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湛的面色也沉了下来,双手紧紧背在身后不觉握成了拳头。

虽然风霄是他的师尊,可是因为与袁氏那纠缠不清的关系,宁湛也不知如何自处,到底是师恩大过天,还是人伦之情更重要?他一度也很是矛盾,如今再亲历这样的尴尬境地,他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风师兄他已经回宗里去了。”

袁氏将元哥儿递回给了萧怀素抱着,这才转向白涟漪,平静道:“你师尊早便回去了,若是你不信可以自己去看看。”说罢又看向了宁远,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当日她出走之后的确是风霄最先追上了她,可是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宁远,自然不能就跟着他这样走,若不是想要逃避她也不会选择离开侯府。

风霄虽然失望,却仍然尊重她的选择,一个人黯然离去。

之后她一边走一边看遍这山川景色,却不知道宁远一直在她身后默默跟随着,直到有一天俩人终于再见…

回想着那一天的场景,袁氏只觉得鼻头酸涩。

她原以为历尽千帆后能够心如直水平静度日,可再见到宁远时才知道这个男人已经深入她的骨髓不能分割!

“这…”

白涟漪暗暗吐了吐舌头,在师尊那里可还记着她的一顿鞭子呢,她可不想没事找事,再说她已经是被逐出师门的人了,如今又身怀有孕,犯不着讨这没趣,便笑着转移了话题向宁远问道:“侯爷这腿疾没再复发了吧?”

“有过些许不适,不过不碍事。”

宁远摆了摆手,白涟漪又拉过季月笙为他们引荐,这样关于风霄的话题才算是过去。

等着夜深人静时,萧怀素与宁湛双双靠坐在床榻上,便听她道:“如今公公与婆婆回来得正好,我原本下个月就要启程回京,又担心你没人照顾,眼下婆婆回来我算是放心了。”

九月便是萧怀秀出嫁的日子,萧怀素说什么也要赶回去,对这个妹妹她还是有几分疼爱的,再则还有叶观澜的婚事也要一并举行,虽然他们夫妻不能同时回去,但有她这个代表还是行的。

“你只管安心回去就是,他们在不在也是一样的,我都多大的人了,并不需要别人照顾。”

宁湛牵了牵唇角,左手一伸将萧怀素揽在怀中,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她手臂上细嫩的肌肤。

若是可能他也不想夫妻分离,只是手头上有许多事务他根本走不开,虽则现在宁远归来了,可是他腿疾时好时坏的,这一不回家袁氏就让白涟漪弄了药水给泡上了,这样的情况摆在跟前,就是他想交权也有些说不出口。

“到时候我将小菊留下,至少她在你吃的是不愁了。”

萧怀素笑了笑,又窝在宁湛的怀中,双手自然地圈住了他的腰。

俩人静静地相依了一会儿,萧怀素又道:“那件事情你别放在心上了,如今公公婆婆都安然归家,流言不攻自破,再说也过了那么久,就连公公的部下也认同了你的能力,你是当之无愧的侯府继承人!”

宁湛微微一怔,随即缓缓点头,“对于出身我自然是不疑的是,我只是在想…”说罢低头轻轻吻在萧怀素的额头,迟疑道:“师尊他是否真的回宗里了?”

“难不成这还有假?”

萧怀素可不是这么想,风霄的一生都投注在了“归元宗”,既然如今袁氏没和他在一起,他自然只有那么一个去处,难不成还真去浪迹天涯吗?

世外可没有山中清静,享受过那份静谧的人,又怎么受得了红尘中的喧嚣?

而这里早已经没有了他的牵绊。

“希望如此吧!”

宁湛叹了一声,也不再多想,夫妻俩又闲聊了一会儿这才睡下。

袁氏与宁远回府之后,自然有许多旧部前来拜访请见,侯府这几日又热闹了起来。

而就在萧怀素忙着收拾整理回京的细软之时,侯府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宁远要正式传位给宁湛。

当然这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仪式,西北众将会见证宁远传位之举,只是还要向京里递个折子走个形式罢了。

鉴于宁远目前的身体状况,宁湛并没有一力推脱,难不成年青人不努力还要长辈来出力气?他原本是想对宁远有个交待,眼下也算是得到了宁远的承认,而当上世子后他本就有一份责任,如今宁远将更重的担子放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也有这个能力去扛下来。

