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脚步无力的走入府门,从头至尾再也没有看周氏一眼。

*

傍晚时分,天际打了一声闷雷,肖宁将相宜的死怪在了自己头上,她走回仪门,之后就是一阵窒息。

如果不是她跑去找相宜,相宜会不会还活着?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肖宁看着府上的下人将廊柱上的血渍拭的一干二净,还喷洒了花露,就像好像几刻之前刚刚逝去的那条命真的不足挂齿,如若蝼蚁。

肖宁内心一阵抽搐,她一路小跑离开了仪门,又转向角门跑了出来,守门的小厮刚到轮班的时候,肖宁曾给过他几次好处,他便没有在意,心道:这新来的姑娘怎就喜欢往外跑?果然是通州小地方养出来的,到底是不成体统了。

几阵雷声轰鸣,天际就下起了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

回头便是肖府,可肖宁不想回去,那里太令她窒息,可她又能去哪里?无助与彷徨之中还夹着一层内疚。

相宜死了,就这么死了!

雨势愈发大了起来,迷糊了肖宁眼前的视线,待胸口的窒息稍感好转,她便转头往回走。她终究还是不敢任性。

脚下很滑,没走几步,肖宁眼前一黑,之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雨水溅在小姑娘脸上,那长长的睫毛上也沾染了上污水,平日里粉红的脸蛋此刻却白的吓人,叫人平生怜惜。

少年眉头一皱,彻底撩开了车窗帘子跳了下来,随从当即撑伞跟上,却跟不上少年的步子。

少年走了过去,低头看着肖宁,声线低迷道:“你怎就这么能折腾?”

他颀长的身段弯下腰,亲自将肖宁抱了起来,也不顾她一身的泥水是否染上他素白的锦袍。

作者有话要说:

PS:这里相宜的死呢,想给大家解释一下。她其实活到今天也是心里憋着一口气。周氏是肖老太太的内侄女,在肖家根深蒂固,即便是肖二爷也不及她在肖老太太心目中的地位。相宜是个青楼女子了,她只是闹一场的话,根本无济于事。以死明志,一来是她早就没有活的念头,二来也是为了让肖家和众人明白,她这是拿着命证明自己所言无虚。

第15章 究竟是谁

初夏阵雨终歇。

肖宁是在一阵头晕中醒来的,她一睁开眼就看见垂挂在了银钩上的铜质镂空雕刻莲花的香球。

她正躺在碧桂院的梨花木大床上。

肖宁猛然间坐起,脑中记忆涌了上来,今日相宜上门闹事,因着相宜的死,肖宁难辞其疚,一时冲动就跑出了肖府,可……后来的事,她便什么也记不清了。

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又是怎么回来的?

肖宁掀开薄衾,身上的盘领中衣也并非她自己今日所穿的那件,她看了一眼窗外,此时已经彻底天黑,她今日就算再怎么冲动,也不至于得了失心疯,怎可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除了衣裳换尽了之后,笔端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薄荷香,清冽好闻,但并不强烈,只是隐约的一点气味。

“来人!”肖宁慌乱之下,唤了一声。

进屋的是春竹和夏雪,这二人是肖老太太指派到碧桂院的小丫鬟,肖宁并不信任,但眼下王氏和良哥儿身边缺不得人伺候,她便没有将碧书和碧墨叫过来。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春竹和夏雪比肖宁年长了几岁,平日话不多,若没有吩咐,她二人多半都是守在屋外的。

肖宁防备至极,在搞不清状况之前,今日这种事当真令她后怕,她问:“我是如何睡下的?你二人老实作答!”

春竹和夏雪面面相觑,二人皆是一脸茫然之态,道:“姑娘,您一直在睡着,您让奴婢们莫要进屋,奴婢们也知道您何时睡下的。”

肖宁怔然失语,她不可能记不住在此之前发生了什么,又问:“我这身上的衣裳又是谁换下来的?”

春竹和夏雪态度恭敬,道:“姑娘,您今个儿淋了雨,回来后自己换下来,还让奴婢给您将绣鞋洗了,您都忘了?”

肖宁:“………”她小脸煞白,这种事从未在她身上发生过,她怎会都忘了?

春竹和夏雪是肖老太太的人,按理说如果自己做了不合规矩的事,这二人肯定会去肖老太太告状才对!怎会帮着她隐瞒?难道她真的记错了?!

