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瑞琪心有不甘地跺了跺脚,这才一挥衣袍脸色阴沉地大步离去。

秋风萧瑟,深秋寂寥,转眼冬天又要来了。

那一天石瑞琪与他说了这事,其实顾清扬是记在心上的,萧怀素要离开京城了,他的心怎么会没有波动?

可是如今的他又有什么立场,什么身份再站在她的面前?

从前的风光伟岸不再,他觉得若不是要带着一张强撑的面具站在她跟前,连他自己都觉得羞愧!

顾清扬摇了摇头,缓缓漫步在后院的青石小径上,看着飘落在地枯黄的落叶,不由躬身拾了一片起来,树叶的纹路都有些干枯,却依然固执地向四周伸展着,这样的不屈与倔强,让他想起了那个一直成长在他生命中的女人。

人生有多少个十年,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在他心里留下过这样深的痕迹,从孩童长成如今的少女,她果然如自己期望的一般清丽秀美,聪颖端方,只是她再也不会属于他!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可为什么心里还会有强烈的不甘呢?

这段日子他静心在家,却也知道外面的热闹,其中关于宁家的话题最多,夫家势大,那么将来她的日子也会无限风光吧。

她惯会韬光养晦,既嫁入了侯府,未来夫君却又不是世子,大树下面乘了凉,却又不用负担起主母宗妇的责任来,最是自在不过,他知道她在乎的都不是这些,那么区区一个过气的景国公世子夫人之位又如何吸引得了她呢?

石瑞琪还是太过天真了,在他眼中女人都是同样的肤浅,却不知道她是唯一的不同。

“怀素,怀素…”

那在心里无数次呼喊的名字在此刻带着一点情人般的呢喃从顾清扬口中吐出,他的唇角不由微微勾了起来,将手中的那片叶子珍而重之地抚在了左胸的位置,似乎那就代表着她,是一种安定的幸福,是一种心归的宁静。

小厮书舟不知什么时候从另一端踏上了小径,不一会儿便出现在了顾清扬跟前,恭敬地行了一礼,这才道:“世子爷,您让小的打听的事情都打听到了。”说着微微抬了眉眼,屏息静待。

“说吧!”

顾清扬叹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像是有些不舍一般,将那片捂热了的树叶放进了袖袋之中,这才侧身看向书舟。

“萧小姐离京之前会去大相国寺为亡母做一场法事,小的打听到这日子定在十一月十九。”

书舟低垂着眉眼,嗓音里并没有过多的起伏,跟随了顾清扬这么些年,他也知道自家主子对萧家小姐是个什么心思,能让世子爷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女子,连他想着心里都觉得有些发酸。

世子爷是何等品貌才气,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

就算如今世子夫人已经殁了,可想要嫁到景国公府做填房的只怕也能排起一条长队,可世子爷偏偏要想着那个注定不会属于他的女子。

书舟不由地就在心里叹了口气。

“十九么?”

顾清扬在心中算了算日子,那就是五天之后了,这或许是一个能够见到萧怀素的机会。

去,还是不去?

袖中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顾清扬的心绪一时之间复杂难言,只挥了挥手让书舟退下,他要好好想上一想。

十一月十九这一天,萧怀素倒是早早地就收拾妥当了,又让巧儿与小菊带齐了衣物与供奉的瓜果点心,这才往杜老夫人的院子而去。

月底就要出发启程回兰陵,她的心倒是一派坦然,半点没有紧张的感觉,只是离开前该做的事情也该做全了,免得心里记挂。

到了杜老夫人跟前,老人家又免不得一番细心叮嘱,“知道你有孝心,这也不过离开不到半年,又想到为你母亲做一场法事了,你这般孝顺,她在天有灵知道一定也感怀欣慰!”