自此,宁远便退居幕后,与袁氏闲暇时带带孙儿,养花弄草,或是偶尔出行个把月,却也绝对不会走远了让孩子们担心。

有宁远常在西安府住着,即使宁沅心中还有不甘也只能作罢。

再则在宁远的有意扶持下,宁湛羽翼已丰,就算要对抗宁沅也绝对不在话下。

当然这一切只是后话。

而此刻的萧怀素已经踏上了归京的旅程。

因为萧怀秀的婚期在即,兰陵萧家也忙碌了起来,童清莲也算是费心地为萧怀秀张落着,再说这些嫁妆本就是高邑县主留给她女儿的,萧家也出不了多少,再有萧怀素那一笔厚厚的添妆,萧怀秀的出嫁不可谓不风光,到时候一定会羡煞好些人家。

“姐姐说要来看着我出嫁的,可眼下怎么还没有回来?”

萧怀秀百般无聊地摆弄着眼前的珐琅首饰盒,又挑出一根镶了南珠的发簪在头上比了比,递给身后的彩霞,“今儿就插这支吧,看着素净!”

“是,小姐。”

彩霞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给萧怀秀插上了发簪,又拿了耙镜在她脑后照了照,笑着夸赞道:“如今小姐这样打扮,当真就跟三姑奶奶未出嫁时一个模样!”

“我姐姐可是有名的美人,我能及上她一半也是好的。”

萧怀秀笑了笑,可转而一想又撑掌在了颌上,叹道:“也不知道姐姐能不能赶得及回来…”

“小姐放心,三姑奶奶向来疼爱小姐,前不久您不是收到过她启程的消息,想来是路途上有事耽搁了。”

彩霞在一旁宽着萧怀秀的心,又为她倒了杯香茶递上。

不一会儿云朵撩帘进了屋里,来到萧怀秀跟前福了福身,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件递给了萧怀秀,禀报道:“奴婢刚才从外间回来正好碰到童姨娘,说是收到三姑奶奶来的信正要给小姐送来,可巧便碰到奴婢了,便让奴婢带了回来。”

“是姐姐来的信?”

萧怀秀听了这话一下便坐直了,赶忙伸手接过了信拆开来看,这一看之后先是一怔,接着便是一喜,那压在心中的郁闷缓缓舒解,“我道姐姐怎么会不来,原是到了京城后竟被白大哥诊出怀了身孕,眼下不宜走动呢!”

“三姑奶奶真是好福气,小少爷不过才两岁大,如今又怀了麟儿,与小姐成亲之日差不多时日,当真是双喜!”

彩霞笑着抚掌,转而一想又道:“眼下姑爷都已经到了兰陵,那这信多半也是他带来的。”说罢看向了云朵。

云朵愣了愣,只苦着脸对萧怀秀摇头,“奴婢也是不知,童姨娘没交待啊。”

“算了,这是喜事,是不是白大哥带来的信也无妨。”

萧怀秀笑着摆手,又起身往墙角立着的大红漆木卷草纹衣柜走去,指了上面一排的柜子道:“这次把我给小侄儿做的衣物一并带上,到了京城再一起给姐姐。”

她这两年来倒是做了不少手工女红,只是活计有些粗漏实在拿不出手,也是从中挑了几件给元哥儿留着,这次正好一并带给萧怀素,虽说做得不好,可好歹也是她的一份心意。

“是,小姐!”

彩霞端来了板凳,踩在上面开柜子拿衣服,萧怀秀想了想又吩咐云朵道:“去给白大哥捎个信,到时候早点来迎亲,咱们也好早日上京城去!”

“小姐不害臊!”

云朵与彩霞对视一眼,纷纷笑了起来。

萧怀秀却是理所当然地叉腰道:“这有什么,我与白大哥早就熟识了,我的话他还是要听的。”

虽则俩人成亲前不能见面,可之前的日子白太医可是每隔三个月就要往兰陵走上一遭,这经常见着面,即使年龄渐长容貌有所变化,可看着也绝对不会陌生,这关系自然也越来越亲近。

“奴婢这就去。”

云朵笑着点头,转身便出了门。

有了萧怀秀这一说,白太医自然事事照办,等着这亲一迎,更是日夜兼程地赶着路,外人还当是这新郎官迫不及待地想要回京圆房,却不知这一切都是新娘子的吩咐,因为萧怀秀要赶着进京去看望萧怀素了。

