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又吩咐了丫鬟给赵慎端了杌子,还特意用花茶招待了他,“老四啊,你可明白我今日所说的话?”

赵慎缄口不言,王氏心里又没底了。

“母亲说的是,儿子明白。”片刻,赵慎尝过花茶,这才不急不缓,淡淡道。

王氏不知道这些年赵凌是如何教.导侯府的公子们的,她总不能体罚吧?

赵宁这时过来给王氏请安,见赵慎就端坐在花厅,她步子微滞,但还是没来的及隐蔽自己,赵慎已经转过脸来,在她惊讶的注视中,竟对她浅浅一笑,“小五也来了,真巧。”

赵宁只好走了过来,给王氏请了安,又唤了一声,“四哥。”

王氏该说的也说了,她总不能当真罚了赵慎,这件事真要是较真起来,赵淑婉的错占了大半。

“老四啊,你要是有事就先忙去吧。”王氏道,她还打算私底下跟赵宁交代几句,让她日后莫要陪着赵淑婉胡闹。

赵慎却道:“我不急,既然小五来了,一会正好与她一道出去。”言罢,他那标志性的幽深的眸子看向了赵宁,意味不明道:“小五正好要去我那里摘桃,是吧?”

尾音明显上扬,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王氏或许没有听出来,但赵宁在他身边当了那么多年的鬼魂,赵慎的每一个表情,乃至嗓音的变化,她多少都能猜得出来。

当年,他何时想杀人,又何时会提拔谁,她总能看得出来!

赵慎让她去摘桃,她绝对不会摘梨,做乖巧状,点头道:“嗯,多谢四哥。”

如此,王氏也不好多说什么,留了两人吃了一会茶,就放他二人走了。

碧书啧了一句,“夫人,奴婢听说四公子除了世子爷和二公子之外,与府上其他人都不怎的走近,倒是与五姑娘好着呢。”

碧墨也道:“当初四公子替五姑娘挡了一刀,五姑娘至今每日都给四公子送参汤,关系多少会与旁人不一样。”

兄妹二人走得近,这本是好事,但赵宁到底不是侯爷亲生的,王氏心中虽有顾虑,不过念在赵宁尚小,她心道肯定是自己想到了,赵慎不是一个普通少年,他知道分寸。

*

赵宁没有摘桃子,桃园的小厮昨个儿晚上就给她送了一篮子过去,不过赵宁却不怎么敢吃了。

赵慎拘着她研了一下午的墨,这人也不说话,就知道指使她干活,待到金乌西沉,墙角的玉簪花儿也蔫了,赵慎还没打算放她离开。

这日子又好像回到了上辈子,她被困在他身边,离开不得。

“不情愿了?”赵慎一直在练字,或是作画,很有闲情雅致,他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图谋策划?谋权夺利?怎的这么多闲工夫吟诗作画?

赵宁心里再不怎么情愿,表面也不会显露出来,这位可是日后的帝王,她还得占着他的身份求庇佑呢。

赵宁笑得疲惫又软绵,像只软趴趴的兔子,“怎会?我就喜欢看四哥写字,可好看了。”

赵慎唇角斜斜一勾,“是么?这些都拿回去吧。”

那一叠高的白鹿纸还散发着墨香,赵宁不明所以,她没打算收藏帝王的墨宝。

赵慎却道:“拿回去临摹,你不是说喜欢么?过几日将临摹出来的字画拿给我看。”

赵宁:“……!!!”

赵宁回梅园的时候,春竹和夏雪一人抱着字画,一人提着鲜桃,二人跟在赵宁身后,见她步子浮软,一脸的生无可恋,挨着软榻就躺下去了。

很快,赵宁和赵慎走近一事却被赵淑婉给知道了。

她的小跟班,岂能给赵慎抢了?

赵宁竟对赵慎仰慕到了要临摹他笔迹的程度了?

赵淑婉心情抑郁,不亚于自己喜欢的东西被人夺了去,而且这人还是赵慎!那她更不能忍了。

这一日,垂柳枝头知了鸣唱,一场阵雨过后,京城迎来了酷暑。

刚过了午歇,赵淑婉由众丫鬟簇拥着,撑着一把描兰花的小伞来了梅园,她刚从病中恢复,许是黄连喝多了,胃里时不时翻上一层苦味,虽然身子骨较弱,但眼神依旧蛮横霸道,见赵宁有模有样的临摹,她更是鼻音出气,“小五,大哥二哥,还有老四在校场等你,小六今个儿扎马步伤着了,他还在校场哭鼻子了,你这个做姐姐的快去劝劝吧。”

良哥儿这阵子一直跟在赵翼身边,他们兄弟几人要不就是在府上,要不就是在军营,赵宁从杌子上起身,神色担忧,“那我这就过去,三姐你稍坐。”

赵淑婉摆了摆手,“不用管我,你忙去吧。”她瞅了一眼赵宁的字迹,还真是好看,不愧是老四的‘徒弟’!

