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谢昭要加的几样东西,墨玉心中也微感诧异,却也还是照着去办,不多时便又回来禀报谢昭,“已经交给鹤叔安排了,今儿个便能送到秦校尉的住处,他回去就能见到了。”

“如此甚好!”

谢昭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壁纱橱那方,两个丫头已经停止了斗嘴,倒又亲亲热热地揽在一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悄悄话。

见这情形,谢昭唇角的笑容也柔和了不少,缓步而出,加入了她们的阵营。

圆月弯弯,凉风习习,疲惫忙累的秦啸推开了院落的大门,正等候在门口的常伯便上前接过他随身取下的厚重铠甲。

秦啸的脚步顿了顿,目光扫了扫他与大哥秦凌暂居的这座两进的院子,虽然不大,但胜在清静,横竖在建业城里呆不久,早晚得离开这里,回到属于他们自己的地方,所以在这里住的怎么样他倒不是很介意。

行军打仗连荒山野岭都睡过,如今能有一席温床,已是种享受。

常伯是跟在秦家兄弟身边侍候的,此刻看着秦啸往里走,又跟上了几步,“三少爷,大少爷今儿个宿在花楼里,让人回来打了声招呼,说让您明儿一早记得去叫他。”

秦啸脚步一顿,旋即点了点,最近一路清剿盗匪,大哥功劳最大,眼下难得无事,他想放松一下也是常理。

“常伯,给我倒一桶温水来,我要沐浴更衣。”

秦啸一边走一边松着手腕上的绑带,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脖子,便听得常伯的声音又在他身后响起,带着几分迟疑,“三少爷,有个成国公府谢家送来了好些东西,并且指名说要送给您,老奴已经让人搬进了您房里。”说着又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秦啸,“三少爷认识成国公府的人?”

这样的豪门士家秦家可是半点搭不上边,就连当初家里的大小姐出嫁,赶着上万两的嫁妆却也只是嫁了个李氏的旁支,所以今儿个瞧见这番阵仗,常伯心里很是诧异。

秦啸手中的动作一滞,旋即有些惊讶地回过了头来,“你说成国公府…谢家?”

话音一落,脑海中不期然地便闪现出那张白皙清丽的脸庞,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在秦啸心中却是记忆深刻。

“是她命人送来的吧…”

秦啸口中喃喃自语,身后的常伯却没听清楚。

是了,一定是江宁县主命人送来的,他不觉得在这建业城里有谁会记得他这一个小小的七品校尉,满城的官员品阶大得压死人,像他们这种小人物还是尽量低调得好。

可就算他这样,也没逃过李郁的一顿申饬。

秦啸叹了口气,眸中的疲惫亦发明显。

不过这事过了也就过了,士族与庶族的鸿沟不能逾越,李郁生出来就是人上人,哪里明白他们这种人在下面苦苦挣扎奋而求存的不易。

不过李郁会这样针对他,多半也是因为她。

江宁县主…那么一个无法让人亵渎的存在,似乎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是一种冒犯,她高高在上,宛若女神一般,又哪里是他可以肖想的存在?

李郁真是多虑了。

秦啸缓缓摇了摇头,面色已是平静下来,转身便往净房而去,留下身后的常伯一脸不解的模样,却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两天一夜没有合眼,秦啸已是困倦至极,可回到房中,他仍然止不住往旁边扫了一眼。

半旧的红木圆桌上堆着满满的礼盒匣子及绸缎布匹,最上面还放着一本褐色印云纹的染金册子,他随手拿来一翻,只觉得一股淡雅的清香扑鼻而来,眼前似乎又闪现出那个窈窕的倩影。

秦啸甩了甩头自嘲一笑,他这是累糊涂了吧。

目光在册子上一扫,浅杏色的麻纸上列着种种名贵的药材及绸缎布匹,这些东西虽然贵重,但他家却是不缺,虽然庶族没有什么地位,但他母亲甄氏却是出身商户,坐拥的财富也是不少,他从小到大泡在金砖玉瓦里长大,在从军之前倒真没吃过什么苦头。

目光向下微移,最终凝在那一包写着常清瓜片与剥胎白瓷的茶碗上面,还有尊雕花彩绘花鸟大理石笔筒以及松山墨…

秦啸微微皱眉,这东西只怕不是谢府的管事安排的,倒像是有人特意加上去的,不显贵重,但却极致心细。

是她的安排?

