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夔院里的用度都是顶好的上等品,今个儿是大年初一,赵慎这里却是泡着菊花茶?

赵夔见赵慎淡若雅菊,倒也没多说什么,毕竟菊花清热祛火,虽是粗糙了些,倒也没甚不好的。

“老四,你这次请了薛神医入京,会不会太过惹眼?我的人查到了薛神医一路都被人盯上了,不过你放心,再有三日,薛神医就该入京了。”

“对了,你因何大动干戈将薛神医从苗疆‘请’过来?”

赵夔对赵慎的能力毫不质疑,但有些事他实在猜不透,便多问了一句。

赵慎又给二人续了茶,“小五去年突发癔症,我寻了神医与她看诊,这有何疑点?即便是有人查过来,也不会查到什么。”

赵夔唇角一抽,老四这话彷佛是在暗示赵宁真的是病了,以至于侯府劳师动众从苗疆请医。

他道:“如此也好,小五的哑疾本就存在诸多疑点,太子肯定有过疑心,只是碍于咱们定北侯府的势力,这才没有彻查。对了,你请了神医入京,真的只是为了给小五圆谎?”

赵慎没有正面回答,“多谢大哥这次帮我,大哥哪天去怀柔提亲?”

赵夔语塞,他倒是对萧姑娘知之甚多。

老二不能娶妻,那只能他来娶了,世家贵女着实不适合当他的妻子,也不适合当定北侯府的儿媳。

“元宵过后吧。”赵夔随意道了一句,其实萧家姑娘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温柔懂事,容貌上佳,更重要的是对赵老太君与王氏也很敬重。

赵夔在桃园待了片刻,就去了葵阁看小七小八,这两个小东西越长越敦实,分量比正常出生的孩子还要足。

作者有话要说:

【赠文】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定北侯府外的巷子口响起。

来人身着宝蓝色杭绸的澜裳,身段八尺有余,一看就是身手极为不错的人。

这一日才大年初二,军中理应不会有什么突然事件,守门护院不由得加紧了戒备。

而这男子亮出腰牌之后,直接被人领去了桃园见赵慎。

待站定,男子抱拳道:“四公子,薛神医半路让东宫的人接走了!”

赵慎正在给一株桃树修枝,闻此言,手中铁剪突的用力,剪去了整条的枝桠,面上却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男子刚退下不久,东宫的掌事太监便登门侯府,且送了一则消息过来,“恭喜侯爷,贺喜侯爷啊,太子爷寻到了苗疆神医,这次贵府五姑娘的哑疾有治了,五姑娘何时得空,随奴才入宫一趟吧。”

赵凌与三个儿子皆是神色各异,赵凌道:“多谢太子爷,小女染了风寒,这几日怕是不便入宫。”

送走了东宫掌事太监,赵夔不解了,“这个太子莫不是真的看上小五了?薛神医是老四请来的,没想到太子会在神医入京之前截了胡!是我太大意了,暗中没有安排足够的人手,只是......我着实想不通,太子因何如何劳师动众去抢一位神医?我的人并不是好对付的,可见太子这次动用了不少势力。”

关于薛神医一事,赵凌已经听赵慎说过来。

给小五治哑疾不过是个幌子,赵慎其实是想给宁妃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那薛神医手段高超,可助人换脸。宁妃容貌在当年那场大火之中受过损伤,但如若她再次面世,还是会被人认出来,唯一的法子就是换脸。

赵凌神色凝重,沉默半晌,突然厉声道:“老大老二老四!”

三兄弟齐齐站了起来。

赵凌这才吩咐,道:“你们三个听着,不管用什么法子,给我在半月之内将薛神医从太子手里弄出来!”

“是!”

*

【小剧场】

小五:我很凶的,别惹我,不然我真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赵夔:不信

赵翼:不信+1

赵淑婉:要不,你先试试看?

赵慎:这个可以有,来,试试。

良哥儿:作者君,你是否还记得大明湖畔的良哥儿小六?

第76章 作美人图

三兄弟私底下开始商榷如何将事情办的滴水不漏。

若是太过招摇,这些年的藏拙就成了一纸空谈。

当赵夔与赵翼凝思中, 这一次, 赵慎先开口,“今晚将‘狐鸠’揪出来, 他也该死了。”

赵夔闻言,眉头倏然一皱,“你疯了?‘狐鸠’是你花费两年才追踪到, 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 现在将他爆出来,岂不是平白耗费了诸多精力?”