良哥儿年纪还小,但入了侯府之后,受几位兄长影响颇大,也想着将来当将军,领兵作战,赵宁担心他累坏了身子,便没有多想,一路往校场方向而去。

侯府的校场设在北苑,赵宁转了好一会才寻到地方,守在校场的外的小厮如同铜人,立在当场一动也不动,即便烈日当头,汗流浃背,亦然如此。

仅此一点便可知侯府的底蕴绝非一般高门可比拟的。

赵宁急匆匆的去寻良哥儿,她没有听到哭声,却见那校场最醒目的高台上正笔直的站着三人。

这三人上身一.丝.不.挂,男子的体魄与女子截然不同,那样明显坚实的线条和块状的肌肉,还可见那光洁到闪光的肌肤上面溢出了大滴的汗珠,顺着健硕的肌理往下漫不经心的滑落。

邪.魅,妖.冶,狂.放,且处处彰显喷.张之势。

赵宁没有看到良哥儿,却是被这一幕给惊到了。她当即意识到了自己中计,但已经为时已晚,双手捂住了嘴,强行压制住了刚要发出的惊叫之声。

赵夔,赵翼,与赵慎自然都看到了她。

他们三个是被赵凌吩咐过来晒太阳的,正无聊的快睡着了,没想到小五会突然跑了过来,小姑娘显然是吓着了,步子都不知道怎么移动,那双水眸瞪的老大,反应了片刻,提着裙摆,撒腿就跑。

赵夔叹了口气,“来了又走,小五真不够意思,好歹给我们几个送口水!”

赵翼却蹙眉了,“我觉得小五应该是被老三忽悠来的,她估计是吓着了,人家好歹也是个小姑娘,今后瞧见了小五,大哥你千万别乱说话,万一她羞涩难堪,拿了剑抹了脖子自刎,可就………哎,咱们三个倒是不介意被她看了,就怕她自己想不开,毕竟......她是个姑娘啊。”

赵翼十分详细的分析着。

赵夔,赵慎:“………”

此刻,彷佛小姑娘扛着长剑在肩头,那剑锋正对着她细白的脖颈的场景就在眼前浮现。

赵夔吧,不算是个善人,但他这人护犊子的心极强,赵宁也是赵家人了,他是不会让她有半分闪失的,顶着日头寻思半晌,赵夔眸露狠色,“这个老三,愈发不像话,除了她之外,还能有谁这般无聊,小五脸皮子薄,真要是寻了短见………得了,咱们三人派谁去开导开导她?男女有别,但我们是她兄长,让她不要胡思乱想了,这事谁也不会说出去,不会影响到她日后嫁人。”

赵慎:“………我去吧。”

此言一出,赵夔和赵翼齐齐看了过来,要说这三人当中,最心冷的就数赵慎了。

赵翼不太放心,道:“还是由我来吧。”

赵夔:“嗯,老二更合适,老四你若去,只会吓着她,小五就跟小耗子一样,没胆儿。”

赵慎:“………”

*

这厢,赵宁回了梅园,就想找赵淑婉对峙,但她人已经跑没影了。

赵宁这才稍微冷静了下来,这件事若是传开了,别说是丢了母亲的脸,赵老太君也对她也会有所看法,即便是赵家的嫡亲骨血,也不易见到自家兄长袒.胸.露.肉的场景,她一下还看光了三个!

午后酷热,赵宁脑中嗡嗡直响,这个赵淑婉拿捏住了她的软肋,明知她最为关心的人就是良哥儿,她竟陷害自己!

这种事很好玩么?

赵宁一是羞.燥,二是被赵淑婉给气着了。

这一日葵阁那头设了晚宴,是三日一次晨昏定省的日子,这一天府上的公子和姑娘们都要去陪着赵老太君用饭。

赵宁下午沐了浴,她又不是真的小姑娘,上辈子在帝王的净房飘荡过无数次,该看的都看了,不该看的也看了,可如今不一样,她是实实在在的人,最担心的莫过于因为自己牵累了母亲和良哥儿。

赵宁早早就到了葵阁,瞧见赵老太君面色如常,她猜大约这事还没传开,等到赵淑婉来时,赵宁瞪了她一眼,赵淑婉却是扮了个鬼脸,根本不知错。

这件事,如果赵淑婉不提及,赵宁还真是没法自己先开口。

不多时,三个兄长过来了,赵宁低垂着眼眸,只盯着自己的手背看,也不敢刻意观察赵夔等人的脸色。

这几人都是人精,只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的小心思。

众人落座之后,赵凌先说了几句,“既然一家人都聚齐了,我有一事宣布,你们的姑母,也就是赵贵妃下月归省,此事马虎不得,我会亲自操持诸事,你们休要有一人给我捣乱!”