秦啸只觉得心神微微颤动,下一刻已经按着册子上的标记将装着这几样东西的匣子给寻了出来。

剥胎白瓷的茶碗细腻光滑,在指下的触感犹如美玉一般,洁白的瓷胎映着他漆黑的眸子,那里似乎有种不同寻常的光芒在闪烁。

手指轻轻抚过,秦啸终是叹了口气轻轻合上了匣子,可刚走了几步,却又些不甘地回过了身来,目光一闪便拿了那包常清瓜片在手,唤了常伯来,“给我煮一壶茶,”又指了那套剥胎白瓷的茶碗,“就用那套茶具。”

常伯愣了愣,倒也没有推托,既然他被指派来照顾秦家兄弟的生活起居,自然也是全能型的,这点事情难不倒他,只是他们家三少爷刚刚还是一副疲倦得恨不得倒头就睡的模样,眼下竟然还有心情品茶,这情况可着实透着诡异啊!

第【6】章 拜求

晨曦将至,淡雅的金光已是穿透云雾,透过镂空的窗棂洒下点点细碎的光芒,一只纤纤素手拨开了眼前的秋香色乌金云绣纱帐,谢昭略带慵懒的声音响了起来,“墨玉?”

“姑娘您醒了!”

墨玉早已经候在帘外,此刻听到谢昭的传唤便撩起了纱帐,身后是鱼贯而入的几个丫环,手中依次捧着盛了温水的铜盆、装在白玉盒子里的香胰子,几张绣了淡雅花束的棉布巾子以及一个翠绿色的盂蛊。

谢昭撑了个懒腰,这才缓缓坐起了身来,根本不用她说什么,几个丫环已经手脚利落地侍候她洗漱穿衣。

那厢绿珠从楠木隔扇里转了出来,手中捧着一套淡雅的衣衫,笑道:“姑娘今儿个就穿这套衣服吧,宫里的人都娇艳,姑娘穿这一身淡雅的反倒更是出众。”

几个丫环在一旁抿唇笑着,墨玉便白了她一眼,“姑娘本就生得美,穿什么都好看!”

“哎哟,瞧奴婢这张嘴,真是该打!”

绿珠笑着在自己白皙的面颊上轻轻一拍,倒是将谢昭给逗乐了,目光又四处扫了扫,“余妈妈还没回来?”

昨儿个人一回到府中,该休整的休整,该请大夫的请大夫,该发抚恤银子的一个也没落下,这些事情鹤叔都一一办妥当了。

只是余妈妈放心不下余苗,还是自个儿跑去照顾儿子了,这一点谢昭自然能够体谅。

“是,”墨玉点头答道:“虽说余苗这伤不重,可到底是流了不少血,得好生休养,余妈妈还说今儿个去抱两只老母鸡炖了好好给他补补!”

“是要好好养养!”

谢昭点了点头,旋即又是一叹,那一日跟随她离去的有二十多人,可回来的却不到一半,这样的落差任谁见了心里都不好受,如今她也只有尽量不去想。

谢昭坐在雕花棱镜的梳妆台前,看着身后的绿珠手脚灵巧地给自己挽起了头发,又在发鬓两旁簪上了两圈珍珠发箍,这才站起身来在镜子前照了照。

这是一套月牙白素锦暗花的云纹襦裙,只在领口、袖口以及裙摆下沿绣了一色银蓝色的花瓣,花瓣起伏绵延,精致非凡,不盈一握的小腰上系了一根银蓝色的宫绦,往镜前娉娉一站,衬着那花容月貌,就像月宫里下凡的仙子一般。

谢昭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忘赞赏绿珠一句,“你倒是眼光不错,”又抚了抚发鬓,“这手也越来越巧了!”

“有姑娘这一句,让奴婢做什么都愿意!”

