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都是母亲,前一世和这一世却是那么地不同,而此刻她心里惦记着的却是萧彤。

外间是墨玉在值夜,听到屋里的动静她赶忙披衣趿鞋进屋察看,隔着帘子唤了一声,“姑娘?”

谢昭轻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才刚过了丑时。”

听到谢昭已醒,墨玉这才卷起帘子进了内室,便听谢昭吩咐道:“找身干净的亵衣,再准备些温水,我要擦洗。”人已是趿鞋下了榻。

墨玉依言而去,不一会儿便捧着温水进了屋,又转身从角落的箱笼取了一套干净的莲青色绣青叶竹纹的亵衣出来,侍候着谢昭擦拭更衣。

“外面怎么还有响动?”

谢昭侧耳一听,雨声中似乎还夹杂着走动的声响,虽是被人刻意压低了,却还是入了她的耳。

墨玉回道:“是外面沟渠的水漫了上来,秦校尉正在命人挖沟引水,所以才…”就连她刚才出去都吓了一跳,没想到院外的人还在忙忙碌碌,绿珠那丫头虽和她睡在一处,不过眼下就算是打雷只怕也醒不了。

谢昭略有些惊讶地抬眼,“他们这一夜都没睡?”

墨玉点头,眸中也有些担忧,“只怕是这样。”

“他倒是有心了…”

谢昭话到一半便收了口,目光转向窗外不远处隐隐晃动的身影,不禁有些动容,若是不管不顾只怕这水迟早会漫进院子里来,而这一夜她也别想睡踏实。

看来回府后她倒真要好好答谢一下这个秦啸。

第二日雨总算是停了,谢昭起身梳洗一番后,便听墨玉禀报,说是李郁与谢府的人都赶了过来,此刻正在院外等候。

“请进来吧!”

谢昭对着墨玉微微点头,陇西李氏在朝中声望不低,李郁如今又封了四品将军,对上她这个二品的县主虽说也只有请见的份,但她却也不想托大。

李郁很快便迈步而进,目光在四处扫了扫,而后微微皱了眉头,不觉对着身后低斥了一声,“县主千金之躯,怎么能找个这样的破地方安置?”

谢昭这时才看清,李郁的身后不仅跟着谢府的管事谢鹤,还有秦啸。

只是此刻的秦啸双眸微微泛着血丝,想来因为一夜未眠面色有些不济,但对着李郁的斥责,他还是抱拳低头,“是卑职的过错!”话语中全无推托之意。

李郁这才低哼了一声,转向谢昭时面上已是带了一抹笑容,恭身一揖道:“是李某御下无方,倒是让县主受累了。”目光抬起时带着几分热切,似乎想要透过幂篱下的薄纱看清楚谢昭的真容。

江宁县主的名头谁人不知,谢家本就是顶级门阀士族,她的母亲还出自十世九公的兰陵萧氏,祖母是大长公主,就连身为皇后的姑姑都对她疼爱有加,这样的天之娇女可是让每个士族男儿都趋之若鹜。

更别说谢昭素有美名,虽然没见过她的真容,可听说其母过世前在萧氏宗族里亦是难得的美人,想来身为她的女儿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谢昭的目光淡淡扫过眼前几人,目光在秦啸身上微微顿一顿,只是此刻后者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谢鹤倒是遥遥传来问候的眼神,只是他毕竟是个下人不好越过李郁先开口,谢昭对他微微颔首,让他放心。

再看向眼前的李郁,虽然也是一身铠甲加身,只是那身形倒是比秦啸瘦弱了不少,面庞油光水亮泛着一种不正常的白皙,像是抹了时下流兴的光粉,从里到外透着一种士族子弟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谢昭虽然不喜,却也未透出丝毫不悦,笑容清浅,话语客气而疏离,“李将军客气了,我倒是没受什么委屈,不过还是要谢谢秦校尉,”说着目光转向了秦啸,口气显然柔和亲近了几分,“若不是秦校尉及时出手搭救,只怕我已是凶多吉少,还有昨夜的事…你受累了!”

