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色极淡,那张曾经蛊惑过他的脸苍白羸弱,但依旧漂亮的不像话。

她没有丝毫畏惧,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皇帝试图多次去叫住她,可他终究知道即便叫回来了,她也是具没有魂魄的躯体,她从来都不属于他,有一日他亲口告诉她,“朕娶你无非是为了念及先皇后。”

她淡淡回之,“臣妾知道了。”

皇帝不甘心过,但也不屑过。

毕竟她一开始仅仅是他用来消磨苦苦相思的替身。

皇帝一直以为这个女人走了就走了,于他而言无关紧要,即便他们的那个孩子也同样无关轻重。

时至今日,皇帝已经没有力气回头去望一眼。

若再有重来的机会,他知道他一定不会让她走,一定不会……

良久,内殿安静到了落发可闻,皇帝半是沙哑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倦,“走吧,你走吧。”

赵慎无声的退了出来,平静的眼底在转身之时,一抹狠绝一闪而逝。他唇角微动,嘲讽之意实在难以掩饰。但也只是一瞬,他又恢复那个冷硬如霜的赵四公子的一贯模样。

这一日,赵宁,赵淑婉与几位尚未出阁的贵女还在宫里给七公主当侍读。

赵慎的出现无疑让平淡无奇的侍读日子突然之间躁动了起来。

赵淑婉早就将赵慎吹成了一朵花,今日贵女们得以近距离见着赵四公子的庐山这面目,自是一番春.心荡漾。

赵宁不甚高兴,她四哥终有一日会是人上之人,岂能容得姑娘家这般‘盯.视’?

而且,四哥怎会心甘情愿来七公主宫里当侍卫?

以他的本事若是想避开这桩差事,也并非没有可能。

赵宁不晓得四哥到底在想些什么,她长的娇柔,让人一看就是容易被欺的样子,寻常也是善心待人。今个儿看着众贵女的眼神,却是眸中含怒,恨不能伸出爪子将众贵女的眼睛划伤了去。

她并不霸道,但对赵慎却存了独占之心。

赵宁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但这纯粹发自本意,她无法抵挡这来势汹汹的蛮横心思。

日落黄昏时,赵宁出来寻四哥,她东张西望了好一会也没瞧见他,却在刚要折回时,手腕被人大力一握,她潜意识里知道这人肯定是四哥,即便他身上的气味再淡,她也能嗅到。

赵宁没有吱声,任由赵慎将她拉到角落,他抵在她面前,二人之间保持着极度危险的距离。

可赵宁不想退缩了,尤其是今个儿发现她四哥在贵女圈中有多么受追捧之后,她更是意识到了自己的本心。

她想独占他,想像梦里那样,用力‘啄’他。

当然了,如此这般狂妄奔放的想法,她也只敢在心里念叨一句,定不会当着赵慎的面统统说出来。

此刻,他只在她一人眼中,这种独处让她瞬间满足,但又不敢表露的太过明显,最终只是眨了眨灵动的水眸看着他。

赵慎知道自己阴郁冷硬,但她是他的解药,也是他历经风霜独孤之后的补偿。如此,见了她就算是对自己的犒劳。

他一眼即看穿有关她的一切,低笑道:“别在意,在四哥眼中,只有我们小五。”

这大抵是赵宁听过的世间最动人的情话,赵慎眼中宛若淬了星子,哪怕让她沉沦其中,自此不可自拔,她也是愿意的。

赵宁抿唇,强忍着羞涩与欢喜,她不敢让自己笑出来,这样太过招摇了。

万一她醒了,梦就碎了。

赵慎低头看着眼前的小女子,将她所有情绪饱览无余,又低低道:“小五放心,四哥已有打算,不会再你吃太久的醋。”

呃?他怎么连这个也看出来了?

赵宁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坚持着留下,却没有逃走,没错,她的确是吃醋了,而且醋的很严重。

怎的四哥总是看穿一切,不给她留有半分小秘密?

赵慎不会哄人,但这话出自他的嘴里,已经让赵宁彻底招架不住,她内心原本存着的那点小埋怨,此刻消失的一干二净。

“四哥要走了,你就没话说?嗯?”赵慎看着小女子粉面桃腮的模样,本想继续撩拨她几句,到底还是不忍心,有些话他也不着急,来日方长,他可以留着慢慢说与她听。

赵宁终于抬起头来,与赵慎对视的那一瞬,她彷佛掉入了他幽深的眸子里。

她想说什么?说什么已经不太重要了,若是可以任性一会,她更想像梦里那样对待他。

赵宁摇了摇头。

赵慎又笑了,“呵呵,小五的心思,四哥都明白,别急,以后都依你。”

他明白什么?