萧怀素笑着摇头,“母亲生养了怀素,怀素却不能为她做些什么,只能初一十五焚香茹素,这点小心意本也不值什么夸赞,眼看着年节也不远了,再给母亲做一场法事也是应该的。”

王氏也在一旁附和道:“怀素一直懂事,既然她这般孝顺,婆母便由得她吧!”又转头对萧怀素道:“寺里供奉的瓜果都带了佛气的,到时候你离开时讨些回来,咱们家也添添福。”

“好。”

萧怀素答应得爽快,京中倒是有这个惯例,好些人上香祈福之后都会得到寺里的馈赠,或是几个瓜果,或是一包点心,都是在佛前供奉过最是珍贵,当然取的量多少自然也要看你有多诚心为佛祖捐了多少香油钱,这一点萧怀素倒是门清。

虽然她并不觉得这些东西吃了有什么不同,但大家都信这个,也就是随个心意。

辞别了杜老夫人与王氏,萧怀素转出了正屋,巧儿立马便为她披上了银杏色的羽缎斗篷,又为她理了理风帽,笑道:“六爷给小姐送来的斗篷就是好,端看这风毛出得一根是一根的,油光水亮的又暖和,还有这绣的梅花,远看就像真的一般!”斗篷的尾端绣着一丛盛放的梅花,是用了金银双线交插着绣,绣面更为浮凸,是以穿在人身上看着更有立体感。

萧怀素只是抿唇微笑,又低头看了看今儿的妆扮,淡色的湖水绿衣裳配了条月华裙,头上只插了玉簪,倒是很清雅素净,毕竟是去寺庙里做法事,也没人会穿得一身艳丽。

萧怀素带着两个丫环登上了马车驶出了杜府的大门,没想到刚到拐角那斜刺里便扑出一个人来,车夫立马拉紧了缰绳,车外响起一阵马儿的嘶鸣声。

萧怀素在车内左右一晃,幸好巧儿与小菊稳稳地扶住了她,这才没有磕着碰着,不紧皱眉道:“这是怎么了?”

巧儿应了下来,转身便撩起了帘子的一角,“刘大哥,这是怎么了?”眼角风好似扫到一截灰蓝色的裙摆正拖曳在地,不由心中一惊,赶忙转头道:“小姐,好似撞到人了!”

刘牛也是一脸苦相,只有些惊吓道:“表小姐,小的好好的正驾着车往前,这妇人却是突然冲了出来,也不知道伤到没有…”

“快去看看人有没有事!”

萧怀素听说了外面的状况,自然让刘牛先救人要紧。

刘牛这才应了一声,又嘱咐了车后面跟车的婆子好生盯紧了,这才下车去查看,只这一看,他又惊呼起来,“你…你不是…”后面的话就像卡在喉咙里一般,就是吐不出来。

那灰蓝色衣裙的妇人哪还有刚才那副倒死不活的模样,此刻已是一跳就起了来,几步就往马车那里冲过去,却被及时反应过来的几个婆子给拦住了,口中却还在呼喊道:“小姐,我是青梅啊,小姐!”

“青梅?”

萧怀素不由眉尖轻蹙,巧儿却是冷笑一声道:“好个小骚蹄子,不去过自己的好日子偏偏跑来这里堵咱们的车,小姐您先坐着,待奴婢去教训她一顿!”

“她定是认错车了,你好好打发了,别惊动了左右!”

萧怀素点了点头,青梅早已经打了出去,虽然杜家还捏着她的身契,可这样的奴婢却也是不能再收进府中留用了,今后怎么样就看她自己的造化。

青梅还在那里兀自挣扎着,巧儿一下了车便让婆子捂了她的嘴,冷笑一声道:“你要不要好好说话,不说话就闪一边去,别挡着咱们小姐的道。”说着还上下打量了青梅一通,并没有她想像中的光鲜模样,面容憔悴,一脸寒酸,连那灰蓝色的衣裙她瞅着还是从前三小姐在时赏给青梅的,只是眼下裙摆上已经打上了三色的补丁。

青梅见着是巧儿心中不禁一阵失落,看来是表小姐坐在马车上,却不是三小姐。

她已经在杜府门前候了几天了,却也找不到一个肯帮她递消息的人,原想在这里碰碰运气拦下马车,可几位爷的车驾她是不敢拦的,其他例如王氏婆媳出行跟车的婆子丫环也多,只怕她还没近到跟前就先被打了开去,这次也是见着跟车的人少才敢跑出来拦的,就想碰碰运气,却没想到她的运气还是这样背!

