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宁以为赵慎会就此罢休,可他竟笑了,那笑容在他唇角逐渐荡开,最终泛到眸子里,“呵呵,你以为你真能当什么珠算先生?”

这话什么意思?

皇帝与太子都开口了,她还能不去么?

赵宁咬了咬唇,她的确很怕赵慎,但不是那种惧怕,多半因着他日后骇人的身份儿敬重他,索性就问了,“四哥,你意思是我不用去?”

赵慎起身,几步就走到了她面前,距离不远不近,却足以让赵宁为之心跳惶恐。

真怕被他看出了什么。

赵慎道:“你若不想去,那便不去,你若想去………也最好别去。”

他说的摸棱两可,赵宁更加茫茫然了,未及她开口,赵慎抬手捋了捋她耳边的碎发,一遍又一遍的,轻柔缓和,“小五别急,很快会知道的。”

他都承诺了,赵宁定是不能提出任何质疑。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没有停下来的趋势,赵宁开始心急了,她要和赵慎一直真么独处下去?

他不说话,她也无话可说。

春竹和夏雪回去换衣,新来了一个面生的丫鬟伺候着,赵宁没有看见过她。

这丫鬟十四五岁的光景,容貌秀气,打扮清雅,举手投足之间很识大体。

她端了一碟子桂花糕过来,赵宁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见她身上的衣料与头上的配饰,一看就是一等丫鬟的标准,赵宁想起来那日在老太君屋里无意间听闻的一事。

好像………老太君祖母念及几位兄长年岁大了,名义上给各房指派了丫鬟伺候,其实就是用来开荤的通房。

至于收不收下,那就是三位继兄自己的事了。

赵宁还是在桃园头一次看见女子,不由得多留意了一眼。

“发什么呆?”赵慎的声音冷不丁的传了过来。

除了赵宁在之外,那丫鬟也吓了一跳,低垂着眼眸,侍立在一侧,纹丝不动了。

赵宁只能说,“没,没什么。”

上辈子,赵慎当上皇帝之后,身边也没有宫女伺候,倒是与一个翰林院的年轻大儒走的很近,二人时常秉烛夜谈,或是夜雨对弈,雪下赏梅,宫里还传闻帝王好.男.色,有龙阳之癖呢。

赵宁脑中止不住的浮想联翩,赵慎的眼神这时直直的盯着她,却对丫鬟吩咐道:“你下去的吧,没我的吩咐,不得进来。”

他语气微冷,视线将赵宁团团包围,“吃了。”他将描金青花小蝶递到了赵宁面前。

桂花糕着实很甜,那上面还撒了一层糖霜。

赵宁应了一声,用了所有的力气,将心思放在了吃糕点上,她坐在桌案另一侧,而赵慎则看起了书。修长的五指持着书卷,他的脸遮挡住了一半,但那双眼睛只要一抬,还是能轻易捕捉到赵宁的所有表情。

赵宁在书房吃了小半个时辰的桂花糕,几乎是强行咽下去的,甜到了发腻,最后说话时,已然暗哑,“四哥,我该回去了。”

赵慎面色不佳,赵宁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惹的他不高兴了。

猜心太难,她办不到啊。

“雨停了,送你回去。”赵慎的脸从书册中抬起,瞄了一眼已然空无一物的小蝶,他这才勾唇一笑,“方才那下人是祖母院里的,擅做糕点,你今日领回去吧。”

这样真的好么?

可……那不是祖母给四哥的通房丫头么?

她领回去做糕点?

是不是不太妥啊,四哥!

在赵慎的威慑之下,赵宁小眉头蹙了蹙,艰难道:“四,四哥,我,我院里有会做糕点的婆子,就不需要了……吧?”

少年笑了,其实他笑起来甚是好看,雪白的牙齿,明眸如皎皎星辰,“小五结巴了?”

赵宁原本没有留意过这件事,经赵慎这般一提醒,她说话当即就不怎么顺畅了,“我,我没有!”

这话一出,不亚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真疼!

