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菁安抚的揉了揉赵二虎的脑门,小声道:“二虎记得,一会儿见了先生要有礼貌,不用害怕,先生都是很和气的,只有不好好用功的学生,才会被罚。”

赵二虎滴流这眼珠子点头,正这时候,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赵姑娘,没想到会是你。”

第0040章

沈从才清瘦的脸上带着笑,一双眼睛因为惊喜而显得更加明亮。赵菁也一下子就认出了他来,起身朝着他福身见礼。

“家父昨夜多喝了几杯,这时候还没有起身。”

沈从才在主位上坐了下来,有小丫鬟替他上茶,他趁着低头喝茶的空隙偷偷的看了赵菁一眼。赵菁今儿穿了蜜合色素面妆花袄,下头是葱黄绫棉裙子,一双绣花鞋藏在裙下若隐若现。她的皮肤是那种接近透明的白净,此时一路吹风过来,微微有些泛红。

赵菁低头不语,若出来的是个老先生,她开口说几句也没什么。此时跟前是个年轻男子,她一个未婚的大姑娘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袁氏听沈从才这么说,便笑着道:“原来你们认识?”

赵菁不好意思让袁氏尴尬,便笑着点了点头,“我前一阵子出宫给太后娘娘办差的时候,和沈大人有过两面之缘。”

她说是两面之缘,当真还真是两面。沈从才放下了茶盏,心中略略疑惑,赵菁是摄政王心坎上惦记着的人,怎么出了宫,没有去摄政王府上…后面的那几个字他不敢再细想。只是此时此刻,赵菁就安安静静的坐在了自己的跟前。

他的原配去了也有两三年了,一双儿女却还没有一个母亲。沈从才想到这里脸颊莫名就红了起来,自己怎么会有这样龌龊的想法。他再抬头看赵菁,即使穿着朴素,她的高贵优雅,却像是与生俱来的一样。

不多时沈家老爷子和老太太便出来了,沈从才起身告辞了,赵菁也少了几分尴尬,袁氏见了真佛反倒不知说什么好,全靠赵菁在场面上交际。

沈老爷子得知赵菁是在太后娘娘跟前服侍过的宫女,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敬重。赵二虎的磕头*也运用自如,老爷子笑眯眯的收下了这个学生。

袁氏跟着赵菁从沈家出来,偷偷地在耳边问她:“你当真跟那个沈家少爷不熟?我怎么见他老瞄你呢。”

赵菁没想到袁氏在这方面居然这样细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便腆着脸道:“大概是我长得好看,嫂子你说是不是?”

袁氏闻言恍然大悟,一个劲点头道:“一定是这样的,别看你哥老实,遇上好看的女人,他也会忍不住看一眼的。”

赵菁便随她说去了,反正今儿的任务是给赵二虎拜先生,既然先生拜到了,那就没白跑这一趟,其他有的没得,就不去纠结了。

年节里没什么大事,也不能做针线,赵菁在家也是闲着。偶尔有几个街坊过来串门子的,大家嫂子婶子凑在一起聊一圈的八卦,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

这日几个街坊家的年轻媳妇正坐在赵家小院的廊檐下打络子,聊一些张家长,李家短的闲事。赵菁穿着小袄靠在墙头晒太阳,她不爱听这些八卦,主要是听了也分不清谁是谁家,不过她脸上带着的淡淡的笑容,总让那些说话的人觉得自己说的精彩纷呈。

忽然间外头半掩着的院门被推开了,赵菁一脸好奇的看着往里走来的穿红戴绿的中年婆子,脑子里回想这一阵子她认识的人里头,好像并没有这号人。

可她不认识,别人却都认识,一个个笑嘻嘻的站起来迎道:“原来是崔大娘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那被喊做崔大娘的人笑得花枝招展一样,手上的帕子一甩,冲着袁氏道:“赵家嫂子大喜了!大喜了!”

