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到廊下拐角处,看着不远处花厅里明亮的灯光,秋灵脚步微顿,转身看向萧怀素,“小姐,要不奴婢在这里侍候着,让小菊侍候您先回房歇息,几位少爷也不知道要吃到几时…”

“无碍的,”萧怀素摆了摆手,“难得他们高兴,我就在一旁看着,再说过两天三表哥也要离开了,只怕很长一段日子都见不着他。”

“这…好吧。”

秋灵劝说不过,便不再说其他,再一回身,已是见着厅前晃出了一抹藏青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到廊下,竟是扶着柱子吐了起来。

“小姐…”

还不待秋灵把话说完,萧怀素的身影已经越过了她急走了过去,直待到得宁湛跟前,才关切道:“宁六哥这是怎么了?”

“没…”

听到萧怀素的声音,宁湛来不及回头只摆了摆手,又干呕了几声,直到胃里那股翻覆与不适渐渐缓和了下来,这才用袖子沾了沾唇角,转过身来看向萧怀素。

夜色下,他一双眼睛浓黑如墨,似乎有星星点点的光芒投缀其间,带着几分迷离地向她望了过来。

这是喝醉了?

萧怀素心下“咯噔”一声,赶忙转头让小菊取了一碗醒酒汤来,扶着宁湛在廊下的美人靠坐下,这才递了过去,“宁六哥,先把这碗醒酒汤喝了,解解酒气。”

宁湛半眯着眼看了看萧怀素,这才伸手接过碗来,一口饮尽。

“不是只喝了梅子酒吗,怎么一会儿不见人就这般模样了?”

萧怀素伸手接过碗又递给了小菊,一脸不解地看向宁湛。

宁湛打了个酒嗝,酒意上脸,整个面颊都是红红的,听萧怀素这一句,才哑着嗓子解释道:“你们去了不久,你三表哥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坛老酒,我才喝了两杯就够呛,眼下他们还在喝着呢…”说着伸手往厅里一指,果然听着里面的喧闹声越来越大,透过半掩的窗棂好似还见着杜延林站到了高处在那里一个劲地挥手嬉笑。

萧怀素面色一沉,果然杜老夫人一走就开始放肆了,杜延林这是一朝得解放便形象全无了。

“秋灵,你进去看着大表哥他们,就怕他们喝醉了胡乱闹腾,眼下夜深了,惊扰到街坊邻居都不好!”

萧怀素转头吩咐秋灵,她忙应了一声,又看了宁湛那方一眼,有些担忧地对萧怀素点了点头,这才提着小菊手中的食盒快步往花厅里而去。

小菊亦是闷声不响地退后了几步,低垂着目光好以什么也没看到一般。

“你有没有好些,缓过劲没?”

萧怀素眨了眨眼睛,眸中尽是关切。

“我没事,就是第一次喝这种烈酒。”

宁湛摇了摇头,手肘曲起挡在眉间遮住了萧怀素探究的目光,被她看到自己这般窘迫的模样,他有几分不好意思。

“没事就好,眼下坐在这里吹吹风醒醒酒也好。”

萧怀素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又听得宁湛道:“我嗓子眼干得难受,让你的丫环给我倒杯温水来吧?”

“好。”

萧怀素应了一声,转头看向小菊。

小菊微微有些犹豫,想着花厅就在不远处,这里也算不得隐蔽,再说她很快就会回来,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这才对着萧怀素点了点头,往花厅旁的茶水间去了。

看着小菊的身影消失不见,宁湛那双带着微熏的眸子好似骤然间清明了不少,他的神色间有几分挣扎和犹豫,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罢了,下一刻,他伸手一探,已是直直地握住了萧怀素的小手。

萧怀素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将手给挣开,却被宁湛给攥得更紧了,却又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没有弄伤她。

“宁六哥,你这是干什么?”

萧怀素看了宁湛一眼,又羞又恼,面上更是火红一片,那红晕一直延伸到了耳根深处。

“怀素,”宁湛认真地看着他,目光诚挚,似乎又带着几分期待与紧张,连握住她的手掌都渗出了汗,半晌才开口说出这句话来,却又好似飘浮在云端的声音,让人听得是那么地不真切,“怀素,我心悦你!”

“你…你说什么呢?!”