见着青梅不挣扎了,巧儿这才挥手让婆子放开她,只盯着她不屑地瞧了半晌,嗤笑道:“还打量着你去哪里享福了,没想到竟是混成了这等穷酸样,连咱们府里的小丫环都比不上,你就别在这丢人现眼了!”几个认出青梅来的婆子也围在了一旁指指点点,满脸的讥笑。

青梅忍着满脸的羞愤,只咬着唇,两手绞着衣摆,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

她的心里也在做着剧烈的挣扎,要不要求一求表小姐?可当初若不是表小姐带着三小姐到了张家,她也不会落到如今的田地。

可是…好不容易才碰到一个主子,若是不趁此求情,只怕她就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咱们走,别理她!”

巧儿拍了拍手,正要转过身去,青梅却是比她更快,一闪身便扑到了马车跟前,只紧抓着车辕不放,泣声哀求道:“表小姐,求您救救奴婢!”

“你乱嚎什么,你又不是杜家的人,凭什么求咱们小姐?!”

巧儿气愤至极,伸手就要去攥青梅,车内却响起一道清朗的女声,“从你踏出杜府的那一刻开始,你的事便与咱们没有关系了,青梅,选了路就不要回头,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

青梅却是哭着摇头,“表小姐,奴婢想见见三小姐,求您…”

“三表姐不在京城多时,我帮不了你。”

萧怀素挥了挥手,小菊便撩了帘子对巧儿使了个眼色,“小姐不想见到她,快些拖走!”

青梅却是已经傻了眼,三小姐不在京城,这怎么可能呢?

“是!”

巧儿应了一声,人却是立马让开了,那四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凑了上来,拧手的,抓脚的,任凭青梅攥得再紧,不一会儿便被她们拖离了马车,可青梅的哭喊却是不止,“求表小姐帮帮奴婢,张君那忘恩负义的人要卖了奴婢,他手中没有奴婢的身契,便要将奴婢卖到黑市里的勾栏苑去,求求表小姐发发慈悲,让奴婢见三小姐一面,念在从前的恩情上,求她救救奴婢!”

马车轱辘地转动了起来,青梅已经被捂了口鼻,再也哭闹不出,只能任由泪水流过脸颊,眸中写满了绝望,便听得马车中萧怀素的声音又传了出来,“青梅,忘恩负义这成语倒是用得好,不过却也适用在你身上,你们不过是一丘之貉,谁生谁死又与我何攸?”带着几分清冷的嗓音,却犹如魔咒一般瞬间将青梅打入了地狱,她身子一软便滑坐在了地上,双手深深地插入了路边的泥土中,口中只剩低声的呜咽。

是的,她好悔,好恨啊!

原以为能够一飞冲天攀了高枝,却没想到却是将自己送入了虎口。

明明张君的才学还是不错的,可今年秋试竟然没过,四处使尽了银子打听,这才知道是上面给下了绊子,他们才明白过来是惹了杜家留下的祸根,可这又没有证据,偏偏有苦还无处诉去。

张母待她本就不算好,如今却是变本加厉,动则便打骂不休,还尽让她干些粗活,原本水葱似的一双手如今已是布满了裂痕,哪能比得上她从前生活的一星半点?

如今张家人知道在京里是没有活路了,这才决定卖了那处院子回老家去,可对于她,张家人却把她当作了使唤丫头,张君更是半点没有打算娶她为妻的念头。

青梅心冷若死,只恨自己当初瞎了眼,这才看上了张君这负心郎,可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她是悔不当初啊!

原以为这样的日子已经极尽凄惨,却没想到前几天夜里她偷听到张家母子的对话,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晴天霹雳,也让她的心彻底凉到了底,原来这俩人竟然商量着想要将她偷偷卖到勾栏苑里,这可是要了她的命啊!