肖宁揉了揉眉心,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出了肖府之后的事,更想不起来她曾经回来过。

碧书撩了帘子进来,见春竹和夏雪也在屋内,她也顾不得避讳,直言道:“姑娘,不好了,夫人和二爷又闹了罅隙,您倒是快去劝劝。”

肖宁很了解自己的母亲,她不是不会争,她是冷灰意冷,不想去争那个男人的心。

“怎么回事?”肖宁问道。

她那个好父亲今晚不是应该去找周氏那里兴师问罪么?怎的有闲情来碧桂院?

碧书如实道:“二爷来用晚膳,还跟夫人说了几句软话,夫人脸色不慎好看,二爷不知怎得又不高兴。这不,眼下又闹和离了。”

和离………

肖宁不赞成和离,可这硕大的肖府,也未必适合留下来。相宜的死还历历在目,周家势大,周氏又有肖老太太庇佑,就算肖程认清了她,肖家二房依旧是她做主!如此,母亲不会有出头的机会。

肖宁如何能劝得住?

肖程是二十四孝好儿子,从来就只听肖老太太的话,而母亲………她自己想通了才算是真的看开了。至于和离也不是不可以,总好比过死在肖府强。

没有夫君维护,母亲根本不是肖老太太和周氏的对手。

“我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肖宁起榻,兀自穿衣。除却脑袋胀疼,身上没有其他任何不适。

此时,王氏和肖程正僵持着。

肖程看着昔日心仪人,想了想又缓和了一句道:“周家大舅子此番在并州治水有功,皇上刚提拔他坐上了工部右侍郎的位子上,这可是三品大员!我这才刚回京,还需要多方打点才成。这几天让你受委屈了,不分青红皂白就怨你没养好良哥儿。芷婼……别气了,跟我好好过日子,我不会亏待了你。”

王氏听了这一番话,她似乎没有半分动容,问了一句:“二爷,您相信相宜的话了?”

肖程无言以对。

相宜以死明志,他还能怀疑什么?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动了周氏。

“芷婼,你要理解我,我也不容易。”肖程继续温言细语。现在瞧见周氏,他也觉得膈应,相宜的死不可能不对他造成任何的影响。

王氏唇角一扬,道:“要是没有今日这一出,二爷是不是打算将良哥儿带走?”

肖程彻底失语。

没错,他的确是这个打算,周氏膝下无子,要是良哥儿过继给周氏,周家也会对这个孩子格外照拂,他觉得很难对王氏解释清楚,以为她一介商户女,根本听不懂他所言之事。

王氏的态度生硬如常,脸上的笑也着实疏离,还不如不笑呢!

肖程觉得颜面无存,怎么一向以他为天的王氏会突然变了?

“我先走了,你早些歇下。”肖程起身,不冷不热道。他本打算留夜,并且好好跟王氏说说话,但此刻却无半点好心情。

王氏没有送他,且随他去留。

*

肖程今晚哪里也没去,雨后的空气夹着一股清晰的泥土气息,肖程独自一人慢步在长廊上,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经,心头有种怅然若失之感。

刚行至书房,就见周氏端着一只大漆托盘,在随风摇晃的灯笼下等着他。

肖程眉头微蹙,这时再看周氏,他已经没了最初时的感觉了,但他看重周家如日中升的势力,又不得不对周氏好脸相待。

但又无时不刻都响起相宜的话。

是周氏害了相宜,还有他的骨肉?今日又妄想陷害王氏和良哥儿,她还………失了妇德?

肖程不敢再想下去,肖老太太是周氏嫡亲的姨母,老太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还能怎样?

“二爷。”周氏唤了一声,眸色微润,“妾身总算是等到您了,您千万别听那贱人浑说,她现在死无对证,妾身却是有苦难言了。”

周氏总能将一切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

肖程有点不耐烦,他此刻没有什么心情跟周氏说这些,相宜的事暂且可以不议,但不代表就此过去了。

“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肖程从周氏身侧走过,眉带疲色。

周氏见好就收,这个节骨眼上,她当真不感继续纠缠下去。

德沁堂的火烛还亮着,周氏过来请安时,肖老太太亦是一脸霜色。周氏是她嫡亲妹妹的女儿,她自是多番照拂,但这次的事一出,谁知道肖程心里会怎么想?

“唉!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杖毙了她。”肖老太太面露狠色,“幸好有大爷料理了此事,勾栏那头也有人顶下来了,就说相宜是病死的!你啊,太马虎大意,怎就在这个时候让人钻了空子?”