赵慎从圈椅上起身,行至赵宁跟前,高大的身影挡去了她面前的光线,他抬眼望了一眼外面,“差不多了,送你回去。”

“哦,哦。”赵宁止不住的结巴了两声。

这是怎的回事啊?

当天晌午,赵老太君安排在赵慎身边的丫鬟,就到了赵宁身边当值,这件事也不知道怎的就被赵翼知道了,他院里那个擅煮茶的丫鬟也塞到了赵宁身边。

赵宁:“………”

幸好大哥很有觉悟,收下了老太君祖母的好意。

作者有话要说:

赵夔:听说老二和老四,给小五送了通房丫头?

赵翼,赵慎:(潜水)

赵宁:(缄默)

朱浩天:窥屏......

赵淑婉:还在沉睡中......

通房丫头们:心累!这以后是要做一辈子糕点?泡一辈子茶了?

第55章 论童养媳

太子与朱明辰在侯府,老太君特意命后厨设了酒馈。

午膳时, 赵翼与朱浩天作陪, 赵慎姗姗来迟。

赵翼与赵慎对视了一眼,他左眼一挑, 见赵慎落座,就压低了声音问他,“老四, 你是如何想到将祖母给的人送给小五的?”他怎么就没想到?

赵宁十分懂事听话, 赵老太君对她这个孙女很是满意,这些年赵淑婉让老太君操碎了心,总算来个安静乖巧的,区区两个丫鬟而已,赵老太君自是很舍得。

赵慎不喜女子, 府上诸人皆以为是他年纪还轻, 不懂这其中妙处。

但赵翼却是的确有隐疾,他自幼便对婆子丫鬟尤为排斥, 即便是赵淑婉靠近了他,也会令他不甚舒服。

赵慎只说了一句话, “小五贪嘴, 吵着要吃点心, 我便让她将人领去了。”

赵翼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且罢,这件事就这么过了吧。”

下人上了一壶清酒, 这就是去年落了霜的果子酿出来的,果味香浓,虽不及白酒浓烈,但胜在别有情调。

太子着一身墨色锦袍,广袖上刺有祥云纹络,气度不凡,与此同时,眉宇之间的狠劲隐约可见,“我听闻采花贼昨夜一剑致命?怎么不留下活口?”

赵翼与赵慎对视了一眼。

关于这件事,兄弟几人一早已经商榷好了措辞,当时朱浩天紧抱着花无艳不放,若是时间稍有拖延,朱浩天极有可能性命攸关。

借着这一点,赵翼开始临场发挥,“太子有所不知,小王爷这次立了大功,若非小王爷将那贼人抓住,我大哥也不会为了保全小王爷,就直接将人给杀了。”

朱浩天吃了几口油炸花生米,闻此言,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所以,赵老二这意思是………夸了他?还是贬了他?

太子唇角无声上扬,对于朱浩天的为人,他也听说过了。皇太后这些年一直在惦记着八王爷,此番朱浩天留京,也是隔三岔五就被皇太后宣见入宫。

朱浩天这小子要是出了一点差池,怕是皇太后会将京城给掀翻了去。

既然赵夔是为了保住朱浩天而直接杀了花无艳,那么太子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件事似乎可以翻篇了。

酒馈全程,朱明辰没有提及赵淑婉半个字。

赵翼心里已然明了,父亲说的没错,三殿下心里根本不曾有过老三,他看中的无非仅仅只是赵家的兵权。

赵淑婉此刻还留恋在周公布下的迷阵中。

赵翼觉得,差不多是时候让朱明辰与太子离开了。

赵淑婉不管嫁给他二人中的任何一个,将来都不会有好结局。

赵翼对自家妹子还是颇为了解的,老三她当不了妾,也做不好主母,她这辈子最好是找个性情相差无几的人。

脑中灵光一闪,不知怎的,赵翼突然多看了朱浩天几眼,但很快又移开了视线。

这二人也不妥,若是结合了,侯府就甭想太平了!