而作为当事人的萧怀素却压根不知道,只安然地呆在宁家大宅子里养着胎,抚着还不曾隆起的小腹,只有一脸无奈的笑。

她没想过自己竟然又会突然有了孩子,原本是打算在元哥儿三岁之后再考虑的,避孕的措施也一直是有,不过没有用药物强制罢了,可这孩子就这样有了,还是在上京之后才被发现,当真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原本萧怀素是打算在京城里略一歇脚,把该放置的东西放置安顿了之后再转去兰陵,可眼下却是哪里都走不了了,只能安心地在京里呆着,等着萧怀秀嫁进京城。

这样一想,她还有几分愧疚。

明明是答应了萧怀秀的,眼下却是做不到了。

而这个孩子也比元哥儿淘气多了,至少在发现有孕后萧怀素真是吃什么吐什么,连杜延云都说一定又是个男孩,不然哪里会这般折腾他娘,不过想想到时候跟元哥儿做个伴也正好。

午后的阳光很是暖和,少了夏日里的闷热,多了几分秋日里的清高气爽。

杜延云恰巧来探望萧怀素便陪坐在一旁。

“也不知道你四妹什么时候进京,算算离她嫁娶的日子已经过了十日了。”

杜延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又对萧怀素道:“你大姐与二姐都随着夫君外放,也就你这个姐姐能够看着她出嫁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萧怀素颇有些感叹,萧怀畅是在前年就随着夫君外放了,虽则是外放,可回京之后便是高升,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而萧怀柔就…

按理说林潜已经做到了那等高位不该外放才是,他一辈子也算是小心翼翼,可临到老了却犯了过错,说是外放,实际上却是贬斥。

“这就是各人的缘法。”

杜延云也跟着感慨了一声,“别想这些了,即使外放想来你两位姐姐也是不会吃苦的。”

“是,也就是换个地方,没了京城这般繁华罢了。”萧怀素点了点头,又道:“我回京城也有一段日子,若不是怀了身孕早已进宫去看望贵妃娘娘,二表姐入宫时帮我告个罪,等这胎向稳固了些我再入宫看望娘娘。”

萧怀素走得这一途在路中有些颠簸,如今适宜静心养胎,万不可操劳走动,只待三个月后胎向稳固才行。

杜延云笑着点头,“这我知道,贵妃娘娘也是明白的,你好些咱们一起进宫就是。”

两姐妹正说着话,便见巧儿一脸喜气地往这而来,到得跟前才笑着福身道:“少夫人,您可知道是谁来看您了?”

“来看我?”

萧怀素怔了怔,颇有些不明所以,便见巧儿侧了侧身,让出了不远处那一抹快步而来的红色身影,那有些熟悉的面貌让她脑中一亮,脱口唤道:“怀秀?”

“你四妹?”

杜延云也有些诧异得转过身来,“不是应该还在路上,怎么到得这般快?”

俩人说话之间萧怀秀已经奔到了萧怀素的跟前,眸中盈了晶莹的泪光,哽咽着唤了一声:“姐姐!”

“果真是怀秀!”

萧怀素扶着巧儿的手站了起来,略有些激动地握住了萧怀秀伸出的手,将她看了又看,眼眶微红,“果真是大姑娘了…”话音一落又轻斥了一声,“怎么没个正形,穿着一身嫁衣都敢四处乱跑,不是才过了婚期没多久,你这就赶着上京来了?”

“我想姐姐了!”萧怀秀拉着萧怀素的手轻轻摇了摇,又撒娇道:“既然你怀了身孕不宜劳动,自然我就来看望你了。”说罢轻轻摸了摸萧怀素尚未隆起的小腹,“也不知道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就这由不到你操心了!”

萧怀素笑着一指点在萧怀秀的额头,又左右看了看,“怎么不见小白?难不成你将他给落下了?”