绿珠捂着唇笑,眸中难得泛过一丝得意之色,她可不是只会吃,论起那一手梳头的功夫以及服装配饰,谢昭屋里还真没谁比得过她。

谢昭唇角微勾,“走吧,先去太太那里请安,今儿个要进宫去,可不能晚了。”

三月三上已节,这在南齐是一个重要而又热闹的节日。

上巳日是祓除灾祸,祈降吉福的节日,主要内容是祓:即祓除疾病,清洁身心,禊:修整、净身、洗浴、祓禊,这些都要通过洗濯来完成,因此洗浴成为祓禊的主要内容。

不但民间百姓临水洗浴,且宫廷里的帝王后妃也赶赴水边沐浴,形成“东流水上自洁濯”的情景。

这样重要的节日,又有皇后姑姑提前的邀约,谢昭说什么也不会缺席的。

到了榭萝居请安时,袁氏的目光极其复杂,又有些不甘地绞了绞手中的丝帕,若是她没有称病,今日便是她带着谢昭一干姑娘们进宫去了,而不是陆氏。

对于袁氏这等没有诰命在身的妇人,除了皇后娘娘亲自宣召,一般是没有机会入宫的,所以对着谢昭能够仗着县主的身份在后宫中畅行无阻,她心里自然有些发酸。

一个继女罢了,却处处压在嫡母头上,偏偏嫡母还不能任意拿捏,袁氏想想心里就觉得憋屈。

谢玟几步奔到谢昭跟前,将她左右看了看,由衷地赞叹道:“阿姐今日好美,就算到了后宫那等争奇斗艳之地,也半点不比那些宫妃娘娘们差!”

谢昭莞尔一笑,又轻点了点谢玟的鼻头,“就你这丫头会说话!”

“阿姐本来就生得美嘛!”

谢玟亲昵地挽着谢昭的手撒着娇,如今宫中这等庆典宴席,她们这些小女娃是没机会参加的,等到了十岁,那时候也会有她的一席之地。

袁氏沉下了脸来,却也不好呵斥谢玟,胸中只觉得一口气堵着。

谢昭这模样确实长得像她那个祸水的娘,也不枉这么多年谢瑾鸿还能惦记着那个女人,每到那个女人的忌日说什么也不踏进她的房来。

刘妈妈也劝了她许久,道理其实袁氏也是明白的,就是这口心气咽不下来。

昨夜谢瑾鸿倒是喝得烂醉被扶了进来,亏她还满心欢喜地打扮了一番,没想到却是什么也不成。

袁氏的手不由缓缓地抚在了自己平坦的小腹间,面色有些阴郁,照这个样子下去,她什么时候才能怀上一个儿子?

曹姨娘与谢玫也早早地到了袁氏的屋里,虽然昨日被袁氏发了一通火气,可她们却不敢不来。

此刻谢玫正一脸羡慕地看向谢昭,府里能去的姑娘就三个,除了谢昭以外,长房的谢栖霞与谢孟姬也在受邀之列。

谢栖霞是嫡女不用说了,谢孟姬却是庶女,若不是大长公主抬爱几分,她也没这个面子。

曹姨娘盯着谢昭看了许久,眸中光芒闪烁,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挣扎了许久,又看了一眼身旁的袁氏,终是没有敢将心里的话给说出来。

等着谢昭从袁氏的房里告辞离开后,曹姨娘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带着谢玫也告退而出,追着谢昭离去的步伐赶了上来,就在她的身影刚转过庑廊下的拐角处时唤出了声,“二姑娘,请留步!”

谢昭步伐微顿,身后的绿珠与墨玉也有些诧异地转过了身来。

“二姑娘!”

就在这会儿功夫,曹姨娘已是带着谢玫赶到了近前,她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着,想来急走这一段路程倒是耗费了她不少力气。

“曹姨娘,大姐。”

谢昭对着曹姨娘母女俩微微颔首,嗓音里夹杂着一丝疏离与冷淡,目光又转向了谢玫,后者今日显然特意打扮过一遭,穿了一件杏黄底浅桔色滚边的襦裙,腰间的系带中央扣着一枚玉质的双环扣,身形窈窕,眉目清雅,恰如一袭月华静静在眼前倾洒,倒是有种别样的娴静与温婉。

谢昭目光一转,似乎猜出了她们的用意,嗓音透着股淡然,“你们还有何事?”

“二妹妹…”

谢玫的脸颊上微微浮起一抹红晕,贝齿轻咬着红唇有些欲言又止。

曹姨娘却已是一把拉住了谢玫的手,两母女又上前一步,就要凑近谢清遥跟前,她不禁微微皱眉,身子向后一倾。

墨玉赶忙上前挡了一步,“曹姨娘就这样说吧!”