“县主严重了,卑职分内之事。”

秦啸目光闪了闪,那抱拳的手却紧了一分,他的话语依旧平静,只是内心却是起伏不断,他没想到在李郁跟前谢昭竟然还会为他说话。

李郁转头扫了秦啸一眼,面色微微有些阴沉,显然有些不满意秦啸插在他与谢昭中间,倒显得他的功劳比自己还高似的,不过就一寒门庶族而已,任什么能得到谢昭的高看?

想到这里,李郁不由冷声道:“秦校尉你先退下,这里没你的事了。”

“是,将军。”

秦啸应了一声,又对着谢昭行了一礼,没有犹豫地转身便走。

谢昭默不作声,只目光微垂落在修长的指尖上,看来她刚才这一说不仅没帮到秦啸,反倒惹来了李郁的猜忌,眼下她便不好再说什么。

一旁的墨玉却微微握了握拳头,心中有些意动,秦啸的所作所为她们都看在眼中,从昨日的出手搭救到随行护卫,夜里又不眠不休的组织属下挖沟引水,连她这个身为丫环的都深受感动…

可这样的功劳放在李郁跟前不仅是被一把抹煞,反倒还成了过错?!

眼见着秦啸恭身退了出去,李郁这才一甩衣袍,低声冷哼道:“不过一个寒门庶族罢了,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那刚刚跨出门槛的身影微微一滞,也就是那么一瞬,等到谢昭再眨眼时,秦啸已经拐出了门去。

谢昭眸色微沉,目光再看向李郁时已是多了几分淡然的冷意,显然不欲再开口与他说话。

李郁多方寒暄,也得不到谢昭一个回应,心中顿觉无趣,只怕也猜到自己可能无意间得罪了这位江宁县主。

也罢,谢昭本就出身高贵,士家豪门,身份傲然,倒也没有这个义务来讨他欢心,只是见不到她的真颜李郁心中难免有几分惋惜与遗憾。

谢鹤这时才上前来对着谢昭行了一礼,面上关切道:“县主,您昨儿个一夜未归,老夫人便担心了一宿,若不是雨势过大夜路难走,昨儿个夜里老奴便来接您了,累您受惊了!”

“鹤叔您言重了,我这里没事,祖母她老人家可还好?”

谢鹤是从前跟在谢昭祖父跟前的老人了,这才赐了家姓,祖父去世后,祖母对他也很是看重,可以说是看着谢昭长大的家仆,虽说主仆有别,但对着谢鹤她心里也有一份尊重。

“老夫人还好,就是听老奴家的说,一宿没睡踏实,这不等着您回去才能安心!”

谢鹤家的正是谢昭祖母的陪嫁吴妈妈,两夫妻侍候了谢家人一辈子,在谢家的身份自然是不言而喻。

谢鹤说着又转头对李郁道谢,“李将军百忙之中还能与老奴来一道接县主,老奴替大长公主给您道声谢了,”说着对李郁便是长长一揖,倒是给足了这个小辈的面子。

谢鹤也是人精,知道刚才李郁对秦啸已是生了不满,又见着谢昭前后态度的转变,知道她不便再说秦啸的好话,自己便接口道:“秦校尉虽说无意间救了县主,那也是李将军御下有方,老奴还听大长公主说起过陇西李氏,那可真正是人才辈出的士家大族,将军小小年纪便能担此高位,今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对谢鹤给他带的这些高帽子李郁显然很是受用,表情微熏,连脑袋都不觉之间晃了晃,又瞄了谢昭那方一眼,这才得意地拱手道:“有大长公主这番看重,李某一定不负重望!”又与谢鹤寒暄了一阵,这才送谢昭起程回建业城。

