回头再给我生个大胖小子,我老婆子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萧老夫人唯一不喜欢杜伯姝的地方便是她没能给自己生个孙子,孙女顶什么用,看萧怀素那一脸懦弱胆小的模样指不定将来又是她娘的翻版,看着便让人来气。

高邑县主略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

萧夫人在一旁看得却有些不是滋味,就像她没生过儿子似的,大房两儿两女除了一个庶女外全是嫡出,她也算是对得起萧家,可这些萧老夫人好似全然看不见,从前就偏宠小儿子,如今连对孙儿辈似乎也长歪了心眼。

高邑县主…

就她看来这也就是个蠢女人,拼着名声不要了都要嫁给萧逸海,这样的两夫妻想来今后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只要等到将来萧老夫人不在了,他们把这家一分,各过各的小日子去,她也就再不会为这些糟心事而头痛了。

萧家人离开后有什么反应,萧怀素是不得而知,可此刻杜家人一脸严肃的模样倒是让她感到有一丝紧张。

萧怀素窝在王氏的怀中,身上裹着个羊毛毯子,王氏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在这样松缓的节奏下她有些昏昏欲睡,若不是狠狠地掐了一下手臂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只怕眼下她早就已经去见周公了。

杜老太爷有一双浓黑的眉,面相生得本来就不和气,如今板起了脸更显出一股威严的气势,“不管这事是不是真的,这口气咱们不能白白咽下!”

杜伯温一脸儒雅,很有几分文人的气度,他一开口王氏的目光便跟着转了过去,“父亲说得对,这笔帐是得好好算算!”话语中已是夹杂着一丝少有的犀利。

杜伯严沉默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窝在王氏怀里的萧怀素,又想起早丧的妻子,与萧怀素同病相怜的女儿杜延玉,心中也不由生了几分怜惜,“怀素如今没有了母亲,若是再留在萧家,只怕…”

杜伯严刚刚一顿杜老夫人便接过了话头,她平静地看了一眼众人,落地有声,“你们来前我便与老大媳妇商量过,怀素我是说什么都要带走的,绝对不能让她唤那个女人做母亲,就算是继母也不行!”

杜老太爷看了一眼妻子发间夹杂的一缕花白,眸中闪过一丝心痛,缓缓沉吟道:“怀素那么小,我也不放心将她一人留在萧家,”说到这里已是冷冷一哼,“萧家的人不重视她,咱们杜家可当她是个宝,伯姝的女儿我一定…一定要将她好好地养大!”话语骤然低沉了下去,带着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哽咽。

杜老夫人气度怡然地站了起来,墨绿色的挑线裙摆在脚踏边撒了开来,她头一昂,眸中闪着熠熠的光亮,“好好休息,等养足了精神,咱们可要与萧家好好说道说道!”

☆、第【6】章 谈判

第二日,长兴侯萧逸涛总算是露面了,可即使是他的到来也没讨得杜家人半分好脸色,一屋子的人僵坐着,气氛压抑而沉闷。

萧怀素早早地便被人安排坐在垫了厚绒毯子的春凳上,身后还放了个秋香色绣着缠枝花纹的大引枕,若她累了倦了还能靠上一靠。

虽然萧怀素这病已经痊愈,但身子骨到底还有些虚,杜老夫人与王氏一左一右地护在她身边,她顿时觉得自己底气十足。

原本大人谈事情,小孩子照例不该出现,但因着这事关系着萧怀素的去留,杜老太爷特意让她列席旁听,谁也不指望三岁的孩子能听懂些什么,但却着实应该让她好好看看萧、杜两家谁对她是真心的好。

杜老太爷早已经深深地后悔,若不是从前他们这般溺爱杜伯姝,也不会让她养成天真烂漫的性子,不知人心险恶。

所以对于萧怀素的教育,有必要从小抓起,言传身教便是最见效的法子。

萧怀素的目光默默地扫了一圈在场的众人,好吧,今天她只是听众,不过想到今日的种种将会决定她是否能去杜家长住,她的心里还是有几分紧张的,摊开掌心一看,已是有了几分湿濡。

王氏见惯不怪,拿了帕子小心翼翼地给她擦拭着,面上一派温和,也算是在给萧怀素打气。

这么小的孩子呆在全是长辈的屋里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但萧怀素面上却没显出半分怯场,这已是让人觉得欣慰。

