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淡淡道:“吃完, 你自己随意。”

一言至此, 他起身起来, 那墨兰的帕子落在了赵宁跟前, 平整清香,却又叫人有些不敢直视。

赵慎离开了桃园, 赵宁知道这几天府上处处紧张,她不想给任何人惹麻烦,便留了下来没有出去。

谁料,不一会小厮便上前通知了一声,“五姑娘,四公子在外面等着您,您用好饭就快些出去吧,几位公子和姑娘都去了老太君那里请安了。”

言下之意,赵宁一人落后了。

她一直勤勤恳恳,却不想有一日拖延成这样。

话说,四哥这里的床铺实在舒适,屋内的香料宜人清凉,昨晚没有丝毫燥热,故此睡得格外踏实。

赵慎站在桃园外的小径上,正与心腹说话,晨光毫无保留的洒在他脸上,眉宇之间已经隐露霸者的气息。他见小姑娘提着裙摆急急匆匆而来,就对心腹道:“按我说的办,你下去吧。”

“是!公子!”未及赵宁靠近,男子已然快步离开。

时令正热,赵宁一路跑来,鼻头出了细汗,她眼巴巴地望着赵慎,“四哥,让你久等了。”

“嗯。”赵慎轻应了一声,侧过身往前走。

赵宁一路紧跟其后,不远不近的挨着赵慎,他也是不急不徐,两人步调几乎一致。

到了葵阁时,赵夔,赵翼等人已经在下首坐着了,经过一夜坚守,侯府暂时安然无事。

不过,众人似乎俱没有休息好,朱浩天顶着一对乌青的双目,赵淑婉的脸色也煞是难看,连萧家姑娘也面色略显苍白,眼神无光,一看就是昨个儿没怎么睡觉。

不过,赵宁却是睡的憨实,双颊如熟透的鲜桃,水润光泽,双眸大而晶亮,不是她没心没肺,她也不怎的,这半年来一上了榻就能睡着。

众人请过安,赵老太君又交代了几句,“这才头一晚过去,还有两日得熬,但愿曹大人那边能尽快有个结果。”

赵夔与赵翼体格健硕,熬两日自是没有问题,但姑娘家能否扛得住就不好说了,赵淑婉明显精神不济,如霜打的茄子,再也没法风风火火。

“祖母,我生的这么美,那采花贼肯定是冲着我的来的,要不……我还是躲到宫里去吧,你让表哥过来接我可好?”赵淑婉难得柔弱,说话间,眼看着泪珠子就要落下来。

众人:“………”

真要论起美貌,萧家姑娘也是出类拔萃的,赵宁年纪虽小,但她这等容色与寻常美人还有所不同,是叫人见之难忘的存在。

玉雪可人,任谁瞧见她,心也软了。

赵老太君倒也不想打击了自家孙女,换了种方式,安慰道:“我侯府岂是旁人说进能就能进的?你表哥又不是整日没事干!休要胡闹,有你兄长和老四在府上,已经足矣!”

赵老太君对自家三个孙子那是相当的有自信,不是她吹嘘,她的儿孙,就没有一个差劲的。

朱浩天昨个儿夜里在外面喂了一宿的蚊子,却是无人察觉到他的卖力。

继续逼.仄.仄发誓:花无艳!我必要擒住他!

这时,下人过来通报,说是曹治再次求见老太君。

老太君身份极高,当年跟着老侯爷还打过战,军中之人都十分敬重她,曹治便是其中一个。

姑娘家纷纷回避,皆起身去了隔壁的东稍间。

赵淑婉已然脚步虚浮,赵宁扶了一下她,否则她要跌落在地。

曹治进了堂屋,先是拜见了赵老太君,方道:“老祖宗,又出事了。”

赵老太君神色一凌,能让曹治亲自登门,此事绝对非同小可,“怎么?又有哪家的姑娘遭害了?”

赵老太君敏锐之极,一语中的。

赵家几位公子也各个神色肃重,连朱浩天也屏吸静听。

要知道廖家姑娘出事之后,全京城的高门大户都陷入高度戒备之中,贼人竟然还是得手了,这说明此人当真不可小觑。

曹治道:“户部给事中张大人的幼女昨个儿夜里也遭了毒手,今晨被人发现时,人已经快不行了,现下还不定活着,花无艳又留下了手笺,说是这两日内必定登门侯府。”

花无艳三番四次提醒赵家,这用意何在?

