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宁满脑子的胡思乱想,闻言后点了点头,又问:“二哥,那侯爷父亲和母亲的名声呢?”

赵翼正要安慰她,赵淑婉撩开车帘钻了进来,“小五,你今天干的太好了,就是那个周氏四处散播谣言,看着她逐出肖府,我真是太快人心,看不出来,小五,你还真是我赵家的人,做事很像我!”

赵宁:“………”有么?她怎么不知道!

赵夔也探头进来,二轮厢车倏然之间拥挤不堪,他厉声道:“小五!回去再跟你算账!还有你!说话做事可曾像个姑娘家!”他手中折扇在赵淑婉头上敲了一下,可能觉得作为兄长,一碗水必须得端平了,又在赵宁头心敲了一下。

赵宁和赵淑婉吃痛,都不再说话。

是以,赵夔和赵翼才下了马车,各自上了马背之后,就开始驱马离开肖府这条巷子。

车厢微微晃动,外面嘈杂声不断,透过半开的车窗,赵宁看见今日来参宴的达官贵人们都开始离府了,还有被弃在路边的周氏,她此刻还未清醒,发髻早就彻底乱了,再无此前的雍容华贵。

这个地方离着相宜死时的大漆红柱颇近。

相宜,你看见了么?周氏终于遭报应了!

赵宁心中有愧,这种事她还没法说出来,更不可能告诉别人她曾经去了勾栏院,找了相宜过来指认周氏!

现在好了,相宜能瞑目了。

赵宁放下车帘,不再去留意外面的纷扰。

赵淑婉明显热情了,道:“肖家实在无情,这次的事都劝在了周氏头上,肖府以为这样就能彻底摆脱干系了?哼,父亲才不会就此放过他们呢。倒是你啊,我听说今日是你发现周氏身上掉下汗巾的,你是如何发现的?”

赵宁心虚,只要是有脑子的人也会知道周氏怎可能今日带着男子的汗巾在身上?

她此举有点冒险了,三位继兄肯定都知道,赵慎肯定也知道是她有意在‘诈’周氏。

她回去该怎么解释呢?

赵宁头疼了。

*

到了侯府,赵凌和王氏竟然已经知道了肖家今日发生的事。

侯府有家规,即便是赵淑婉也逃不了,该禁足罚站的,一样都少不了。

赵宁被叫到前厅问话,王氏坐在上首,与赵凌并肩,她面露惊色,也为赵宁捏了汗,早知道她是为了给自己洗清名誉才去了一趟肖府,王氏绝对不会允许她涉险。

赵夔和赵翼兄弟二人立在一侧,赵淑婉也在。

赵凌看了看王氏,又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这才对赵宁道:“小五,你今天此举太过冒险,你知不知道那周氏蛇蝎心肠,别说是今日要了你的小命了,她都可能偷偷埋了你,信不信!”

赵宁点头,表示自己坚信不疑。

她没有看到赵慎,这个时候她最在意的莫过于赵慎的安危,还有日后如何偿还这次救命之恩。

另外,她更想知道赵慎为何救她。

赵淑婉插了话,“父亲!您作何责怪小五!小五做的没错啊!”

赵夔和赵翼动作一致的捏了捏鼻梁,二人默契的不插话。

赵凌俊脸一僵,指着赵淑婉道:“你!你不是在禁足么?谁让你出来的!”

一听到禁足二字,赵淑婉当即就不说话了。

赵凌倒也不会过多苛责赵宁,毕竟这次的事,赵宁的确是为了他和王氏才涉险,“且罢,不得再有下次!小五今个儿受了惊吓。老大,你一会让郎中去给小五看诊,老二去看看老四伤势如何,肖家那边自有我出面!”

这厢,王氏送了赵宁回了梅园,虽舍不得责怪,还是说了一句,“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想让母亲一辈子不得安生么!”

王氏一向温柔,这话对她而言已经是严肃到了极致了。

然,只有赵宁知道周氏曾经对她们母女做过什么,这仇不能就这么算了的!况且周氏败坏侯爷和王氏的名声,万一让帝王大怒,对定北侯府太不利。

赵宁是个典型的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的人,定北侯府给她和母亲,弟弟,一片遮风挡雨之所,她自是将自己当作侯府的一份子了。

此刻,赵宁也只有服软,连连点头,道:“母亲放心,再不会有下次。”

王氏是个通透人,她既然嫁了赵凌,就不再打算和肖府有半分瓜葛,又拉着女儿的手说了好一会话,临走之前道:“听说你四哥伤的不轻,他是为了你才伤的?”