“是,父亲。”众人齐齐应道。

赵老太君斜睨了他一眼,哪有男子做些的?他是担心妻子受累吧

赵老太君没忍住笑了笑,心道:我此前还当他是个无情无欲的,现在看来跟老侯爷一个样。

赵老太君想起了已故的老侯爷,当初赵家可不止老侯爷一房,婆母也是心狠的角色,若非老侯爷一路相护,她这辈子不会这般安稳。

思及老侯爷和三位已故的儿子,赵老太君脸上的笑意又如秋风散去,不由得心生感慨。

赵翼今日特意与赵宁的位子靠的很近,除却老太君和赵凌,王氏的位子在上首之外,大圆桌上的其他位子不分主次。

赵翼见小姑娘缩着脑袋,始终没有抬头,大约知道她还在羞涩,似乎没有看不开的架势,赵翼松了口气,低语道:“小五,别放在心上,哥哥们不介意。”

赵宁手上瓷勺一滞,堪堪砸了描金小蝶上:“………”已然不知作何反应,上辈子就听说过定北侯府几位公子的不同之处,如今看来,与传言无异,真的是‘不拘小节’。

赵淑婉鬼主意多,见势就道:“二哥,你在跟小五悄咪咪的说些什么呢?”她明知故问。

席位上还有萧家的姑娘,赵翼有些话也不好言明,只道:“小五在讨教学问上的事,老三,你的课业做好了么?”

赵淑婉鼓着嘴,这一次不过是给赵宁一个小教训,她也没想怎么样,却见哥哥们都护着赵宁,她自是不悦。

三兄弟并无察觉到赵宁有任何轻生的迹象,几人也不再揪着此事不放。

人家小姑娘都想开了,他们都是男子,岂会真的在意被看了……

饭过三旬,赵凌宣布了另一件事,“除却贵妃娘娘归省一事,侯府还有贵客不日就会到京城,届时老大老二老四,你们三个去城外迎接,切不可怠慢。”

赵夔消息灵通,问道:“父亲,您所言的贵客,可是八皇爷和小王爷?”

赵凌点头,“嗯,正是。”

八王爷朱阎是当今帝王的胞弟,常年任镇海卫总兵,鲜少回京。小王爷是他的独子,名为朱浩天。

朱阎与赵凌是结拜兄弟,二人少年时携手横走京城,谁会想到当年令人全城百姓最为头疼的一对纨绔,如今都成了保家卫国的大将军?

世事难料!

二人境遇也几乎相同,这八王爷也是早年丧妻,独自一人抚养儿子长大,不过八王爷没有赵凌命数好,正当男儿年华盛旺时,却没有遇到心仪的女子。

此番,父子二人入京,一来是为了给皇太后祝寿,这二来也是因着小王爷常年留居海边,性子不定,八王爷听闻赵家三位公子如何的出类拔萃,就想着让自家儿子也过来耳濡目染一番。

“小王爷此番会留在京城,你们几个此前也见过他,八王爷的意思是让你们几个多多走动。”赵凌又添了一句。

赵夔与赵翼面面相觑了一眼,天家最忌臣子拉帮结派,八王爷与父亲又曾是莫逆之交,父亲难道不担心皇帝会多疑?

作者有话要说:

侯府微信群:

(私聊)

赵夔:赌五百两,小五不会自尽。

赵翼,赵慎:.......

朱浩天:我我我!还有我!(明日登场)

赵夔:这谁啊?偷渡阿三呐?长这么黑?怎么进来的?踢出去!

第43章 再见故人

一顿饭过后,赵宁大约可以断定, 她今日去校场的事不会被赵老太君等人知道了。

想来赵淑婉也不敢过分招摇, 这事要是查下去,她也难辞其咎。

这家伙, 究竟想干什么?

吃饭间,赵淑婉时不时瞪赵宁几眼,赵宁一开始还忍着她, 最后实在不想忍了, 突然回瞪了回去,这个突如其来的状况让赵淑婉被一口汤给呛着了。

“咳咳咳……”赵淑婉咳得脸红脖子粗。

赵夔,赵翼,赵慎自是心知肚明,几人食而不语。少顷, 赵翼在赵宁身侧低声道:“嗯, 小五,你早有这点出息, 就不会被老三给骗了。”

赵宁:“………”她怎就没出息了,换作其他姑娘家恐怕已经没有脸面过来用饭了。赵宁当然不会像三位兄长想的那样自刎, 饭也得照常吃。

三位兄长既然不介意, 她当然不会一直揪着这事不放, 反正………看了也就看了, 还能怎么样?