袁氏这时候也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崔大娘是个媒婆,赵家两娃儿才不过六七岁,能有什么大喜。崔媒婆见袁氏没反应过来,视线往赵菁那边看了一眼,几个邻里便都明白了,各自笑着说了声恭喜,搬着自家的小板凳散了。

袁氏这下也明白了过来,神色有些好奇问道:“崔大娘,我家妹子脸皮薄,您先小点声,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别让街坊看了笑话。”

“我就不信,就隔壁街沈大爷那条件,你家妹子还能看不上?”崔媒婆说着,直接来到了赵菁跟前道:“姑娘我同你说,那沈大爷可是吃朝廷俸禄的大人,在富得流油的户部当差,你要是嫁了过去,那进门就是少奶奶。”

袁氏一听这话,略略回味了一下,这位沈大爷,该不会就是大年初一去给赵二虎拜先生的沈家大爷吧?

赵菁这时候早已经红了脸了,她虽然在古代是个剩女,但也没有这媒婆说的错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一般的着急。

袁氏瞧见赵菁拧着眉不说话,只急忙拉着崔大娘往自己房里去。她不想赵菁错过了好姻缘,因此要仔仔细细的问个清楚才行。

崔媒婆便一五一十的将沈家老太太的话带给了袁氏。原来那日赵菁去了之后,沈老太太就瞧上她了。沈从才是娶过亲没错,但原配死了两三年了,都没续弦。沈老太太为此崔过很多回,也相看过不少姑娘,有家世好些的,人家年轻轻的不愿意当后娘。家世稍微次一些的,老太太又觉得配不上自己的儿子。谁知那日瞧见了赵菁,这年岁、这礼仪,生生的可不就是他儿子要找的人吗?

沈老太太急忙就让人打探了清楚,知道赵菁如今刚出宫,还在家中待嫁,便请了媒婆上门说媒来了。

袁氏听了这话心里倒有些意动,沈家她去过,虽说比不上大富大贵的人家,但赵菁若是嫁过去了,呼奴唤婢的日子是少不了的。袁氏不敢开口答应崔媒婆,便推说着等赵勇回来了,两人再商量商量。

晚上吃过了晚膳,赵菁哄着两个孩子先睡了,出门回房的时候,听见厨房里头赵勇正在和袁氏说话。赵勇平时憨厚老实,说话声音也不大,今天却似乎带着几分火气,声音也比平常大了很多。

“你觉得好,那你去嫁,咱妹子黄花大闺女,你让她一进门就给人当后娘,你这按的什么心啊?”

赵菁听了这话心下一沉,忍不住就躲在了门外继续听下去。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难道不是为了妹子好吗?你自己也不想想,妹子为了这个家,进宫十来年,她如今是个什么年纪了?这世道有二十五六的黄花闺女吗?就你心疼她,我就不心疼了?我这不是看着那沈家是个富户,那沈大爷好歹是吃皇粮的,将来饿不着妹子,总比跟着我们过苦日子强些。”

袁氏说到这里,忍不住嘤嘤的哭了起来,“就你知道心疼妹子了,那你为她将来考虑过吗?存了那些嫁妆银子,也得先把婆家给找了啊!”

“我妹子怎么就找不到婆家了…我妹子她…”赵勇想起这一阵子陆陆续续见着的小皇帝、国舅爷还有摄政王,实在不知道赵菁心里是个什么样的想法。

“妹子虽然是过去做续弦的,可也是明媒正娶的正室,我也听说过从宫里出来当官家小妾的,可再尊贵的小妾,那也是妾。”袁氏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心里还有几分难过:“我要是对妹子安了什么坏心,我就天诛地灭。”

赵勇也知道袁氏是好心,只是他一听说那沈从才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就觉得赵菁过去了准受委屈。赵勇叹了一口气道:“快别哭了,我知道你是好心,只是这事情再怎样,那也要妹子点头才行,你说是不?”