墨玉与绿珠扶着谢昭出了院门,果然见着外面的田埂道边又多了两道新开的沟渠,尚有水流哗哗而过,再观路面松软,显然是经过了一夜雨水的浸泡。

今日再次启程回建业,显见的已不是由秦啸护送,而是李郁抢着担了这个差事,墨玉顺着谢昭的目光望去,只见秦啸已是在准备马匹,要往另一个方向而行,这才低声道:“姑娘,奴婢刚才打听了一下,说是沿途的流民盗匪仍然没有清剿殆尽,李将军命秦校尉继续在附近查探,所以就…”

谢昭点了点头,“回去与鹤叔说一声,让他打探一下秦校尉的背景,到时候替我送一份厚礼过去。”

“是。”

墨玉应了一声,正要扶谢昭上车,恰在这时秦啸已准备驾马离去,目光在不经意间扫过谢昭这处,透过幂篱,他似乎也知道那薄纱下有一双妙目正在静静地注视着他,不由微微一颔首,这才一拉缰绳调转了马头,口中一声清喝,马儿四蹄一撒这才奔驰而去。

“宠辱不惊,这个秦啸倒还算个人物。”

谢鹤的声音在谢昭身后带着几分笑意的响起,谢昭回身望了他一眼,笑道:“能得鹤叔夸赞,也是他的本事了!”

第【4】章 家人

李郁亲自护送谢昭回府,自然是受到谢家人的盛情款待,除了大长公主将珍藏的青花鹿鹤同春凤尾尊与雉羽扇送给了他之外,谢瑾鸿还将自己亲手所画的苍山图相赠以作答谢。

大长公主的赏赐自然是贵重无匹,但谢瑾鸿的字画也是千金难求,虽然他并没有出仕,但也是南齐一等一的风流名士,能得到谢家人这般厚礼相赠,李郁也是有些受宠若惊。

谢昭看在眼里并没有多说什么,虽然她不是李郁所救,但在人前她也不会刻意驳了他的面子,至于秦啸,之后她自有一番答谢。

见过大长公主之后,谢瑾鸿便带着李郁出了内院,谢昭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只客气地道了别,便再也没说什么了。

大长公主看在眼里,等着人走了这才招了谢昭到跟前来,“阿妩,瞧你这嘴噘的,我隔着幂篱都瞧见了!”

阿妩是谢昭的小名,自然也只有最亲近的人才唤得出来。

大长公主虽然已近七十高龄,但保养得宜,看起来精神矍铄,红光满面,一身水洋红金丝锦缎大袖曲裾穿在她身上,不仅不显得艳俗,反倒衬托出一丝高贵和华丽,此刻她正拉着谢昭的手,眸中显见的有几分后怕与担忧,“若不是那小李将军救了你,祖母可是要牵肠挂肚了!”

谢昭这才取下了冥篱递给了身后的墨玉,倚在大长公主身边,轻声道:“累得祖母担心,是阿妩的不是。”顿了顿,又附在祖母耳边轻声道:“不过救我的却不是李郁,而是他麾下的秦校尉,倒是白白让他领了功劳,祖母可是损失了些好东西!”

大长公主愣了一愣,显然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名堂,旋即又摆了摆手,不甚在意道:“不过是些小玩意,给了就给了,有什么可惜的,横竖小李将军还送了你一程,也算是相抵了。”顿了顿又道:“倒是你说的那个秦校尉,想来是庶族子弟吧,回头赏些东西就是!”

“嗯。”

谢昭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秦啸的地位确实不值得大长公主有丝毫上心。

屋外又传来一阵细密的脚步声,有丫环撩帘子禀报了一声,“老夫人,大夫人并几位姑娘来了!”

随着丫环话音一落,谢昭只觉得眼前一晃,几道靓丽的影子已经拐进了门来。

当先便是大夫人王氏,她年纪看起来约有五十来岁,圆盘脸,笑容还算和气,穿一身藏蓝色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曲裾深衣,从面相上看略有些显老相,原本是大长公主的大儿媳妇,此刻婆媳俩在一处,说是姐妹也不为过。

众人对着大长公主行了礼后,谢昭自然便与她们厮见了一番,一道粉红色的身影却已是迫不及待地扑进了她的怀里,“二姑姑,您吓死缘儿了!”