杜家人的目光时不时地扫过萧怀素这方,含着关切与体贴,再转向萧家人时立马便显出了另一张脸孔,带着几分含而不露的凌厉锋芒。

萧逸涛虽然整日里沉迷于票戏,但到底人还不笨,见着杜家这阵势便觉出有几分不对,忙对妻子使了个眼色。

萧夫人清了清嗓子,这才和颜悦色地问道:“亲家老太爷、老夫人,明日便是我三弟妹的出殡之日,不知道今日集齐了大家到底是为了什么?”说罢目光又转向了萧怀素,带着一脸怜惜,“三丫头这病还没好全呢,这也把她给拖了出来,真是…”

王氏抿了抿唇角,嘲讽一笑,“怀素的病好没好全咱们照顾的人心里有数,萧夫人平素也不多来,怎么就知道得这般清楚?”

一句话便噎得萧夫人没好意思再往下接口,只以绢帕掩了唇角含糊地虚应了过去。

高邑县主目光沉沉地扫了过来,从前对着萧怀素还能带着几分虚伪的笑,如今却已是透出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厌恶情绪。

萧怀素眨了眨眼睛,佯装一脸无知和茫然,却没忽略到那双眼睛在看向她时一掠而过的恶毒与厌弃,生生地让人打了个寒颤,她不自觉地向王氏的怀中靠了靠。

“县主这是干什么,没得吓坏了孩子!”

王氏轻轻拍了拍萧怀素的肩膀,目光淡淡地转向了高邑县主,“今儿个咱们说的是家事,按理说县主是不应该到场的,您说是不是?”

高邑县主脸上一红,一句话堵在嘴里,却还是强自压了下去,目光忿忿地转向了萧逸海,意思是要他在这个时候为自己出头。

萧怀素抿了抿唇,也好奇地望了过去,她也想知道这个男人会怎么做。

萧逸海的状态比昨天稍微好了些,看得出来他生了副好皮相,若非如此也招惹不到外面的桃花,只是此刻他的半边脸颊上还有些红肿,少了些风流潇洒的气度。

他避开了高邑县主的目光,又看了对面的杜家人一眼,最终还是默默地低下了头。

萧怀素便在心里叹了一声,这的确是个懦弱无能的男人,既怀有对亡妻的愧疚,又不能护住自己的女人,两相矛盾下势必不会有所作为。

萧逸海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高邑县主却是一口气闷在心头,咬了咬牙,还是识相地向萧老夫人靠拢,一转眼便温声道:“我陪伴老夫人多日,老夫人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我也能就近照顾着,再说老夫人都没开口让我离开,”横了王氏一眼,目光锋利如刀,“你凭什么说这话?这可不是在杜家!”

萧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是高邑懂得体贴照顾我老人家,可不像有些人…”又扫了杜家人一眼,言下之意不难明了。

这样的指桑骂槐让杜老夫人顿时火冒三丈,她拍掌站了起来,冷笑道:“既然县主这般孝顺,何不到大明公主跟前尽孝,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也不怕人笑话!”

萧老夫人不慌不忙地拉了高邑县主的手,挑衅地看向杜老夫人,“这名嘛,迟早都要正的,就不劳杜老夫人费心了。”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萧家摆明了是要护住高邑县主,也知道杜家是无论如何不敢将他们给怎么样的。

杜老太爷感慨地摇了摇头,面色犹带惋惜,“萧家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想当年兰陵萧氏四世三公何等地辉煌,可惜后世子孙却不成样子…老侯爷这才走了没几年,萧家竟成了这般模样!”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萧家人无不色变!

“岳父大人!”

萧逸海急急地站了起来,正想说什么,却被萧逸涛给一把拉住了,他正了正神色,沉声道:“亲家老太爷想说什么就挑明了吧!”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三房的糊涂事萧逸涛本不想掺和进来,但事关长兴侯府的声誉,他就是不想插手,如今也不得不插手。

杜老太爷的目光一凝也带出几分肃然来,就在萧家人以为他要开口说话时,他却是不急不慢地端起桌边的茶水润了润喉咙。

一旁的杜伯温理了理衣袖,淡然开口,“既然侯爷都这样说了,咱们今儿个就把话挑明了吧!”目光在高邑县主与萧逸海身上一瞟,明显带了几分不屑,“萧三老爷竟然敢干出这等事来,也就别再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总归你们家的糊涂事我们杜家不想插手,但是…”一手指向了萧怀素,“怀素是伯姝的亲生女儿,我们杜家这次便要把人给带走!”

