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菁知道徐思安对周管家既当作心腹, 又当作长辈,自然事事都不瞒着她, 她如今接手侯府的庶务, 也都亏得周管家里外帮衬, 自己对他也敬服几分,便索性将今儿的事情也全盘告诉了他。

周管家听了这些是沉吟了片刻,想着徐老太太本就是这样古道热肠的人,她做出这般的行为倒也无妨, 只是夫人平常是在严肃周全的一个人,今儿怎么也鼓动着老太太胡来了。这些后宅的琐事虽然拿不到台面上, 但要是闹开了, 不知就里的,还当是侯府以权势欺人呢。

赵菁瞧见周管家面上有疑难之色,大约也猜到了几分, 便笑着道:“周管家不必为难,等侯爷回来了,我亲自向他请罪便是。”

这话说的周管家也无话可说了起来, 侯爷如今对这位侯夫人可是言听计从,别说什请罪,只怕回来心疼还来不及了,他也不过就是瞎担心罢了。

※※※※※※

贺家离武安侯府并不远,不过就几条巷子的距离。徐老太太在马车里拐了两个弯儿,方才的震怒已经收回了几分,抬起头瞧见坐在自己身边一脸从容淡定的张妈妈,自己反倒心里没什么底气了。

“张妈妈,你说咱这大晚上的就这么冒冒失失的过去,这能把贺夫人接出来不?”徐老太太是典型的一头热的人,方才怒火冲天她也没及细想,这时候就有那么点退缩的意思了。她年轻时候带着两个娃生活不容易,也是彪悍过的,可后来自从跟着老侯爷进京之后,她就收了性子,平日里都是和和气气的样子,老早都忘了以前怼人的样子了。

张妈妈瞧着老太太这样子忍不住就笑了,一边皱眉,一边拉着她的手笑道:“老太太,您这回可真得发个威了,太太如今有了身孕,这样的事情自然不能亲自来,这时候正是您老表现的时候。”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也觉得在理,硬着头皮道:“我方才分明是很想表现的,可这会子也不知道怎么心里有点虚,大约是中午吃少了,这会子没力气了?”

张妈妈在徐老太太跟前服侍了几十年了,早就把老太太的脾气摸得清清楚楚。其实老太太是热心人,只是平日里太和气了,从来也没有什么动怒的时候,因此遇上了事情难免反应慢一拍,就被对方给得了先机,自己反倒不知如何应付了。

张妈妈便笑着道:“老太太过去了之后,只说齐姑娘想姐姐了,想让贺夫人过去住几天,别的一概不说,就行了。”

“别的不说就行了?不要跟她们家的女人打个招呼去?就这样冒冒失失的过去,似乎不大好吧?”

“什么不大好,老太太您要是想想,这贺夫人若是换了我家大姑奶奶,在齐家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您还能好声好气的跟他们家人打招呼?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张妈妈知道老太太素来耳根子软,这时候不来一剂猛药可不成,索性就这样开口道:“要是齐家亲家太太还活着,知道自己闺女被这样作践,还不知道要怎么心疼呢!”

徐老太太一听这话,方才泄了的气又陡然足了起来,拧着眉心道:“就是!我那亲家太太也是最和善的人,她要是知道这些,还不知怎么心疼,我也不怕了,我只当贺夫人是我亲闺女便是了…想当年她和平姐儿也是一般大小的,都是不错的孩子,如今却…”

老太太的话还没说完,外头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这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贺府门口挂着羊角大灯,门口连个人影也没有。

张妈妈下了车,喊了一个小厮上去叫门,约莫等了片刻功夫,门上终于打开一条缝来。那人叹了脑袋看了一眼,见门口停着两三辆的马车,左右竟是有列队一般站着一二十个侍卫,瞧着架势很是骇人,只忙开门应道:“敢问…是哪家的来访?”