周氏也甚是不解,未及她开口,肖老太太又道:“我且问你,这十年来,你当真是在守寡?!”

所有人都以为肖程早就死了,否则一个大活人怎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周氏身子一颤,竟是吓得险些跪地,忙道:“母亲,我日日给您请安,除了娘家之外,从未踏出过府门半步,我……我如何能做出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出来!母亲您可不能信了那贱人的一面之词,她这是死了也要拉上我啊。”

肖老太太过了五旬之后,就不想听到‘死’字,她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别说了,二房后宅现下只有三人,玲珑可为你用,我看王氏也不是个厉害的主儿,你呀,抓紧了男人的心才是真的!

眼下你大哥仕途顺遂,二爷想必也不会为难,等过阵子这事消淡了,你再琢磨怎么把良哥儿弄到自个儿身边来。”

周氏连连点头,可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手段去抓住肖程的心。

“儿媳省的了。”

*

次日一早,肖府发生了另一桩大事。

二房的王夫人竟主动去讨要和离书。

作者有话要说:

侯爷:要不要我帮忙?和离吧,等的我花儿都谢了………

第16章 初遇侯爷(上)

王氏昨夜做了一个噩梦,她梦见自己和一对儿女都被人害死了。

晨起时,王氏心有余悸,加之一回想这阵子所发生的种种竟与梦中一般无二,她本就与肖程撕破了脸,更是不愿多耽搁下去。

她还是坚守自己的底线,可以没有夫君,但不能没了一对儿女。

儿女就是她的命!

肖程正要启程去国子监,他昨个儿晚上是一人独眠,到了夜深人静时不免多想。思来想去还是王氏最得他的心意,虽说出身不及周氏,但其他处处都好。偶尔闹点小脾气,他不是不能容忍。

王氏今晨过来找他,他起先还高兴了一场,以为王氏终于是想通了,前来与他和解的。

为此,肖程还在屋内特意捯饬了一番,旁的事他不敢说,但这相貌上,他还是很自信的。

却不想一见着王氏,她却毫不犹豫的提出了和离,态度果决又强硬,还说要带走姐儿和哥儿!

晨光熹微,王氏姣好的面容沉静在一片初夏的暖阳之中,她神色极淡,彷佛是已经看穿了什么。

肖程站在回廊下与她对望,竟有一刻的失神,他内心猛然间一跳,呼吸滞了一滞,连说话也变得吞吐了,“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有些话如水覆地,难以挽回。

说了一遍可能会让人刻骨,但第二遍说出之后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他肖程虽算不得出类拔萃的男子,但好歹也是肖家的二爷,岂能容一个妇人多次挑衅?

王氏心意已决,如果一对儿女可以在府上安然度日,她倒也可以忍,可现在看来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二爷,我说要与你和离,宁姐儿和良哥儿是我的心头肉,我要带走。他二人在通州王家长大,而且二爷当初是入赘了我王家,我带走王家的孩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王氏据理力争道。

肖程也不知道怎的,耐着性子说了一句,“我要去国子监了,你先回去,我今晚回来去找你。”

王氏这一次没有退让,肖程让她失望透顶。她猜失忆的肖程和如今的肖程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即便他们都是同一副皮囊,也不再是同一个人了。

王氏不想争,但不代表她可以等着被欺,周家势大,她如何能斗得过呢。

女人和权势之前,肖程已经做出了选择,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一想到周氏仅凭一只碎镯子就差点将良哥儿从她身边抢走,王氏便是一阵后怕。

“二爷还是早作定夺吧,我今日就启程离开肖家。二爷虽是王家的上门女婿,但你不愿跟我回去,我也不会为难你,还请二爷写一封和离书,放我从此自由。”

好一个放她从此自由!

肖程没了理智,原来他又空想了一场,这小妇人是曾经被宠坏了么?受了一星半点的委屈就闹着要和离了,她还真当自己舍不下她了?

心里虽想好好哄她一番,但嘴上说出的话却能凶煞人,“和离?你休想!你以为这里是王家?能让你来去自如?我告诉你,你这辈子就都别想从我身边走开!想要自由?你趁早断了这个念头吧!”

肖程再一次拂袖而去,他眼角的余光情不自禁的去留意了王氏的表情,但因着火气过盛,他步子颇大,又不好意思再回头,等他走出庭院时,一脚踢在了青花瓷缸的盆栽上,指尖的疼痛让他稍见清醒。

王氏虽说要和离,可她如何能一人教.养两个孩子?