曹姨娘看了墨玉一眼,面上也是浮现出了一抹尴尬,左右看了看,这才低声道:“二姑娘,求您这次进宫把大姑娘也一块带去…”说着眼里已是浮上了一丝祈求和盼望。

袁氏称病今日是断然不能入宫了,不然曹姨娘也能在她面前求上一求,不管要受什么委屈,她这个做娘的也甘愿。

谢玫如今已经十四了,眼看着年纪一年一年翻长,袁氏却还没有为她相看说亲的打算,曹姨娘心里很是着急。

今日宫中的庆典宴席,倒是有很多名门世家的夫人小姐会进宫,若是有哪位夫人能够对谢玫有所青睐,那对她来说可是莫大的好事。

而谢家的女眷除了大长公主外便是谢昭的身份地位最显赫,若是要让谢玫进宫走一遭还要她愿意帮忙才行。

所以拼着脸面不要,曹姨娘也要求到谢昭跟前。

只是谢昭与袁氏的隐隐对立这二房中人都知道,所以在袁氏跟前她自然不敢开这个口,这才私下里悄悄地追了上来。

谢昭笑了笑,目光有些玩味地看向谢玫,后者却不敢与她对视,显然也觉得此刻羞愧难当。

年少时姐妹也是两小无猜,那些一同度过的岁月里不乏温情。

可一转眼袁氏进门了,没几年曹姨娘便带着谢玫转投了另一边的阵营,留下谢昭一人孤孤单单,当时她们能这般背信弃义,眼下又有什么脸面来求谢昭帮她一把?

谢昭没有说话,但就在那样淡然的目光注视下,谢玫白皙的脸庞已然涨红,就像要滴出血来似的。

曹姨娘却是咬了咬牙,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猛地便跪在了谢昭的跟前,“二姑娘,只要您肯给大姑娘一个机会,叫奴婢做什么奴婢都愿意!”

曹姨娘的动作倒是让人始料不及,谢昭反应过来之时侧身避让了开来,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淡然道:“曹姨娘言重了,你是曾经伺候过母亲的人,这样的礼我可当不起,快起吧!”

“姨娘,你别这样…”

谢玫亦加羞愧,便要上前搀扶起曹姨娘,可她说什么也不起,反而对着谢昭磕了个头,“二姑娘,奴婢知道您心里有怨气,当年太太也曾托付过奴婢好生照顾您,只是…只是…”

“只是?”

谢昭冷冷地接过话头,目光淡漠地扫了曹姨娘一眼,“只是…你做到了吗?”

曹姨娘脸色立时便煞白了一分,连牙齿都在微微颤抖着,心中的负疚袭上心头,不由垂下了目光不敢去看谢昭的眼睛,“奴婢也是做娘的人,怎么能不为自己的女儿考虑,二姑娘要怪就怪奴婢,大姑娘都是听了奴婢的话才如此的,她一向对您敬重疼爱,这些您都是知道的…”

说到动情处曹姨娘已经忍不住抹了把眼泪,她们母女俩在夹缝中求存,两边都不敢得罪,这份辛苦和艰难谁又能体会?

曹姨娘不肯起来,谢玫也跪在了她身旁,这时的谢玫才抬起一双泪眼看向谢昭,嘤嘤道:“二妹妹,是我对不起你,为了自己的前程将你抛在了一旁,是姐姐错了,我真的错了…”说到最后已是伤心地哭了起来,一颗颗泪水滴落在地面上,很快便起了一串水印子。

曹姨娘一把拉过谢玫的右手,飞快地撩开了她的衣服袖子,皓白的手臂上一片斑驳的红痕印在了众人眼前,“二姑娘可还记得这个?那一年您生病是大姑娘不眠不休地照顾着您,丫环不小心打翻了药碗,是大姑娘用手臂挡在了您的面前,那滚烫的药水淋在她手上,当场就脱了一层皮…”

谢昭的目光也怔住了,旋即转向了谢玫那方,那片红痕像是蠕动的小虫子有些狰狞地穿插在原本白皙细嫩的手臂上,也拉回了她略有些久远的记忆。

而曹姨娘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丝压抑的抽泣声,“还有六岁那年您开始学刺绣,为了让您学得快绣得好,大姑娘总是先在您的绣屏上给描好了边,您可知道她的手指头被戳破了多少次,那些看不见的针眼让她的指尖都肿了起来,她却不敢和您说…”

“姨娘,快别说了!”