袁氏这会子还难受着,成亲到现在,赵勇都没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过话,她心里委屈,哭得就更厉害了。

北风吹得窗户纸咯呼啦啦的响,赵菁听见门里头有动静,急忙转身离去。她进了自己的房里,点上了油灯,角落里的炭火很旺,她刚刚再外头站了半晌,这会子身上都是冷的。她搬了绣墩坐在炭盆跟前,搓着手取暖。

因为自己让袁氏受了委屈,她觉得过意不去,只是她现在还没有开始考虑个人问题,要是赵勇真的问起来,她也不知道怎么回话。赵菁叹了一口气,拧着眉头郁闷,看来不管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剩女都别想安安稳稳的在家住着。

赵菁睡了一晚上,暂时把昨天的事情忘了。早上起来的时候袁氏瞧着也没了什么脾气,大概是赵勇已经把她给哄回来了。赵菁吃过了早饭,想着今儿一准有东街西坊的人来打探昨天的事情,她倒不如出门去的好。

醒月楼过年是不打烊的,这是朱姑姑多年定下的规矩,楼里头除了小丫鬟是买回来的,其他管事的、掌柜的,都是以前宫里出来的宫女,有些人并没有家人,醒月楼便是她们的家。

赵菁叹着气把昨儿的事情说给了朱姑姑听,心里还有些为难,想着朱姑姑为她支招。

朱姑姑直接摆摆手道:“这我可没办法,要么就你答应,要么你就不答应,我当时就是被催烦了,所以等老娘一去世,我就搬出来单住了。”朱姑姑说着,忽然眼神一闪,转头看着赵菁道:“要不然,你就搬出来住吧,我这儿正有一个好差事缺人,你一准就行!”

第0041章

赵菁听朱姑姑说起了那个差事,原还真是武安侯府的管家拿着老太太的帖子来请人了。她对武安侯那几个孩子,倒是清楚的很,除去养在外院的两个少爷,孙玉娥、徐娴还有那对双胞胎,她都熟悉的很,怪不得朱姑姑会说这事情一准合适自己。

赵菁摆了摆手道:“这武安侯府,我可是不敢去的,从上到下都没个规矩,我去一次气一次,你还记的上回我来您这儿,往他们府上走了一趟,那侯爷写给老太太的家信,就被一个小丫头拦在跟前给看了。”

赵菁想起孙玉娥那样子就不想看,没想到徐老太太倒是当真疼她,真的往这边聘先生来了。赵菁低着头,想着如今这年也过了几天了,也没听说大军回城的消息,不知道武安侯回来了没有,要是有他在,侯府只怕还能安生些。

“那你就更应该去啊!也让她们知道什么叫规矩,把咱宫里那一套原封不动的教给她们,好好的挫磨挫磨她们,让她们知道,要做一个能入众人眼的大家闺秀不容易。”其实武安侯府的下人来送帖子的时候,就说起过了赵菁,还特意说徐老太太很喜欢赵菁,就想着她能进府教两个姑娘。只是朱姑姑知道赵菁的脾气,这样直来直去的,反倒不容易成事,所以才藏着没说的。

“我有这闲功夫,还不如做些别的呢!”赵菁觉得这事儿不能应下来,要真去了,她就不能随便撂挑子。

“你还有什么别的事做?难道就一天到晚的在家等着媒婆来提亲?说句实在话,你兄嫂如今对你是好,可你真要一两年不嫁人在家里当矜贵姑娘,你看他们还能这样待你。”

赵菁知道朱姑姑是过来人,她说的话自然有几分道理,这不才没几天呢,兄嫂为了自己的婚事,从来不吵架的两人都红了脸。一家人住在一起,上下牙还要打架呢,总有闹矛盾的时候,到时候反而伤了感情。

“你说的也是,就如今我还不想嫁人这一点,只怕我兄嫂就想不明白了。”

朱姑姑见她有些意动了,便打趣她道:“要不,咱就嫁了吧,听你说的,那个姓沈的似乎也不差哪儿?”

