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赵慎从屋内走出,春竹低垂着脑袋,也不敢多看他一眼,直至赵慎走远,春竹才拍着胸口,长吐了一口浊气。

这事.......定是要瞒着姑娘了。

*

天光微微亮,东边天际刚显出蟹壳青,侯府上下已经彻底清醒。

赵淑婉哭闹了半宿,人已经有些萎靡不振,萧家姑娘和赵老太君已经安抚了她多个时辰,但并不怎么见效。

见赵宁过来,她又开始埋怨老天不公,“小五,你说,我的美貌怎就惹来这么大的麻烦,今天晚上萧妹妹院里也不能住了,要不我今晚去老四的桃园吧,那贼人明显就是冲着我来的。”

赵宁还能说什么呢?

可桃园是四哥的地盘,这事还真由不得她做主,但见赵淑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抹在她衣袂上,赵宁扭过看着赵慎,“四哥,今晚让三姐我跟住?”

赵慎提前来了葵阁请安,实则是与赵夔等人商榷要事。

算起来,兄弟三人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铁打的身子也略显憔悴,只是此时的赵慎却显出一种寻常没有的‘慈爱’出来,他唇角一抹浅笑一闪而逝,“好。”

只答了一个字,但干脆利落。

赵淑婉缓了一会,情绪这才渐渐趋于平稳,“幸好昨晚我没留在自个儿院里,否则受伤的就是我了!”

赵老太君眉头一蹙,示意赵淑婉有些话不可外说。

堂屋内正说这话,朱浩天捂着胸口走了进来,嘴里谩骂,“妈.的,本小王这胸.口也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抓的?本小王一会亲自去审问,非让他吐出实情不可!”

赵宁恍然大悟,神色微愣。她瞧了瞧朱浩天,这才明白上面的要害是什么意思?

她突然又觉得有人在看着他,再看向赵慎时,果然就见他眼神深幽,意味不明。

赵宁当即移开了视线。

赵老太君面色微变,她到底不是陈.腐.愚昧的老妇人,朱浩天自幼无母教戒,又是被八王爷放养大的,才十来岁的年纪,难免会出言不雅,想当初定北侯赵凌也是这副德性,现在不也是个好父亲,好儿子么!

赵老太君忽略了朱浩天的种种僭越行经,道:“浩天呐,你人没事就好,这今后当诱饵的事可别再做了。”

朱浩天不怕天不怕地,但父王告诫过他,切不可对赵老太君无礼,他揉了几把险些遭.受.凌.辱的胸.口,道:“老太君,我无事,这两天惊扰了您的好觉了,待我抓住花无艳,一定让他好看!”

赵夔以拳抵唇咳了两声,朱浩天被人伤了上身要害,他可是一点不心疼的,又不是自家兄弟,他就算是被采了,赵夔也不会当回事。

赵夔开始进入正题,“花无艳昨夜着实狡诈,我已查实,他本人并没有入侯府,昨夜所抓获的那二人定是白莲教之人,现下正在拷问,截至今天晚上是最后一天,各院俱不可掉以轻心。既然老三今晚要去桃园,那老二分些人手给老四。”

赵翼接了话,“这厮实在可恶,昨夜我侯府有数人中毒,到了现在还没醒,也不知道贼人是如何避开了外面的锦衣卫?”

屋内数人陷入沉默,赵老太君这时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别小瞧了那些江湖浪人,他们有的是小人伎俩!”

老太君此言一出,她推开身后大丫鬟的搀扶,兀自起身,单手持着雕刻寿桃的紫檀木八仙拐杖,对这一屋子的孙辈道:“这次贼人盯上侯府,那是他的不幸!老大,老二,老四,你们三个不论用什么法子,也得给我抓住那厮!反了天了!我定北侯府的姑娘也是他们这些鼠辈敢肖想的!”

拐杖砸在汉白玉铺制成的地面上,铿锵有力。

赵老太君气势强大,与此前慈祥的模样有些不同。

赵宁看着赵老太太,终于明白了侯爷父亲和几位兄长的脾气到底随了谁。

赵夔,赵翼,赵慎遂纷纷起身,抱拳道:“孙儿领命!”

不愧是武将之家,从老到少,说话行事都透着一股霸气。

赵宁其实丝毫不担心采花贼会伤了赵家人,在她心目中,几位兄长的本事还远不止这些,恐怕这几日依旧在藏拙。

朱浩天又被冷落了,老太君吩咐了赵家三位公子,怎就没有指派给他任何任务?

哼!

胸口疼!