从葵阁出来, 赵淑婉带着她院里的丫鬟气冲冲的离开,她这是在用行动告诉赵宁, 即便今天她骗了赵宁,她依旧没有原谅赵宁的‘背叛’。

赵夔是个人精,他立在一方石阶上等着后面的几人,一边煽风,一点叹道:“其实啊,老四才是罪魁祸首,谁跟老四走得近,老三就跟谁急。”

赵翼表示赞同,对一侧的赵宁道:“小五,以后有事就找二哥,别老是往老四那里跑。”

这二人一唱一和,赵宁岂会看不出来?分明是故意跟她闹着玩的。

赵宁本要点头,但赵慎这时从她肩头擦过,那淡寡的薄荷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显。彷佛在无形中告诫她,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赵宁怂了,铁着脸回了一句,“这倒没有,四哥他挺好的。”多违心的话,她自己都觉得虚伪。

赵慎放缓了步子,几人一道往小径下方走。从葵阁下来的这条石阶很宽,足以容纳四人通行,赵宁被夹在中间,她故意走得很慢,几位兄长也似乎慢了下来。

赵宁索性又加快了步伐,到了岔道口时,赵夔和赵翼要去东院那边,但赵慎的桃园还有一段路跟她同行。

赵宁感觉来了侯府之后,两条腿都跑细了,有赵慎在身侧,身后的丫鬟都不敢太过靠近,他拿着‘人肥’滋养桃园的事已经在阖府上下传开,且不论这事到底真假,总之四公子绝非是个善人。

赵宁提着裙摆,蒙头往前走,可奇怪的是无论她如何卖力,赵慎始终不急不徐的走在她身侧,他的步子很轻很缓,不费吹飞之力就能将她禁锢在一丈之内。

赵慎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赵宁吓了一跳,她都有些发怵,大晚上的看到赵慎,跟看到鬼魂没甚区别,尤其氏她今天还看光了他。

“好看么?”赵慎没来由的问了一句。

赵宁这个时候很想装蠢,可恨的是,她面对赵慎,连蠢都不会装了,她能说将来的帝王难看么

当然不能!

即便这时有人拿着刀架在她脖子上,逼着她说赵慎的坏话,她也得卖力将赵慎夸成一朵花。

“四哥好看。”赵宁杵在那里,笔直的像只冻成冰棍的小耗子,正对着猎物瑟瑟发颤。

赵慎唇角忽地一扬,有种看似胜利的喜悦在他眸中荡荡悠悠,但瞬间又随着夜风消散,赵宁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在怪罪自己看了他?

是了,九五至尊的肉.体,岂能说看就看呢?

赵宁正想诚挚的道歉一番,赵慎再次嗓音毫无波澜,道:“谁最好看?”

他眸光幽暗,却如牢如锁的圈住了她。

今日那种场景,她哪有机会细细分辨谁最好看?

不过,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不管谁更好看,她只能说一个人。

赵宁粉色的唇瓣有些味苦,还有淡淡的菊花茶的味道,一鼓作气,“那肯定是四哥!”

都这样夸他了,该满意了吧?

赵慎似乎不打算就此罢休,他的呼吸也夹着薄荷味,喷在人脸上,倍感清爽,尤其是这样的酷暑之夜,并不让人觉得烦躁。

“哦?那四哥我哪里好看?”他又问。

赵宁登时有些后悔。

她错了。

几刻种之前,她就不该拍马屁,她应该说什么都没瞧见,如此就没有眼下的难题了。

论要赵慎那里最好看………赵宁上辈子无聊的发晕时,还真的仔细观察过。

但眼下这个场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那样耿直,“四哥………最白!”

赵慎脸上的浅笑瞬间消散,也不知道是对赵宁的回答不满意?还是满意?

总之,他放过了她,但却给了她留一个孤漠的背影。

赵宁一下就松懈了,赵慎一离开,她感觉周身的夜风也跟着热了起来。

看来,这侯府的日子也不见得安宁,继兄们不可小觑,赵淑婉也不是省油的灯。日后,她不能太多放肆了,否则差点就把自己给坑了。

春竹和夏雪又见自家姑娘一脸生无可恋的回了梅园,之后软绵绵得躺在了软榻上,半晌都没动一下。

春竹和夏雪挨近一看,却见赵宁已经熟睡了过去。赵宁去葵阁用饭之后特意沐浴过,二人便没有惊扰她,悄然退出去。

春竹挠着脑门,问道:“四公子今个儿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夏雪也不懂,“瞧把姑娘的吓得,肯定不是什么好意。”

春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