赵菁冲她翻了翻眼皮,笑道:“我要真急着嫁人,一准也在宫里就让太后做主了,也不至于就等到现在了。”

朱姑姑送了赵菁下楼,让她好好想想自己的提议,武安侯府给的束脩不少,一个月足有十两银子,比一般请人的人家足足高出了一倍来。赵菁若是去了侯府,自然是有吃有住,还有专门的小丫鬟伺候着,比起她现在在家里的生活,不知好了多少。

赵菁便推说再想一想,毕竟好好的住在家里,冷不丁说要走,兄嫂也要问起缘由来的。

朱姑姑送走了赵菁后进店,刘掌柜笑着问她,“东家,这也是从宫里出来的姑娘?长得这么标志,难道还没有婆家?”

朱姑姑便笑着道:“可不是,我也寻思着她应该是个香饽饽,谁知她自己竟也不为自己考虑考虑。”

刘掌柜笑道:“这姑娘真是好模样,看着竟不像是北方人,倒像是南方人的样子,水水嫩嫩的,像一根水葱似的。”

朱姑姑道:“刘掌柜这回你可看错人啦,她是土生土长的京城姑娘,只是模样生得好罢了。”

赵菁想安安静静的过小日子,然而头顶剩女的光环,注定她安静不起来。果不其然,不过就是过了个春节,她的桃花雨便如雨后春笋一样到来了,三天两头有媒婆来打探。不过除去上次沈从才那一个,其他的都被袁氏给推了,什么五六十的大爷也想着吃嫩草的,袁氏气得扫把都提了起来,怒气冲冲的就把媒婆给赶走了。

赵菁瞧着袁氏那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样子,拉着她坐下歇歇。

“嫂子快别气了,人都走远了!”

袁氏探着脑袋看了一眼,见那人果然走远了,这才坐了下来,气呼呼的挥手散散自己脖子了热出来的汗。袁氏坐了半晌,抬起头看着赵菁,憋在心里良久的话忍不住就问了出来:“妹子,那日崔媒婆来说的那个沈大爷你瞧着怎样?”

赵菁低眉想了想,老实回道:“人是不错,家底也殷实。”她不能因为自己不喜欢人家,就抹黑了人家,这就不合适了。

“那你…?”袁氏还想再问一句,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外面有婆子问道:“有人在家吗?”

赵菁便起身去开门,外头站着一个穿石青色杭绸缎袄的婆子,约莫五十开外,赵菁见过她一回,她是上次陪着摄政王妃往武安侯府吊唁的奴才。

“你是…”

“给姑娘请安,我们王妃说姑娘出了宫,也没到王府瞧她一回,她心里甚是想念,所以遣了老奴过来,请姑娘去我们府上坐一坐。”老婆子谦和有礼,说起话有条不紊的,一看就是王妃身边得用的人。

赵菁知道了来人的身份,便也朝她福了福身子,说实在话,她和王妃之间没什么渊源,只是打心眼里同情王妃的遭遇,听她这么说起了,便问道:“王妃的身子可好一些了?”

老婆子脸色略微尴尬,低下头去,隐隐有几分失落的神色,复又叹了一口气道:“姑娘去瞧过了就知道了。”

赵菁听了这话,也知道大约是不大好,她想着王妃病中还念着自己,若是直接回绝了也于心不忍,便跟那婆子道:“您在这稍等片刻,我回去跟家里人说一声,顺便换一身衣裳。”她在家里就穿着寻常的棉袄,要去王府见王妃,自然要换一身行头。

赵菁换好了衣裳,跟袁氏交待了一声,便跟着门口的婆子来到的巷口。马车就在巷口等着,她们上了马车,一路上也没说什么话,那婆子略略打量了赵菁几眼,见她容貌俊秀,眉目中虽然有几分冷淡,却透着一股冷冷清清的温婉,她大约也猜到了几分,为什么王妃偏偏就看中了她。

摄政王府并不远,乃是前朝周家的府邸,周氏开国之后,先帝搬进了皇宫,周熠却还住在原来的府上,只是把这里改作了摄政王府。

赵菁下了马车,由那婆子一路引着进了后院,时值深冬草木凋敝,整个王府都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完全没有年节里头热热闹闹的景象。赵菁瞧着这样的光景便觉得不吉利,不过女主人病体缠身,这家里也着实热闹不起来。