张妈妈便答道:“是武安侯府的老太太过来请了府上的夫人去侯府小住几日。”

那人听了这话只回道:“老夫人请稍等片刻,奴才进去回了管事的。”

这时候徐老太太已经从马车上下来了,张妈妈忙上前扶着她,老太太四下打量了一番这贺府,瞧着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好歹也觉得松了一口气。

张妈妈便笑着道:“老太太,论理这贺家老爷原也是我们老侯爷的部下,只是老太太平素不怎么交际,大约是忘了,当年贺夫人出阁的时候,我们侯府还随了礼的。”

这些事情徐老太太哪里记得,不过跟着点了点头。片刻之后,只听见大门里头传出嘈杂的脚步声来,张妈妈扶着徐老太太上前,就瞧见贺家的大门吱呀一声大开了起来。里头由贺老爷带头,领着乌压压的一众女眷,全都迎到了门口来。

老太太虽说有备而来,倒是也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心里有些没底的往张妈妈那边看了一眼。好在张妈妈却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徐老太太见了,便也深吸一口气,等着那一众人过来迎她。

“老侯夫人亲自道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贺大人虽然不知道大晚上徐老太太过来他们家所为何事,可一想到如今徐思安掌管京畿大营,协理兵部,正是不折不扣的顶头上司,他也必定是要以礼相待的。

徐老太太本就不会这文绉绉的话语,被贺大人这么一迎,反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好在一旁的张妈妈笑着开口道:“贺大人客气了,如此盛情相迎,我们老太太今儿过来,是想请了贺夫人到我们侯府小住两日,不知道贺夫人可否方便?”

张妈妈在众人中扫了一眼,却并没有发现贺夫人的人影,大约是她有病在身未曾出来相迎。那边贺大人听了这话倒是有些疑惑,便往一旁的贺老太太那儿看了一眼。

贺老太太和徐老太太差不多年纪,身形干瘦,看着就有几分刻薄模样,她见贺大人看她,只急忙道:“儿媳妇这几日身子不太好,如今已是起不来床了,只怕是不便往你们侯府去的。”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却略觉刺耳,抬起头的时候又瞧见这贺夫人身后跟着好几个妇人,皆是如花似玉的打扮,身边还牵着娃儿,正是一派儿孙满堂的样子。老太太这心口就跟被一把刀扎过了一样,只忍不住开口道:“身子不好不打紧,咱武安侯府有的是好大夫,好药,总比呆在这边强些个,张妈妈,你带着丫鬟去把贺夫人请出来。”

张妈妈瞧着老太太硬气了起来,自然不敢抹了她的威风,只点头称是,又对那边贺大人道:“贺大人,我们老太太只是请了贺夫人去府上住几日,并无半点不敬之处,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一旁的贺老太太见了这阵势却有些害怕了起来,今儿的事情太过蹊跷,晌午的时候有太医奉了圣旨来替贺夫人看病,她已经担忧了半日。好在贺夫人房里的小丫鬟来回话,说是那杜太医并没有看出什么蹊跷来,只是重新换了药房,嘱咐她安心养着。她原只当这事情已经过去了,再拖延上那么一两个月,到时候也快到孩子落地的时候了。那时候那人便是死了,也没人疑心到别处去,生孩子难产死的女人,再多见不过了。

“老侯夫人如此这般,岂不是强人所难?我那儿媳如今已经怀胎六月,若是去了侯府,有了什么闪失,将来咱们贺家又要找谁去说?”

徐老太太也是许久没动怒的人了,可今儿是真的被贺家人的行径给气着了,只口不择言道:“瞧你这儿孙满堂的,谁知道你还在不在乎贺夫人腹中的那个孩子了。”

她这话说的直白,贺老太太的脸色不由更难看了几分。这边正僵持不下,谁知道贺夫人听说徐老太太来了,以为齐芯蕊在徐家有什么事情,抱着病体就出来了。

徐老太太这一见徐夫人的模样就惊讶道:“好闺女,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她们家不给你吃的吗?还是光给你吃□□了,把你毒成这幅模样?”

贺夫人哪里知道这话中的深意,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只咳嗽了两声道:“老太太说笑了,是我病了一直没好起来,今儿承蒙侯夫人请了杜太医来诊脉,一贴药下去,我已觉得身上轻快了不少。”

一旁的贺老太太听了这话却已是吓出一声冷汗来,原本想着要狡辩的话语竟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徐老太太见贺夫人还蒙在鼓里,终究又心疼了几分,上前拉着她的手道:“走…咱们侯府去,我让太医好好替你调理调理。”

作者有话要说:说起来很惭愧,苏苏这几天感冒了,以前身体倍棒的时候从来没想过码字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但是最近深切体会到了。不过我还是想坚持日更下去,因为想到每天都有人等着,这种感觉有点像强迫症 ,不写出来会觉得内心不安…(我一定是疯了)

还是跟大家说一声对不起~~然后就是,这鬼天气忽冷忽热的,你们也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第164章