‘狐鸠’是朝中一位官员,此人隐藏颇深,但与几年前的江南盐运局重大贪污案脱不了干系,他官位虽不煊赫, 手上的权势却很大, 掌控了不少要害官员的机密。赵慎顺藤摸瓜,早就将这些证据搜罗了起来。

他不喜欢留着没有用处的人, 而‘狐鸠’如今最大的用处,那就是死。

因着此人狡猾至极, 擅于隐藏所有的弱点, 三兄弟就给他取了一个称号, 为‘狐鸠’。

赵翼也道:“是啊, ‘狐鸠’是扳倒太子的有利棋子, 我着实不懂,薛神医对父亲而言, 竟这般重要?老四,你老实告诉我,你请薛神医仅仅是为了给小五治病?可小五………她哪有病?!”

赵宁的哑疾就是老四一手策划的,赵夔与赵翼心知肚明。

‘狐鸠’本名张墨言,是詹士府的少詹士,官至四品,也是太子朱明安的得力拥护者之一。他名义上在詹士府任职,实则暗中培养了大量黑白两道的势力,触角延伸极广,也是朝廷的一颗毒瘤。

只是水至清则无鱼,皇帝若要查办一个人并不难,却迟迟没有动静。

这些年赵家小心翼翼才得以保全,加之北镇抚司曹治还是赵家的人,这才勉强避过皇帝的监察。但东厂那班人绝非善类,南镇抚司指挥使一直与曹治不合,赵家如今的太平不过是表面现象。

赵慎还是那句话,“就这么办吧,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法子,而且我想利用‘狐鸠’将十几年前王家的案子再度公布于世。

提及王家,赵夔与赵翼也沉默了。

王大人与赵老将军是故交,两人虽一文一武,但时常会聚在一块品茗对弈,当年王家被满门抄斩,赵家也因此受到了波及,赵凌连夜上疏,甚至于动用了死谏,不惜激动了帝王,但还是回天乏力。

赵夔与赵翼神色凝重,赵慎却依旧面容寡淡,似说这一件与他毫无关系的事。

赵翼沉思片刻,“也好,但这件事务必要做的毫无破绽。老四,你打算如何将‘狐鸠’的恶行揪出来?”

‘狐鸠’是太子跟前的红人,而太子又最得皇帝宠信,一旦打草了惊蛇,不免有人彻底断尾求生,而且若等大理寺与刑部查办,这一个流程下来,已经消耗数月乃至数年之久。

时间一长,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权贵中人没几个是傻子,赵家人并非无敌,每一步都要走的极为小心,步步算计方才能保全自身。

在赵夔与赵翼以为赵慎有什么绝妙的法子时,他淡淡道:“杀了他。”他眸底隐露的狠绝在一瞬间被他掩盖。

赵夔,赵翼:“………”什么?!

赵慎一贯沉着冷静,他即便手上不干净的时候,也无人会亲眼看到他杀人。

赵夔问:“何时?”既然问了这话,那便是真的打算这么办了。

赵慎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际,层云蠕动,眼看着就要变天了,他这才道:“问军师吧。”

赵家军营中有一位上知天文下至地理的军师,此人是个极为古怪之人,不贪钱财,也不图名利,但一心追随者赵慎。对观天象,断阴晴尤为擅长,人称‘鬼才’,据说他的师傅是个东渡的和尚,而赵慎也是那位高僧的俗家弟子。

*

大年初五,又称‘破五’。

无论是民间还是朝堂,这都是一个颇为重要的日子。

丑时三刻,一阵惊雷划破皇城上空,犹如怒火难消的腾龙,离着东宫近在咫尺的上空炸响。

不消片刻,东宫竟走火了,只是火势尚未蔓延,便有倾盆的春雨砸了下来。

赵翼蒙面,立在西街的相国寺塔顶看着远处依稀可见的火光,他问身侧的赵慎,“老四,你是怎么办到的?你怎知雷公今夜一定会劈在东宫上方?”