赵宁点头,“母亲,我想去看看四哥,您觉得合适么?”

王氏心善,对赵凌之前的儿女已经视如己出,她道:“傻孩子,你也姓赵,这有什么不合适?你要记住了,你四哥这恩情可不能忘了。”

赵宁就算想忘,她也不敢啊!

在梅园小憩了一会,赵宁就让春竹和夏雪准备了一盅参汤,赵慎失血过多,除了滋补之物,赵宁也不知道怎么报答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慎:我有个更好的报答方式,想不想知道?

赵宁:五十年的野人参汤,包治百病,一会给四哥送来。

赵慎:......

第33章 四哥小心机

赵慎所居的院子是桃园。

顾名思义,这里是种满桃树地方。

现下正值仲春, 桃花已经开到了靡荼, 一进桃园,便可见甬道两侧的桃树林下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粉色.桃.花瓣, 也不知道是下人没有及时扫去?还是这园子的主人想让这花重新归为尘土?

守门小厮没有阻挡赵宁,“五姑娘,您里头请, 二公子这才离开没多久, 四公子正当看书呢。”

赵宁有些心慌,她虽然与赵慎朝夕相处了多载,但那个时候只有她能看到他。

下人将赵宁带到了赵慎所在的抱厦,他正靠在软榻上,双腿修长笔直的腿随意搭在了锦杌上, 样子随意又不浮夸。

赵宁的到来, 只是让他微微抬了抬眸,他单手持书, 另一只臂膀就是今日所伤的地方,此刻已经包扎好了, 就那样垂在胸口。看了一眼赵宁, 他的视线又重新落在了书册上, 仿佛没有看到小姑娘有些无措的样子。

下人不知道何时退了下去, 赵宁发现桃园伺候的人只有男子, 竟没有一个丫鬟。

赵宁手里提着一只大红漆三层的檀木攒盒,参汤需要趁热喝才好, 她一想到赵慎的右臂在不久的将来会支撑起整个天下,她便双腿发颤,这条胳膊要是有个半分闪失,她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赵宁收敛了紧张的神色,毕竟这还是她头一次跟赵慎单独相处,语气相当敬重,“四哥,你……还疼么?”

看他泰然的架势,自是无碍了,赵宁也不知道因何会问他疼不疼?那样锋利粗.实的砍柴刀,劈在了臂弯上,一定很疼吧?

赵慎却是一声都没吭。

其实,他如今也只是个少年,却是一副沉稳内敛的模样,让人很轻易就忽视了他的真实年纪。

赵慎放下书册,他倚在秋香色暗金纹螺的大迎枕上,视线终于和赵宁对视,不温不火的反问了一句,“你说呢?”

赵宁:“………”不用说,那肯定是很疼的!

“四哥,我让小厨房给你炖了参汤,你要不要趁热喝了?”明知他或许根本不会将她的好意放在心上,赵宁还是问了一句。

却不想,赵慎很自然的道:“嗯,也好。”

他说好?

赵宁除了惊讶之外,竟还有一种欢喜,能报恩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她将攒盒放在了石案上,亲手将参汤端了出来,又递到了赵慎面前,“四哥,嬷嬷说这东西得趁热喝,你喝吧。”

她说话硬生生的,一听就是特意打了腹稿,但又没有发挥好。

赵慎倒也不在意,伸手去接,仰面就将参汤给喝了。

赵宁的任务完成了,她打算说几句就准备离开,赵宁似乎不想放她走,但他脸上也没有什么多好看的表情,“你是如何知道周氏与杨姓管事之间的污事?”

赵宁呆!

她能说是因为上辈子无意撞见过,又听相宜提及过么?她当然不能!

赵慎嗓音很平缓,明明没有逼.迫她,但对赵宁而言,却有一种无形的威压,她最怕的不是赵慎本人,而是被赵慎知道她上辈子当鬼魂的时,曾在他身边待了数年。

赵宁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什么?

她当鬼魂那些年,谁又会知道呢?

而且,她只是一个小姑娘,肖府后宅那些污秽,自然不是她可以去探究的。赵宁憋了片刻,才找到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道:“我此前在肖家听烧水的婆子说漏了嘴,所以这才利用了这一点。”

她交代了一半,留了一半。

赵慎紧接着又问:“是么?我看你还小,怎就懂那些?”