外头的天色越发黑了起来,天边闪过一道惊雷, 让站着的众人不由都惊了一跳。

徐老太太还握着贺夫人纤瘦的手指, 贺夫人有些为难的看了老太太一眼, 憔悴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来, 勉强提起一丝力气道:“老太太既然想着我过去,那明儿我自然亲自过去侯府拜访老太太,只是今儿天色不早了, 还累的老太太跑这一趟。”

贺夫人虽然没有了娘家依仗,但这些年在贺家依旧是维持着正室的尊严, 人前也从来不落颜面, 因此反倒这这样劝起了徐老太太来。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直皱眉头, 依旧拉着贺夫人的手道:“拣日不如撞日,我今儿来了,你就随我…”

徐老太太的话还没说完,那边贺家老夫人倒是已经清醒了几分, 见贺夫人这么说,也只挤出一丝笑来, 上前道:“老侯夫人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非要今儿让我这儿媳妇过去吗?她也是有家有口的人,总不能就这样说走就走了?”

张妈妈一看这势头不好,急忙笑道:“实在是因为齐家二姑娘在我们府上住着想她姐姐了, 所以我们才过来接了贺夫人过去小住几日的,倒是贺老夫人您误会了,能有什么要紧事儿, 只是我们家老太太向来是这样风风火火的性子罢了。”

那贺老夫人听了这话,却笑道:“既是如此,那老侯夫人也未必要这样气势汹汹的过来,倒是让我们瞧着像抢人了?”

徐老太太心里过了过,心道我本就是来抢人的,只是直言快语的说出来,却也没这个道理,便静静站在那边不说话,好在有张妈妈帮着开口道:“瞧贺老夫人说的,虽说当年贺大人是我们老侯爷的部下,但我们侯府也从来没做过以权势压人的事情,如今老太太亲自过来请了贺夫人过去,怎么反倒被说成是抢了?难不成贺家的门楣就只配侯府派个我这样一个奴才过来吗?”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也一个劲点头,见那贺老夫人并不好缠,便笑着对贺大人道:“贺大人,你这儿媳妇,我先借去侯府几日,过几日再还回来。”

那边贺大人知道徐思安是至孝之人,因此徐老太太但凡做出点什么事情来,只怕徐思安是全然不会放在心上的。况且如今他儿子刚接了往南方押运粮草的事情,自然不敢得罪徐思安,便转身对贺夫人道:“既然老侯夫人让你过去,那你就去吧。”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顿时喜上眉梢,那边贺夫人倒是有几分为难,只朝着老太太福了福身子道:“老太太这样来请我,我自然不得不去,只是今儿终究不方便。”

贺夫人身子本就体弱,出来了这么许久,已是支持不住,早有丫鬟过来扶着她,她便有些吃力的继续道:“既然有老爷的吩咐,老太太也不用怕我明儿不过去,我一会子回去便整理的行李,明儿就去侯府小住几日,到时候还请老太太不要嫌弃我叨饶的好。”

这时候忽的一阵冷风吹过,电闪雷鸣越发猛烈了起来,将贺家门口的几个羊角大灯吹得呼啦啦作响。张妈妈看了一眼天色,想了想只劝徐老太太道:“老太太,既然夫人说了明儿过府去,那咱也就不急在这一时了。”

徐老太太转头看了一眼贺夫人,心下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一时又想起当日自己的闺女徐思平来,多少有些难过,便拍了拍她的手背道:“那明儿一早,我派人过来接你去!”

贺夫人笑着说是,由两个丫鬟一起扶着,送了徐老太太出门。

马车才刚刚起程,豆大的雨点子便啪啦啦的砸了下来。

※※※※※※

赵菁在松鹤堂等着徐老太太回来,这时候齐芯蕊也已经来了松鹤堂,一想到过会儿就能见到贺夫人,齐芯蕊紧张的拽紧了手中的帕子。赵菁便伸手在她的掌心拍了拍,神色淡然的安慰道:“没事的,有老太太在。”

齐芯蕊点了点头,忽地眼前闪过一道精光,一声响雷震天而下,将她吓的捂住了耳朵,赵菁反射性的将齐芯蕊抱在了怀中,伸手捂着她的耳朵。

没过片刻,外头便下起了漂泊大雨来,赵菁怕淋着了老太太,命松鹤堂的丫鬟婆子们都打着伞迎出去,一时间这房里倒是显得有些冷冷清清的。

齐嘉慧因肚子饿,赵菁让奶娘先服侍她用了晚膳,小姑娘在里头的炕上和小丫鬟玩翻绳,听见打雷的声音,便也急急忙忙的跑了出来,凑到赵菁的跟前。

赵菁将她圈在了怀中,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小丫头抬起头看着齐芯蕊,问道:“姑姑,你怕打雷吗?”