绕过了抄手游廊,进了夹道,再过两个穿堂门,就到了王妃住的地方。垂花门口象征性的也贴了两道春联,虽是吉祥的话,可赵菁看在眼里,却完全不觉得喜庆。

“王妃,赵姑娘到了。”婆子进房回话,赵菁便站在抱厦里等着,角落放着掐丝珐琅花鸟图案的暖炉,地上铺着外邦进贡的金丝红毯。赵菁不过随意打量的一眼,这位王妃不愧是前朝的公主,如今虽然落魄了,却还摆足了公主的派头。

不过片刻里面的老婆子就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丫鬟,赵菁忙福身见礼,老婆子笑着道:“姑娘进去吧,老奴告退了。”

赵菁福身谢过了,跟在那婆子身后的年轻丫鬟便领着赵菁进去。大厅里放着鎏银百花香炉,里面冒着缕缕青烟,王妃并不在厅里,只有两个丫鬟侍立在珠帘外头,见赵菁进去,便动作优雅的挽起了珠帘。

赵菁稍稍矮着身子进去,又过了一层的暖帐子,才看见王妃侧躺在一张紫檀木雕花贵妃榻上。上头铺着整块的狐裘,王妃脸色苍白的靠着身后的宝蓝色绫锻大迎枕上,看见赵菁进去,微微的直起身子,两个丫鬟便迎了上去,为她盖好身上的锦被。

“你快坐下吧。”王妃看着赵菁,一向没什么波澜的眸色中似乎多了一些感情。

赵菁朝着她福身行礼,并不敢落座,王妃便招着手喊她过去,“你过来,坐这边。”

赵菁无奈,只好走了过去,她心里寻思着,有可能王妃和她这个原身子是旧识,所以才会对自己这样热络,只可惜她并没有继承者原身子所有的记忆,好些事情她都记不得了。

“几十出的宫?怎么也不来瞧我。”王妃自来熟的话语让赵菁很尴尬,赵菁低着头道:“回王妃的话,腊月二十五出的宫,有十多天了。”她想了想,还是老实交代道:“奴婢十年前病了一场,好些事情都不记得了,王妃对奴婢这般亲厚,想是旧识,倒是奴婢辜负了王妃的一番心意了。”

王妃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笑道:“你的事情,我听王爷说起过,过去的事情,忘了也就忘了吧,最要紧的是将来,你说是吗?”

赵菁闻言,不禁松了一口气,想来王妃并不介意她的“失忆”,只是王妃说的话,总让赵菁觉得有几分玄机在里头,赵菁忍不住问道:“将来?将来奴婢还没考量过呢。”

王妃笑了笑,清淡的脸上忽然多了几分愁绪来,抬起头看了一眼赵菁,叹道:“你还有将来,我就不见的…”她的话还没说完,身子剧烈的咳了起来,两个丫鬟急忙上前帮她顺气,折腾了好一阵子,才算是缓了过来。

第0042章

房间里熏着浓厚的安息香,可即便如此,赵菁依旧能清晰的嗅到那种隐藏于其中的中药味。

王妃阖着双眸,靠在迎枕上喘着粗气,她的眼角微微泛红,直到气息平静,才睁开了眼睛,悠悠的看着赵菁。

外头丫鬟送了茶点进来,王妃接过抿了一口,抬起头道:“我如今已不能喝寻常的茶水了,只能喝一些清淡的参汤,这是让她们为你预备的,原是新茶,如今过了年,也是旧年的茶了。”

青花瓷的茶盏就放在软榻跟前的小茶几上,赵菁从外面进来,虽然这会子暖和了很多,但里头灌了一肚子的冷风,她端起茶盏暖了暖手,揭开杯盖,清新的茶香便扑鼻而来。

“王妃的茶果然是好茶。”赵菁抿了一口,茶色清淡,口感清醇。

王妃这会子的脸色已经好看了许多,见赵菁夸她的茶,便笑道:“我也就在这些方面过的精致些了,你尝尝那点心,是以前我在宫里的时候最喜欢吃的,我大婚的时候,父皇特意把御膳房专做这道糕点的御厨给了我,如今那御厨都去世了,这是他儿子做的,倒也有当年他的几分味道。”

王妃说这些话的时候,视线一直悠悠的朝着远方出神,任凭谁这一生经历了这样的大起大落,倒如今只怕也很难再起什么波澜了。

王妃忽然朝着赵菁笑了,眼神透着几分期待:“你尝尝看?”