新娘丢下了新郎,只怕换作一般人早发火了,也是白太医与他们家关系好,又向来对萧怀秀纵容得很,这才让这丫头这般大胆。

听了萧怀素这话,杜延云都在一旁抿唇笑了起来,萧怀秀脸上一热,只红着脸道:“他在前院安顿车马,一会儿就来。”

“如今已经进了京城,你们就快回去拜堂才是,我收拾一下就赶过去,说什么也要亲眼瞧着你成亲。”

萧怀素又握了握萧怀秀的手,“事不宜迟,也别让小白进来了,到时候咱们回你婆家再细说。”说罢又吩咐巧儿唤了丫环来将萧怀秀给扶了出去。

“既然你要出门,我也不久待了。”

杜延云也上前来向萧怀素告别,“你这个妹妹当真是依恋你得紧,这堂还未拜就先跑你这来了,我也要回去拾掇一番,一会就在白家相见吧!”

“行,咱们一会到白家见。”

既然杜延云这般说,萧怀素也没多留,看着她离开后便扶了代儿的手转身回房更衣去了。

等着萧怀素到了白家后已是宾朋满座,鼓乐喧天,处处张灯结彩充满了喜庆的气氛。

新朗在众人的簇拥下拉着红绳缓缓入了正堂,红绳的另一头却被握在了萧怀秀的手中,只是盖着喜帕,让人瞧不见下面那张娇羞的容颜。

萧怀素站得远了些,一是怕人太过拥挤,二是热闹得过头了她的身子又有些受不了,还有石娟与代儿小心翼翼地护在她身前,断不会让她出了什么意外。

看着萧怀秀在喜官的唱喝下与白太医三拜天地,萧怀素只觉得泪盈于睫,缓缓地退出了门去。

如今看着萧怀秀出嫁,她的心也放了下来,再过几日又是叶观澜的成亲之日,等着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这胎向稳固了之后她就要再回西北去,她的孩子应该在那里出生,可不能让宁湛始终挂念着他们母子,不然保不准他就要不顾一切地上京接人来了。

屋外,天高云淡,一片清朗。

萧怀素伸手抚在小腹上,唇角微微翘了起来,又要多一个小家伙了,她已经能够想见到时候的侯府会是怎么样的一番热闹景象。

有了宁湛和孩子,未来的一切都是值得期待的!

本文完!

------题外话------

本文虽然完结了,但请亲们千万不要把本书下架,因为在这本文后面月会接着更新《锦屏花开》,没错,这正是本文的原名,当时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月心中有两个故事,这只是其中之一,另一本姐妹篇是一个全新的故事,因为篇幅没有本文长,所以可能就不会另行开坑,而在本文之后接着写,希望大家能够一如继往地支持着月!

一晃九个月过去了,是因为有你们不离不弃地支持,月才能够坚持着又写完了一本,等我稍稍休息一下就回来了,希望你们还在老地方等着我,如果有其他变故的话月会出通知的,我一直是个守信的人,相信你们都明白的,爱你们,等待与你们再见的日子,2015一切顺利,喜气洋洋喔!

第【1】章 遇险

昨晚下了早春的第一场雨,清晨的道路还有些湿滑泥泞,牛车在官道上缓缓地行驶着,谢昭不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厚厚的秋香色绣富丽团花纹的条褥上闭眼小寐。

墨玉跪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镂空的银制香炉盖子,打开桌下的暗格夹了块香饼放进去,又用一旁的铁著轻轻地拨弄了一下炉底的香灰,淡淡的清颐香便弥漫了开来。

谢昭舒服地嗯了一声,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舒缓的笑意,她最爱这种清爽干净的淡香。

这清颐香还是长房的三哥谢承举托人给带回来的,知道她喜爱这种味道,给祖母那里送去了两盒,余下的全部进了她的宝墨轩。

“绿珠,快放下帘子,当心进了风吹着了姑娘!”

墨玉转头见着绿珠撩起了帘子的一角向外望去,不由低声呵斥道:“昨儿个下雨,姑娘本就没有睡好,眼下你还胡乱闹腾,等回了府后看余妈妈怎么收拾你!”说罢又小心翼翼地转头看了谢昭一见,见她没有什么动静,这才放下心来。

绿珠吐了吐舌头,还是乖乖放下了帘子,又凑近了墨玉小声道:“闷了一个冬了,好不容易见着有些绿意,我就只想瞧瞧罢了。”横竖他们家姑娘睡得正香不会发现,就是知道了也绝对不会数落她的。

“姑娘性子好,你也不能自个儿就纵容自个儿,若今天是余妈妈跟车,少不得你又要挨一顿骂。”

墨玉一指点在绿珠的额头上,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俩人一般大的年纪,偏绿珠性子跳脱,这心气老是沉不下来,姑娘也由得她,说是难得有人能这般随意地过活,也是一种福气。

“我知道了。”

绿珠立刻低了头,诚恳道歉,“这次是我的错,回到府里绝不这样,我保证!”