齐芯蕊这时候倒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虽然比赵菁小了十多岁,说是赵菁的晚辈也没什么不妥,可在齐嘉慧跟前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长辈,这时候被小姑娘这样问道,多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齐芯蕊便低下头道:“姑姑小时候很怕,现在长大了,就不怕了。”

齐嘉慧听了这话,反倒安慰起齐芯蕊道:“姑姑不用怕,听说打雷就是老天爷在惩罚坏人,姑姑是好人,所以不用怕打雷。”小姑娘说话的时候一本正经,倒是把赵菁都逗笑了,只拉着她的小手道:“慧姐儿说的对,我们是好人,都不用怕打雷。”

可看着雨下得越来越大,赵菁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不下,她松开了两个孩子,挽了帘子走到廊下,看着那漆黑的雨幕担忧了起来。

好在没过多久,便有外头的小丫鬟进来回话,说是老太太的车架已经到了门口了。赵菁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一边预备着摆晚膳,一边亲自进房找了干净的衣服出来,老太太在外头走了一趟,只怕身上都已经潮了。

赵菁将这些事情忙完,老太太和张妈妈已经到了门口,齐芯蕊跟着迎了上去,却没瞧见贺夫人过来。张妈妈也不等赵菁问起,便开口道:“老太太原想着贺夫人今儿就过来的,她只是不肯,说要等明日打点了一番才过来。”

赵菁听了这话心下略略不安,只是瞧着这样的天色,贺夫人不想过来大约也是常理,便笑着道:“那明儿让齐姑娘跟着妈妈再走一趟,到时候她总是肯过来的。”

徐老太太回来路上被淋了几滴雨,这时候头发还有点潮,赵菁递了一块热毛巾过去,又转身替她倒茶道:“母亲这一路辛苦了。”

徐老太太只摆摆手道:“我辛苦些不算什么,只是瞧着那贺夫人的模样,当真是可怜,明儿早些把她接过来了才好,不然我这颗心却怎么也放心不下来。”

赵菁忙点头称是,又服侍着老太太用过了晚膳,只等雨小了,这才回了明德堂去。

明德堂是侯府的正院,徐思安不在的时候,瞧着实在是有些冷清。如今虽然是三伏的天气,可晚间下了一场雨,这时候一点儿的暑气也没有了,赵菁却一时有些睡不着了。

她在院子里的合欢树下来来回回的走了几圈,地上的青苔沾在了雪白的鞋面上,赵菁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面蹙眉,却听见外头传来一个熟悉又温柔的声音来:“你盯着你的鞋看,难道还能看出一朵花来?”

赵菁听了这声音急忙转身,却看见徐思安正站在负手站在垂花门口,廊下挂着的琉璃灯笼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赵菁只觉得胸口一暖,趿着鞋往他面前跑了过去,徐思安便张开了双手,将她牢牢的搂在了怀中。

“你怎么回来了?”虽然这时候问这样的话很是多余,可赵菁却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下一秒钟,她便觉得身子陡然一轻,整个人便已经被徐思安打横抱在了怀中。

“周管家派了小厮给我报信,所以我就回来了。”

赵菁听了这话却也不奇怪,老太太出府这样的大事,周管家会告诉徐思安也不足为奇。

“那周管家有没有告诉你,母亲为什么会去贺家?”赵菁伸手勾着徐思安的脖子,睁大了一双杏眼问他。徐思安点头道:“我刚刚回来之后,已是听周管家说起了。”

赵菁闻言便往徐思安的胸口靠了靠,小声道:“我前儿也见过贺夫人,看着让人心疼,没想到贺家人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所以母亲说要过去,我…我便没有拦着…”赵菁说到这里还觉得有些歉疚,毕竟自己让老太太一个人出去冲锋陷阵,到底是存了点私心的。

徐思安见她这幅认错的表情,倒是与平常那严肃的样子很是不同,越发让人觉得怜爱了几分,哪里还忍心责怪她,只笑着道:“母亲平常就是太和善了些,是要多出去与人接触接触才好,这样才能有多几分老封君的派头,阿菁你并没有做错。”

