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目光凝重,小手却是缓缓握成了拳头,“若真是流民那倒还好了…”可自那一声喧哗之后,车外便无声无息的,显然是进入了一种紧张的对峙。

这局面不过持续了半柱香的功夫,部曲宋队长已经率先开口道:“不知各位是哪里的好汉?”

“呵呵!”

黑压压的人群里传出一声低沉的怪笑,“咱们可不是好汉,只是吃不上饭的流民,见着你们这牛车贵重华丽,里面定是坐了哪位贵人,就盼着贵人赏口饭吃!”

“对,赏口饭吃!”

话音一落立马便有一众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听着车外这浩大的声势,谢昭面色更是沉了一分,看来对方人数不少,而谢家只有区区二十来个部曲,就算加上余苗也不过二十几条汉子,怎么敌得过?

宋队长也知道情势不妙,这些人腰间可都是鼓鼓的,谁知道藏了什么利器,刀剑无眼,若是没将谢昭给保护好,他们死都白死,可眼前的情况若真是拼杀起来,他们的胜算却是不足三成。

想到这里,宋队长面上不由显出几分焦急,转头便向牛车而来,对着车里的谢昭请示道:“县主,他们人多势众,只怕不会轻易退开!”

谢昭想了想,才问道:“你看这些人真是流民?”

宋队长一怔,随即又回头扫了一眼四周,摇头道:“不像是流民,倒像是盗匪,那眼里的光就跟狼似的,小的看只有见过血的人才会有那种眼神。”

谢昭眸光微转,沉吟道:“我这里倒有些首饰,若真是求财,就给了他们,若是还不肯罢手…”顿了顿红唇一咬,“只怕就要仰仗宋队长为咱们杀条血路出来了!”

“是,县主!”

宋队长抱了抱拳,深深地吸了口气,谈判他是不在行,可说到打杀,他们这帮部曲也不是白养的,即使对方人数多了他们几倍,若真到了那种时候,就算是杀也要杀条路出来。

谢昭取下了身上的首饰玉佩,这次不过是去慈安寺上香,她穿戴的并不华丽,身上也的确没有带多少钱财,这些人当真是打错了算盘,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墨玉已在车里的小方桌上摊开了一方淡蓝色的绢帕,默默地接过谢昭递来的首饰一一放了上去,又将她与绿珠随身携带的首饰也取了下来搁在一处,当见到谢昭正要取下头上的水晶璎珞步摇时不禁脸色一变,阻止道:“姑娘,那可是太太留给您的遗物…”

谢昭的手顿了顿,随即还是将那步摇自发鬓间抽出,轻轻搁在了绢帕上,闭眼叹道:“去财挡灾,就算母亲知道了也不会怪我的!”

墨玉咬了咬唇,只觉得有几分心酸,这水晶步摇可是谢昭最心爱的首饰,如今却要拱手他人,她心里怎么可能不难过?

绿珠也是红了眼,只是死死地咬住了唇,这才没有哭出声来。

墨玉包好了首饰递给了车外的宋队长,宋队长便继续去与那伙人交涉。

时间一分分地过去,谢昭只觉得一颗心都绷在了嗓子眼,虽然看不到车外的情景,但那密密麻麻的威压她却是能够真切地感受到,若是一言不和,只怕顷刻间他们的牛车便能被这人潮给淹没了去。

只是让她奇怪的是建业城外怎么会聚集了那么多看似流民的盗匪,这些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余苗带着惊喜的声音传了进来,“姑娘,宋队长那方好似谈好了,东西也给了…”又望前瞄了瞄,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他们已经让开路了。”

谢昭紧绷的面色这才略有松缓,连墨玉与绿珠眼中都迸出一丝放松的笑意。

余苗驾着牛车紧紧地跟在宋队长身后而行,左右的部曲也收了刀剑,但仍然警惕地看着四周,若是有什么不对,他们也能及时应变。

牛车缓缓而行,眼看就要越过了最前方的人群,谢昭这才松了口气,也就是在这一刹那,一只黝黑的大手突然拍在了车壁上,旋即传来一阵调笑声,“究竟车里坐的是哪位贵人,即使隔着车帘,我都能闻到里面传来的香气…”说着竟然又凑近了车帘那处闻了闻,“好香!”