“凭什么,那可是我萧家的女儿?!”

萧老夫人噗嗤噗嗤地喘着气,显然已是气得不轻,即使她不待见萧怀素,也容不得杜家人堂而皇之地将其带走。

“凭什么?!”

杜伯严冷笑一声,“你们萧家自以为傍上了大树,便想将咱们一脚踢开,这世上没这般好事,就算要到皇上跟前告御状,也得看看谁更有理!”

言下之意便是他们杜家不主动生事,但也不代表他们怕事,杜伯姝的去世他们是找不出切实的证据证明是有人动了手脚,可高邑县主怀了孩子如今看来却是实打实地,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只怕那肚子再过段日子是想遮也遮不住了。

“侯爷!”

杜老太爷这才咳嗽了一声,缓缓站了起来,气势绵长而凛然,“这笔糊涂帐如今说也说不清,但伯姝却是真地没了,你们萧家难不成还能赔我一个女儿?”

杜老太爷这番话说得很是平静,但话语里的凄然之意却让萧怀素听得有些鼻酸,她仰头看向不远处的老人,似乎第一次体会到了他做为父亲那股深沉到无法言说的哀恸。

☆、第【7】章 争夺

谈到杜伯姝,萧家人一致保持了缄默,连萧老夫人都不自在地别过了头去,刻意地想要回避这个话题。

屋里一时之间变得安静了起来。

暖香四处飘散着,萧怀素觉得鼻头有些痒,忍不住便打了个喷嚏。

杜家人的目光立刻便调转了过来,眸中的尖锐与嘲讽急速退去,看向萧怀素的目光溢满了关怀。

王氏则是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又紧了紧衣襟,低头问道:“可是冷到了?”

萧怀素摇了摇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香味熏得我鼻子有些痒,忍不住就…”说着已是低了头一脸的羞怯。

杜家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杜老夫人点了点头,又摸了摸萧怀素的包包头,转头对夏荷吩咐道:“还不去把香炉给灭了!”

“是,老夫人。”

夏荷领命而去,干净利落地将半盏茶水倒进了玉鼎香炉里,随着“哧溜”一声白烟升起,这香味总算是断了根。

萧家人却是满脸的尴尬,也不好阻止,只得轻咳几声掩饰了过去。

高邑县主接收到萧老夫人的暗示,佯装关切地上前两步,“怀素这身子弱得,依我说也不适宜出门,要不还是在府里再养养…这走也不急在一时!”

高邑县主心里自然是巴不得萧怀素跟着杜家人离去,将来她嫁进萧家后,若是杜伯姝的女儿还留在这里岂不是给她添堵?

生生地碍人眼!

她想三房清清静静的,她和萧逸海能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至于那些姨娘通房她日后自有办法收拾。

“急?”王氏嗤笑一声,“我们自然是不急的。”恐怕急的是某些人吧!

萧逸涛看了萧逸海一眼,示意他争取一下女儿,虽然这个侄女对他来说也是可有可无,但萧怀素一旦被带走,萧家人的脸上也无光。

谁家的女儿还需要外家来养?难道他们萧家还差这一碗饭吃不成?

萧逸海想了想,还是慢慢地蹭到了萧怀素跟前,看着窝在王氏怀中的女儿,心里一时之间五味杂陈,那一双手好不容易伸了出来,僵硬地唤道:“怀素,来父亲这里!”

萧怀素瞄了他一眼,别过了头去,心里很是不以为然。

她这个父亲,只怕脑中只有酒色权财,生得懦弱又没有主见,亲情上更是淡薄,要她相信萧逸海会对她好,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此刻萧家人想要留住她恐怕仅仅是为了面子上好看罢了,谁又是真心为了她好?