赵菁并不喜欢吃甜食,口味上她喜欢清清淡淡的东西,只是看见王妃这样的表情,她实在不好意思拒绝,瞧着王妃这病入膏肓的样子,也不知道她们两人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赵菁拿起一旁的象牙筷,夹了一小块放到自己的口中,略略咬了下去,软软糯糯的口感,里面的馅料像是鲜奶做出来的,她到了这世上这么久,宫里御膳房的糕点也吃过不少,可这个东西还当真没尝过。

“好吃吗?”王妃笑着问她。

赵菁点了点头,出乎意料的,她把一整块的糕点都吃掉了,放下了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嘴道:“好吃,王妃也尝一块。”

王妃摇了摇头,皱起了眉宇道:“我一会儿就要喝药了,现在还不能吃。”

赵菁瞧着王妃这没什么精气神的样子,心里头也担心,便开口道:“王妃应当好好养着,王爷虽然政务繁忙,但必定还是挂念王妃的,有句话说的好,好死不如赖活着,王妃若是能把身子养好,王爷必定是最高兴的。”

虽然对摄政王周熠没什么好感,可瞧着他这几十年还没换老婆的架势,以及现在摄政王妃的起居用度,若是王爷当真对她不闻不问,只怕她也不会过的这般精致奢华。

“好,我听你的。”

王妃笑了笑,身子往后靠了靠,可就在这一笑一靠之间,赵菁恍惚觉得自己眼前黑一下,她低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闭上眼睛,再睁开,却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王妃,药效起了。”

王妃看了一眼趴在小几上晕了过去的赵菁,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把她装在外头的大楠木箱子,送到王爷的书房,记得…一定要安置妥当了。”

“是。”丫鬟们领命下去,不一会儿从外头进来三四个婆子,七手八脚的把赵菁搬进了一个大箱子里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丫鬟们举着竹叉,将一盏盏点亮的灯挂在廊下。

王妃披着月白色镶狐裘的斗篷,站在廊檐下朝着远处发呆,方才领了赵菁过来的婆子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过来,在她跟前停了下来,福了福身子道:“王妃,王爷已经回府了,带了几兵部的下属在外院的玉堂阁饮宴,大概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回书房去了。”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王妃的视线动都没动一下,只是面无表情的问了一句。

“都备好了,催*情的香、还有合*欢酒、奴婢怕不成事,还特意给赵姑娘味了两颗那种丸药下去。”那婆子也是头一次干这种事情,手心还捏着汗,可一想到这些都是王妃吩咐了,她便也豁了出去。

“知道了,你下去吧,等过了今晚,王府就要多一个侧妃了。”王妃叹了一口气,低头捂着嘴咳了起来,她的身子剧烈的颤抖,白净的帕子上留下一滩鲜红的血迹来。

“外头天凉,老奴扶着王妃进屋休息吧。”婆子上前一步,故意不去看王妃手中带血的帕子,扶着她摇摇晃晃的进了房门。

江南的难民起义越来越严重,到了朝廷不得不派兵镇压的地步。周熠在玉堂阁设宴邀请了几个兵部的官员,一同商讨年后镇压起义的事情。

酒过三巡,府上的歌姬舞女上前侍奉,这些花天酒地的事情他从来不喜欢,众人熟知他的脾性,因此并未挽留。这位摄政王虽然严于律己,对下属却纵容的很。

周熠从玉堂阁出来,远远的看着湖对岸的那一片假山,月亮从上头升了起来,倒影在湖中,那儿有个小别院,曾是故人住过的。玉堂阁中笙歌曼舞,可出了玉堂阁,这王府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