谢昭笑着拢了拢怀中的小女孩,话语轻柔,“姑姑眼下不是没事!”又伸手理了理她颊边垂落的一丝乌发。

缘儿大名谢栖晴,是她三哥谢承举的独女,今年不过六岁。

谢晒晴的母亲自她出生后便过世了,之后谢承举也没再娶妻室,在任上三年又当爹又当娘地带着女儿,调回建业城后才将女儿送到谢昭跟前养着,一晃又是三个年头。

如今谢栖晴就住在谢昭屋后的小跨院里,几年的相处下来,姑侄朝夕相对,饶是性子清冷如谢昭,也不免对谢栖晴多了一份不是母女胜似母女般的感情,一向疼爱有加。

“是呀,二姑姑,您可是让咱们好一通担心,幸好没事!”

谢栖霞也跟着抚了抚胸口,金丝凤鸟穿花纹的浅紫色长裙穿在她身上摇曳生姿,一颦一笑间都带着少女的柔媚与娇俏。

除了当今的皇后谢瑾妍是大长公主所出,另只生养了两个儿子,谢瑾鸿便是她的老来子,所以谢昭如今虽然才十二,但辈份却是不低,除了谢栖晴略小之外,长房另两个侄女的年纪都与她相差不大。

“二姑姑没事就好,曾祖母昨儿个还担心了一宿。”

谢孟姬说着已是走到大长公主身边执壶为她倒了一杯红枣蜜茶递了过去,举止落落大方,一身蜜合色的长裙穿在身上更显得她恬静温柔。

谢昭不是没有听懂谢孟姬话语中的机锋,只是清浅一笑没有接话。

这谢孟姬是长房庶长孙女,从小养在大长公主跟前,待到了十岁后才单独辟了院子,大长公主待她自然比其他同龄的小辈更亲近,当然这份亲近也比不上对谢昭的疼爱。

王氏落坐后理了理裙摆,这才看向谢昭,和蔼道:“阿妩能够平安回来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劳大伯母记挂。”

谢昭对着王氏浅浅地施了一礼,又有些遗憾道:“只这次却没能去给母亲上柱香。”

王氏略显欣慰地点了点头,“阿妩每月都去慈安寺上香,你母亲在天之灵也知道你的心意,多孝顺的孩子啊,可不像你大伯母家的几个皮猴,年纪一大把了都还要我操心!”

这说的便是谢承举了,王氏一直想让他续弦再娶,可他就是一根筋,说什么也没应下,一半是不想女儿谢栖晴有个继母,一半是对亡妻的惦念与钟情,倒是个值得敬佩的男子。

大长公主知道大孙媳妇陆氏掌家理事每日颇为繁忙便也没有问起她,又说起老二媳妇袁氏,便有些不悦道:“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就这里哪里的不舒服,我看她是心头不舒服才是,如今阿妩好不容易平安归来,也没见她派个人来过问一声,连做样子都不会,真是白瞎了她袁氏嫡女的名头!”说罢冷冷地哼了一声。

谢昭微微抿了抿唇角,却也不好说什么,袁氏毕竟是长辈,又不是亲母女,她不喜欢自己谁也强求不了。

王氏目光一闪,只是笑道:“老夫人快别生气了,咱们家里那么多人都疼着阿妩,您还担心她能受了委屈不成?”说着上前来拉了谢昭的手,亲热道:“回头到大伯母屋里坐坐,今儿个让你大嫂露一手,你不是最爱吃她做的菠萝饭和白切鸡,让她好好置办一桌,也当是为你压压惊!”

谢昭笑着点了头,“既然大伯母这样说,那阿妩就却之不恭了。”

谢栖霞与谢栖晴又围着谢昭打转,姑侄几个好一通笑闹。

谢孟姬远远地站在大长公主身后,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也不知是妒是嫉,袖中的拳头却是缓缓地收紧了。

谢昭在王氏那里用过哺食后便准备带着谢栖晴离开。

王氏拉着谢栖晴的小手有几分不舍,又看了谢昭一眼,这才叹道:“去吧,知道你这丫头就爱缠着你二姑姑,如今连我这个祖母都不爱亲近了。”话语中难得冒了几分酸,最后连她自己都笑了起来,难道还真和个小辈计较不成?