于他而言,或许这两天的风流无非只是开胃小菜,定北侯府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东稍间的赵淑婉偷听到了这一句,嘴里念了一句‘我长的这么美,他绝对是冲着我来的’之后,便翻了白眼昏厥了过去。

萧家姑娘也吓得不轻,婆子丫鬟忙得手忙脚乱。

这,这……可如何是好?

赵宁忙掐了赵淑婉的人中,见她幽幽转醒,才松了口气,劝道:“三姐姐,你莫怕,大哥说了,侯府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那贼人也休想作恶。”

这样的安慰对赵淑婉毫无效果,她坚信自己的美貌足以令采花贼费尽心思,不要命的来采她,眼下只有皇宫才是安全的,表哥怎的还不来接她!

赵淑婉隐约之中,体会了一种叫做‘空虚寂寥’的心情。

萧家姑娘也看不下,劝道:“是啊,淑婉,你无须担忧,世子爷和二公子一定会护住你。”

这时,赵老太君撵动了手中的南海紫檀木佛珠,长吁了一口气,“唉,阿弥陀佛,真是平白糟.践了好好的姑娘家!曹大人还望你继续侦查此事。”

曹治当即起身抱拳一礼,“我定当竭力!”

曹治将府门外的锦衣卫部署与赵家三位公子说了一遍,问道:“世子爷,二公子,四公子,以你们三位之见,这花无艳因何在来侯府之前,打草惊蛇,先采了其他官员家中的姑娘?”

按理说,花无艳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侯府,才是办事的最好时机,他这般劳师动众,整个京城都惊动了,而且定北侯府定会不留余力的保住自家的姑娘。

花无艳此举的目的,着实让人想不通,莫不是仅仅是向全天下证明他的实力?

赵夔凝神思量,“且抓住了他,再审问个清楚,我也有阵子没有动手了!”赵夔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发出‘咔咔’的骨头相撞的声响。

赵翼附和道:“只要他敢来,我定让他花无艳,从此‘香消玉殒’。”

朱浩天总是寻不到自己的存在感,这让他很受打击,要知道他在镇海卫时,可是人人追捧的小王爷,到了京城却是明珠覆尘了。

“曹大人。”朱浩天喊了一声,试图让众人意识到他的存在。这一点很重要!

曹治岂会不知八王爷送了朱浩天入京一事,自然是认出了他,抱拳道:“小王爷有话不妨直说。”

朱浩天出了一个主意,“以我猜测,花无艳的确是冲着三姑娘而来,不如我今晚就假扮三姑娘,事先埋伏在榻上,届时等贼人前来,一招将他擒住。”

定北侯府和锦衣卫都不缺高手,这种狸猫换太子的戏码,完全可以另找一个人,小王爷是八王爷的独苗儿,又是皇太后的亲孙,皇帝的亲侄儿,曹治觉得这个法子可行,但不能让朱浩天当诱饵。

“小王爷,这个计策可行,只是……”

未及曹治说完,朱浩天打断了他的话,“不用可是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三姑娘如花似玉,性子温顺,我定不能让她受了半点委屈。”

众人:“.......”他是眼瞎了吧?

朱浩天绝无褒奖赵淑婉之心,但为了能亲自上阵,偶尔昧着良也没什么。

这厢,赵淑婉将外间的话听的一清二楚,人在最为脆弱的时候,总能记住旁人的‘恩情’,即便这份恩情是朱浩天强行送给她的。

赵淑婉内心的空洞得到一星半点的补偿,最起码,除却兄长之外,这世上还是有男子为了她赴汤蹈火。

赵淑婉勉强接受了朱浩天的‘好意’。

事情就此决定,曹治离开之后,姑娘们这才从东稍间走了出来,赵淑婉的脸色稍微转好,蔫巴道:“那我今晚就和萧妹妹挤一屋。”她瞄了一眼朱浩天,这小子除了黑了些,其实长的还算俊朗。

女子都喜欢被人呵护着,尤其是异性。

虽说赵淑婉心头还是有些不舒畅,但虚荣心得到了一时的满足。

赵夔道:“好,今晚就先这么定下来。”

商议好诸事,赵宁留在赵老太君身边多待一会,她有阵子没有和良哥儿好生说说话了,用过午膳,又在葵阁小憩了一会,这才慢慢悠悠往桃园走。

日头正烈,春竹撑起了一把二十四骨的油纸伞跟在赵宁身后,“姑娘且再安心小住几日,过了两天就该无事了。”

赵宁心头没底。

这件事来的太过突然,她还在想着赵慎那晚因何去了赵淑婉的闺院?又因何会在东湖出现?