这是甚么意思?

赵宁恍惚了一下,才明白了赵慎话中之意,她许是上辈子见惯了赵慎杀人不眨眼的模样,即便是这个时候的他,也让赵宁为之不安。

赵宁粉白的脸瞬间染成一片绯红,竟比那仲春飘逸的桃花儿还明艳。

赵慎神色安逸的看着赵宁,欣赏着小姑娘的或是无措,或是犹豫的种种表情。

他不急,一切且等着来日方长。

片刻之后,赵慎终于给了她一个痛快,“好了,你不说,我也不会强.迫你,这参汤不错,你以后每日这个时辰都送一盅过来。”

赵宁本想表现一下自己的谢意,其实桃园的规制不一定没有小厨房,而且赵慎是侯爷宠信的儿子,他的身子自有专人料理着,哪里需要赵宁特意送参汤?

但赵慎开口了,赵宁只得硬着头皮应下,更何况赵慎的确是为了她才受伤的,她道:“哦,那我明日再来,今个儿就不打扰四哥看书了。”

她言罢,转身离开,走到一半时,总觉得如芒在背,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而这时赵慎却已经在垂眸看书了。

赵宁:“………”近日时常产生错觉,或许她也需要补补了。

回了梅园,赵宁将剩下的参汤给喝了,吩咐了春竹和夏雪二人,道:“从明天开始,每日都熬一锅参汤。”

春竹和夏雪互视了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应下道:“是,姑娘。”

*

一阵春雷在肖府上空打响,将中庭内的一棵老槐树劈成两半,府上的下人俱心惊胆战。

那槐树已有几百年之久,肖府刚建宅时,它便依旧在这里了。

树木花草皆有灵性,这是不是意味着肖家的气数将近?!

其实,这些年肖大爷仕途顺遂,肖老太太还以为肖家这一代又开始崛起,光耀门庭指日可待。

但这一年以来却是发生了多桩让肖老太太心神不定之事。

这一日群花宴匆匆结束,留下的烂摊子却足以让肖府上下人心惶惶。

德沁堂内死气一片,周氏十五嫁入周家,这些年是被肖老太太当作女儿来看待的,比肖二爷的地位还重。

她甚至为了周金凤谋划着夺了王氏的一对儿女!就是为了她一辈子无忧。

肖老太太自己也没有料到周氏当真早就与府上管事勾结在了一块,就算她想维护周氏,也没法蒙混过关了,今日多少双眼睛看着,周氏必死才可洗脱肖家的污名!

“金凤还在外面跪着么?”肖老太太问了一句,气虚悠长,有乏力之感。

上次相宜死后,肖二爷对周氏已经存了疑心,此番他在数人面前颜面无存,此刻自是将周氏恨之入骨,恨不能亲手掐死她。

肖大爷沉声道:“周家都不管了,那贱妇是想拖累死咱们肖家么!”

且不论周氏得罪了定北侯,单是她偷汉子一事,就能拿去浸猪笼了。

无论如何,现下的情况对周氏而言,都是一盘死局。

肖老太太又是一阵胸口闷痛,她想起了赵宁,不由得咬牙切齿,“那个死丫头!要不是她,事情也不会闹成这样!”

肖二爷虽糊涂,他对赵宁也有意见,但听到肖老太太没有责怪周氏半句,反而怪罪赵宁,肖二爷不由得一阵心寒。

隐约之中,他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

肖二爷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让人把她轰走吧!否则定北侯府那边还不好应对!”

肖老太太想要说什么,但闻肖大爷也同意了这话,“嗯,事不宜迟,我这就着人去处理。”

是以,肖老太太只能作罢。

又是一阵春雷自肖府上空一闪而过,划过一道甚是美丽,却也致命的弧度。

周氏半跪在肖府门口,突见闪电亮过之际,一披头散发的女子从廊柱里钻了出来,正冲着她诡异的笑,那笑实在是冷的煞人。

周氏惊愕,身子不由得往后仰,“别!别过来!是你自己要撞死的,跟我没有关系!”

她看着相宜越来越近,直至伸出手掐在了她的脖颈处!

“不是我!是你自己寻死,不是我……不是我……”

肖府的下人出来驱逐周氏时,就见她双眸瞪大,那瞳孔已然凸出,甚是吓人。

男子靠近一看,发现周氏已经没气了。

“真是晦气!送乱葬岗去吧!”