“婆婆说哪里话,如今有二妹妹带着缘儿这丫头,您可是轻松了不少,我看缘儿这性子也像二妹妹,将来定是出落得优雅端庄,您可是有福气的!”

陆氏在一旁捂唇直笑,她着一身玫瑰色簇金双层彩绣襦裙,行动间倒是比穿曲裾深衣的王氏要利索得多,人本也生得秀丽,偏又是八面玲珑的性子,在哪里都讨喜,与王氏的婆媳关系历来不差。

谢栖晴却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只一脸亲近地倚进了王氏怀里,低声道:“缘儿喜欢二姑姑,也喜欢祖母,你们在缘儿心里都是一样的重要!”

“这丫头!”

王氏又将谢栖晴揽紧了一分,眸中浮现出一抹欣慰与感动,不由对着谢昭轻轻颔首。

若说谢家哪个姑娘最得大长公主看重,那自然是非谢昭莫属,不说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就是学识气度也非一般女子能够相比,为人处事又进退得宜,从来都是和和气气轻言细语,真是走到哪里都让人挑不出错来。

谢栖晴能养在谢昭跟前,说实在的她这个做祖母的心里不是没有感激的,也亏得有谢昭的细心教养,如今的谢栖晴才能这般的懂事听话,真正是让人疼到了心坎里去。

“那我去送送二姑姑,母亲,您与祖母便先回吧!”

谢栖霞站在陆氏身边,两母女的眉眼倒是如出一辙,她翘着唇说了这一通话,便将王氏与陆氏往回推去,自个儿上前来挽了谢昭的手。

谢昭也没多说什么,与王氏婆媳施了一礼,一手任由谢栖霞挽着,另一手牵着谢栖晴转身而去。

等到出了院子,谢栖霞左右瞧了一眼,这才松了口气,谢昭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地摇头,“有什么事就说吧!”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二姑姑!”

谢栖霞怔了怔,旋即又笑着凑近了谢昭一分,低声道:“我去外院找二哥有些事,回头若母亲让人来问起,二姑姑帮我遮掩些。”

“找你二哥还那么神秘,莫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事?回头我问问靖瑜去!”谢栖芳小字靖瑜,是谢栖霞嫡亲的二哥。

谢昭眼波一转,既没应允也没点头,转身便要走,谢栖霞赶忙拉住了她的袖子,“二姑姑就别问了,横竖不是什么坏事,您就高抬贵手帮帮我吧!”说着摇了摇谢昭的衣袖,一脸撒娇的模样。

谢昭略微想了想,又看了一眼谢栖霞身后的念巧与寄柔,只吩咐道:“好好看着你们家姑娘,若是一刻后还没回她自个儿的院子,我便要来抓人了!”

念巧与寄柔对视一眼,连连点头,对于谢昭的威严她们自然不敢无视,齐声应道:“县主请放心,奴婢们一定看好姑娘!”

谢栖霞有些不满地噘了嘴,偏生又不敢说谢昭什么,只嘀咕道:“家里除了曾祖母,就是二姑姑最厉害了,谁能跑得出您的掌心?!”

谢昭莞尔一笑,不甚在意地掸了掸衣袖,“有人不愿意的话,那可就别说是到我的院子里去,若是出了什么事,这责任我可不担!”