她痴心妄想!

且让她冷静冷静,过几日或许就不会这般执拗了。

*

德沁堂听闻消息,周氏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她道:“母亲,这哪有妇道人家自己讨要和离书的?简直太不把我肖家放在眼里。”

大户人家最为讲究的无疑就是颜面,王氏想要和离,她最起码也得是正室的身份,这平妻的位子不高不低,哪有她自己个儿提出和离的资格?而且这事在京城权贵圈中闻所未闻。

肖老太太脸色亦然不悦:“哼!是我肖家太给她脸面了!她想走就走,岂有和离一说?让她走!“

周氏没想到肖老太太一下便同意了,还以为最起码她还得继续煽风点火一阵子,目的达到的太容易,反倒让周氏患得患失,她忽地压低了声音道了一句,“可……良哥儿到底是二爷的骨肉,我这身子又没法生育了,母亲,咱们不能让她将良哥儿也带走了呀。”

肖老太太怒其不争的瞥了她一眼,“你以为王氏就这么离开肖家,她今后还有回来的余地?以她对良哥儿的在意,是不会同意把孩子留下,她到底也是个平妻,肖府不能做得太绝,且让她离开,和离的事休要提,她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养一对儿女?宁姐人是个姑娘家,随她去留。你说的没错,良哥儿迟早要讨回来。但眼下还不是时候,等到王氏理亏了,她不给人也不行!”

姜还是老的辣。

周氏闻言,连连点头,“母亲说的是,是儿媳忽视了。”

肖程没有给和离书,但李嬷嬷往碧桂院传了话,却是另一番说法,她面上笑道:“王夫人,您来京城有些日子了,二爷现如今正当发迹的时候,您又何苦跟他闹呢。老太太体恤您念家思乡,特让老奴给您捎个话,让人护送您回通州住一阵子,届时再接您回来。”

王氏看不穿肖家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肖家岂会那般好心?肖老太太又非她嫡亲的婆母,她肯定是为了自己的侄女儿谋划。

但肖家是她无论如何也待不下去的了,她不敢想象哪一日肖家又想出什么法子去抢她的孩子!

李嬷嬷又道:“这里是盘缠,您在路上或许用的着。”

王氏身上的银钱的确所剩无几,她有时候想想,自己都觉得可笑。两个月前她还以为会跟着夫君回祖家,日子会更好了,谁晓得会沦落到即将靠着卖刺绣过活的境地?

她又无法跟肖程开口。

肖家明面上对碧桂院照顾有加,其实就是在想方设法的驱赶她!

王氏接受了盘缠,当日便购置了一辆马车,打算带着一对儿女,还有芳婆和碧书碧墨二人启程。

谁料春竹和夏雪忙是跪地,几乎是恳求道:“夫人,奴婢们也跟您一道去通州吧,路途甚远,有奴婢在侧,也方便伺候姑娘和少爷。”

别说是王氏了,肖宁也觉得奇怪。

春竹和夏雪是肖家的人,而且多半是肖老太太安插在碧桂院的心腹,肖宁无论如何都不会信任她二人。

见王氏不同意,春竹和夏雪开始磕头,“夫人,您就行行好吧,让奴婢们跟着伺候您,您不顾自己,也得顾着姑娘和少爷!您走了,奴婢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这话很在理,长途跋涉,身边若是没个照应,王氏自己心里也没底。

王氏今个儿是没法顺利和离了,她想着等将一对儿女先安顿好,再回来跟肖程一刀两断。

这一番折腾,到了丑时才归置好东西出发,春竹和夏雪二人也顺带捎上了。王氏和芳婆带着肖宁和良哥儿坐在马车中,碧书碧墨与春竹夏雪则坐在后面拉行囊的板车上。

肖宁撩开了车窗帘子朝外面看了一眼,却也没有发现春竹和夏雪有任何异常。

芳婆沉思道:“会不会是肖老太太有意安插人在夫人您身边?”

除了春竹和夏雪之外,赶车的马夫也是肖家的下人,王氏胆小,还特意藏了一把匕首在身上,真要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不能手软。

王氏消瘦了一圈,原本精致的面容显得有些孱弱了,她未作评断,还不知道如何跟通州王家交待。她如今这般狼狈的回去,当真对不住王家!

作者有话要说:

侯爷:终于轮到我的戏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