她没有身契,那就还算是奴籍,这也是杜家对她的惩罚,可正因为她没有身契,若是被卖的话只能卖入黑市,一旦被卖入了那样的地方当真是生不如死!

青梅不傻,其实她是个很有主意的聪明丫头,得知这件事后她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却暗地里奔回杜家求助,可她的家人早已经被发去了庄子上,剩下的亲戚没一个敢搭理她,她求助无门之下,这才想着拦下杜家的马车拼上一拼,若是有人愿意给她递个话给三小姐,念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或许三小姐也会帮她一帮的。

她最后的希望就在杜家了,没想到却被萧怀素给一语点醒。

是啊,在她抱怨张君忘恩负义的同时,她不也曾做过这样的事,如今却还敢厚着脸皮求回杜家来,又有谁会再搭理她?

青梅缓缓摇了摇头,眸中的神色从无助与绝望渐渐变成凶厉与狠辣,既然张家的人都不要她活了,她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想到这里,青梅不知道哪里来的精神,一咕噜便爬了起来,看也没看身后一眼,眸中冲起熊熊的火焰,拐进了小巷里便不见了踪影。

巧儿也是等青梅走远了确定她不会尾随之后,这才带了两个婆子追上了马车,向萧怀素回禀道:“估摸着是想通了,可奴婢看她那模样却有些担心,这丫头不会想不开走上了绝路吧?”话语里也有了一丝忐忑,虽然看不惯青梅的作为,但那好歹也是从前见惯了的脸面,真没想到她如今会这般凄惨。

“各人的路,便是各人的命,我不想管,也管不着!”

萧怀素只淡淡地抬了眉眼,目光却是转向蒙了薄纱的窗外,有人影朦胧地在眼前晃过,马车驶进了大街,骤然便热闹了起来。

也是过了几天,萧怀素才听秋灵回来提起,说是有天夜里,瓦肆那边一条巷子里发了大火,幸得周围的邻居奋力扑救,这才没有让火势给蔓延开来,原本邻居们是要进去救人的,却不想闯进去后却是见到了已经死掉的四人。

张君并他父母的尸首都是横七竖八地倒在饭桌旁,双目圆瞪,唇角边还有干涸的血渍,而在房内却有一女子合衣而卧,她穿着一身茧绸的绿色衣裙,头发梳得光洁,脸上甚至还施了薄薄的脂粉,这让她看起来有几分鲜亮的颜色,可一摸口鼻,却早已经没有了呼吸。

周围的邻居都认得这女子就是平日里被张母使唤打骂的丫头,却没想到此刻却穿得如此光鲜亮丽,再看张家人死得蹊跷,这一推想便知是这女子下毒害死了他们,明知活不了便想要自尽了事,还放了一把火欲将张家烧成灰烬,却不想被人给扑灭了,这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萧怀素听了后也只是轻轻地念了声佛,青梅选择的路那就是她的命,一踏上就再没有回头路。

知道这事是杜延玉心上的一个结,所以萧怀素决定提笔写信告诉她。

当然青梅去世这事暂且只是后话,眼下的萧怀素仍然正在前往大相国寺的马车上。

☆、第【141】章 见她

“女施主至诚至善,佛祖一定会保佑你的…”

听着小沙弥在一旁碎碎念着,萧怀素只是抿唇一笑,目光在大殿里转了一圈,临近冬日天气凉了下来,来寺庙祈福上香的人到底少了些,空旷的大殿看着有几分清冷。

“法事还要做上些时辰,女施主不如先去厢房里歇息一阵?”

小沙弥试探说道,显然心中还有其他打算。

萧怀素便笑着问道:“后山的梅林想必眼下也没什么景色了吧?”

还记得那一年初到大相国寺,好似还看过后山那一片绚烂的梅林,只是眼下这个时节梅花还没有盛放,顶多只是花骨朵。

小沙弥笑道:“女施主说笑了,这个季节梅花自然是不开的,倒是小院里新培了个苗圃,一品红开得正艳呢,女施主可要去看看?”