谢栖霞面色一僵,立马又唤了张笑脸,飞快地点头道:“二姑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一定速去速回。”又转头招呼身后的念巧与寄柔,飞一般地往外院而去。

一旁的谢栖晴眉头轻蹙,小小的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有些担忧地问道:“二姑姑,三姐这般冒失的性子,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谢昭摇了摇头,淡笑道:“放心,有念巧与寄柔看着,就算她想出岔子也出不了。”

谢栖霞的性子是有些跳脱,所以陆氏才请大长公主身边的吴妈妈帮着调教了两个懂规矩的丫环到女儿身边侍候,长辈也有管束不到的时候,两个丫环却能从旁提点着。

念巧与寄柔素来有分寸,这一点谢昭还算放心。

谢栖晴这才放下心来,“还是二姑姑最厉害了。”一脸崇拜的模样。

谢昭姑侄行到袁氏的榭萝居门前微微一顿,谢栖晴已是主动放开了谢昭的手,笑咪咪地道:“二姑姑自去请安,缘儿先回去等您!”显然是对去袁氏那里很不感冒。

“也罢!”

谢昭点了点头,既然她已经回了府,那么到袁氏跟前晨昏定省便是推脱不掉的,更不用说袁氏眼下还称病在床,她自然应当去看望一番。

谢昭一行进了榭萝居,袁氏的养娘刘妈妈很快便迎了上去,一边矮身行礼一边道:“太太还说您受了惊吓原本应该好好歇着的,却不想您竟来了…”

“太太可好些了?”

谢昭话语轻柔,脚步也没有停,带着墨玉走进庑廊,往正屋而去。

刘妈妈目光一闪,赶紧又追了上去,“县主,眼下大姑娘与三姑娘正在太太跟前侍候着呢,还有曹姨娘也在…”

谢昭脚步一顿,唇角升起一抹玩味的笑来,“喔…人倒是来得齐。”可那会儿她回府时二房的女眷却是一个也没现身,看来都是聚在袁氏这呢。

刘妈妈自然听出谢昭话中的嘲讽,当下老脸一红,也不敢多说什么,又对着走在前方的曼霜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高声通传道:“太太,县主来看您了!”说着便是撩开了绛红色的潞绸帘子,恭敬地退到一旁。

谢昭淡然一笑,脚步轻盈地迈了进去,再转过一扇春日百花图的围屏后,眼前才是豁然一亮。

袁氏正侧躺在正中的一方黄花梨木的矮榻上,今日的她穿了一身海棠红的曲裾深衣,领口绣着缠枝花纹,宽大的袖摆微微晃动,便有几道亮眼的光芒闪烁其间,端得是华丽贵重,只是她神情间略有些倦怠,一手扶在额间的银红色抹额上,带着几分无力之感。

此刻听到那渐进的脚步声,袁氏眼帘微微一掀,似有一道精光一闪而没,淡淡的声音响了起来,“原来是阿妩来了…”

------题外话------

这是架空,也是月融合的朝代,可能各种习俗风格有所穿插,关于历史请不要深究,经不起考证哈,呵呵~

第【5】章 争锋

当初为谢瑾鸿聘了袁氏,大长公主还有几分考量,论家世他们谢家自然是不差的,谢瑾鸿虽然是续弦,可寻常人家也嫁不到他们谢家来。

而袁氏原本是定过亲的,只因未婚夫生病去世而一直留待未嫁,到嫁进谢家时已是二十有二,若不是她为谢家生了谢玟也算是有功,大长公主都有些不待见她。

比起王氏一把年纪了还懂得在婆婆面前讨好卖乖,袁氏显然自视甚高,骨子里带着股傲气,难免在为人处事方面就差了些火候。

谢昭的目光微微扫向袁氏。

其实袁氏也算是个美人,鹅蛋脸,眉眼也生得细长,眼下三十出头,只是年龄渐长那眼角的细纹又来得早,一笑间便看着老了许多,所以她轻易不笑,久而久之那脸绷得也就习以为常了。

谢昭几步上前,对着袁氏蹲身行了一礼,眼帘低垂,动作优雅,全然没有因为自己县主的身份而觉得有自恃的资本,神态间极是恭敬,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听说太太这两日又不好了,阿妩特意过来看看您!”