谢玫双目泛红,另一只手使劲地捂着唇,想将那些哭声给咽进肚子里,可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磅礴而落,沾湿了她胸前的衣襟。

谢昭深吸了一口气,显然情绪也起了波澜,而后再看了一眼谢玫终是缓缓地转过了身去,淡淡的嗓音随即飘了过来,“大姐,巳时一刻在二门前等我!”说完月牙白的裙摆一动,人已经飘然远去。

谢玫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了头来,看着谢昭远去的方向怔怔出神,随即吸了吸鼻子,一点一点伸手抹去面颊上未干的泪水。

她不是不了解谢昭那清冷的性子,谢昭平日里待人虽然客气周到,但却透着一股淡漠疏离,要想走进她的心里并留下一个位置很不容易,从前的她做到了,可后来又被自己给生生抹煞。

她一度也曾后悔过,她还以为谢昭永远都不会原谅她,想来今日念及往昔种种谢昭到底还是有些心软了。

曹姨娘眸中却是惊喜连连,站起身来拍了拍裙摆,又将一旁的谢玫给拉了起来,将她左右看了看,又理了理她散落的鬓发,“看看你眼下的模样…”顿了顿有些叹气道:“原本是特意打扮过,可这裙子也给跪脏了得回去再换一身,咱们赶快些,再净个面重新上个妆,不说力压群芳也要光彩出众,给那些夫人小姐们留个好印象…。”说着已是满面喜色,转身拉了谢玫便走。

谢玫脚步顿了顿,眸中神色变幻,连面色都微微有些挣扎。

曹姨娘诧异得回头,却发现谢玫看向自己的目光极其认真,“姨娘,咱们再不可做这墙头草了,若是选择了二妹妹,就要坚定地站在她这一边,若是您再拉着我…”咬了咬唇有些不情愿道:“拉着我站到太太那一方,只怕二妹妹今后再也不会理咱们了。”

曹姨娘一怔,目光显见得也凝重了起来,刚才对着谢昭她是使了苦肉计,又祭出了姐妹之间从前的点点情谊,这才让谢昭心软了,可这法子也不能用上一次又一次。

再说谢昭性子清傲,若是今后她们再这般左右逢源,只怕会招致后者的真正厌弃。

袁氏与谢昭究竟谁的手段更高一筹,这些年曹姨娘看在眼里也有了分辨,连谢玟都站在谢昭那一方,袁氏还有什么帮手?

可要最后下定这决心,却还是有些不容易。

“这事…容姨娘再想想。”

曹姨娘抚着额头,目光陷入了深思,能在这后院屹立了这么些年不倒,她肯定也有自己的本事和手段,或许有些东西她真要好好权衡一下,再不能凭这一时的计较。

谢昭带着绿珠与墨玉出了榭萝居后,绿珠这才哼了一声,颇为不忿道:“刚才说得这般可怜,怎么没好好说说她们母女俩是怎么扯咱们姑娘的后腿,又在太太跟前给姑娘穿了多少小鞋,这样的人两面三刀,姑娘就不该心软相信了她们!”

“绿珠!”

墨玉低斥了绿珠一声,见谢昭没有表示什么,这才低声道:“大姑娘从前也的确是与咱们姑娘交好,如今这般…谁也不想的。”

绿珠瘪了瘪嘴,有些不屑道:“若是曹姨娘不向太太那边倒,凭着咱们姑娘的本事,难不成还不能为大姑娘保一段好姻缘,说到底还是她们眼皮子浅了些。”