萧怀素想了想便点了头,横竖这法事还要做上几个时辰,她只需在法事完结后上一柱清香告慰亡灵即可,便让小菊在殿里守着,自己带着巧儿跟着小沙弥往苗圃而去。

深秋的景色有些萧条,满目的枯黄似乎代表着数不尽的愁思与寂寥,在道路的两旁静静铺陈,走着走着连萧怀素都不由放轻了脚步,转过一道月洞门后,才见到了小沙弥所说的苗圃。

果然远远望去便是一片火红色,一品红养在红泥盆栽里,满满当当地排了几排,就像热闹的小人儿簇拥在了一处,看起来尤其讨喜。

在这样的季节还能见着这一片如火的红花,萧怀素的心情都不免好了几分,不用蹲下了身子,轻轻地伸手抚了抚。

红艳艳的花朵开在顶端,叶片椭圆微尖,绿色的叶子衬托在下面,表面上有着绒绒的细毛,抚上去略有些硌手。

萧怀素收回了手,巧儿赶忙递上帕子给她擦了擦,“小姐要不要洗洗,这花叶子绒绒的,当心沾在手上。”

萧怀素低垂着目光,果然见着白嫩的指尖上沾着些许细细的绒毛,不由点头道:“好,打些温水来吧!”

巧儿便转头吩咐不远处守着的两个婆子去打水来,又见小沙弥没有了踪影,不由奇怪道:“怎么小师傅就走了?”

“许是殿里有事吧,无碍的。”

萧怀素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又往苗圃里面走去,大相国寺也算是大周的国寺了,平日里来上香祈福的多是世家名门,倒不担心有什么宵小。

苗圃不算大,倒是栽种了好些新奇的植物,不乏也有在这个季节开花的,粉的、黄的,颜色尤其鲜嫩。

再往里走便是一条小径,头顶上的藤架上缠绕着一丛丛绿色植物,浓绿的色泽看起来沉甸甸的。

巧儿铺上了一层毛垫子,萧怀素便坐在一旁的石条凳上仰头看着,“这莫不是金银花藤?”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

巧儿摊了摊手,她对这些当真是一知半解,再说她也只喜欢看花,这些青藤左右都一个样,她还真分辨不出来。

便听一道清朗润泽的声音缓缓响起,“这是金银花,也叫忍冬,俗名唤作鸳鸯藤!”话音一落,只见得小径的另一头一身着竹纹青衣的男子走了过来,他长身玉立,眉眼修长,一双眼睛浓黑似墨,唇角微微翘起,带着一抹笑意缓缓舒展开来。

君子如玉!

萧怀素脑中忽地就蹦出这四个字来,在她认识的人中,恐怕也就只有顾清扬担的起这几个字了。

“世子爷!”

巧儿也惊讶了一声,跟在萧怀素身边那么久她自然也是认识顾清扬的。

“顾二哥!”

萧怀素缓缓站了起来,叉手在腰间对着顾清扬微微福了福。

顾清扬会出现在这里她也有些意外,不由想起小沙弥那特别殷勤的笑容与对话,好似在引领着她,顿时心中有些明白了。

“正巧在寺里给亡妻做法事,不想竟是碰到你了。”

顾清扬的目光在萧怀素明丽如花的脸庞上扫过,似乎不想错过她的每一个表情,她长成大姑娘了,而他对如今的她却是自知甚少,他想要记住她现在的模样。

萧怀素只是抿唇一笑并不答话,笑容得体,但态度却有些疏离。

顾清扬想了想,不由自嘲一笑,“是了,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确是我让人引你过来的。”

巧儿此刻已经安静地退到了一边,守着小径以防有人突然转了过来,又瞄了一眼那相对而站的俩人,暗自摇了摇头。

景国公世子对他们家小姐的喜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这心还没有死,可也正因为这份喜欢才让小姐遭了罪过,巧儿想着便不由瘪了瘪嘴。

“顾二哥寻我有事?”