趁着白日,姑娘们稍微歇息了一会,独独赵宁不困,而赵淑婉也已经马不停蹄的搬到了桃园。

她其实并没有来过内院,小憩过后,就坐在池子边的石凳上,看着锦鲤发呆,几天下来已经憔悴成孱弱娇气的美人了。

赵宁给她端了一杯养神茶,“三姐,今个儿晚上是最后一天了,你莫要太过担心,不会有事的。”

赵淑婉长吸了一口,灌了口茶润喉,又是连连叹息,“小五,我生的这么美,那贼人真的会罢手么?”

赵宁本想宽慰她几句,可每当听到这话,她顿时不知如何开口,思忖少顷,道:“哥哥们将他抓住,他不罢手也得罢手。”

这话听了还挺顺心,赵淑婉一笑,赵宁也觉得自己任务完成了。

谁料她的视线从池中的锦鲤上移开,对上了赵宁一双墨玉眼,“你说,我既然都这么美了,表哥因何不在意我?以往我瞧不出来他的真心,可如今侯府出了这么大的事,那采花贼明显就是冲着我一人来的,他就怎就丝毫不在意我的安危?小五,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赵宁应对赵慎的时候还不至于词穷,但眼下的状况她真的不知从何说起了。

朱明辰绝非良人,要是经过这件事,赵淑婉能将他彻底看清,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赵淑婉如果再次嫁给了朱明辰为侧妃,侯爷父亲也定不会高兴吧?

思及次,赵宁心一横,“三姐,我也觉得三殿下这次………许是没有顾及你了,小王爷倒是不错,还险些为你伤了要害。”

这叫什么话?

赵淑婉懵然未语,待细一寻思,这话也没甚毛病,事实上,朱浩天的确为了她险些被歹人夺了‘贞.操’。

赵淑婉与朱浩天并不相熟,但他竟能以身护她。

沉思半晌,赵淑婉决定不去继续想下去,那画面太多蛊惑,她良心上过不去。

小池浅浅,睡莲已经开到了最后的花期,调皮的锦鲤时不时啄了几口娇花儿,眼看着就要到靡荼了。

桃园有专门的小厨房,除了三日一次的晨昏定省之外,赵慎寻常都会独自用饭。

今个儿桃园显然是热闹了,不过赵慎并没有回来,只有赵宁和赵淑婉二人吃了晚饭。

今晚是最后一天,那贼人只要踏足定北侯府,定是有来无回,赵宁又宽慰了赵淑婉半天,才哄了她上榻睡下。

两人都是合衣而睡,外面安静到了鸦雀无声,丫鬟侍立两侧,俱不敢多言,到了这个关键时候,下人们也是颇为紧张。

*

今日月光稀薄,没过多久,弯月即被厚云彻底遮盖,带着残热的东风吹的枝头摇晃不止。

赵夔神色凝重的望了一眼桃园的方向,问:“老四,你确定桃园无需任何人把守?旁人都以为老三和小五都在你那儿呢。”

赵翼也不甚放心,两个娇花一样的妹妹,这要是被歹人染指了,他这辈子定追杀到天涯海角,“老四,你确定花无艳今晚一定会去桃园?无人把守也好,否则那厮怎会上钩?”

赵慎寻常出门不会特意佩戴长剑,今晚却将佩剑随身携带,他‘嗯’了一声,又道:“昨晚所抓的两人无非只是无名小卒,花无艳性.情.风.流,与其说他贪.恋.美色,其实是喜欢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试问天下谁人能轻易让定北侯府乱了阵脚?”

除了帝王,再无旁人。

花无艳这是在向世人展示白莲教的厉害,就连无人可制擒的定北侯府,他都能搅出一滩浑水出来。

赵夔习惯性的总结,“白莲教此番是想制造混乱,莫不是叛军又想四处作祟了,这里可是天子脚下!”

赵翼愈发忧心,“老三和小五也该抱出来了吧?老四,你那迷香是从何得来的?竟是无色无味。”

三兄弟正说着,管事婆子低垂着脸,快步走了过来,“世子爷,二公子,四公子,三姑娘和五姑娘已经睡下,老奴着人将她二人送到老太君那里去了。”

赵夔点头,让婆子继续去桃园守着,又对赵翼道:“屋子里安排两个高手,剑上都给淬上毒,若见花无艳,当即杀无赦!”

赵夔眸中露出难以掩饰的狠绝。

赵翼道:“大哥,咱们不用留下活口?”