谢昭脚步一顿,面色平静地回头道:“好了,这事谁也别再说了,不过是进宫罢了,也饶得你们这般多的口舌。”旋即她自己也缓缓摇了摇头,脚步踏出时已是多了一分心事。

从前谢玫对她也的确是好,但她的内心世界却是拥有着一颗成年人的心,自然分得出来哪些人是真心对她,哪些人是含着功利。

萧彤对她的好是真真切切,而曹姨娘母女则是有所图有所盼,这些她都知道,但只要不踏出她的底线范围,她是能够容忍的。

只是在曹姨娘转投袁氏阵营时,两边的关系这才出现了裂痕。

也罢…

谢昭叹了口气,谢玫奔的也不过就是一个前程,一个女人终生的归宿,对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她们这样的做法是没有错的。

谢玫是庶女出身,又不像谢孟姬身后还有大长公主这个依仗,后台弱了些,只有另谋他法。

念在从前的姐妹情分上,她帮上一把也不为过,今后指不定谢玫嫁了人后便再难有见面的机会。

姐妹,有今生没来世,其实她心底一直放着一份珍惜。

而眼下她会这样做也是这种情绪在作祟吧,想通了这一切,谢昭的唇边不由噘起一抹淡淡的无奈的笑容。

墨玉与绿珠对视一眼,谁也不敢再说什么,快步跟了上去。

第【7】章 祖孙

从袁氏的榭萝居离开,谢昭又去正明堂向大长公主辞行,正巧便碰到谢孟姬在侍候着大长公主用朝食,见了她来目光微微一闪又飞快地垂下了头去,只捋了衣袖将一盘盛着髓饼的冰纹碟轻轻地放在了大长公主跟前。

谢昭唇角的笑容一闪而没,她知道谢孟姬对她是有些心结,不过想想俩人素来没有什么过结,唯一能让谢孟姬介怀的恐怕就是大长公主对她的疼爱了。

“阿妩来了,可用了朝食?”

见到谢昭,大长公主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忙对她招了招手,身后的丫环立马便摆了一副碗碟。

谢昭对大长公主行了礼,顺势便坐了下来,谢孟姬这才略有些不情愿地对她行了礼,口中称道:“见过二姑姑!”

谢昭只微微颔首,转头对大长公主笑道:“原本想着在路上顺道用些点心,不过见祖母这一桌的菜色,我不帮您用着些,岂不浪费了?”

“怎么能在路上随意用些,这对你身子可不好!”

大长公主不赞同地看了谢昭一眼,又吩咐丫环盛了碗驼蹄羹摆在她面前,“吃了后再喝碗燕窝,不然我可不放你走!”

“是。”

谢昭笑着应下,看着眼前那碗嫩白的驼蹄羹,轻轻地搅动着手中的银勺。

这里的饮食习惯虽然与她前世不同,可谢昭已经慢慢地适应了过来。

古人食骆驼倒是早有记载,驼峰、驼乳皆可为食,谢昭还记得史书上曾有三国时曹操的爱子曹植曾不惜千金,制作一味七宝驼蹄羹,甚受魏晋皇室喜受。

而眼下的制作方法是将鲜驼蹄用沸水烫腿毛、去爪甲、去污垢老皮,治净,用盐腌一宿,再用开水退去咸味,用慢火煮至烂熟,汤汁稠浓成羹,加调味品即可食用。

驼蹄羹的味道确实鲜美,可不宜多食。

谢孟姬在一旁看着谢昭优雅地进食,心中百般滋味升腾。

她从来没有与大长公主一同进食过,要么是提前用些点心垫垫,要么是侍候完大长公主之后再回自己的小苑里独自用食,若不是她用尽一切的手段加之小心翼翼地付出,如今哪里能在大长公主跟前挣得这一点脸面和地位。

可谢昭却什么都不用做,大长公主便舍得将一切都捧给她。

人与人,竟是这样地不同。

谢孟姬咬了咬唇,垂在袖中的手缓缓握成了拳头。

“待会栖霞与孟姬也要随着你一同入宫吧?”

大长公主满脸慈爱地看着谢昭用过了吃食,只觉得看着她吃进肚子里比自己吃了还要满足一般,笑着拉了她的手道:“我这把老骨头就不去折腾了,想必今儿个宫里都是你们年轻人凑堆。”

“祖母不去,姑母定然是会念叨的。”

谢昭莞尔一笑,知道大长公主不喜去凑这些热闹,不由凑近了她轻声道:“要不回头请姑母来家里住上两天,也好陪陪您老?”