萧怀素只是微微一怔,这头却垂得更低了,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羞涩,不知宁湛怎么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连一点准备都没有。

“怀素,我长话短说,”宁湛又咽下了口唾沫,神情却越来越镇定,只盯着那抹垂下的鸦青色的发顶诉说着衷肠,“这次去军营,只怕父亲会命我配合大哥三哥他们与羯罗军纠缠,不求将他们剿灭,却是要将他们这嚣张的气焰打压下去,我也不知道会在那里呆上多久,所以…”宁湛手上力道一带,萧怀素不由被他拉着向前倾进了一分,那温热的带着酒气的呼吸吹拂在脸上,她的脸更红了,只能羞怯地撇过头不看他,“所以,我希望你能等着我,等着我回来,好吗?”

宁湛说完这话,便热切地看向萧怀素,面上有些忐忑,有些担忧,更有着浓浓的希冀与盼望。

“我…”

萧怀素咬了咬唇,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推脱道:“宁六哥,你这话说得…我不明白。”

即使明白也要装不明白,她眼下才多大年纪啊,十岁好不好,就算西安府的姑娘出嫁都早,可她也没想过那么早嫁人。

至少得让她感受一下恋爱的甜蜜,两地分别的思念,还有那种动人心魄的热烈感情。

两世为人,她都没有尝过情爱的感觉,却没想到第一次动心的对象竟然会是一个少年。

萧怀素心思转了又转,面上不禁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她这算不算是老牛吃嫩草?

宁湛也有些急了,不知道萧怀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只直白道:“那你不要那么快嫁人好不好?等着过了十三,不,过了十五也行,等着我们家来向你提亲,到时候你只能嫁给我!”

“你…好生霸道!”

萧怀素嘴里虽然这样说着,可心里却是甜蜜一片,只觉得呼吸都紧了又紧,那种软绵绵的感觉浮上心头,四肢都变得虚软无力了起来。

“我就当你答应我了!”

久久得不到萧怀素的点头,想来也是她小姑娘面浅,宁湛也不敢急急相逼,若真是把人给弄哭了,他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想了想,宁湛猛地从脖子上扯下了一个挂坠塞到了萧怀素的手里,“你拿着,不管怎么样,安心等着我归来就是!”

“这是什么?”

萧怀素摊开了手掌,才发现掌心中是一块黑色的六边形的石头,只是在石头上还有隐隐的紫金色纹路,这石头表面是凉的,但握在手中又很暖的感觉,好生奇怪。

这算是…定情信物?

萧怀素奇怪地看了宁湛一眼,人家定情莫不是取了玉佩来送,他倒好,直接送块石头!

“我叫它紫金石,是从前在山中练武时无意发现的,一直带了好些年头,这是唯一属于我的东西,与宁府毫不相干的,它,就代表我!”

宁湛定定地看向萧怀素,黑色的眸子不见一丝斑驳的色彩,有的只是坚定与毅然。

有风吹过,卷起俩人的长发在风中摇摆了一阵,等着风声歇下,萧怀素才惊异地发现俩人的发尾末端有几缕头发竟然纠结在了一起,她赶忙想要解开,却不想手忙脚乱之下越缠越紧,竟是又将俩人的距离拉近了几分。

“你别动,我来解!”

宁湛赶忙出声阻止萧怀素的动作,少女温热馨香的体温不断缭绕在鼻端,他只觉得腹下有一股热流在涌动,似乎深埋在内心的渴望正在破土发芽,看着少女娇艳的红唇恍荡在眼前,他更是觉得口干舌燥,心头如猫抓一般得难受,只能强自将心神定在那段纠结缠绕着的黑发之上,半点不敢分神。

感觉到那骤然逼近的高热,萧怀素也吓得不敢动了,只能将目光定在宁湛的十指上,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腹有着黄色的茧,算不得纤瘦,但却给人一种很有力量的感觉,随着他手指的起落,萧怀素只觉得自己连呼吸也跟着快慢不一起来。

“结发…”

当最后一缕黑发在指尖滑落时,宁湛有些怔怔出神,萧怀素的秀发很是顺滑,乌黑的一片犹如油光水滑的锦缎,而她的肌肤却很是清凉,就像美玉一样细致柔嫩。

两种不同的触感,却都代表着她。

宁湛握了握拳头,眸色不由深沉了起来,喉咙微微有些发紧。

结发…

萧怀素也在心里咀嚼着这两个字眼,却品出了不一样的味来。

自古夫妻便有结发之说,在成亲洞房之是时更有三礼,一为合卺之礼,二为结发之礼,三为周公之礼。

萧怀素抬头瞥了宁湛一眼,俩人的头发莫明地就纠结在了一起,这是不是一种预兆?