赵翼上上下下打量着赵慎,宛若看着一个甚是可怕的人,若非自幼一起长大,他都怀疑赵慎是不是天人。

赵慎瞥了他一眼,眼中仿佛荡出一抹无奈,“事先让人在东宫主殿上方插.入一块生铁即可。”

赵翼恍然大悟,他们三兄弟自懂事以来就没怎么歇过,不是在校场练武,就是去军营或是边陲历练,十二三岁时就开始游历在外。

但老四是最为见多识广的那一个,别看他性子孤冷,却是崇尚佛法。

“那……那块陈旧的石碑是如何制作出来的?以我观测,少则也有数十年之久,你明明是前几日才开始谋划。”赵翼又问。

赵慎的脾气明显比此前好了太多,换作以往,他是一个多余的字也不愿意多说。这三年来隐约之中添了一丝人情味。

“煅烧。”还是那样清寡的语气。

赵翼吐了口浊气,这才收好长剑,朝着皇宫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待远处的火把光越来越旺,他便知事情已经暴露了。

“詹士府的少詹士还在休沐之中,他今夜突然暴死东宫,太子必然脱不了干系,那十大罪状可是你亲自列出来的吧。”赵翼总喜欢揣测旁人的想法,但赵慎的心思,他无从猜起。

赵慎话极少,不该解释的事,他一概不说,也认为没有解释的意义。

“二哥,回府吧,一早还要拜财神。”赵慎丢下一句,身形轻飘飘的下了高塔。

此时,乾坤殿点着浓重的安神香。

但惊雷一响,帝王也已经醒了。

太子衣裳整齐的跪在了帝王面前,发丝未乱,一看便是还没有睡下。

“这到底是这么一回事?”皇帝只看了一眼东厂抬过来的巨石,那上面整整齐齐列了十条罪状,其中一条还包括陷害王家一事,看着字迹陈旧古素,大约是十几年前所刻。

当初,王家的案子是帝王亲自下了满门抄斩的旨意,帝王拒绝去回想,即便到了如今,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尤为害怕忆起那张倾城绝代的脸。

她眸色冷冷的看着他,亦如她刚嫁他那晚一样的冷硬无温。

皇帝闭了闭眼,先皇后的影子越来越淡,这几年他已经记不起先皇后是怎样的容貌了。奇怪的是,宁妃却刻在了他的骨血里,怎么都摆脱不了。

越是挣扎,却是愈发魔障。

再次睁开时,皇帝那布着血丝的眸子里有些微润。

太子并未因为今晚的事故方寸大乱。相反的,他从容冷静的态度反而让皇帝松了口气。

“父皇,此事明显有人想陷害儿臣,至于张大人因何突然入宫,儿臣并不知,这块石碑上所述罪状,儿臣更是不知。不过张大人是儿臣的人,儿臣自是脱不了干系。儿臣肯请父皇将儿臣幽禁东宫,再命大理寺与刑部联合彻查,还儿臣一个清白。”

太子很聪明,这个时候若是一味狡辩,对他而言将会是最大的重创。

张墨言死无对证,而东宫又恰好被雷火劈中,这是极为不祥之兆。张墨言又是太子的人,太子是帝王这辈子最为挚爱的女人所生,皇帝虽不忍,还是在天未亮之前,就下令将太子幽禁于东宫。

此后,空旷的内殿再无声响,外面的第一场春雨没完没了的下着。

一个时辰之后,李德海见帝王一直沉坐不语,他上前一步,劝道:“皇上,您还是歇会吧,再有一个时辰百官就该入朝朝贺,怕是张大人的事还会掀起波澜呐。”

张墨言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在朝中根深蒂固,可他怎会插手王家的案子?

帝王心绞痛又犯了,难道当年王家的案子,他真的判错了?

九五至尊是这天底下身份最为尊贵的人,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他掌控着旁人的生与死,衰与荣。

他从不畏惧这世间的任何一件事。

但此时此刻,帝王的手在发颤,他低沉的嗓音,在安静如厮的内殿响起,“朕,会不会真的错了?”尾音拖的老长,在湿气弥漫的内殿扩散开来,最后幽绵的可怕。

李德海没有任何妄议的资格。换言之,即便真的错了,但结局已定,无法更改。

就算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帝王,他也没有扭转生死乾坤的能力!

李德海不言,直接匍匐在了皇帝足下。

皇帝沉吸了一口气,右手依旧在发颤,半哑着嗓音,命令道:“传朕旨意,宣大理寺卿魏青,与刑部刘不渊速来见朕!”

李德海面露惊惧之色,这二人与当年王家的案子俱有所关联,莫不是皇上真要彻查当年的事?