“大胆!”

宋队长面色一变,当即大喝一声,所有的部曲在这时也立马拔出了刀剑,“这是成国公府的江宁县主,尔等也敢冒犯?!”

一片冷寒的刀芒中,那人却是笑意不减,薄薄的唇瓣勾出一丝阴冷的弧度,极为嚣张地道:“没想到还是个县主,老子这辈子还没玩过皇亲国戚呢,就拿她来开刀了!”森森的笑意似乎在刹那间便转化为火热的目光,足以洞穿那并不厚实的车壁,谢昭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发紧。

随着这人话音一落,刀剑碰撞的声间立时便响了起来,车外拼杀声、惨叫声响成一片,宽大的牛车也禁不住摇晃了起来。

“姑娘!”

绿珠与墨玉紧紧地护在谢昭左右,惊恐地看着车帘摇晃间车外不停闪动的人影,似乎在下一刻便会有人冲杀进来。

“姑娘,坐稳了!”

余苗见状心下也是一横,宋队长已经带着谢家的部曲与那些人厮杀了起来,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谢昭带出这个险境,当下一记鞭子高高地甩了起来,对着牛股便是一记狠抽。

牛儿吃痛,撒蹄狂奔,也是这头牛凶悍,头上利角横冲直撞,竟是将想要扑上牛车的那些人都撞得飞了起来,牛车原本已经要越过了人群,此刻奔跑起来立马便将人群甩在了身后。

余苗抹了把头上的汗,刚想松口气,一记长鞭却是缠上了他的脖子,在他惊恐的叫声中带着他飞下了牛车,重重地摔在了一旁的乱石堆里。

随着牛车去势骤减,谢昭只觉得一颗心都沉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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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侯门嫡秀>的的时候就想写这个故事了,可以说是同时在我脑海中徘徊,我就在想女主如果换个朝代会怎么样呢,前两天一时兴起就写了一点,我很喜欢这个故事,就忍不住接着往后写了,希望你们也能喜欢^反正不管喜欢不喜欢接着看就成,因为一定会好看滴…

至于故事内容呢,就是讲述的名门贵女与寒门忠犬,绝对温馨专宠,快来支持我,让我有动力把这个憋不住往外冒的故事吧啦吧啦的写出来!

第【2】章 救兵

牛车缓缓地停了下来,雷声滚滚而过,似乎连后方的厮杀声都已经远去,静得只能听见呼吸与心跳。

刚才牛车那一阵狂奔将绿珠与墨玉都颠簸得东倒西歪,此刻虽然害怕,两个丫环却爬了起来护在谢昭跟前,双双挺起了胸膛。

谢昭扶住有些发晕的额头,看着两个丫环这般模样,心下却是浮上了一丝感动,却又止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若是真到了要忍受屈辱的地步,指不定她这条命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前尘种种如过眼云烟,她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惧怕呢?

这样一想谢昭缓缓镇定下来,忽然,她目光一凝面色巨变,就见一只黝黑的如蒲扇般的大手“唰”的一下撩开了帘子!

“啊!”

墨玉和绿珠失声尖叫起来,谢昭将两人朝后一拉,伸手便摸向了车厢里的烛台,紧紧握在手中。

就在这时,一只箭羽破空而来,只听“咚”的一声,钉在了那只大手上,谢昭听到一声闷哼,车外一时又安静了下来,艳红的鲜血溅在牛车内外,刺目惊心。

那大手的主人也是彪悍,伸手便将羽箭给拔了出来,忍着剧痛在厮杀声中应战强敌,车外很快又响起一阵刀剑碰撞的钝响。

谢昭抚了抚胸口,平息着胸腔中翻腾的情绪,没想到一时之间局势又扭转了过来,难不成是宋队长带着人杀了过来?

“快去看看余苗怎么样了!”