赵菁素来知道徐思安并不是擅长花言巧语之人,如今说出这番话来,到底让人窝心,只忍不住抬起头来,拿自己润润的唇瓣,蹭过他下颌已然青黑的胡渣。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这章写的特别卡,原定的大纲是想让贺夫人死的,但是忽然舍不得了,所以临时把后面的修改了,苏苏太心软了,舍不得炮灰任何一个善良的人

第165章

却说徐老太太从贺家离去之后,贺夫人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她本就身子骨弱, 又在外头站了有一盏茶的时候, 这时已是有些支撑不住了。

贺夫人年纪不小了, 当初跟着她过来的几个丫鬟也都各自嫁人了, 如今身边的丫鬟虽说也是她亲手调*教起来的,却终究没有几个贴心的,唯独只有一位姓石的老妈妈是她在娘家时候的奶娘, 如今虽然年纪大了不长进府来,但总记挂着贺夫人, 这几日见她病了, 倒是隔三岔五走的勤快了许多,

这石妈妈瞧见贺夫人从外头回来,额头上早已是一层的冷汗了,又兼外头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便数落那两个丫鬟道:“夫人病着, 怎好还让她如此劳神,有多少客人等好了见不得, 非要这会子去见。”

贺夫人知道石妈妈是为自己好, 却也不能错怪了丫鬟,便只躺了下来,勉力开头道:“是武安侯府的老夫人过来了, 说是要接我过府去住上几日,我如今这身子骨,怎好去别人家住着, 平白的就给人家招晦气去。”

那石妈妈听了这话却已是老泪纵横了起来,握着贺夫人的手道:“你可千万别这样说,等这孩子一出世,你还有多着后福呢,听说今儿有太医院的太医过来给你看诊了,如今瞧着如何,药可吃下去了?”

贺夫人便道:“药已经吃了,确实比先前轻快了许多,别的也就没什么了。”

石妈妈听了这话略略放心了几分,转头又问贺夫人道:“好好的,这大晚上的,武安侯老夫人怎么就过来想你过去呢?她是怎么说来着的?”

贺夫人这时候已是在床榻上躺了下来,阖着眸子,有气无力回道:“说是蕊姐儿想我了,我也没瞧见她人,前日里武安侯夫人也来过,瞧她并不是刻薄人的性子,我倒是放心的。”

她说完了便阖着眸子睡了,外头的雷雨越发就大了起来,轰隆隆的让人心中不安。石妈妈从贺夫人的房中出来,正瞧见有小丫鬟端着一碗汤药进来,便好奇问道:“夫人不是说已经用过药了吗?怎么还有一碗?”

那小丫鬟只恭声回道:“是老太太那边让送来的,说是今儿雷声大,怕太太睡不安稳,给太太熬得安神茶。”

石妈妈听了这话只回道:“太太已经睡下了,这药就不喝了。”

※※※※※※

贺家正院,贺老夫人这时候却没有半点的睡意,贺老爷明儿一早还要早朝,因此早早就在里间睡下了。贺老夫人只在厅中来来回回的走了几圈,神色时不时的往着西跨院的地方瞧去。

这时候忽地一道闪电从她眼前闪过,吓得老太太连连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身后的铁力木靠背椅上,她尚且惊魂未定,忽然间外头帘子一闪,那日领着赵菁去往贺夫人房里的妇人从帘外走了进来道:“姑妈,送药的丫鬟来回话,说是已经睡下了,那药没喝。”

贺老夫人这时候才紧张的站起来,拧着眉道:“若是她明儿早上当真去了武安侯府,那我们这事情只怕是瞒不住了。”

那妇人虽然也是一脸愁容,却还是拧眉道:“这事儿说起来怎么都是我们府上的家事,跟武安侯府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们家老太太连别人家的家事也要管吗?”