她正出神间,却已是瞥见小菊的身影从花厅旁拐了出来,手中还捧着个青色的瓷杯。

宁湛显然也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却是头也没回,只深吸了口气,定定地看向萧怀素,柔声道:“把东西收好,安心等着我回来!”

萧怀素咬了咬唇,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羞怯地低了头。

小菊端着水走了过来,临到近了,步伐却轻巧了起来,她似乎也觉出了有几分不对,这才去了多久,怎么觉得俩人之间的气氛都有些不同了?

宁湛倒是如常地接过了小菊递来的水一饮而尽,这才站起了身来,看着萧怀素,体贴道:“今天你也累着了,早些回去歇息吧,我的酒劲已经过了,会帮你看着他们的,嗯?”

最后“嗯”那一声带出几许深深的意味,像是宠溺,像是疼惜,还有着无限包容的柔情蜜意一般。

萧怀素只觉得脸红得都要滴出血来,根本不敢看向其他人,只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红着脸瞪了宁湛一眼便飞快地转身离开。

小菊微微怔了怔,便也举步追了上去。

宁湛站了一会儿,看着萧怀素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唇角却是勾起了一抹笑意。

虽然没得到萧怀素肯定的回答,但那块紫金石却是被她给收下了,若是她无意,大可以退给他就是,可是她并没有这样做,想来也可以说明她对他并不是全无情意的。

姑娘家面皮薄,他可以理解。

不过今日能与萧怀素的关系更近一分,他已是心满意足。

欲速则不达,还是要一步一步稳扎稳打来得好。

比起秦致远,宁湛只觉得自己幸运得不止一星半点。

随着征粮告一段落,秦致远的表现也得到了九皇子的认可,想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也不是难事。

“秦大哥最近倒是特别努力。”

宁湛手中把玩着那已经空了的青瓷茶杯,又想起杜延云在席中偶尔有些失落和复杂的表情,不由蹙眉嘀咕道:“杜二小姐不会是在想着秦大哥吧?若真是这样,俩人倒还有戏…”

若是秦致远向家里提及要向杜延云提亲,秦家人应该不会拒绝吧?

杜家这样的门第,杜延云这样的儿媳妇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

宁湛是这样想着,可他并不知道杜家曾与秦家有过说亲的意图,自然也不知道秦致远若是想要求娶到杜延云得比他想像中还要付出更多才行。

宁湛虽然分出些心思关注了秦致远与杜延云的事,到底还没忘记自己家里与杜家生的那些龃龉,“到时候少不得要多挣些军功,父亲满意了,姜姨娘那边便更好说话,到时候把事情圆一圆,我与怀素的亲事也就不是难事了吧?”

或许到时候还要往萧家跑上一趟,但依着目前这情况来看,最有能力决定萧怀素婚事的还是杜老夫人。

既然今日将话与萧怀素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又表明了心迹,自然得更加努力才是,没得他还不如秦致远吧?

“看来这次也不算白跑一趟。”

宁湛笑了笑,背着手慢悠悠地往花厅晃去,夜风吹拂而过,卷起他青色的袍角,连那湿凉的空气拂在面上都让人感觉到新鲜了几分,树叶沙沙作响,伴着夜风奏响一曲低回婉转的歌谣,恰如他此刻飞扬的心情。

☆、第【99】章 拜访

早春,是万物复苏的季节,道路旁的枝丫竞相伸展开来,铺阵出一抹浓浓的翠色,鸟雀在枝头鸣叫着,彩蝶在阳光下欢快地飞舞,带出一道道交错的光影。

在前往西安府的官道上,有两辆青帷马车缓缓前行着,后面还跟着押送行礼的板车并好几十人的护送队伍,马车一角的檐下垂着黄铜风铃,铃下吊着块紫檀木牌,上书一“杜”字,木牌下的墨绿色丝绦正迎风摆动着。

一只素白的手撩开了车帘的一角,看了看外面明晃晃的日头,转头轻声道:“夫人,已近午时了,咱们要不要歇息一下?”