“这种天搞不好一会就要下雨,贱.娘们,死了也拖累人!”

两个大汉你一言我一语,随意将周氏的尸首从府门口拖了下去,之后又在周氏丰腴且还带着体温的身上来回摸.了摸,确定再无值钱的物件之后,又扒下了她身上的一件绫罗外裳,才将尸首仍在木板车上,这便朝着城西的方向急促而去。

次日,肖家将周氏已暴死的消息送到了定北侯府。

赵凌对一个妇人的死并不感兴趣,在他眼中,就算周氏死上十次,还是不能解他心头之恨。

污蔑他不要紧,但污蔑了他的妻,那问题就大了!

赵凌暂时没有的打算就此罢手,他拒见肖大爷,又与王氏道:“周家那妇人死了,你心里可还有气?你想对付谁,为夫都依你。”

她哪能随意对付别人呢!如今难得安稳了。她更不想给赵凌惹麻烦。

王氏被他强烈的男性重重包围,他那般高大,直接将她圈到了跟前,郑重的告诉她,“我赵凌的女人,绝不允许旁人欺负!”

王氏的脸又红了,赵凌从不认为自己是个会哄女子高兴的人,但他发现王氏很好哄,他这还没开始呢,妻子又娇羞了。

见此状,赵凌也没什么心思再说肖家的事。

说来也怪,他此前十几年独身一人的时候也没有多少悸动,但娶了王氏之后,他整个人毛毛躁躁,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

赵凌的下巴抵在了王氏的发心,嗅了嗅她的发香,神色突然转好,笑道:“你还别说,小五还真像我赵家人,不如你再给我生一个吧。我原本还有三位兄长,可惜都战死了,赵家什么都能缺,就是不能缺了子嗣。”

他嗓音突然沉重,王氏出自小门小户,此前只顾着生计,她从来就没想到名族大义上,赵凌虽待她和善,从不表露难处,但她应该知道他这些年太不容易了。

王氏心一软,红着脸道:“好。”她想起了赵夔兄弟三人,他们几人日后也要上战场的,王氏不由得一阵心疼,就盼着所有人都能好好的。

赵凌得偿所愿了,趁着兴头又跟妻子恩爱了一番。

*

赵宁按时去桃园给赵慎送参汤。

她到时,赵慎正背对着她换药膏,他动作极有调理,不急不徐,赵宁看到那换下的纱布上还有零星的血迹和淡黄的凝结,她不敢靠的太近,也不知道赵慎需不需要帮忙?

少顷,赵慎已经转过身来,对上他一双毫无波澜的眸子,赵宁的身子像是被人控制住了,竟主动上前,替他系好了裹在伤口外面的布条。

呵,还算机灵!

赵慎看着小姑娘动作,并没有制止她,但见那系好的蝴蝶结,赵慎微微蹙眉,却依旧没有说什么。

二人都是你不言,我不语,赵慎喝了参汤就要开始写字。

赵宁瞧着花厅四周无人,她只好继续硬着头皮给赵慎研磨,他的伤一日不痊愈,她怕是不能半点敷衍。

此时,春.光正好,随时可听见鸟鸣的声音,若说梅园的景致,其实还不如桃园。

赵慎所用的是玉板宣,这种纸张十分名贵,用来练字实在是有些浪费,但不多时,赵宁竟见那白纸上跃然可见几句诗经上的词句。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赵宁虽没有读过几年书,但也看懂了这几句的意思,赵慎平日里寡言少谈,怎的好端端的写这些?莫不是……?思.春?

她到底不敢多想,从她的角度可见赵慎完美到了没有瑕疵的轮廓,公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说的就是他这样的吧。

“好看么?”

赵宁正有神在外,赵慎突然侧过脸来问道。

二人四目相对,赵宁忙点头,“四哥的字迹遒劲有力 ,□□超逸 ,朴茂工稳,如游龙走凤,甚是好看。”

她这是花了十足的力气褒奖了赵慎,但赵慎似乎并不满意,那双古井不波的眸子直直的盯着她,“是么?那你因何只看我?不看字”

赵宁呆立当场,眸光滞住了。她无言以对,方才的确一直在看赵慎。下一刻,在赵慎的注视之下,她突然移开了视线,继续卖力夸道:“四哥丰神飘洒,顾盼神飞,玉质金相,也甚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