赵夔轻轻一笑,像是将一切控制在了掌中,“留活口作甚?对付白莲教是朝廷的事,可要是花非艳活在世上,还不是咱们侯府的烂摊子?届时皇上一定会让侯府彻查到底,这要是查到最后,掀出背后整个白莲教,难不成你带兵去围剿?老二,你傻不傻?”

赵翼:“……大哥说的是。”他是侯府的在世诸葛?他傻?他无非是多提醒了一句罢了。

赵慎手中长剑忽然一凌,剑锋散发出渗人的寒光,“差不多是时候了。”

赵夔频频蹙眉,几人正往桃园潜去。然,这个关键时候,赵夔‘大煞风景’道:“老四,你彻底变声了呀。”说着,又上上下下瞄了他几眼,“比老二长的好。”

赵翼:“………”受伤!

赵慎:“………”放肆!

作者有话要说:

朱浩天:受伤了,伤了要害,求安慰,求关注(哭)

赵夔,赵翼:忙着呢,别闹!

赵慎:(一张漠然的脸)

赵淑婉,赵宁:睡得正香.......

良哥儿:近日府上是怎么了?哥哥姐姐们好生奇怪。

第53章 抓采花贼

一轮残月彻底隐入卷云。

枝头的夜风开始呼啸,将屋檐下已经歇灯的灯笼吹的左右.大幅度.摇晃。

夜似乎很静, 但又似乎充满杀机与无形的喧嚣。

赵夔在前, 手中同样持一柄造价不菲的宝剑,行至半路, 他突然右手一挥让身后诸人停下。

赵翼悄声问:“大哥,怎么了?可是有诈?咱们不是事先让曹大人故意给花无艳放行了么?他理应已经来了。”

赵夔寻常以纨绔面目示人,但警觉性其实在赵翼之上, 他够狠, 够阴,够果断。而赵翼则太过妇人之仁。

“再等一等。”赵夔凝眉道。

这时,一身着夜行衣的暗卫前来,压低了声音,“世子爷, 出事了, 小王爷方才潜入了两位姑娘之前所睡的屋子,属下是否要前去提醒?”

若是贸然前去, 势必会打草惊蛇。

赵夔无力挥了挥手,满目沧桑, “哎, 关键时候, 总有人拖我后腿!”

赵翼对朱浩天多半是不满的, “且随他去, 毁了清白倒也好。”

赵夔侧目看了一眼今日‘兽.性.大.发’的二弟,表示同意这个观点, “但愿花无艳是个眼瞎的。”

赵慎:“………”少年一身素白的锦袍随风挂起,衣袂飘然,他本不是个多事的人,但见赵夔与赵翼玩心大起,还是提醒了一句,“是时候了。”

老四淡漠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赵夔和赵翼纷纷站直了身子,他二人是兄长,总不能凡事皆由老四监督。

赵夔做了手势,示意身后的暗卫跟他一道冲入桃园。

而此时,朱浩天正沉浸在胜利的狂喜之中。

没想到,他如此轻易就潜入了桃园。

不是说,桃园今晚有数百暗卫防护么?

看来,侯府的兵力也不过如此嘛!

花无艳,必将属于他!

朱浩天并不知道赵淑婉和赵宁二人之前住在哪一间屋子,但他却见内院之中,只有一间厢房门外是有婆子丫鬟守着的。

呵呵,太容易了!

结果很显然的嘛!

机智如他,瞬间就能猜到。

这里面的两位姑娘,一定是花无艳的目标。

朱浩天没有打草惊蛇,他悄然从后面潜入了屋子,暗暗搓搓,脑中将花无艳凌迟了数遍。

抓.胸之仇,非报不可。

当赵夔等人赶到时,门外的婆子丫鬟已经中了毒针,皆麻痹了过去,这种毒针虽不致死,但可让人陷入长时间的昏迷,受害者一旦中了毒,只能任其所为。

花无艳来了。

但屋内却没有动静。

赵翼唇角一抽,小王爷那厮该不会真的……被………蹂.躏了?

人之初性本善,他赵翼自诩绝非落井下石之人,此事不可妄自踹度,他眼神示意了赵慎,让他断后。

赵慎的身手,就连赵夔与赵翼兄弟两人也鲜少能看到,他这人出其不意,最适合潜伏在暗处。

其实,赵慎也没打算进屋,用不了多久,这一屋子必将人满为患,且不论花无艳有多狡猾,单是一会涌入的暗卫,也能将他压成人.肉.饼。

赵慎果断点头,神色极淡,似乎在处理一件极为普通的小事,根本没有将花无艳放在眼中。

赵夔与赵翼亲自带队行至门扉前,还没撞门,就听到屋内传来一声惨叫声。

这声音算不得稚嫩,但也显然不够成熟,是朱浩天那小子!