“奴才领旨。”

这一夜注定了不太平。

*

天光渐亮,大雨初歇。

西直门是玉泉山向皇宫送水的水车必经之门,又称‘水门’ ,刚至卯时,一辆两马拉着的水车从宫门缓缓驶出,却在远离宫门半里时,突然拐向通往城郊的小道。

一个时辰之后,马车停在了一处林子外面,这林子看似没什么不同,但少顷之后,一素白衣袍的男子从林中走来。

昨夜刚下了一场雨,林子里算不得泥泞,但也并不干燥。

男子却是脚下不染泥尘,单手持剑,身段挺拔的从容而来,晨光落在他脸上,那矜贵雍华的气度不经意间隐露出来,仿佛周身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光晕,叫人不敢直视。

驱车的马夫见来人是谁,忙恭敬道:“公子,人已经带来了,只是现下还昏迷着,属下先将人弄过去。”

“嗯。”

赵慎应了一声,他做了一个手势,身后当即有几个随从站了出来,这几人将水车运走,又伪造了车轮驶向前方的痕迹。

将方才的踪迹掩盖的不留一丝线索。

越过林子,里面是一处修葺十分古朴精致的庄园。

这庄园坐落在了正片林子中央,若是无人带路,常人难以寻到此处。每隔几丈便有重兵把守,俨然一座严密的军堡。

薛神医被安置了厢房,在他尚未醒来之前,赵慎去见了宁妃。

太阳已经从云层露出,这才大年初五,日光依旧沁凉。

宁妃站在一方案桌前看着上面的字画,待赵慎靠近,她柔声问了一句,“这姑娘是谁?”

宁妃薄纱遮颜,单看眉目,也知道她曾经的容色有多么倾国绝华。画中人身着粉色小裳,腰上系了浅碧色丝绦,她一双大眼仿佛盯着外面的人看,虽说还略显稚嫩,但着实灵气逼人。

宁妃第一印象觉着这姑娘像年轻时候的自己,但细一看又不是。

她的视线落在了画册右下方的落款上,“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宁妃终将视线移开,她看着赵慎时,眼底浮现一抹暖意,“你喜欢的姑娘?叫什么名字?哪家的小姐?”

赵慎冷如冰玉的俊颜突然温和了下来,视线落在画中上,他看着她的眉眼,柔声道:“嗯,她是我喜欢的姑娘,有机会领她过来见您。”

宁妃秀眉微微一簇,寻常人家的女儿怎可能随随便便与男子出门?

莫不是………

她眸色一亮,“可是赵家的三姑娘?”

赵慎方才还是暖若三月的脸,却是猛的抽了一下唇角,他将画册缓缓收起,道:“不是,是五姑娘,赵家继母此前所生的女儿。”

赵慎向来话少,即便在宁妃跟前也不怎的说话,今日提及画中人,他却是静静的解释了几句。

宁妃大约猜出了赵慎的心思,但转念间,她神情突然低落,“可你若不成事,你二人如何能修得正果?”

赵慎将画册卷好,扶着宁妃去花厅晒太阳,他看着旭日升起的地方,道:“不会太久了。”

宁妃就剩下这么一个亲儿了,她这辈子太多的不幸,到了这个岁数,很多事都想明白了,眼下就盼着赵慎一生顺遂,“那姑娘多大了?我瞧着年纪有些小啊。”

“十三。”赵慎并无半分觊觎小姑娘的.猥.亵,他答的干脆又直接,“不用等多久就该大了。”

宁妃:“………”那么说来,那姑娘还不及十三时,赵慎就心里有她了?

这………是不是有些早了?

*

不消片刻,一男装道袍打扮的女子走了过来,她没有直视赵慎,视线只是看着斜下方的大理石杌子上,“公子,薛神医他醒了。”

赵慎从锦杌上起身,对宁妃道:“我且去看看,母亲这一次听我的,我会医好您。”

宁妃点头,示意赵慎去忙他的,她也想抛开那些不堪的过往,只是仅仅换了容貌就足够了么?

赵慎见到薛神医时,他已经彻底醒来。

薛神医名头很大,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一个苍苍白发的老者,实则却是龙章凤姿,天质自然,那张脸上寻不出半点瑕疵,宛若陶瓷。因着太过逼真,反而不够真实。

赵慎见薛神医明显脸色不佳,他轻轻一笑,道:“我事先并不知道太子会掳走你。既然你现下已经安然无恙,就按着之前所说的去做吧,若是换脸成功,我会尽我所能送你去塞外,太子与朝廷都寻不到你。”

这条件很吸引人,薛家寨有数百年历史,地形极为隐秘,外界很少有人知道这样一个地方的存在。但就是因着薛家寨的神秘,甚至于还流传着薛神医可医死人活白骨的传言,更有甚者说他有长生不老药。

皇帝早年就派人出去搜索过他,只是派出去的人无功而返。

他看着眼前松柏一般挺俊的年轻男子,诧异于他的沉稳与本事,遂好奇一问,“那你又是如何找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