“怀素…”

萧逸海干巴巴地唤了两声,见萧怀素根本不为所动,甚至还往王氏怀里躲了去,脸上顿时一臊,又见杜家人投来冷然讥讽的目光,一时之间更是尴尬不已,那伸出的手举也不是,收也不是,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

杜伯温的目光却是转向了萧逸涛,直言道:“侯爷,看怀素如今这个模样是离不得她大舅母,小孩子都怕生嘛…”言下之意便是指责萧逸海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职责,对女儿来说如同一个陌生人。

这话说得萧逸海脸上又是一阵发烫,杜伯温却是全然不见,又接着说道:“她父亲只怕也另有打算,就算留着她在身边也难免有照顾不到的时候…”话峰一转,饱含深意地看向了高邑县主,“再说了,若是萧三老爷真想再娶妻室,没有咱们杜家的同意,只怕这事也难办不是?”

杜伯温这话犹如当头棒喝,一下便唤回了众人的神思。

对啊,若是杜家不点头,萧逸海是绝对不能在热孝内迎娶高邑县主的。

就算高邑县主拼着脸面不要与杜家斗上一斗,虽然仗着皇家的脸面最后少不得也能成事,只是这时间上一拖,她那肚子可就要显形了。

而就目前的形势来看,萧家已经与杜家撕破了脸皮,若是再没有傍上高邑县主乃至大明公主这棵大树,这对萧家人来说可是得不偿失。

一时之间孰轻孰重,萧家人在心中少不得要有几分计较衡量。

高邑县主面上顿时显出几分急迫,这个问题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她总觉得有恃无恐,此刻被杜伯温正经地提了出来,她心里还是本能地一慌,顺势便坐到了萧老夫人身旁的罗汉床上,扯着老夫人的袖摆,一脸委屈道:“老夫人,高邑眼下已经…您可要给我作主啊!”说着已是意有所指地抚上了小腹。

萧老夫人面上略有犹豫,还是伸出手来拍了拍高邑县主的手背,安慰道:“你放心,萧家绝对不会亏待了你!”说着便将目光转向了萧逸涛,暗示他快些拿主意。

没得为了一个已死之人闹得两面都僵着,他们长兴侯府家大业大,还要为活着的人考虑不是。

萧逸涛陷入了左右两难的境地,只得轻声咳了咳,拉了萧逸海回来说话,“三弟,你以为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跟着转了过来,高邑县主更是一脸的期待。

萧夫人稳稳地坐在一旁,眼珠子却是转了几转,心中正在暗自思量。

与杜家结亲照理是好事,可杜家人太精明了,这几年来她可没少托关系走门路想给萧逸涛谋个差使,若是杜家能稍稍搭把手,只怕早已经成事。

因着这一点,萧夫人对杜家不是没有怨言的,说是亲戚,却连普通人都不如。

但高邑县主却不一样,若是凭着大明公主在皇上跟前的脸面,指不定萧家两兄弟还能有些前程,要知道这一世长兴侯的爵位就到头了,自己的儿子是承不了爵的,她要为将来打算。

选择哪一方能将利益最大化,萧夫人心中的算盘此刻已是打响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起身劝道:“三弟,既然事已至此,为了你和县主好…当然也为了怀素好,让她到杜家去住也不是不可的…”

这话一出,萧逸涛明显是松了口气。

他脑中早已紧绷了一根弦,心里知道或许迟早都要走出这一步,但这话真要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却是艰难,眼下妻子这样说算是解决了大家的难题。

王氏笑了笑,作出个早知如此的表情,面上还是配合着点头道:“还是萧夫人通情达理,那咱们就这样说定了,”顿了顿,目光在萧家众人的脸上一扫而过,不急不慢地道:“至于伯姝的嫁妆,想来也是要留给她唯一的女儿怀素,这次咱们就一并清算后带走,相信你们也是没有意见的吧?”

☆、第【8】章 嫁妆

王氏话音一落,连萧怀素都不禁仰头看了她一眼,心里着实佩服这位大舅母的才干。

她虽然不知道杜伯姝的嫁妆到底有多厚实,可看萧家人震惊的表情就知道绝对不在少数,但在王氏口中就像闲话家常一般,说得这般云淡风清,甚至得闲还哄了她两声,一脸的温软细致。

杜老夫人这时才斜斜地抬了眉眼,嗤笑一声,“怎么着,难不成你们还想贪了伯姝的嫁妆不成?”话语中浓浓的嘲讽已是让萧家人脸上有些挂不住。

萧夫人红着一张脸道:“亲家老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三弟妹的嫁妆自然是要留给怀素的,只是…”目光问询地转向了萧老夫人。

杜伯姝嫁妆这事她可不想掺和,横竖怎么样都不会归他们大房所有,杜家的钱财哪是那么好沾的?