被女子唤作夫人的正是一年近四十的妇人,她容色端庄,面色沉静,入鬓的双眉更是显出几抹英气,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她着一身姜黄色绣缠枝花纹的素锦长裙,一枝带着流苏的金步摇颤巍巍地垂在发髻上,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摇摆不定。

这妇人正是从汴京而来的王氏,只见她呼出一口气来,缓缓直起了身子,点头道:“歇上一歇吧,让奶娘把延雪抱来我看看,这孩子前几天吐奶吐得我心焦,看着人都瘦了几分。”

说起自己的小女儿杜延雪,王氏自是一脸疼爱的表情,若不是顾着杜延云的婚事,她也不会巴巴地从汴京城里赶到西安府。

杜延云今年十七了啊,再不嫁人她都心里发愁。

这一年来王氏又要顾着小女儿,又要操心大女儿的婚事,愁得都生了几根白发,可还是没有满意。

那些上门说亲的,不是家世太低了些,就是人隔着太远人品无法考证。

这次倒是有个稍稍合心意的,听说家世人品都还不错,只是呆得地方太远了些,在川渝之所,王氏才想着经西安府而过,带上女儿再借道往南边的川渝之地走上一遭,这都是高龄嫁女了,总要看仔细些,不然女儿嫁过去吃苦怎么办。

山高皇帝远的,指不定这一辈都见不到了。

要为杜延云办好这婚事,王氏自然是不留余地,这次连着一岁多大的小女儿都带在了身边。

须臾,马车缓缓停在了官道旁的一个凉茶铺边,丫环婆子们动作利索地将蓝色帷布绕了一圈,秋叶与冬雪这才恭敬地请了王氏下车。

另一辆马车也下了人,春柳与夏荷簇拥着个抱着稚龄孩童的圆脸妇人走了过来,这妇人正是奶娘黄氏,三人到了跟前这才恭敬地对王氏行了礼。

王氏走前两步,小心翼翼地揭开罩在杜延雪头上的小风帽,小丫头睡得正香,略显粉色的嘴角还微微淘气地嘟起,看起来尤其可爱,她这才放了心,又看向奶娘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好在这丫头还没什么病痛的,不然咱们只怕都要累得脱上一层皮。”

奶娘忙说不敢,“照顾小姐是奴婢的职责,这段日子见着小姐吐奶奴婢也难受,眼下好歹有了些好转,再适量地喂些米糊,慢慢地就会好起来的。”

“照顾好了延雪,今后我亏待不了你。”

王氏点了点头,这才扶着秋叶的手走到桌旁落了座。

几个丫环忙活了一阵,自然不会要茶铺里的吃食,全都是自己带来的东西现煮着,就是借口炉子烧水用,很快便将这顿应付了过去。

杜延雪也从奶娘怀中醒了过来,奶声奶气地唤着“娘”,就要往王氏那里奔去,奶娘只得将她给抱了过来,“小姐一醒来就想要夫人,还是这母女情分长,旁人怎么都比不上!”

“那可不是,咱们夫人也最疼小姐,母女连心嘛!”

秋叶有张巧嘴,笑着在一旁凑趣。

“就你这张嘴会说话!”

春柳看着秋叶笑,伸手就来拧她的脸皮,闹得她赶忙往后退。

夏荷与冬雪便在一旁捂着唇笑。

王氏将杜延雪抱在了怀里,只觉得这丫头又轻了不少,心疼得紧,转身又吩咐奶娘,“看看她吃不吃奶,不吃的话就去给她熬点迷糊。”

奶娘摇头道:“这两天吃奶都吐,小姐也不爱闻那味,奴婢这就去熬些米糊来。”

“好,你去吧!”

王氏淡淡地点了点头,头却也没抬,目光只在杜延雪身上打着转,见小女儿颇有些眷恋地倚在她怀中,心中更是一片柔软,只小心翼翼地将她给抱紧了。

秋叶与春柳再怎么打闹也不敢狠了,玩笑一下便规矩地站定了。

杜家的队伍也只在这里歇息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又继续前行,申时过半便进入了西安府城。

杜家别苑里早收到消息知道王氏一行到来,管事带着一众仆从早早地便迎在了门前,恭敬地将王氏给引了进去。

这座别苑王氏统共也只来过两次,第一次是她为新妇时回乡祭祖,在这里歇息过几晚,之后回了汴京城便一直操劳着那边的事务再没来过。

眼下正好是第二次。

虽然说舟车劳顿,但王氏也不及歇下,只看着奶娘将杜延雪安排妥当了,又见得小女儿饱饱地吃了一顿米糊睡下,这才带着秋叶与冬雪回了自己歇息的院子。

这次回西安府,四个大丫环两个跟在王氏身边,两个轮换着帮着奶娘照顾杜延雪,她只留下了连生家的帮忙照顾着汴京城的事务,不然只留下杜伯温父子俩在那里,她也放心不下。

须臾,王氏洗梳了一番,又换了身居家的半旧绛紫色长裙,这才懒懒地靠在榻上歇息。

秋叶便跪在她脚下,或轻或重地给王氏按摩着腿。

门帘被人从外撩了开来,冬雪脚步轻巧地踏了进来,到了王氏跟前蹲身行礼。

王氏头也没抬,半眯着眼睛享受着,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事情可办妥当了?”