贺老夫人听了这话却还是摇了摇头,只拧眉道:“你是不知道他们家这个老太太的,年轻时候便是一个好事儿的,后来老侯爷去了,没有人替她撑腰,才安生了这么多年,如今她那儿子又是个厉害的,只怕变本加厉了起来。”

“那姑妈的意思是…”那妇人看着贺老夫人,皱着眉问道。

“绝对不能让她活过今晚,只要人死了,那就神不知鬼不觉了。”贺老夫人握着扶手,咬牙切齿的开口。

两人正商讨着,谁知道外头又是一道闪电劈头下来,将那妇人吓的惊叫了一声,随即外头便传来了吵杂的人声。

几个丫鬟从门口飞奔而过,那妇人小心翼翼的走到了门口,打开门喊住一个丫鬟道:“外头出了什么大事儿,怎么这般闹腾起来了。”

那小丫鬟满脸惊慌道:“方才一个响雷下来,正巧劈到了西北角的祠堂,如今那边走水了。”

那妇人听了这话心下陡然漏跳了一拍,却听身后贺老夫人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是这个,我过去看看。”

外头依旧是风雨大作,贺老夫人领着几个丫鬟往祠堂那边去,那妇人心里却有几分惴惴不安,也紧跟在贺老夫人的身后,两人走出了几步距离,贺老夫人只停下了,转身开口道:“我这边却用不着你了,你去西跨院看一眼,你太太身子不好,这雷声这么大,只怕睡不安生,还是让她把药喝下去的稳妥。”

她一壁说,一壁伸手在那妇人的手背上拍了拍,眸中闪出一抹厉色来,继续道:“你是做妾室的,就应当在她房里服侍着。”

※※※※※※

贺夫人如今病着,睡眠确实浅了许多,外头一走水,这么大的动静她便又醒了过来,好在石妈妈并没有走开,见小丫鬟们说起祠堂走水,只跟着冷哼了一句道:“小辈们不积德,祖宗遭罪,不然平白无故怎么就烧了那地方。”

贺夫人怕隔墙有耳,只强笑着开口道:“您老这话在我这边说说便好了,出去可不能这么说,让人听见了不好。”

石妈妈虽点了点头,到底有些不服,只开口道:“让人听见了又怎样,横竖我是你的陪嫁过来的奴才,还轮不到她们家管。”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小丫鬟进来回话,说是秋姨娘过来了。

这秋姨娘便是方才贺老夫人身边的妇人,是贺老夫人娘家的侄女,如今贺夫人身子抱恙,她暂时执掌贺家的中馈。石妈妈听说她来了,已然沉下了脸来,不过还是亲自迎到了门口。

那边秋姨娘已是端着药碗进了房,瞧见贺夫人果然醒着,只笑着道:“太太果真是没睡下吗?今儿天气不好,只怕太太睡不安稳呢!”

贺夫人见她笑着进门,脸上虽然没有什么好气色,却也没有表露出太多的不满,贺家虽说不是什么侯门公府,但若是传出后宅有什么不和谐之处,也是有辱官声的。贺老爷在这上头就管得极其严苛,自己更是没有纳半个妾室。到了贺大爷上头,只因贺夫人多年不孕,这才一房房的妾室多了起来。

因此众人就算私下里恨得咬牙切齿,场面上依旧是和和气气的模样。

贺夫人便笑着道:“这样的天气,任凭是谁只怕也睡不好,难为妹妹还想着我。”

秋姨娘手上端着的是一碗催产药,贺夫人进门十来年,一直没有所出,按说已是犯了七出之罪了,贺老夫人便有了主意,想将她贬做妾室,然后把自己这个已经生出了儿子来的亲侄女扶正。可谁知这事情筹谋的差不多的时候,偏偏贺夫人却又有了这一胎。

如此一来,若是贺夫人生下嫡子来,那她这地位便是无人能撼动得了了,因此两人商讨之下,才有了这留子去母的想法。眼看着大事将成,谁知半路杀出一个武安侯老夫人来,说要将贺夫人接走。两人便也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想着如今已贺夫人的身子,若是将这孩子催生,必定是九死一生的。

到时候就算贺夫人侥幸生还,也没有什么人会将刚刚小产的妇人接回家去的说法,说到底,贺夫人还是贺家的儿媳。

秋姨娘冒着雨过来,身上的衣衫还沾着些许的雨滴,将茶盘中的药碗送到贺夫人的跟前,柔声劝道:“太太说的是呢,所以老太太特特命人熬了安神茶,让丫鬟送了过来给太太,太太怎么没喝呢?”