萧怀素微微抬头,顾清扬的个子很高,她只及他颌下,抬头目光才能与他对上,只是见他眸中荡着的深情与眷恋,连她都吃了一惊,有些不自在地撇过了头去,双手绞了绞绢帕。

她知道顾清扬的心中有她,却不知道竟是那样深那样浓。

“怀素,”顾清扬薄唇动了动,却觉得有些难以启口,憋了半晌才道:“那次的事情你别记在心上…”

萧怀素偏头一笑,“我知道与顾二哥无关的,再说他们也…”话语一断彼此却也是心领神会。

企图要害她的都已经得到了教训,一个死,一个伤,而她却是毫发无伤,这样来说她已是幸运的。

宋思渺与石瑞琪的所作所为无法得到她的谅解,但俩人已是得了报应,她便不想再追究什么,更何况这与顾清扬的确是没有干系的,她也不会迁怒。

萧怀素看着顾清扬略有些消瘦的脸庞,心中的感觉也有些复杂,只低声道:“尊夫人的事情我也没有想到。”

“那是她自己犯了错,自己吞了苦果。”

顾清扬摇了摇头,“逝者已矣,你也别再多想了。”

“嗯。”

萧怀素牵唇笑了笑,俩人之间便也无话。

毕竟再回不到从前了,她不是那无知稚嫩的孩童,他也不是那意气风发的少年,岁月是条鸿沟,慢慢地将他们分隔,越来越远。

顾清扬踌躇了一阵,才道:“听说你要回兰陵了?”

萧怀素点了点头,“是,回乡祭祖。”

“那么多年你都没有回去,如今…还需谨慎才是。”

顾清扬心底苦笑,他甚至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语来,他已经配不上她的美好。

虽然萧怀素轻描淡写地带过,可当日没有宁湛的及时出现,连他都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虽然那事不是他命人所做,但却是因他而起。

若不是他,宋思渺也不会不顾理智地做下这样的错事。

“多谢顾二哥,我有分寸的。”

萧怀素看了顾清扬一眼,轻声问道:“听说你还有个女儿,今年多大了?”

“快四岁了。”

说到女儿顾恩惠,顾清扬唇角微扬,“如今抱到我母亲跟前养着,倒是亦发懂事听话了。”

“这就好。”

萧怀素不禁将目光微微转开,藤架上垂下长长的蔓条来,挡住了她的视线,根根纠缠在一起仿佛密不可分,“顾二哥说它叫忍冬?”

“对,是叫忍冬,因为它一冬长绿,不过眼下已经过了花期,不然能看到它开出的花,金灿灿的,很美!”

顾清扬的目光也跟着转了过去,伸手抚了抚绿色的藤蔓,其实他很喜欢它的另一个俗名鸳鸯藤,它在五月到十月里开花,眼下不过才十一月,花却已经开败了。

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他到底已是错过了她的花期。

顾清扬心里沉沉一叹,有着许多的无可奈何,他从来不知道感情也是可以忍耐的,就像眼下他明明想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却只能远远地看着她想着她。

“忍冬可以入药,这倒是一株好花!”

萧怀素笑着收回了手,见到不远处的巧儿给她使了个眼色,这才理了理衣裙,与顾清扬告辞道:“今儿个来寺里也是给我母亲做法事,不想遇到了顾二哥。”说着笑了笑,一顿又道:“还望顾二哥多多保重,好好照顾孩子,她没有了母亲的关怀和照顾,再不能失去父亲的疼爱与怜惜。”说着微微垂了眼睫,眸中闪过一丝落寞,当年的她也是这样走过来的,不过好在她有疼惜爱护她的外家,生活也不至于如此艰难。

顾清扬点了点头,袖中的双手却已是握紧了,只能看着萧怀素就这样转身离去,却也不甘地追上两步,问道:“怀素,他…他待你好吗?”

萧怀素脚步一顿,微微侧身,娇丽的脸庞扬起一抹愉悦而幸福的微笑,“他待我自然是极好的!”

“那…那这样我便放心了。”

顾清扬有些黯然地低了头,心里的酸涩已经无法言喻,面上却强笑道:“你幸福就好!”