墨玉唇角一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叉腰道:“你的保证值几个钱,转过头犯事的还是你,若不是姑娘总是护着,余妈妈定要脱你一层皮!”

许是想到余妈妈那威严的模样,绿珠着实地打了个颤。

谢昭在一旁听着两个丫环的对话,唇角飘过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意,一双眼睛还是紧紧闭合着,半点没有要睁开的迹象。

她身边两个大丫环,绿珠与墨玉,绿珠性子跳脱、好吃、嘴碎,憨直的可爱,人却是不笨的。

墨玉性子就要沉静许多,什么事交给她办也放心。

两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能够长成这般已是不易了,谢昭不想要求更多。

再说宝墨轩里时时有余妈妈看着,依她那严谨的性子,总是出不了差的。

不过昨夜…她也确实没有睡好。

倒不是因着那场雨,而是她梦到了从前。

谢昭撑在额上的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秀眉微蹙。

有多久没有做过那样的梦了,久远的她都要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区别,到底那从前的一切是鲜活的,还是如今的生活才是真?

两个丫环叽叽喳喳地在一旁说着话,谢昭也无心再睡,撑着坐了起来,清亮的明眸一扫而过,“眼下什么时辰了?”

绿珠一惊,赶忙收了声。

墨玉也红了脸,忙不迭地回道:“姑娘,已是午时过半了。”

谢昭点了点头,目光低垂,沉默不语。

今儿个一早她照例到太太跟前请了安,又陪着祖母用了朝食才出的门,按着牛车这速度,只怕要未时末才能到。

这几年里,每逢初一她都会在城外五十里的慈安寺上香,那里供奉着她母亲萧彤的牌位。

“姑娘,可是奴婢吵着您了?”

绿珠大着胆子问了一句,眼睛一眨一眨的,面上看起来有些担忧,可眸中全无惧意。

谢昭清浅一笑,如风过无痕,细长的指尖轻轻抚过袖上暗银色的卷草细纹,“反正也睡不着,留着夜里在庙里补眠吧!”

“姑娘可要用些点心?今日出门前小厨房里现做的,老夫人让给姑娘带上,眼下吃正好!”

墨玉转身提起搁在车角的填漆雕花食盒,揭开盖子,五色的糕点分格而装,沉红色的枣泥糕、金灿灿的糯米酥,还有粟粉糕、绿豆糕、如意糕,再抽开食盒下一格,一碗白嫩嫩的糖蒸酥酪遂被摆在了谢昭跟前,上面还洒了些她最爱的杏仁片。

“这是庄子里才送来的牛乳吧,祖母最爱用这牛乳泡手,却是吃不惯那味,倒是便宜了我!”

谢昭笑着端起糖蒸酥酪,用包了银边的象牙勺舀了一口来吃,感受着酥酪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间绽放,不由满足地闭上了眼。

这里的人一天只吃两顿,朝食与哺食,时间大概在早上的九点和下午的四点左右,若是中途饿了,也能用些小点心充饥,夜里还有宵夜,少吃多餐的方法倒是不错的,也不用顿顿都尽饱。

看着谢昭用起了吃食,墨玉这才松了口气,又嘱咐道:“姑娘昨儿个咳了几声,糯米酥要少用些。”

谢昭轻轻地拨弄着手中的小勺,点了点头。

墨玉又接着道:“回头到了寺里奴婢再熬些雪梨水,姑娘喝了润润喉咙。”

绿珠正在一旁帮忙,听了这话捂着唇笑,“这下墨玉将事情都做完了,到时候姑娘可别怪奴婢躲懒去!”

谢昭搁下了碗来,糖蒸酥酪她只用了一小半,又用象牙箸夹了一块枣泥糕细细地吃了,末了再用绢帕沾了沾嘴角,这才慢条斯理地道:“横竖这点心我是吃不完的,你们俩人都挑捻些用了,也算是帮到我的忙了!”

“奴婢可是求之不得!”