谢昭转头对墨玉吩咐了一声,余苗是余妈妈的独子,对这个儿子她爱若珍宝,可不能出了什么岔子。

再说没有了余苗驾车,她们也走不了。

墨玉应了一声,一张小脸犹带着惊惧后的煞白,小心翼翼地撩帘向外看了一眼这才爬下了牛车,奔着倒在路旁的余苗而去。

绿珠扶住了谢昭,清瘦的小脸上也有惶惶之色,只咬紧了牙关颤声道:“姑娘,咱们现在怎么办?”

“看看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坐以待毙不是谢昭的性子,但若是就这样抛头露面也是不好,趁着绿珠察看车外情况的同时,她转身取过搁在车角樟木箱笼上的幂篱戴上,薄薄的轻纱遮住了面容,从外向里看不真切,但从轻纱下往外看去却是一切分明。

“姑娘,是救兵来了!”

绿珠欢喜的声音在车外响起,随即一把撩开了车帘,扶着谢昭落了地。

举目望去,只见刚才拦路的那些流民已经四散奔逃开来,一队身着铠甲的兵士正夹杂在谢家部曲之间与那些手持利器的流民搏杀着,他们手起刀落,一条条身影便骤然倒地,犹如被收割的麦子。

血腥味漫延开来,谢昭只觉得胃里阵阵翻滚,止不住地捂住了口鼻。

“姑娘!”

余苗的声音带着几分虚弱在身后响起,谢昭立马转过了身来,只见墨玉正有些吃力地扶着他,他的脚似乎崴了走路一瘸一拐的,一只手还捂着额头,指间有血丝漫延而下。

“快给他包扎一下,先把血止住!”

谢昭脸色一变赶忙吩咐了一声,绿珠也快步上前,顾不得男女之别与墨玉一左一右地扶住了余苗,转身抽出腰间的白绢给他包扎了一圈。

由于这队士兵的加入,这场战斗很快便落下了帷幕,宋队长快步奔到了谢昭跟前,顾不得满脸的鲜血,有些兴奋地说道:“县主,幸好有秦校尉带兵帮了咱们,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秦校尉?”

谢昭怔了怔,便听宋队长解释道:“秦校尉在李郁小将军麾下任职,这次是奉命护送南迁的士族,也顺道清扫沿途的流民匪患。”

“原来是李郁。”

谢昭定了定神,这才想起来李郁是谁。

陇西李氏与弘农杨氏历来执掌兵权,一系高级将领皆是出自这两家,而李郁则是李家如今的第三代孙,前不久才领了四品的后军将军之衔,负责士族南迁的引渡及护卫之职,以他弱冠之年便能得此高位,纵然和家族的萌荫脱不了干系,在同辈中也算是佼佼者了。

谢昭正与宋队长说着话,道路另一头便有一身着暗红色铠甲之人策马而来,她不由微微眯了眯眼。

南齐北魏建国也不过百年,因着之前连年的战火,马匹已经极度匮乏,如今仅有的马匹几乎全部都投入了军队,豪门士族虽然也有圈养,不过寥寥数匹,牛车才是这时最普遍的交通工具,甚至还有清谈学士骑牛而过,宽袖深衣,墨发飞扬,那样的魏晋风流谢昭也不是没有见过。

见着一人一骑飞奔而来,宋队长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伸手一指道:“县主,那便是秦校尉,先前若不是他一箭射中那贼人,想必那贼人已经冒犯了县主,”说到这里话语一顿,面容有些愧色,只低头道:“也是小的失职,没能护卫好县主的安全!”

谢昭一摆手止住了宋队长的话,“不必说了,他们的人太多,我知道你已经尽力,待会清点一下咱们这边伤亡的人数。”

“是。”

宋队长叹了口气,眸色也有些黯然,那些跟随他的兄弟们这次死伤过半,此刻他心里也难受得紧。

秦啸纵马而来,不过在谢昭十步之遥便停住了马儿,利落地翻身下马,抱拳恭身,“后军将军麾下五营校尉秦啸见过江宁县主,让县主受惊了!”嗓音有些低沉,但却清冽,带着军人的爽利之风。

“秦校尉不必多礼,还要谢谢你及时解围!”