*

赵淑婉醒来时,听说太子和朱明辰来了侯府,她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至于昨天晚上怎就从桃园到了葵阁,她也忘却了。姑娘红鸾心动,自是顾不上其他,忙是起榻,沐浴更衣,当她捯饬好出来时,却被告知朱明辰已经走了。

外头风停雨歇,空气里飘散着尘土残花的气味,西边天际还挂着淡淡的七彩长虹,景致极美。

赵淑婉看着空荡荡的酒馈处,本就不太强大的内心,此时如被针扎了一下,似有若无的疼,莫名其妙的酸,不可忽略的难受。

泪珠子说落就落了,赵淑婉扭头往回走,迎面就撞见了朱浩天。

朱浩天没打算理她,却被赵淑婉叫住,她情绪不定,微微散了理智,“你站住,我且问你,难道我还不够美么?”

朱浩天黝黑的脸怔住了。

他细细瞅了几眼赵淑婉,美目流盼,黛眉杏眼,唇红齿白,当真是很美的。他来了京城之后,发现京城的姑娘家一个个水灵灵,果真都是水做的人儿,可赵淑婉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她不会因着自己这几天为了抓采花贼劳心劳力,她看上自己了?

朱浩天站的笔直,声音一沉:“淑婉妹妹,你别激动,有话好好说!”他又没打算让她报恩!

赵淑婉强行压制住了眼泪,她能不激动么?出了这么大的事,表哥也不过来看她,即便来了,也是来了就走。

“谁是你淑婉妹妹,我比你大!你难道不觉得我长的很美么?”她又问出口,近乎歇斯里底。

赵淑婉跃过朱浩天,动作太快,肩头擦过了他的,还有淡淡的女儿家的幽香飘过。

姑娘家欲泣落泪之态,当真怜兮兮到了极点。

朱浩天比赵淑婉高了不少,宽肩窄腰,两条大长腿尤为醒目,赵淑婉当然撞不倒他。当他侧过头看了赵淑婉远去的方向,感叹了一声:“真看上我了?”

诧异过后,朱浩天又笑了笑,“她还不好意思?”

侍立的丫鬟们:“…………”真不忍心提醒小王爷,三姑娘可是一心念及着三殿下的!

*

一辆翠盖珠缨的四马拉着的华车渐渐驶入城门,守门的将领一见那马车外挂着的定北侯府的徽牌,当即颔首,“侯爷!”

赵凌掀开车帘一角,从外面的角度看过来,只能看到他的半张脸,以及他另一只掌中轻轻握着的玉手。

赵凌风淡云清道:“嗯。”遂又见车帘放下。

王氏身子渐渐丰腴,但四肢依旧纤细,小腹隆起的速度超乎了王氏的预料,她原本就生过一对儿女,还没哪次像这样的。

王氏眉间闪过一丝忧郁,赵凌很不喜欢这个表情,他这人甚是霸道蛮横,当年还是个纨绔少年时,因着讨厌三月柳絮纷飞,竟带着护院,历时一月之久,将京城的垂柳尽数给砍了,这事还惊动了先帝爷。

赵家历代忠烈,军功过高,赵家小四爷无非只是砍了树而已,先帝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算了。

即便到了如今,赵凌还是这个性子,他如何隐藏锋芒,骨子里仍是强势做派。

“芷婼,怎么了?我赵凌的妻子,绝不能闷闷不悦,你既然嫁了我,就必须要成为这天底下最让人艳羡的女子。”

又来了。

每每赵凌随意说出口的话,总能让王氏.臊.上好半天,她们的孩子再有小半年就要出生了,怎的还说这些情话?

王氏脸皮子薄,有些招架不住,她点了点头,“侯爷,您这次一直在城外避着,皇上会不会迁怒于您?”

王氏已经知道采花贼一事了,还知道赵凌是有意不回京。

她倒是不担心姑娘们会遭害,有赵家的三位公子镇宅,王氏还是放心的。

赵凌捏了捏妻的手,“无事的,我都有分寸,倒是你别再胡思乱想,好生养胎,再给我个儿子。”此言一出,赵凌话锋一转,“女儿也成,儿子可以慢慢再生。”

这又是什么话?