赵宁:“………”她什么也没说啊?!

二人各自回去时,赵宁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四哥竟站在晚霞如火的宫道上,也在看着她。

赵宁心头一暖,提着裙摆‘噔噔噔’就跑不见了。

赵慎笑了笑,所有的柔情都给了她,再转身时,又是那个冷硬如刀的赵四公子。

*

刚至亥时,城中尚未宵禁。

今日层云遮月,月色朦胧,位于城东的一家茶肆中仅存的几拨三三两两的茶客也陆续离开。

而茶肆四南角却有一位客人又叫了一盘酱牛肉和一壶新茶。

小二看了掌柜一眼,都这个时辰了,再有片刻,南北镇府司的人便会开始巡逻,近日城中不安宁,未至宵禁之前,长街两侧的铺子都早早关门了,可偏生今个儿这位茶客得罪不起。

展柜年过半百,在城东营生数载,一眼就认出了长公主府的令牌,又见西南角那位公子出手阔绰,气度不凡,想来身份定不可小觑。

小二受了掌柜的眼神暗示,便上前试探了一句,“公子,小店要打样了,公子等的人怕是不会来了。”

公孙月薄唇一扬,“谁告诉你本公子在等人了?”

小二语塞,若非等人,岂会有人一直干坐了近一个时辰?!

正当小二与掌柜为难时,公孙月猛然间侧眸往茶肆外看去,她眸光犀利,如刀如剑,薄唇微启时,自带一股邪意,她对身后随从道:“左千户来了,你们还不快去相迎!”

“是!主子!”

而这时,左寅身着飞鱼服,单手持着绣春刀迈入了茶肆,小二已经吓的瑟瑟发抖,连连后退,险些就摔在了下去,幸得掌柜手扶了一把。

“不必了!听说你要见我?说,你是谁?因何命人送信去南镇抚司?”

锦衣卫镇抚司分为南北,北司多是办理皇帝交办的案子,南司则一般是行监察,卫军之职。

公孙月见来人的确是左寅,她虽常年不在京城,但京城的重要人物,她俱有所了解,爹爹与娘亲那些幕僚一开始还避着她说事,公孙月几次闹下来,长公主与公孙大人拿她着实没有办法,也就任由她去了。

时日一长,长公主与公孙大人便拿她当儿子养了,还打算给她招婿。

公孙月并未刻意隐瞒身份,她也没有从长凳上起身,但即便是坐在那里,姿态亦然傲慢,“左千户,听闻你私底下还接私活?”

左寅神色一凌,与此同时手中绣春刀已然出鞘,公孙月的随从当即挡在了她面前。

掌柜与小二连连拭汗,而这时,一阵爽朗的笑声荡了出来,“哈哈哈,左千户,别激动呀,你那点破事,但凡有点脸面的人都知道,我今日不过是给你一个发财的机会,我知左千户不做人头生意,不过你放心,此事绝对不会伤人性命,如若事成,可保千户大人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左寅贪财的名声早就远播在外,又见公孙月从头到脚的行头加起来恐怕数百两也不止,单是她头上的雕蛟龙的玉冠,识货的人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说!何事?” 左寅放低姿态,手中的绣春刀再度回鞘。

聪明人办事不会拖泥带水,公孙月既然有这个本事往南镇抚司送信,她便不是个寻常人物了。

“七日后,会有一位南阳来的玉商路经保定,此人姓周名渊,是我爹爹这些年的死对头,我出高价买千户大人手里的消息,我需要知道他何时入京,又与谁交易。”

周渊是出了名的玉器皇商,周家家财万贯,富可敌国,而周渊最为世人所知的一段孽缘便是与长公主之间的过往。

周渊对长公主爱慕有加,曾许诺先帝愿以一半家产聘之。

可谁晓得长公主却看上了新科武状元公孙衍。

是已,周渊便带着一颗破碎的男儿心,从此远离京城。

以周渊的财力,他若进京,身边定是高手如云,传出来的消息也未必是真的,要想打探虚实,还得花些工夫。

左寅当即猜出了公孙月的身份,“你是……公孙小姐?”