每到谢昭去为母亲萧彤上香的那几日袁氏的身子必然会不好,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惯例,也是她不甘于人后的种种表现之一。

到底是有颗争强好胜的心,为了谢瑾鸿在后院的注意力都投注在自个儿身上,袁氏可没少下功夫。

不过也就是在这后宅方寸之地罢了,谢昭心底嗤笑了一声,怪不得大长公主会说袁氏眼皮子浅,看来果真是这样的。

“你有心了。”

袁氏淡淡地点了点头,神情间看不出喜怒,“昨儿个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自己今后也要谨慎些,若真出了什么事,不说你,连带着谢家女儿的名声都要受累,这可就…”

没有关怀便罢了,一开口便是这软钉子般的斥责,谢昭在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显。

袁氏身旁的小女孩倒是有些不乐意了,只噘了嘴道:“母亲,阿姐如今已经没事了,你说那么多干嘛…”言语间已是有了几分不满,转头看向谢昭却是泛起了笑意,“还好阿姐没事,我听说了这事可吓坏了,阿姐你还好吗?”说着已是上前拉起了谢昭的手,一脸关切的模样。

看着眼前着粉色襦裙的小女孩,谢昭的眸中难得多了几分笑意,只点头道:“阿姐没事,阿姐不在时阿蕙可要好好照顾太太!”

阿蕙是谢玟的小名,这个同父异母的嫡妹只小了谢昭五岁,虽然袁氏对她不喜,但这个妹妹却尤其爱亲近她。

谢昭说着往袁氏那里瞄了一眼,果然见着她颇有几分忿忿的表情,袖中的拳头都握紧了。

明明是自己肚子里钻出来的,却不和她一条心,偏偏爱亲近谢昭,真是想想都让她来气,袁氏咬了咬牙,看向谢昭的目光更加地不悦。

谢昭却只当未见,又转头扫向另一边站着的两道身影,曹姨娘手中还捧着一个桃木托盘,托盘中的甜白瓷碗盛着黑漆漆的药汁,只是眼下药味都散尽,想必已是凉透了,不过在她面前做做样子罢了。

见谢昭的目光望了过来,曹姨娘只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干巴巴地唤了一声“二姑娘”。

谢玫的目光却有些躲闪,显然不敢与谢昭对视。

曹姨娘从前是萧彤的贴身婢女,若是没有主子抬举,也不能顺利地生下二房的庶长女谢玫。

原本这母女俩也是与谢昭一路的,但随着谢玫年纪年长,母女俩也意识到将来谢玫想要嫁个好人家,终归这决定权还是握在嫡母袁氏手中,因此也就慢慢地疏远了谢昭,转而抱起了袁氏的大腿。

今儿个袁氏称病没有去大长公主跟前请安看望,她们这姨娘庶女便更不敢擅自登门,若是惹得大长公主不快了,也只有她们倒霉的份。

毕竟谢玫在大长公主跟前可没有谢孟姬这样的体面。

谢昭眼波婉转,淡笑道:“有曹姨娘与大姐在太太跟前服侍着,想来也用不到我,如此我便先告退了,”转身向袁氏行了一礼,“太太好生歇息!”

眼见谢昭要走,谢玟急急地上前来拉住了她的手,有些委屈道:“昨儿个就没见到阿姐了,我想去阿姐屋里坐坐。”竟是一脸不想放开谢昭的手。

谢昭有些无奈地摇头,这谢玟虽说只比谢栖晴大了一岁,俩人也是姑侄的名份,可私下里就是爱和谢栖晴争宠,见不得她多疼爱这个小侄女一分,完全是小女孩心态。

可看着谢玟那双大眼睛带着一丝期盼地看着她,谢昭便有些心软了,到底是孩子心性,又是自己的妹妹,她犯不着拒人于千里之外,想了想便也点了头,“缘儿也在我屋里等着,回头你们俩个作作伴,也乐得让我清闲一阵!”