“她在宫里的事情都忙不完,哪能随时回娘家来,你姑母的性子我最清楚,咱们母女俩又隔得这般近,想见她了我自个儿会进宫去,就不挑这个热闹时候了。”

大长公主虽然这样说着,但对谢昭的这份体贴与关切却很是受用,转头又对谢孟姬道:“我这不用你侍候了,回屋收拾去吧,待会与阿妩一道进宫。”

“是,曾祖母,那孟姬就先行回去了。”

谢孟姬此刻早已经收拾起了那复杂的心情,听着大长公主这一说忙笑着应了,又矮身施了一礼,这才缓缓退了出去。

看着谢孟姬的身影消失不见,大长公主这才摇头道:“孟姬虽是不错,却到底失了那份气度…”又拍了拍谢昭的手嘱咐她道:“今儿个宫里人多,你多瞧着她几分,凡事都有个度,千万别落了咱们谢家的颜面。”

大长公主哪里瞧不出谢孟姬对谢昭的那份吃味,只是她没有明说罢了。

这丫头虽然在她跟前有几分脸面,可嫡庶之别却是不可逾越的,在大长公主心中到底比不过谢昭。

“孟姬从小在您跟前长大,礼数规矩都是不差的,哪能出什么错?”

谢昭笑着说道,忽地想起了自己答应带谢玫入宫的事情,见大长公主说起谢孟姬便也顺势道了出来,“孟姬是姑母看在您的脸面上才一道邀了去,大姐姐这事却是我私下答应的,恐有什么不妥,还请祖母示下!”说罢眨了眨眼,漆黑的瞳仁里闪过一抹狡黠的亮光。

“快收起你这小心眼!”

大长公主笑着一指点在谢昭额头,宠溺地看向她,“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都先应了她,我还能再说什么?”一顿又道:“谢玫如何我倒是不知,但曹姨娘却是个拎不清的,你应了她们…只怕还有的麻烦。”说罢轻轻摇了摇头。

“横竖那是我大姐姐,她从前对我也是不差的…”

谢昭亲昵地挽了大长公主的手,轻轻倚了过去,“眼瞅着她也是到了说亲的年纪,平日里太太也没带她四处走动,难得在众家小姐面前亮个相,她有这份心,我便遂了她的愿。”

“谢玫可不是孟姬,就怕你帮了她反倒还没落得什么好,你可要自己想清楚。”

大长公主无奈地笑了笑,又揽了谢昭的肩膀拍了拍,“也不知道你这性子像谁,又不似你父亲的洒脱随性…你母亲虽则性子温柔端方,可到底弱了些,也没你这份刚强与坚韧。”见怀中的谢昭动了动似想要说些什么,又道:“你也别急着否认,我这双眼看了那么多人到底是不会看错的,你的性子柔中带刚,看着似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其实却是最重情意,若是有人对你好,你这一辈子都会记在心里!”说罢笑着看向谢昭,一双眼睛微微眯了眯,“祖母说得可对?”

“祖母!”

谢昭红着脸咬了咬唇,她平日里是清冷了些,可在大长公主面前却是绷不住的,因为她知道这位老人是真心对她好,或许不及亡母萧彤对她的种种关切爱护,却已做到一个为人祖母的极限了。

“行了,我知道你行事有度,只她们两个到底是庶出,若是举止得宜那还没什么,若是…”大长公主微微顿了顿,深深地看了谢昭一眼,“若是这两个丫头敢不听你的任意而为,你也不用回来禀了我,当时便处置了她们!”说罢握紧了谢昭的手。

谢昭只觉得手心生出了一层薄汗,照大长公主这般说好似今儿个会出什么事一般,她的心也不由一紧,只点头道:“祖母您多虑了,我会看着她们的。”

“栖芳栖雁倒是先行入了宫,这会儿栖霞应该在二门处等着你了。”

谢栖芳与谢栖雁是谢栖霞嫡亲的两位兄长,同是陆氏所出,也是王氏最看重的两个嫡孙。

大长公主说完又对身旁的吴妈妈吩咐了一句,“遣个丫头去知会孟姬,让她直接在二门等着阿妩,就不用来我这辞行了。”

“是,老夫人。”

吴妈妈一直立在一旁侍候着,此刻听了大长公主的吩咐立马便应了一声,转头就撩了帘子唤了个丫环来办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