莫不是修炼什么武功绝学?以至于需要去湖底泡一泡

她记得赵慎擅谋略,但也算是身手极好的人,当初登基之后,还有太子余党刺杀过他,但都被他轻易制服了。

头顶的油纸伞突然升高了不少,赵宁从思量中醒过神,一眼就看见赵慎。

他接过春竹手中的伞,将赵宁罩在一片阴凉之下,就这般如此近距离的靠近,他就如一汪清泉,一捧翠玉,消减了赵宁周身所有的燥热。

赵慎往前走,赵宁便顺着他的步子也往前,忘了即将要做的事,她懵懵懂懂的跟着,似乎不管前途与后路。

小姑娘身段隐约有些婀娜的痕迹了,鹅黄色的薄纱裙裳,腰上系了细滑的墨绿腰带,随风刮起,与少年腰上的璎珞相碰,似有若无的分开,又似有若无的结合,一切悄无声息的和谐。

*

这一天晚上,侯府并不太平,朱浩天躲在被窝蒙了一身大汗,也没等来采花贼,倒是萧家姑娘的院里闹出了动静。

如此,赵淑婉更是吓得不轻。

瞧瞧,果然是看中了她的美貌,她走到那里,那贼人竟也追到哪里!

丑时三刻,一阵震耳的铜锣声响彻定北侯府。

侯府占地极广,整个一条巷子仅此一户,五六个下人分散四处敲响铜锣,以警示阖府上下:花无艳终于出现了。

赵宁终于从熟睡中彻底惊醒,她闻声猛然间坐了起来,脑中第一反应便是采花贼露面了。

“我在。”

她刚睁开眼,便闻一声淡薄的嗓音从幔帐外传了过来,紧接着便是那熟悉的薄荷香,与这间屋子里的还有些未细微的不同,赵慎身上的气味似乎还杂夹着一丝强势之气。

赵宁这两天晚上为了应付突变,身上的衣裳没有褪去,赵慎这座院子竟是丝毫不热,她躺在榻上稍作歇息就能睡着。

“四哥,歹人出没了?”赵宁问了一句,隔着透了半丈微光的纱幔,她看见赵慎就立在脚踏不远处的桌案前,背对着她,看不到他的脸。

外面隐约火光晃动,赵慎侧过脸来,应了一声,“嗯。”

赵宁这里还算安静,她猜应该是赵淑婉,或者萧家姑娘那里出了岔子,“四哥,要不,你先去忙,我这里没什么事。”

赵慎面对着纱幔,“不必。”他的嗓音透着迷离的夜色,有些沙哑,“有大哥二哥镇守,那边能解决问题。”

那你留在我屋里作甚呐?

聊聊天,唠唠家常?

赵宁自是不敢驱逐他,毕竟四哥也是一心护着她的安危,否则他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她屋里还能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侯府微信群:

赵淑婉:我生的美貌,难道这也有错!(捶地)

萧家姑娘:.....这个......那个.......都是采花贼惹的祸(拧帕子)。

赵夔:(扶额)

赵翼:无从安慰

赵慎:(一张冷漠脸)

朱浩天:不容易啊,终于加上了,聊到哪儿了?(茫茫然)

小五:四哥?采花贼?四哥!采花贼!......碎碎念。

赵慎:(勾手)乖,私聊。

第52章 夜黑风高

隔着纱幔,看不清少年的脸, 若单从身形判断, 他已然是一个男人了。

赵宁从不知道男女之间的爱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上辈子忙着生存, 忙着算机,忙着自保,她没有资格, 也无暇倾心于谁。

赵慎一直守在这里, 让她无意识中油然升起一股奇怪的心绪,像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她心头轻拂而过,痒痒的,苏苏的,让她好一阵恍然。

赵慎手中握着长剑, 剑已出鞘, 寒光微凌,他无声的站了一会, 而后又在锦杌上落座。

赵宁知道,他的野心一定早就深埋于心, 事问这世上谁能随随便便就谋了帝位?可她怎么看不出来赵慎平日如何的谋划了?是他藏的太深?还是她功力不够, 连一个人的真面目都瞧不出来?