谢昭优雅站定,双手交叠在身前,对着秦啸微微颔首,“秦校尉可知道这次突袭咱们的是什么人?”

“有流民,也有混在其中的盗匪。”

秦啸正了正神色,此时才抬起头来,目光却只定格在谢昭正面下颌之处。

透过幂篱看不清眼前女子的容貌,但她身形窈窕纤细,嗓音婉转清柔,犹如夜莺的低鸣,秦啸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微微有些出神。

“流民和盗匪?”

谢昭秀眉轻蹙,半晌后才轻声问道:“可是北地来的流民?”说着目光已经盈盈凝在了眼前年轻的身影之上,眸色微变,带着几分惊讶。

这秦啸看年龄也不过才十六七岁,皮肤呈健康的古铜色,双眼极其有神,虽然面容谈不上俊俏,但却刚毅冷峻,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这才是真正上过战场的军人,就像一只在血腥与战火的洗礼中成长起来的猛虎,充满了勃勃生机!

“确是北地的流民!”

秦啸目光一闪,眸中划过一抹诧异,他以为士家大族里的深宅女眷只知道悠闲度日,完全不清楚眼下的时势政局,没想到谢昭还是有所耳闻的,想到这里,他不由又道:“李将军这次是奉命护送北地士族至建业城,没想到竟发现有盗匪混入流民趁机生事,卑职便是奉命清剿!”

谢昭点了点头,目光却渐渐沉了下来,北地的流民和盗匪都到了建业城外,那局势不可谓不乱,而北地眼下又是个什么模样,她不敢想像。

历来战争都是最残酷的,受此牵连最深的却是普通百姓,亲人失散,流离失所。

一时之间,谢昭不禁神情黯然。

而此刻突然雷声阵阵,天空中乌云翻滚,风声大作,似乎一场暴雨就要来袭。

谢昭抬头望天,眉宇之间染上了一丝忧色,眼下到了这个地步,是往慈安寺而去,还是就此回建业城?

宋队长那里已经清点了伤亡人数,受伤的要回去医治,而死了的人还要由其家人领回安葬,当然还有一笔丰厚的抚恤金。

虽然那些部曲只能算作是谢家的家奴,可到底是一条人命,且都是为了保护她而牺牲,想到这里,谢昭心中也有几分难受,收紧的指尖泛起一阵青白之色。

“县主,您是要回建业城?”

秦啸抬头看了谢昭一眼,正好有风吹过拂动幂篱上轻薄的面纱,露出那白皙精致的容颜,柳叶眉,杏仁眼,红唇不点而朱,秀眉不画而黛,虽然通身无一样饰物,但那清丽的容貌,高贵的气质已是让人心折。

惊艳从眼底一闪而过,而秦啸却已是垂下了目光神情微肃,那样的人儿,远不是他可以肖想的。

谢昭轻叹一声,“原本是要去慈安寺给母亲上香,可眼下只怕是去不了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秦啸从腰间解下了个布袋子,往前一递,沉声道:“这些是卑职从那盗匪手中夺下的,可是县主之物?”

墨玉上前接过布袋子,打开看了一眼,对着谢昭点了点头。

“多谢秦校尉相助。”

谢昭再次致谢,秦啸忙说不敢。

此刻空中又是一声惊雷划过,雨丝滴落,竟然顷刻间便化作了瓢泼大雨。

秦啸没有犹豫地说道:“县主请上车,卑职护送您回建业城!”

他手下的人已经分作了两队,一队清理死尸救助伤员,另一队正好拨空送谢昭他们回建业城去,毕竟江宁县主的身份摆在那里,他职责所在不可能不闻不问,再说谢家部曲死伤过半,若是不管不顾的话他也有些担心谢昭不能安全到达。

“有劳秦校尉!”