“阿姐你今后出门可要多带些人去,听说昨日极其凶险,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好好跟我说说…”谢玟牵着谢昭的手便向外走去。

眼见着两姐妹说说笑笑地出了门去,袁氏的脸色却是“唰”地一下沉了下去,艳红的丹蔻扎在掌心里,面上这才显出一丝痛色,旋即咬牙道:“阿蕙这个死丫头,平日里就算了,没想到当着我的面也是胳膊肘向外拐,真是气死我了!”

“太太息怒,当心呕坏了自己!”

曹姨娘想要劝上袁氏两句,奈何这动作之下手中的桃木托盘一个倾泄,药碗里的药汁便洒在了袁氏身上,裙摆上那原本明亮的花纹骤然便覆上了一层暗渍。

“你这贱婢怎么那么笨?!”

袁氏一下便坐起了身子,面上一阵怒火涌动。

曹姨娘面皮抖了抖,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谢玫也是面色一变,赶忙上前求情道:“太太,姨娘不是故意的,她只是不小心…”

“滚,你们两个都滚,没用的东西!”

在袁氏的怒骂下,曹姨娘与谢玫再没敢多待,恭着身子倒退出了门。

眼见袁氏的情绪稍微平息了一些,刘妈妈这才上前来劝道:“太太何必和她们这些人呕气,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罢了,”见袁氏面上犹有不甘与愤懑,刘妈妈也知道此刻再不能说些话激怒她,只能挑捻着好的说,“今儿个老爷似乎很是高兴,与小李将军多喝了几杯,已经让人传了话,夜里要歇在榭萝居里,太太可要好好准备!”

其实刘妈妈想劝的是让袁氏不要再与谢昭斗,县主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可不是袁氏能够撼动得了的,再说谢昭身后不仅站着萧家,还有大长公主与皇后娘娘撑腰,一般人可是惹不起。

横竖将来一副嫁妆嫁了了事,没必要和她争一个长短,毕竟俩人差着辈份呢,袁氏这样的做法只会让大长公主亦加不喜。

而当务之急是怎么样拢住谢瑾鸿的心,正正经经生个嫡子才是依仗,袁氏却分不清状况,刘妈妈也觉得很是头疼。

回到宝墨轩,谢玟果然只顾着与谢栖晴斗嘴去了,谢昭倒是乐得一身清闲。

洗浴后换了一身家常的月白色深衣,谢昭坐在案前听着墨玉向她回禀,“鹤叔已经打听到秦校尉家中的情况,据说他父亲是出身军户,眼下已官至五品宣威将军,母亲则是商户出身,家中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妹妹,眼下秦校尉与他大哥随着小李将军一同护送士族南迁,只是在建业城里暂居,顺道清剿沿途的匪患,只怕不日便又要动身离去。”

墨玉说完后递了个册子到谢昭跟前,“这是鹤叔拟出的礼单,要送给秦校尉的谢礼都在上面,想看姑娘那里还有没有什么要吩咐的?”

谢昭点了点头,又接过墨玉手中褐色印云纹的染金册子翻了翻,里面的东西倒是囊括了贵重的布匹绸缎以及珍稀药物,虽贵重却也实用,不过却少了那一份心意。

对于秦啸,谢昭还是印象深刻的,若是没有那凌空射来的一箭,被那贼人蹿进了牛车里,只怕她小命都难保。

救命之恩,送什么都不为过。

更别说后来相处的点滴,让谢昭知道秦啸他虽是个武将,却一点都不鲁莽,心思还很细,处处考虑周全,这样的人处在这样的位置,还要受那李郁颐指气使的驱策,想想也有点替他惋惜。

不过秦啸的出身却是限制了他的成就,对于这一点谢昭也帮不上什么忙,谁叫这是个士庶制度分明的时代,仅凭她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改变什么。

目光在礼单上浏览而过,谢昭这才缓声道:“再将那尊雕花彩绘花鸟大理石笔筒,还有我新得的那块松山墨,那套剥胎白瓷的茶碗并一包常清瓜片给加上。”

她看秦啸也不是粗人,该是识得字的,她加的礼物谈不上贵重,却是带着一点贴心的温暖,希望秦啸能够明白她心中想要表达的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