他态度立转,眸露贼光的将公孙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原来是公孙姑娘有事托付,那我左某人一定照办。”

即便是动用了朝廷的势力,他也得将这件事给办了,钱财是一回事,能得长公主与公孙将军的赏识才是紧要。

左寅一离开,从内堂走出一宝蓝色锦袍的男子,公孙月见着他,脸色忽然就变了,柔柔的娇笑道:“赵翼,你都听到了,如果事情顺利的话,七日之后,那温老贼一定气的吐血。”

赵翼不得不佩服公孙月的手腕,他有些地方尚未查清楚,便问:“你怎知左寅一定会上当?”

“你又怎知温茂盛一定会假借周渊的名义,搬运赃银入京?”

公孙月这几日的努力还是有效果的,赵翼已经不会直接避着她了,为防赵翼隐疾又犯,她索性一直穿着男装。

“第一,对方可是我周叔,周家的财力,你又不是不清楚,二来我已经暴露了身份,左寅不可能放过这个发财谋权的机会。届时,我再死皮赖脸的撇干净,他又能奈我何?”

“另外,周叔叔那般疼我,他若入京,一定会事先告诉我。”

周渊疼公孙月?

周渊不是与公孙将军势不两立么?

他会疼惜情敌和心上人的女儿?

赵翼凝神时,公孙月凑近了一些,肩头故意划过他的,道:“赵翼,我这次可是帮了你大忙了,你打算怎么谢我?”她冲着赵翼挑了桃花眼,媚眼流波,甚至还有一丝丝情义隐藏其中。

赵翼耳垂一热,拂袖快步而去。

“喂!说笑的,你别当真啊,这般小气作甚?”

作者有话要说:

PS:下一章有个主线大转折,正好卡着剧情,这一章就到此为止,赠文会放在下一章一并发出来,么么哒,抱歉啦,亲们。

【小剧场】

赵慎:小五想对我各种独占+蛮横?这个可以有,四哥绝对支持,保证不反抗。

赵宁:我摩拳擦掌,多多吃饭,快快长大,我要.....崛起!

公孙月:离着成功只有一步之遥,我月哥看中的人,绝对不会失手。

赵翼:......没有心情的心情......

第86章 等我归来

春.光.煞好,皇帝阴郁已久, 这一日得钦天监提醒, 乃十年难遇的大好日子,皇帝便带着臣子出宫踏青, 除却太子尚在幽禁之外,大皇子,三皇子, 五皇子, 七公主以及几位年幼的皇子也其列。

赵慎随行左右,以护公主安危。

七公主还生着闷气,单是看着赵慎对她冷面相待的神色,她便是打碎了牙齿也只能自己咽下去。

人都是这样,越是对自己视若无睹, 越是不在乎的人, 她却是越在意对方。

若是赵慎一开始对七公主有奉承迎合之心,或许七公主如今不会这般痴恋于他。

她着实想不通, 这天底下所有的青年才俊都巴望着娶她,因何赵慎偏爱什么普通人家的女儿?

她自幼饱读诗书, 虽知这世间有些事不可强求, 但心中渐渐有了赵慎之后, 她便不甘心放手。

她是帝王的女儿, 是这天底下独一份的矜贵, 想来赵慎无非是性子太过寡淡了,他一定会喜欢她的, 只不过是时日的关系。

公主的轿撵上挂有月色薄纱幔帐,透过暖风拂开的缝隙,七公主可以清晰的看见赵慎俊挺刚毅的侧脸,高挺的鼻,薄厚适中的唇,剑一般的眉毛斜飞入鬓,轮廓完美的无懈可击。

但她能看到的也只有侧颜,赵慎究竟清高倨傲到了什么程度?难道她这个公主都不配让他正眼相看?!

七公主对他势在必得,她也有自己的思量与城府,在这深宫之中,哪有什么真正的天真灿漫?

耳濡目染了宫中妃子们的明争暗斗,七公主她早就打定了某个主意。

还未至普陀山,七公主的柔荑扶在红木轿撵的椅臂上,手背的关节发白,她紧咬唇,第一次自己谋划想要的东西。

几乎是顷刻之间,抬着轿撵的宫人足下一滑,七公主身形单薄,以她自己都始料未及的速度斜斜的往左下方倒去。

她惊呼声一出,人已经直直的看着赵慎,在这一瞬,赵慎也警觉的看着她。

赵慎动作极快,单臂抓住了倒下的公主,却在公主往他怀里扑过来时,他臂膀借力,直接将公主推向了一侧跟随的宫女身上。

七公主没有站稳,好在被宫人及时抱住。

“公主!公主您没事吧。”宫人急唤道。

七公主的视线一直都在赵慎脸上,他淡薄寡然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情绪,无担忧之色,亦无怜香惜玉之意。

七公主任由宫人扶着,她怔然未动,而赵慎此时已经敛了眸色,不再看她一眼。

如此这般冷漠无情,他宛若一座神仙一样的冰雕,即便再怎么仙气缭绕,他依旧只是一座冰雕,捂在胸口也捂不热的冰雕。

七公主这边的动静自然是惊动了前方的皇帝。

皇帝为彰显自己依旧神龙马壮,他今日是特意骑马出行,闻声后,便驾马而来,众人纷纷匍匐在地,“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啊!”