“办妥当了。”

冬雪赶忙应了一声,又补充道:“管事的说这帖子送到宁府后,小厮便在门口等着回音,不一会儿便有人出来回话,说是姜姨娘明日定会在府中恭候夫人。”

“好!”

王氏按住了秋叶的手没有让她再捶下去,这才整整衣衫坐了起来,散散的垂髻搭在肩膀上,未施粉黛的面庞渐渐显出一抹老态,可那双眼睛却依然明亮透彻,直直看来仿佛能够洞察人心。

冬雪赶忙垂下了目光。

“夫人,您为何非要见那姜姨娘呢?”

秋叶心里犯着嘀咕,又见冬雪垂了目光不敢说话,这才轻声向王氏问道。

她有些不明白,杜老夫人的来信中明明说过与宁家起了龃龉,再说出了那样的事情本就是宁家人不对,眼下还要理他们作甚?

宁家也就是独在陕西省里坐大,到了京里算个什么?!

王氏瞥了秋叶一眼,突然伸出手抚了她的面颊一下,秋叶微微一惊却也没敢向后退去,柔嫩的触感,光洁的脸蛋,“还是年轻好啊!”王氏感叹了一声,却是没有回答秋灵的这个问题,转而道:“这次你大哥倒是帮了我不少忙,沿途亏得有他打点照顾,就是不知道成了亲后还这小夫妻俩还愿意不愿意归我差遣?!”

“这…”

秋叶咬了咬唇,面色有些为难道:“夫人折煞奴婢了,这些事情哪能由奴婢说了算啊,表姐是老夫人跟前的红人,去与留只怕还要老夫人决定才是,至于奴婢的大哥,自然是嫂子在哪里,大哥就跟在哪里。”

这次王氏要到西安府来,贵叔便托了她带着秋耕一道,想让他与香菱俩人就在西安府完了婚,今后是去是留便由主子们决定,省得若中间有什么变故让这婚事一拖再拖。

再说秋耕这小伙子也确实能干踏实,人也可信,这一个多月来深得王氏器重,倒是对外的一把好手。

“你丫头就是会说话,哪边都不得罪。”

王氏轻笑了两声,“若我真要用秋耕,少不得要将香菱给讨过来才行,老夫人向来疼我,想来这个面子还是会给的。”

见王氏又笑了起来,秋叶这才松了口气,连周身不自觉竖起的汗毛也缓缓捋了下来,便又听王氏道:“我知道你们都在奇怪,为什么我还要去宁府走这一遭?”说着往后慢慢靠去,直到身子倚在引枕上,这才又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秋叶与冬雪都抬起了头来,小心翼翼地静静聆听。

王氏便叹了一声,道:“非是我给那个姜姨娘长脸,只是老夫人眼下毕竟还在西安这块地界,若真的一直与宁家关系拧着,万一有个什么事情,不说宁家帮把手,就是不落井下石都算是好的…再说了,老太爷父子都在京里呆着,真要发生什么也是鞭长莫及。”

王氏知道杜老夫人相中的两家人只怕就是因为宁家的关系才断了往来,虽说一时半会见不到什么厉害,但长久下去呢?

这一大家子又不是只在这里呆上一日两日,就是将来杜老太爷致仕了也会回到这边养老的,她提前给放个台阶下了,今后两家人见面也好说话。

杜老夫人那里是不指望了,毕竟是老辈的脸面,没得还要和一个姨娘说道,但她不同,既然是当家主母,有些事情势必还是要插手圆上。

王氏也希望宁府能是袁氏当家作主,主母对主母,那地位也能相平,可她也听说这位夫人深居简出,万事不过问,想和她打交道都难,只能与姜姨娘暂时周旋了。

冬雪与秋叶对视了一眼,默然道:“夫人辛苦了。”

王氏只能心里苦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她怎么能不辛苦?