谢昭点了点头,便在墨玉与绿珠的遮护下重新上了牛车。

余苗虽然脑袋和腿受了伤,但到底还能驾车,也挣扎着坐在了车辕上拉好了缰绳。

秦啸则是与宋队长一道将谢家死伤的部曲安顿了,能走的继续走,不能走的与死去的同伴一起坐在简单的牛板车上,冒着倾盆大雨,又往他们来时的方向而去。

雨势到底太大,狂风阵阵,这一路队伍走得极慢,秦啸策马而回,在谢昭的牛车旁大声道:“县主,这雨下得太大,咱们可否在前方的农家小院里歇上一歇,等着雨停了再走?”顿了顿又道:“这里的情况卑职已经让人前去禀明了李将军,相信他知道后也会立刻赶来的。”

车帘动了动,是墨玉轻轻撩起了帘子的一角,隔着雨雾谢昭的声音便传了出来,清灵而空远,“就依秦校尉所言,暂且歇一歇吧。”

谢昭这一说,秦啸也松了口气,还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没想到竟是这般容易,看来也不是所有的士族都是蛮不讲理的。

秦啸的目光凝在车帘上,似乎能够想像此刻车中的少女定是优雅落坐,姿态怡然…

他唇角微微动了动,片刻后还是抿成了一条线,转身便纵马前去安排,没一会儿牛车便驶进了农家小院,谢昭被两个丫环扶了下去,宋队长也忙着去安顿谢家的部曲。

这个四合小院很是清静,看得出来是才被打扫过,屋角还放着来不及收走的簸箕与扫帚,堂屋里搁着张长条矮几,并几张简易的胡床架子,墨玉上前来打开了一张,又用手掸了掸,再垫了张丝绢帕子,这才请谢昭坐下。

绿珠问明了哪里是灶房,又从牛车上拿了茶饼与壶杯之物,自个儿便到灶房里烧水煮茶去了。

谢昭四处扫了一眼,这才收回了目光,看来秦啸的人是提前到了这里,将这户农家小院给占下了,又怕这里的人冒犯了她,所以直接请房子的主人暂时离开到别家待会了吧。

秦啸年纪虽不大,倒是个细心的人,谢昭不禁在心里暗暗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宋队长便来回禀谢昭,“县主,亏得秦校尉随身携带了些金创药,伤势暂且是稳住了,余苗也没事,眼下大家都歇在一处等着雨停。”

“好,你也下去歇息一下!”

谢昭挥了挥手,宋队长犹豫了一下,才道:“县主,这雨下得这般大,只怕一时半会还走不了,虽然秦校尉派人给李将军传了消息,可小的想再派个机灵的往府里去报个信。”

谢昭略微一想,便点了头,“是这个理,祖母若是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难免会担忧,不过这雨…”顿了顿才道:“等着雨小些再走,选个机灵些的,沿途谨慎些,别出事了!”

“是!”

宋队长领命而去,堂屋里便又安静了下来,只有谢昭凝眉沉思的身影端坐着,间或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

听着那声恍若呢喃般的袅袅女声,屋外的脚步便是一顿,秦啸的步子有些迈不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绿珠却是从另一头捧着个双鱼戏珠的黄铜水盆而来,盆里的温水随着她的走动轻轻荡漾着。

谢昭每次去慈安寺上香都会在寺里住上一晚,所以车里随身携带的也有被褥碗盆等常用之物。

绿珠见着秦啸站在屋外的身影眉梢有些疑惑的挑起,却还是轻声问道:“秦校尉,你有事找县主?”

秦啸微微一怔,想来屋里的人也听到了这声问话,他此时反倒不好退去了,只轻咳了一声,道:“县主,卑职确实有事禀报!”

“秦校尉不必客气,请进来!”

谢昭头上仍然带着幂篱,纤瘦的身影优雅地落坐在简陋的胡床架子上,即使她通身的气度与这里的简陋格格不入,但只要她在这里,似乎连这普通的农家小院都多了几分让人驻足的吸引力。

秦啸的身影不急不缓地踏了进来,只是目光微微低垂,抱拳向谢昭行了一礼。

墨玉就守在一旁不由也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心中仍然有些戚戚,若是没有遇到秦啸等人,只怕他们眼下已是凶多吉少。

秦啸也不废话,直接说道:“刚才听宋队长说要派人去贵府上报信,是卑职疏漏了,这边也派了个熟悉的弟兄与贵府部曲同行,沿途也有个照应。”

“劳秦校尉费心了。”

谢昭颔首致谢,又听得秦啸略微有些迟疑道:“眼下这雨越下越大,这附近的沟渠都积了水,只怕不一会儿便要漫上田坎,或许…”有些犹豫地看了谢昭那方一眼,“或许今儿个要委屈县主在这里留宿一宿了。”

“什么?”