薄纱帐微微掀开, 内室只留了一盏起夜灯, 但依旧可以让赵宁看到少年□□的侧颜, 和缓慢敲击在梨花木桌案上的五指。

“嗒嗒嗒......”声音极有规律。

赵宁认出了赵慎手中的那把剑。

当初他带兵杀入辰王府时,手中就是这把剑;亲手杀了温玉时, 也还是这把剑。后来,年轻的帝王又将这把佩剑挂在了寝宫床柱上,那上面的明黄色缨穗如此醒目,剑柄打造精致,镶嵌有翠玉的宝石,如果细一看,还有腾龙浮云的腾图,只是很久之后,帝王再也没有用过把剑。

自此,帝王的三尺青峰从未开鞘过。

她倚在床头,身后是荷花色滚粉边的大迎枕,靠着很舒服,还有淡淡的清香。

这间屋子是赵慎命人临时归置的,但赵宁所需之物都是一应具备,他似乎很清楚赵宁的喜好,所有的东西都是她适用的,就连这迎枕的大小也不例外。

赵慎只给了她一个侧面,坐在那里一直未动,只有修长的右手五指轮流敲击着桌案,赵宁靠在床头看着他,二人之间不过才几丈之远,却又如隔着漫长的千山万水,是叫人望眼欲穿的距离。

外面火光渐现,定北侯府今晚注定了是个不眠夜。然,屋内却是异常的宁逸,平静,宛若相隔在尘世之外,这里没有旁人,没有事非,只有朦胧火光之下的少年,和一脸懵懵然的姑娘。

赵宁再也没了困意。

其实,要是让她躺下,她还是可以继续一觉到天明的。

门外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传来,赵宁抓紧了衣裙,欲要起身,却闻赵慎的清寡的嗓音传了过来,“躺着别动。”

他的话总是那么具有威慑力。

赵宁当即又不动了。

外面的男子在门扉外站定,禀报道:“四公子,今晚花无艳并非一人单独行动,这厮狡诈多端,现已金蝉脱壳,二公子抓住了他的同伙,或许今晚只是试探,不过………小王爷也被伤了……伤了上面的要害。”

上面的要害?

赵宁听的真切,她知道男子的要害是什么意思?可这上面有甚么要害?

赵慎没有出去,隔着门扇对外面道:“我知道了,桃园继续严加看守,任何可疑人一律抓起来,府上的下人也不例外!”

他口气很轻,但威慑力十足,带着旁人无法企及的狠劲和阴翳。

“是!四公子!”男子应了一声,下一刻便迅速离开了。

眼看着丑时已过,再有两个时辰就该天明,赵宁已经没什么睡意,但赵慎不离开,她也不敢下榻。

这种独处的场景太过熟悉,赵宁幻如隔世。

曾几何时,也是赵慎一人独居,赵宁悄咪咪在帝王的龙榻上小憩,她是鬼魂,用不着睡觉,时常整夜都在帝王的寝宫荡来荡去。

但眼下的心境不同了,截然不同!

习惯了当个隐形人,如今这般,总觉得甚是别扭。

“所以,今天晚上,三姐姐和萧姑娘的院子都有歹人潜入?好在三姐姐搬去了萧姑娘那里去住,不知道小王爷伤到哪儿了?”赵宁也知道朱浩天今晚假扮成了赵淑婉。

她实在想不通上面的要害是哪里?男子和女子的体格是不一样的。

赵慎这时从杌子上起身,但他并没有靠近,嗓音带着轻笑,“呵呵,你说呢?”

赵宁:“………”她是真的不知道啊!四哥这口气,怎么笃定了她又在装傻?

小姑娘躺在床头,不言不语,也不再动了,赵慎也不会揪着这件事不放,再者朱浩天自己要逞能,他被歹人怎么了………也是他自己的事。

至于伤了哪里,赵慎更是不关心。

赵慎在昏暗的烛火下挑了挑剑粗浓相宜的剑眉,“好了,你再歇息一会,再有两个时辰就起来用饭。”

赵宁‘哦’了一声,但依旧只是躺在迎枕上,她半敛眸,看着纱帐外的人,这都两日了,好像赵慎就没歇息过。

“四哥,你困么?”赵宁问道,纯属关心。

赵慎连续喝了数杯凉茶,今晚格外饥.渴,眼看着茶壶见底,他凌冽的嗓音低沉道:“尚可。”

这两个时辰对赵宁而言并不漫长,因为没过多久,她又睡下了。

赵慎撩开幔帐,清浅的呼吸传入耳边,小姑娘是靠在迎枕上睡着的,上身微微凸起的两只花.苞已经很开始惹眼。

春竹今晚陪夜,四公子让她四更天之后再过来,她站在回廊下,见屋内一直没有动静。

等了半晌就往里面探了一眼,外面天还未大黑,隔着糊了高丽纸的门扉,可以隐约瞧见里头的光景,春竹只此一眼,就看见四公子俯身往下,唇碰触到了五姑娘的额头,动作轻柔缓慢,像极了对待一件极为珍贵之物。

春竹忙收回视线,急步往回廊另一头走了几步,内心还怦怦然跳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