王氏:“………”

赵凌将王氏送入府,交代了几句,“我一会入宫,晚些再回来,记住了让郎中再把把脉,我瞧着就是双生胎。”

月份浅的时候,双生子是诊不出来的,王氏也正忧心这件事,腹中这胎显怀的太早了,瞧着足足有四五个月了。

王氏一回府就叫了大夫把脉,之后就去了赵老太君屋里请安,赵宁和赵淑婉,以及萧家姑娘自然也在。

儿媳这才离开多久?肚子怎大了一圈,?

老太君是过来人,当即面露喜色,问道:“芷婼啊,可是双生子?”

赵宁听的真切,她想起了押注的事,四哥当时还告诉她是个女婴呢?!

她可是押了二两银子的!

赵宁也很想知道结果,盯着王氏的肚子看,“母亲,当真是双生胎”

王氏点了点头,“嗯,还是侯爷先瞧出来的。”

赵凌是个缺心眼的,即便死了两任妻子,也从没纳过妾,赵老太君了解儿子的脾气,这辈子身边怕只有王氏一人了,王氏要是能给赵家多多的开枝散叶,老太君自是高兴的不得了,忙命婆子去了私库的钥匙,又给了王氏数件宝贝。

“芷婼啊,你这胎不管是儿是女,都得好生养着,今个儿晚上子恒从宫里回来,就让他搬出上房吧。”赵老太君一心顾着双生子的孙辈,生怕赵凌毛手毛脚,坏了大事。

王氏有些为难,但老太君已经开口了,她只好今晚试着与赵凌沟通一下,总觉得希望不大。

在山庄这阵子,两人同吃同住,赵凌见心腹时,也让王氏留在屏风后,当真是如胶似漆。怎么劝他都不成。

赵宁惦记着兄长们的那点银子,要是双生女婴,会不会翻倍?她并不太懂押注这种事,有机会去问问四哥,听说四哥打赌从来就没输过。

不多时,赵翼和赵慎也过来请安。

兄弟两人齐齐拒了赵老太君的好意,赵老太君也没放在心上,儿孙如此谨慎.寡.欲,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得知王氏怀的是双生子,赵翼也高兴坏了。

原先还以为只是小七,没想到小八也出乎意料的来了。

赵淑婉心头涌起浓浓的失落感,父亲不将她当掌上娇,小七小八一出来,还有她什么事啊?

少女的心,总是容易悲春伤秋,她往下首一坐,闷声不说话了。

朱浩天瞄了她一眼,见她就坐在了自己身侧,也不顾及男女有别,这意图太明显了!

她对自己有爱慕之心,又不好意思直说!如此憋屈着自己也着实是可怜了。

朱浩天清咳了一声,这种事吧,当然怨不得人家姑娘,说到底,还是他的错。

魅力这种东西,不是他能够控制的。

朱浩天严肃的端坐,努力维持君子做派。

不揭穿才是最好的。

*

肃重奢华的御书房鸦雀无声。

刑部几位官员一应垂头,谁也不敢这个时候吱声。

白莲教在京城肆虐的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更有两名官员家中的姑娘被害,这让朝廷颜面大失。

皇帝这次原本是想活抓了花无艳,从而顺藤摸瓜,找到白莲教的老巢。

虽说白莲教难以彻底铲除,但最起码总比放任其在天子脚下狂妄的好。

可定北侯府却送了具不会说话的尸首去了刑部。

刑部官员甚是为难,定北侯府是他们得罪不起的,谁人不知道赵凌的脾气?这些官员的当中,还有人年轻时候被赵凌揍过。

赵凌理了理衣襟,抱拳行礼道:“皇上,此事是臣之过,犬子无知,错杀了歹人,皇上若降罪,臣愿一力承当!”说着,赵凌撩袍下跪。动作从容潇洒,哪里像个六个孩子的父亲?岁月没有让他半分苍老,近日更是意气风发,宸宁之貌,英姿勃发。

皇帝两撇山羊须倏然颤了两颤。

赵凌手握数十万重兵,乃五军都督兼大同总兵,即便这些年鞑子愈发猖狂,听了赵凌的名字,也得忌惮几分。赵凌出兵一向出其不意,搅的鞑子首领头都秃了。

即便帝王很想消弱赵凌的兵权,如今也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