在京里操心着爷们儿的生活,到了西安还要修补与宁府的关系。

两个女儿,一个正需好好养育却跟着她四处奔波,一个正值妙龄韶华却久久寻觅不到合适的人家,她又做媳妇又做母亲得有多不容易?!

夜色渐深,王氏用过甜汤,又再去奶娘那看了一眼,见杜延雪好了不少,这才回自己屋里歇下不提。

第二日一早,王氏便让丫环提着八色的礼盒,亲自往宁府而去。

宽敞的花厅里,一盆春兰在窗下的案台上开得正好,两溜紫檀木交椅燕翅排开,两面的墙上一边挂着副猛虎下山图,一边挂着副春日杏花图。

王氏正捧了杯香茗坐定,杯中缭绕的烟雾缓缓升腾,更衬得她一张脸平静无波。

身后的秋叶见左右侍候无人,终是忍不住低笑了出声,被冬雪瞪了一眼,赶忙又收住了笑声。

王氏瞟了秋叶一眼,淡淡地开口道:“在别人家里做客岂能放肆,你若再这般,看我以后还带不带你出门!”

“奴婢…”

秋叶面色一变,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王氏一眼,见她眸中并无怒色,这才大胆道:“奴婢是看这花厅里的画挂得奇怪,一刚一柔的,这才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懂什么?!”

王氏轻哂道:“宁家是将门出身,自然喜好刚猛的画作,”说着目光又瞄了一眼那杏花图,“另一副画作只怕是姜姨娘的手笔…”说着端起茶盏来细细抿了一口。

不过别人怎么布置也碍不着她的事,就算心里觉得好笑,王氏面上也只作不表,又瞪了一眼秋叶以作警告,再不说什么,只安心地等待。

秋叶的性子是活泼了些,比不上秋灵的沉静,不过有个多话的在身边也有她的好处,王氏的四个大丫环可都是精挑细选的,之所以还没舍得将她们放出去嫁人,也是留待后用。

约莫盏茶的功夫,姜姨娘这才带着丫环跨进了花厅的大门,一见面就向王氏告罪,“让杜夫人久等了,实是早间事情太忙,又要安排各房的琐事,这才来晚了,杜夫人可别怪罪妾身。”说着便对王氏福身一礼。

“姜姨娘说哪里话,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罢了。”

王氏笑着上前拉起了姜姨娘,也趁机打量了一番

水红色的长裙上绣着几朵艳丽的牡丹,却并不显得花哨繁复,包裹着姜姨娘略显丰腴的身体,举手投足间都是妩媚温柔,那双单凤眼更是勾出了女人无限的风情。

王氏知道姜姨娘也不过比她小上两岁,可那水做的肌肤却是她无法比的,同样是女人,看到这样的尤物心里自然是要掂量一番。

不过俩人所处的位置不同,确实也没法比。

姨娘妾室都是靠着容貌过活的,没点手段,没有男人的宠爱,就算能盛极一时,也不会长开不败,临到年纪大了,自有新鲜的颜色再顶了上去。

“杜夫人快请坐。”

姜姨娘客气地拉了王氏的手引了她坐下,自己便坐在了另一旁,气定神闲地将手交叠着搁在了膝上,俩人中间只隔了个花几。

初收到王氏的拜帖姜姨娘还有些诧异,这不关系都已经闹僵了去,过了一年多的光景才想办法开始补救,也不嫌晚了点?

姜姨娘是不想和杜家人再有什么瓜葛,杜老夫人狠狠骂她那一通她心里还记着呢,哪有那么快忘记?既然瞧不起她这个姨娘,索性就不要交往来得好,她可不是那种拿热脸去贴别人冷板凳的人,西安府里上赶着巴结她的夫人小姐多了去,她可不在意一个已经过气了的阁老夫人。

可王氏又正正经经地下了拜帖,她也不能视而不见,思虑再三之后才去向宁远讨了意见。

宁远说了要见,姜姨娘也只有硬着头皮上,只是言语间虽然客气周到,却并不显得热络。

这一点王氏自然也看了出来,心中却不甚介意,今日本就是拉下脸面来和解的,她自然也不会绷着,便笑道:“才来到西安府,也不清楚这里的状况便登了门,我就是这实诚性子,姜姨娘可别怪我唐突了。”

“怎么会,杜夫人这般说倒是让妾身有些无地自容了,贵客临门,本该倒履相迎,只因诸事缠身,是妾身招待不周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