绿珠双眼一弯,笑成了月牙,墨玉只在一旁无奈地摇头。

谢昭却不在意,只是笑着捋了捋垂在肩头的乌发,手指在触到垂下的水晶璎络时微微顿了顿,这发饰…还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

说起谢昭的母亲萧彤,那也是出自顶级门阀士族,十氏九公的兰陵萧氏,祖上还曾出过两代帝王,是一等一的豪门大家。

谢昭卜一出生便被封为了江宁县主,拥有自己的汤沐邑,是当之无愧的天之娇女。

可因着上一世的经历,谢昭的心性到底冷了几分,虽是小小婴孩却也不哭不闹的,初时还被人说是乖巧,渐渐地便让人觉得她痴傻。

唯有萧彤没有放弃她,全心全意地呵护爱怜,逐渐融化了她这颗已近冰冷的心。

可好景不长,在谢昭三岁时,萧彤因难产殒命,一尸两命,那腹中怀的正是个男孩,而在这之前她连一声母亲都没有唤过,那两个字眼在舌间艰难地打着转,终是在她的嘤嘤哭泣声中随风飘散。

这个世界上最疼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父亲谢瑾鸿虽然难过伤心,可擦干眼泪后照样做他的风流名士,往上还有个皇后姐姐以及贵为大长公主的母亲看护,这样的家世不愁娶不到媳妇。

不过一年的功夫,袁氏嫡女便嫁到了谢家来成了谢昭的继母,而嫡妹谢玟不过小了她五岁。

牛车略微有些颠簸了起来,打断了谢昭的思绪,她撩帘向外看了一眼,不由微微蹙眉,她记得这条路早已经修整过,怎么远远望去好似还有些碎石挡了道?

“外面到底是怎么了?”

绿珠也有些纳闷,不由向外问了一声,那驾车的余苗便转头回道:“前面路上多了好些碎石,小的已经好生避开了,可这牛左右摇摆,免不得车子要颠簸,要不请姑娘先坐坐,小的让人过去看看。”

余苗是谢昭的养娘余妈妈的独子,性子稳重老实,一直在外院当差,每次她出门也是由他驾车,来来回回几十次了,早便成了习惯。

这一次他们出行带了随行的部曲不过二十来人,这条路又是每个月走惯了的,谢昭本也不觉得有什么危险,可今日…不知道怎的,她心里陡然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三月的天还有些清冷,虽是正午,可没有阳光的照射连天空都显得阴沉沉的,好似布满了阴霾,一场雷雨似乎就要来袭。

牛车已是停稳了,余苗唤了身旁随行的两个部曲前去查探一下情况,转头对车里的谢昭恭敬道:“请姑娘再等一会儿,把这沿路的碎石块给搬开,咱们的牛车就能过了。”

“好!”

谢昭应了一声,葱白玉嫩的指尖却是缓缓地握紧了袖摆的边缘,虽然余苗这般说,可她的心为什么还是不踏实呢?!

轰隆隆!

伴随着滚滚雷声而下的还有车外的一阵高声的喧哗,绿珠连点心都不吃了,抹了抹嘴小心翼翼地收好了食盒。

谢昭一个眼色过去,墨玉则是掀开了车帘的一角查探情况,这一看却是惊了一跳,眸中盈满了震动,转头急声道:“姑娘,外面好多流民!”

像是应证着墨玉的话,道路两旁的草丛里顿时跳出了好些穿着破烂的身影,他们面目乌黑,形容糟蹋,看那模样确实与流民无异,可眼底时而泛起的狡诈凶光则说明了他们的身份并不简单。

谢家的部曲见状赶忙围在了牛车左右,腰间长刀抽出,严密地在四周拱围着,不让那些人近前一步。

谢昭眉头轻皱,但却颇为不解,“建业城附近怎么可能会有流民,你们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的确是流民!”

墨玉面色凝重地点头,此刻却再也不敢撩开车帘,她已觉着那些人目光不善,盯着他们的牛车就像盯着一头肥羊似的。

“余苗!”

谢昭唤了一声,余苗在车外站定,显然话语里已是多了一丝紧张,却还是宽慰着谢昭,“姑娘莫急,只是些流民挡了道,待宋队长与他们好生说道,必然会让开的。”说完已是用衣袖拭过额头的汗水,这些人虽然穿着破烂,但目露凶光,一看便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怎么办,姑娘?”

绿珠有些发抖,缓缓地倚在了墨玉身旁,两个丫环手牵着手,显然也是意识到气氛不对,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