周熠收回了视线,转道去自己的书房,过几日就要在江南排兵布阵,他要去书房研究一下江南的地形,北方人不善在水上打仗,他得看一看,怎么样才能避过长江这个天堑,在南边直接开辟战场。鱼米之乡的江南,一旦点燃了战火,这两年户部的税收,又要吃紧了。

北疆刚打完,又是江南,小皇帝性子急躁,还不到亲政的时候,周熠满脑子都是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不知不觉就到了书房的门口。

往日他的书房都有人守着,今儿因过年节,王妃放了他们家去团聚。周熠推开书房的门,好在暖炉点着,惯用的龙涎香里头有着丝丝缕缕暧昧的香气,周熠不甚在意,他跨进门,平素政务繁忙的时候,书房就是他就寝的地方。

暖热的气息铺面而来,周熠解开了领口的貂绒围脖,他从正厅进去,走向一侧的书房。几缕烛光却在帘内忽明忽暗的闪了闪。

身为武将的敏感让他顿时警觉了几分,“是谁在里面?”

周熠眉峰一紧,从墙头取了防身的宝剑,行动间就挑开了那落地的月白色帘栊。

碧纱厨内熏着暖暖的香,床上铺着大红色的锦被,女子安静的睡在上面,微拧着秀眉,黑蝴蝶一样的睫羽翕动着,脸颊上呈现着不正常的酡红。

哐当一声,周熠手中的剑陡然落地。赵菁躺在那里的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是那个人回来了,她们长得太像了。

鼻息间是扰乱心神的熏香,借着几分酒劲,身体的某个部位正不受控制的叫嚣着,周熠的脸陡然阴沉了下来,转身朝着王妃居住的凤栖院而去。

“王爷…王妃已经就寝了,请王爷改日再来…”

“就寝了?本王以为她今日未必能睡得着!”周熠带着一身风雪,无视拦在门口的丫鬟,大步流星的往里间去。

寝房中,丫鬟正服侍着王妃喝药,王妃扫了一眼那苦涩的药汁,偏头坐着,她听见外面小丫鬟的惊呼声,她知道那个人来了。

只是…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呢?长夜漫漫,这样的深夜,应该反复的缠绵才是。

那人穿着靓蓝色锦锻棉直裰蟒袍,俊朗威仪不可描述,她喜欢了他一辈子了、也恨了他一辈子,到如今还没看够。

“王爷今儿怎么到我这边来了,我身子弱,只怕不能服侍王爷…”她一边说话,一边咳嗽,眼角都咳出了泪痕来,一脸无辜的看着周熠。

“书房的人是你弄进来的?”周熠蓄着满腔的怒火而来,在看见王妃这幅病容的时候,却也难以发作。

“王爷不喜欢吗?”王妃笑了笑,似乎还有几分自嘲,她扶着茶几坐下,自说自话道:“王爷不是一直很喜欢她吗?而且她也喜欢你。”

“本王对赵菁从来没有非分之想,收起你的自以为是。”周熠转过头,眯眸看着王妃,她曾经是无忧无虑的少女,在最娇嫩的年华嫁给自己,虽然这桩婚事参杂了太多的利益和黑幕,可作为当事人的他们来说,却也当真相处过一段快乐的时光,看着她一步步的枯萎、凋零,周熠除了自责,似乎也没有别的可以弥补。他唯一可以做的,是保住她如今的地位,让她仍旧过着优渥的生活,而不因为她头顶“前朝公主”的身份,被迫害、被冤杀。

“王爷难道不喜欢赵菁?”看着越来越少对自己露出笑颜的周熠,王妃苦笑着站起来,忽然间不知哪里来的能量从她那病弱的身躯中迸发出来,他扑到周熠的怀中,纤瘦的十指抓住他的衣襟,摇摇晃晃的从袖中拿出了一个耳坠子。

那是一颗浅金色的珍珠,优雅秀气,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女人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