萧怀素轻轻颔首,这才扶了巧儿的手缓缓离去。

“怀素…”

顾清扬深吸了一口气,直到萧怀素的身影消失不见都还舍不得收回目光,看着这满目的鸳鸯藤,他不由自嘲一笑,“十年啊十年,若是我当初没有放手,如今守护在你身边的人便该是我,与你携手走过这鸳鸯藤下…怀素,我终究是错过了你!”

顾清扬轻声而笑,笑到最后竟是变成了不可抵制的大笑,直扶着藤架笑弯了腰,笑他从前的傻,笑他的认不清,笑他的不珍惜,也笑他的名利熏心与惨淡收场…一直笑到胸口发疼却仍然抑制不住那种酸涩难当的感觉,喉头突然涌起一股腥甜之味,下一刻他已是喷出一口心血,艳红的血液立时便染上了绿色的鸳鸯藤,红绿交映,竟是那样的刺眼!

等着萧怀素离开后,书舟便守候在了一旁,此刻见到顾清扬竟然笑得吐了血,心中不禁大骇,赶忙上前扶住了他,见他脸色苍白若纸,不由急声道:“世子爷,您没事吧?”

“咳咳…”

顾清扬咳嗽了几声,一手抹去了唇角的血渍,只是摇了摇头直起了腰,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步步而去。

书舟焦急地跺了跺脚,早知道他就不该听从世子爷的话让他见到了萧家小姐,这下人是见着了,可世子爷的心也快难受死了,他这办的到底是什么差使啊?!

书舟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举步跟了上去。

巧儿折返回来寻萧怀素的手帕,却也意外地见到了顾清扬吐血的一幕,心下骇然,找到了手帕便急急离去,又将这事禀报给萧怀素知道,“不知怎么的便吐了血,看着好吓人啊!”

萧怀素净了手,又用白布巾子擦了擦,这才挥手让婆子退了下去,只看了巧儿一眼,叹声道:“由得他吧!”说着便闭了闭眼。

顾清扬那模样是比从前看着憔悴了不少,虽然面容有着成熟男子的俊逸风姿,可笼在青色长袍下的身躯也亦发显得空落了,想必是这一段日子接连发生的事情对他打击太大,这才呕出了心血。

巧儿看了萧怀素一眼欲言又止,半晌才嚅嚅道:“奴婢觉得世子爷有些可怜…”

“是有些可怜。”

萧怀素缓缓睁开了眼,点了点头。

权势不再,门庭冷落,如今连妻子都亡故了,顾清扬可说是倒霉到了底,可她又有什么办法改变呢?

就像她曾经说过的一样,每个人都会选择自己要走的路,或荣耀或衰亡这是无法预料的,既然踏了上去,便没有后悔的余地。

即使你走得步步小心,这一路也不可能永远无风无波,平静顺遂,那么能做的就是尽量将损害降到最低,降到我们可以承受的范围。

而这,就是人生。

萧怀素没有将这些道理说给巧儿听,或许说了她也不会明白,每个人的路只有每个人细细去品味。

离开大相国寺时已近黄昏,萧怀素刚踏完石阶后便已经见到不远处倚在马车旁等候的男子,不由扬眉一笑,快步走了过去。

“天冷了,怎么也不将斗篷给披上?”

宁湛伸手接过了巧儿递来的斗篷,双手一抖便披在了萧怀素的肩上,巧儿忙上前为她整理风帽,系上扣带。

“原是下石阶走得热了,这才没披斗篷。”萧怀素笑着吐了吐舌,“六哥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自然是到杜府走了一遭,这才过来接你的。”

宁湛笑了笑,自然地想伸手理理萧怀素垂落在面颊边的乌发,却被她侧身躲了开去,只红着脸道:“这是在外面呢!”说着伸手自己将发丝给挽了上去。

巧儿早已经转过了身,只躲在一旁偷偷笑着,虽然她心里有些同情景国公世子,可不得不说只有宁六爷与他们家小姐站在一起才最是般配,只看俩人之间默默流淌的温情与亲昵就得羡煞旁人,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

“好了,你快上马车吧,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