皇帝只看了一眼场面,以他多疑的心性,岂会不明白自己女儿的心思。

赵慎并没有跪下,只是半低垂着眼眸,体态挺拔,道:“微臣失职,请皇上责罚。”

瞧瞧,就连说话的口气也如淬了冰渣子,真不晓得他赵慎一个私生子罢了,因何这般孤漠清高。

皇帝龙目一怔,正要愠怒,七公主抢言了一句,“父皇,是儿臣自己没有坐稳,怨不得旁人。”此言一出,她撇开脸,一眼也不想多看赵慎了,似乎蕴含着天大的委屈。

皇帝见不得自家女儿为了一个男子这般作践了自己,赵慎今日非罚不可!皇帝看着依旧站立如松的赵慎,他脸上无半分对天家威严的惧怕,那样清冷的容色似曾相识,皇帝要说出口的话堪堪堵在了嗓子口,一时间语不成词,“你!赵侍卫大胆!”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羊肠小道疾驰而来,来人身着银甲,单手持卷,在离着帝王还有十数丈时,便朗声道:“皇上,大同急报!”

须臾,此人跳下战马,单膝跪地,身后烟尘肆起,“皇上,不好了!大同急报!”

大同府是与北元蒙古贵族的接壤之地,前些年上一任大同总兵便是死在了鞑子蹄下,若无赵凌及时带兵补救,周遭百姓早已血流成河。

听闻大同急报,今日同行踏春的官员也是大惊失色,要知道蒙古铁骑多擅战,一旦突破大同防线,后果不堪设想。

赵凌已留京数月,这次怕是鞑子趁虚而入。

李德海接过战报,递于帝王。

在众人屏息之时,赵慎上前一步,抱拳道:“皇上,微臣自请,愿受长缨,必羁鞑子而还我朝安泰!”

年轻的男子,嗓音清冽爽朗,意气勃发,煞有气吞山河之势。

皇帝在这个节骨眼上竟又嫉妒起了赵凌,这样的儿子,十个也不算多。

这时,赵凌驱马上前,他虽不知赵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赵慎既然亲口提出这个诉求,他这个做父亲的只有全全支持。

赵凌下马,屈身抱拳道:“皇上,请允臣携犬子即日启程赶赴大同!”

他本是大同总兵,保大同之稳是他份内之职。

其实,赵凌这一年半载下来,已经习惯了沉浸在妻子的温柔乡里,加之小九再有几月就要临盆,如若赵凌自私一些,他定不会离京。

可这家国天下,他终是无法彻底放下。

即便他无心效忠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但江山和百姓已经融入了他的血肉了,保家卫国是赵家子嗣一生下来就要传承下去的信仰。

军情紧急,鞑子已叩边数里,半点容不得拖延,帝王当即下旨,加封赵慎为骑都尉,兼赵凌的参将,即日启程赶赴大同。

军情当先,七公主即便心中还有话要说,此时却也无可耐何。

她算是看明白了,赵慎宁愿去打战,也不愿意接受她的心意,否则怎会主动请缨?

七公主看着赵慎起身,又看着他策马疾驰而去,心中堵闷难耐,也不知这一别,何时能见?早知……早知道,她是不是不该闹了这么一出?

*

赵凌与赵慎离京之前,先行回了侯府。

赵凌单独找了赵慎问话,“老四,你老实告诉为父,你因何突然要去大同?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了?”臭小子,你倒是说啊,老父亲我何曾没有帮过你?

赵慎淡淡道:“父亲,我想活捉了蒙古首领,当年有人污蔑王家通敌卖国,时至今日证据早就被人销毁,儿子想让王家昭雪。”

要想彻查当年的事,单从朝廷去查,已经远远不够了,当初王家究竟有没有勾结蒙古,只有攻入蒙古内部,方能查的彻底。

赵凌没有制止赵慎,他这些年是真心将赵慎当儿子的,他赵凌曾经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是个慈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