落不好还要背上骂名的,她可还要给孩子们留些好名声呢!

萧老夫人却在心里默默盘算了几许,从前杜伯姝孝敬她的东西也不少,她看着哪样合心意的媳妇也都取了过来给她,难不成这些东西也要吐出来?

她可不乐意!

杜家人太不地道了,人也要,财也要,哪有那么好的事?

想到这里,萧老夫人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梗着脖子看向了萧逸海,“老三,你怎么说?”

萧逸海叹了一声,见萧逸涛夫妻明显不想掺和嫁妆这事,心里虽然也有些为难,却不得不点头道:“伯姝的嫁妆按理是要留给怀素的,咱们自然不会要,岳母若是不信便依着嫁妆单子挨个清点吧,萧家绝对不会多拿半分!”

听了儿子这话,萧老夫人气得差点仰倒,面上却又不好明说,只一张帕子都在手中绞紧了。

她房里那些个珍奇古玩,怎么说都价值不菲,若是真还给了杜家,今后她还拿什么充脸面,想想她就觉得肉痛。

高邑县主看在眼里,略微一想便明白个中道理,却也没有说破,只是轻声安慰起了萧老夫人,“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伯姝从前怎么孝敬您老人家的,高邑自然也不会比她差,老夫人放心,我从母亲和皇帝舅舅那里得来的好东西也不少,到时候老夫人喜欢什么只管和我说,我却不像有的人家这般小气,送了人的都要拿回去,没得失了自个儿的身份!”

萧老夫人一听立马眼睛一亮,不住地点头,心里却还是有些不甘,伸长了脖子对着杜老夫人嚷道:“从前老三媳妇送来孝敬我老婆子的怎么说,难不成这你们也要拿回去不成?”

“送你的?”

杜老夫人甩了甩衣袖,嗤之以鼻,“可立有字据说明?若是没有的话那可作不得准!”

杜老夫人可不在乎高邑县主说了些什么,不过一丘之貉罢了,高邑县主愿意拿出自己的东西来贴萧家那是她自己的事,但他们杜家的一个子也不能给了这些白眼狼!

萧老夫人立时气得嘴都歪了,一手颤抖地指向杜老夫人,却是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谁送人东西还要立个字据?

这是哪有的事,杜家是明摆着欺负人,死无对证了不是?

萧怀素一直认真地听着,此刻都止不住在心里发笑,没想到杜老夫人嘴上也是不饶人的,萧家又不占理,哪里能够说得过杜家人?想想心里便觉得痛快。

王氏笑着抿了抿唇,又低下头看了萧怀素一眼,见她眸中隐隐带着笑意,一双眼睛又明又亮,心中也有些称奇,难不成这小丫头还听明白了不成?

三岁多的年纪正是懵懂之时,似是而非,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甚至还不能深刻地理解其中的意思,但若是萧怀素明白他们争的是什么呢?

王氏心中一动,不由搂紧了萧怀素,在她耳边低声道:“怀素可是听明白了什么?”

萧怀素想了想,附在王氏耳边悄声道:“大舅母,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给我作主呢!”

王氏点了点头,满脸欣慰地抚了抚萧怀素头顶的乌发,“好孩子!”

杜老太爷一直坐在旁边没有说话,他这个身份也不好和一众小辈争闹什么,就算萧老夫人出马,也有杜老夫人上前来顶着,他不过就是在一旁压压场罢了。

此刻听到王氏与萧怀素的对话,他伸手捋了捋长须,顿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看来怀素的确是个聪慧的孩子,今后他定会好好教养,绝对不让她步上女儿的后尘。

萧逸涛眼见气氛闹得有些僵,忙给了妻子一个眼色,萧夫人抿了抿唇角,又瞪了丈夫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出声圆场,“该是三弟妹的咱们萧家也不会留着,若是亲家老夫人不放心,回头让亲家大夫人与我一同清算,绝不落下一样…”看了萧老夫人犹自气闷的脸色,想想话又不能说得太满,“只是三弟妹嫁进咱们萧家毕竟也有些年头,莫说是人都有个三病两痛的,这东西略有磨损也是正常,若是真得有损了坏了的,咱们也照价给补上,您看这还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