贺夫人虽然没有了娘家的倚仗,也知道自己在贺家寸步难行,可她平常在贺老夫人跟前也算是恪尽了一个儿媳的本分,即便贺老夫人将这秋姨娘纳进了门,她也不曾说什么,哪里会想到老太太如今会下这样的狠手。她进门十来年,也不是不曾怀孕,只是身子孱弱,每每有了孩子就不曾留住,如今这一胎是她养了五六年才有的,便是平常和自己没了什么感情的贺大爷,也是对着嫡子期待几分的。跟别说是贺老爷,更是高兴万分,想着自己到了花甲之年,也终是能有自己的长子嫡孙了。

贺夫人想到这里还觉得安慰几分,正打算伸手将那安神汤接到了手中,秋姨娘便恭顺的将那一碗汤药递了过去,正预备送到贺夫人手中的的时候,忽然有个小丫鬟从门外冲了进来道:“太太,不好了,祠堂上的房梁被火烧得倒了下来,把老太太砸死了!”

第166章

次日天亮的十分,暴风雨早已经停了下来, 赵菁如今有了身孕越发嗜睡了起来, 徐思安也不喊她, 只搂着她的细细的腰线, 低头看她靠在自己胸口的睡颜。

赵菁以前是个鹅蛋脸型,这几日因有了身孕反倒瘦了几分,尖尖的下巴抵在自己的紧实的胸口上, 尽让人生出一种情不自禁的怜惜来。

徐思安搂着赵菁腰线的手臂不由的收紧了几分,大掌正好包裹在她身上最丰润的地方, 鼠蹊处便有了反应, 他从床上支撑起身子, 将赵菁放下躺平,转身下床。

小丫鬟们早已经起身,在外头忙碌了起来,等着房里人的传唤。

徐思安披上了外袍, 习惯性的往小院里打拳。他一套伏虎拳还没打完,外面张永顺家的已然从垂花门外进来, 见了徐思安只唬了一跳, 昨夜徐思安回来得太迟了,她不曾见到,只当今儿明德堂里头还只有赵菁一个人。

“给侯爷请安。”张永顺家的福了福身子, 向徐思安见礼,她也是赵菁进门之后才被提上来在后院管事的,因此跟徐思安反倒算不上太熟, 又想着徐思安平日里严肃,她就越发拘谨了几分。

“夫人还没起呢,有什么事情跟我说也是一样的。”徐思安转头望房里看了一眼,赵菁确实还没什么动静,昨夜下过一场大雨,这时候天气正好阴凉,难得她睡的香甜,徐思安还想让她再多睡会儿。

张永顺家的瞧着徐思安那回眸间满满的宠溺,真是让她们这些外人都看着心里甜蜜了几分。不过眼前却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张永顺家的见徐思安问了起来,忙正色回道:“是贺府那边派了婆子过来,说贺夫人今儿不过来了,他们家昨晚出了大事情,祠堂被雷劈得走水了,那横梁倒下来将他们家的老太太给砸死了。”

张永顺家的一边说,一边还觉得这心口上突突得跳个不停,祠堂走水这种事情,原本倒是算不上什么大事。大户人家的祠堂,隔三差五便有祖宗的祭祀,上头是灯,下头是火的,若是看守的人一个不留心,那烧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

可贺家这个走水却并不是**,而是天灾,说难听点,那是老天爷发怒了,这才报应到了祖宗的身上,祖宗再一生气,直接就把贺老太太给带走了。

张永顺家的说完了,低着头略略看了一眼徐思安,只见他仍旧淡定的站在那边,等她不在继续说下去了,才开口道:“哦,知道了,你去回了老太太,等太太起来了,我们再往松鹤堂去。”

张永顺家的也往房里看了一眼,见那里头确实安安静静的,丫鬟们也都在门口候着,便知道赵菁确实是没起来。别人家死了人这样的大事,在徐思安看来,还不至于惹得赵菁连一个舒服的早觉都没得睡。

张永顺家的见了这样的光景,面上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里不由笑了起来。侯爷对夫人这份心思,也是绝了,这都快辰时了,还当真就让她这样继续睡着?

赵菁得知贺家老太太去世的消息时,徐思安正选了一根浅碧色的发簪,小心翼翼的替她簪在浓密细滑的长发中,神情淡然的就像是在说谁家的一条狗死了一样。

赵菁倒是吓了一跳,一偏头就问徐思安道:“死了?”

徐思安点了点头,看着赵菁这一脸茫然的样子,继续道:“方才我在院子里打拳的时候,张妈妈的儿媳妇过来说起的,我见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所以让她先走了。”

赵菁这时候倒是拧起了眉头来,站起身来道:“贺老太太死了,那贺夫人自然不能来我们府上了,只是她的身子也确实拖不下去了,我得找了齐姑娘商量商量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