人命关天,又是事关‘清.白’的大事,赵翼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也没打算跟朱浩天计较个人恩怨了,抬脚就将从内栓上的门扉踹开。

内室火烛已歇,但并非伸手不见五指,只是太过昏暗,看不清谁跟谁。

朱浩天杀猪般的声音终于爆破开来,“我抓住了!我抓住了采花贼了!”

侯府的暗卫俱不是等闲之辈,须臾便点燃了火把,将内室照的宛若白昼,与此同时已经迅速分布周遭,就连房顶也没放过。

随着火光大亮,映入众人眼帘的是这样一幕。

一墨发玉冠,身着艳红色锦袍的男子正面目诡谲的狰狞着,不过此人相貌异常秀美,五分阴柔,五分刚毅,身段颀长,一双丹凤眼含.春.带雾,唇红齿白,宛若.妖.人。

而此时,朱浩□□裳不整的从背后抱住了花无艳,他双手交错,两条大长腿也缠住了花无艳的腰肢,整个人挂在了花无艳的身上,二人正厮打着,晃晃荡荡。

见救兵前来,朱浩天继续嚷嚷,“我抓到了,我抓到他了!他是我的了!”

朱浩天自然不会傻到一人前来,他身边也有高手相助,这几人都是镇海卫过来的,见自家小王爷这般做派,皆视线移开,不忍直视。

众人:“…………”

花无艳鲜少大白天露面,见过他的少之又少,但赵翼对天下事都有所了解,他吩咐了一声,“来人,将贼人制住,将小王爷也………先带出去!”

赵夔最擅以牙还牙,他未等手底下人动手,直接用了淬了毒的长剑刺向花无艳。

他动作极快极猛,果决之中带着隐忍了多年的释放。

赵翼也知道他大哥这些年藏拙的太辛苦了,可……是不是先得审问清楚再做决断?

整间屋子被暗卫封锁的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就算花无艳可以挣脱朱浩天,他也无法对所有人射出毒针。

花无艳这辈子采花无数,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死在‘男人堆里’!

“你这狂妄小儿,快放开俺!”花无艳昏死的前一刻,说了这样一句话。

赵翼未来得及制止赵夔的动作,他上前一步,探了花无艳的脉搏,再一看他的伤口,直击要害,“大哥,你来真的!”

赵夔将长剑拔出,花无艳胸口猛然血喷不止,他好整以暇的擦了擦了剑鞘,“我何曾来过假的?行了,收尸吧,连夜将尸首送到刑部,真是晦气,脏了我侯府的地盘。”

赵翼只好作罢,其实赵夔的做法甚是狡诈,花无艳一死,侯府顶多是为了保住自家姑娘,而动手自.卫。朝廷就算怀疑此事与白莲教脱不了干系,此事也无从查起了。

赵夔这是在避险,他不愿意让定北侯府摊上这个浑水,要知道白莲教立教已有数百年之久,狡兔三窟,事问哪位君王曾彻底铲除过白莲教?

这无非是件劳命伤财的事,赵夔不会让定北侯府接下这个烂摊子。

至于,花无艳因何针对定北侯府,他心里也有了数,只是这件事不可说罢了。

赵翼见朱浩天还在激昂之中,语气调侃道:“怎么?小王爷打算继续抱着这歹人的尸首?”

朱浩天习惯了众星捧月的日子,如今在京城还没站稳脚跟,屡次被冷落之后,导致他急切的想干出一番大事。今次,他的确抓住了花无艳,即便这人不是被他亲手所杀,但起码也是死在了他………怀里!

闻言,朱浩天终于松开了花无艳,连连跳出了三步,强调了一句,“不用客气,锄奸惩恶是本小王的职责所在。”

赵翼:“………来人,解开这贼人衣袍,查看他腹部是否有一道寸许长的弯月刀疤!”

赵夔不紧不慢的收好长剑,问道:“老二,你怀疑此人身份有假?”

赵翼如实说出了一件事,“大哥有所不知,真正的花无艳几年前看中了苗疆一擅制毒的姑娘,他的毒针对那女子不起作用,行凶之时被刺过一刀。”

赵夔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但见暗卫将花无艳衣襟掀开时,那白皙坚实的腹部,当真有一道醒目的弯月刀疤。

赵夔侧目看着赵翼,“老二,可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伤口正好在腹部?”竟然还知道刀疤有多长?

此时,赵翼选择不在纠缠这个问题,否则只会让大哥诡计得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