谢昭还没有什么动静,绿珠那丫头却是有些沉不住气了,急走几步,谁知道脚下一崴铜盆险些从手中滑落。

秦啸眼疾手快,右手飞快地探出,就着铜盆的边缘轻轻一扶一推,不禁止住了绿珠向前跌扑的架式,那盆里的水也只是荡了荡了便又恢复了平静,竟然一滴水都没有向外溅出。

看着这一幕,不禁是绿珠瞪大了眼,连墨玉都有些惊讶,看来这个秦啸果然是不简单。

谢昭唇角微翘,心里却有也有些佩服,“秦校尉果真好身手!”

怪不得宋队长每每提起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时,言语中都有一股止不住的赞赏,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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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夜雨

这雨果真越下越大,完全没有止住的趋势。

谢昭站在屋檐下望了一眼昏暗阴沉的天空,雨线不断滴落,在眼前形成了一片磅礴的雨幕,她无奈地叹了一声,看来今天果然是走不了。

不过才一会儿的功夫,秦啸已经安排了下去,若是今夜要在这里度过,显然这些伤员兵士不能如眼下一般也与谢昭呆在一处,他遂派人在附近的几处农家小院都打点了一下,将人员转移了过去,整个院里立时安静了下来。

看着那穿着蓑衣在雨幕下奔走的身影,谢昭微微有些动容。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秦啸不过是个七品校尉,该是庶族出身,不过以他这般年纪能够做到这一步也是不容易了,但秦家…她倒是没有听说过。

绿瑶与墨玉早已经将屋里的床铺收拾整理了出来,显然对这样的环境很是不满意,就连谢家的烧火丫头睡得都比这要好,而如今谢昭却要住在这里,可眼下又没别的办法了,大雨封路,根本前进不得。

墨玉叹了一声,又换上了他们自个儿带来的被褥,熏了香,这才请了谢昭进去歇息。

哺食谢昭也没有胃口,不过喝了一碗清粥吃了些小菜,洗漱一番便上了床榻。

看着头顶的粗布帷幔,谢昭却是睡意全无,脑海中响彻着白日里的厮杀与叫喊声,那浓浓的血腥味似乎还萦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即使她当时表现得很是镇定,可此刻隐藏在被下的双手却隐隐颤抖着,指尖不由缓缓收紧。

这个时代,本就是人命如草芥,成王败寇,若是今日没有秦啸的出现,只怕她的命运更要凄惨百倍。

谢昭侧了侧身,双手渐渐环着双臂,终是沉沉地闭上了眼。

梦里闪过一篇篇过目不忘的剪影画,城市里高耸林立的商业大楼,街道上穿行热闹的人流,男男女女恣意潇洒地笑着,无拘无束…

画面一转,是谢母心怀愧疚的脸,“昭昭,你知道你哥他…”谢母有些心虚地看了谢昭一眼,咬了咬牙还是将话给说了出来,“他如今三十好几的人了,又是残疾,一般人家的姑娘根本看不上他,他又是谢家唯一的独苗,你爸爸去得早,我总不能让谢家绝了后…”

谢昭眸中闪过一抹嘲讽的笑意,被病痛折磨过的美目早已变得晦涩无光,可此刻却奇迹般的显出一派清明,甚至还泛着一抹洞察人心的幽光,仿佛看穿了谢母隐藏在内心深处那些羞于启口的话语,让谢母的脸上止不住一阵臊热,而她的面上却是一片平静。

“所以呢?”

谢昭却仿佛无所觉一般,抽了张面纸递给谢母拭泪,唇角微微向上扯了扯,泛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那伸出的手指很是纤长,白皙得几乎透明,有青色的脉络跳跃其间,却是瘦弱得让人心惊,谢母直觉地避了过去,并没有去接那面纸,而是低了头嗡声嗡气地道:“昭昭,你这病总归是治不好的,咱们别再往里砸钱了,那就是个无底洞…。你银行里不是还有些存款,这屋子想必也能卖不少钱,到时候给了你哥,也能为他娶个媳妇,延续谢家的香火不是…”

谢昭的手一抖,那张面纸飘然落地,就像一片羽毛轻柔地覆在了谢母的脚尖,她的眸中泛起了泪花,面上却还带着笑。

原来,成熟不是心老,而是眼中有泪,依然能够从容地微笑!

胸口的地方传来一阵一阵的疼,不是那种尖锐的痛,却像是有人拿着一把钝器,一点一点地将心瓣给剥开。

泪水终于滚落而下,透过面纸浸到了谢母的脚尖上,像沸滚的开水一般惊得她跳了起来。

谢母惊惶地抬了眼,却在谢昭的眸中看到一抹凉到极致的笑意,“妈,你死心吧!这些钱都是我辛苦赚回来的,就算我死,我也不会给哥哥的!”

从小到大,谢母总是看重大她四岁的哥哥,可哥哥却是不学无数,初中便辍学在家,终日游手好闲,曾经还坐过牢,出来后又惹了不该惹的人落的被人砍去了一只手,如今三十好几的人了,却仍然闲在家靠吃谢母的养老金过活。

而她却是自强自立,学习、就业、打拼,直到年过三十成了剩女,却也得偿所愿地拥有了自己的房子、车子,银行里还有七位数的存款。

这些是她付出一切才得到的所有,凭什么要给别人?

“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心狠,那好歹也是你的亲哥哥啊!”

谢母脸色一变,眸中的疼惜和那仅有的愧疚也在谢昭这番冷言冷语中化为虚有,甚至还高声数落起谢昭的种种不是。

谢昭懒得去听,回了自己的房里把门一锁,收拾了些东西,不过一刻钟便出了门去,只留下谢母在她身后张牙舞爪,骂声不停。

谢昭并没有谢母想的这般心冷,毕竟是这个女人给了她生命养育了她,没有谢母便没有她,可是她已经觉得累了,真的好累,累的她不想再活下去。

不过在结束自己的生命以前,她还有事情要做。

谢昭去了银行,又找了律师、房介、信托、公证,把她那套房子给抵押了,连同自己看病剩下的积蓄一共还有两百万左右,其中的一百万捐给了慈善机构,剩下的一百万交由信托基金代为打理,每月向谢母的帐户定期拨款,金额也不多,但足够他们母子俩在现有的基础上稍稍改善一下生活,多的却是没有了。

生养之恩她自认是报了,接下来是该她选择去该去的地方了。

谢昭赤脚踩在沙滩上,慢慢地向海的深处走去,冰冷的海水浸过她的身体,已是秋天了,海水冰凉刺骨,不过她已从最初的深寒渐渐变得麻木,心寂若死,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去留恋牵挂。

这个城市也就这点好,临近大海,若是真让她开个几百公里的车,只怕她眼下的精力也支持不到那个时候。

海水已经过了颈,远处的海面上缓缓落下一轮夕阳,最后的霞光晃过眼前,就像弥漫了一条七彩的霓裳,谢昭牵了牵早已经冻僵的唇角,任由海水将她缓慢而优雅地灭顶。

这世界上没有了谁也一样照常转动,我们原没有想像中的这般重要,众生平等,在上苍的眼中不过是一粒微小的尘埃,没入汪洋连浪花都不曾激起一朵。

谢昭只觉得自己在浑浑噩噩中飘荡着,原本冰冷的海水却变得暖和了起来,一如还待在母亲腹里的温床,随着一阵推搡挤压,她仿佛又重见了光明!

窗外闪过一道惊雷,谢昭猛然自梦中惊醒了过来,怔怔地盯着头顶的粗布帷帐,旋即缓缓伸手抹去了面颊上的泪水,撑身坐了起来,才觉得汗水已是湿透了亵衣,窗外雨声簌簌,夹杂着夜风拍打窗棂的声响,她略有些烦燥的捂住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