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感觉晋江又抽了,怎么更新不上去啊,希望能更上去。

明天小丫鬟开V,所以这文明天不更新。

双坑裸|奔日更的人伤不起啊。

第54章 断臂

德安公主话语铿锵,说的又是当年旧事,王安睿脸上有汗冒出,猛然想到一事,抬眼直视德安公主:“忠良?段崇德当日所为,可能谈上这两个字,若不是他迟迟不归,也不会…”也不会让京中有流言出来,更不会让自己的妻子死去,当日之事,全是他的错。

德安公主怒极,拍了桌子就站起来:“迟迟不归?你要他怎么归?身受重伤,连命都快没了,帐篷里躺了足足三个月,才换的一口气来,又调养了整整半年,才能拿起刀剑。直到今日每逢下雨下雪,胳膊都酸痛不已,这,都是当年你大雍和我青唐交战时候,他为大雍所做的忠诚,是杀了我无数青唐儿女换来的,今日,你竟这样说他,我为他不服。”

德安公主说话时候已经握刀在手,只指王安睿的鼻尖:“你这无知小儿,既没上过战场,也没流过鲜血,不过是躲在京城享你的荣华富贵,旁人半点不合你的心意你就喋喋不休,这样的人你大雍陛下当宝,我不过当草。”德安公主的刀极锋利,那刀尖上仿佛还能隐隐看到鲜血,王安睿不觉色变。

德安公主已经冷笑:“你方才口口声声说为臣者要忠义,那我今日就成全你。”说着德安公主的刀已经往前一送,平续宗上前一步:“殿下不可。”一直不说话的托德伸手夹住德安公主的刀尖:“殿下,两国相争,不斩来使。”

德安公主抽回刀,那刀却没入鞘,还是冷眼看着王安睿:“叛将?一个为国尽忠连命都快没了的人被你们口口声声说是叛将?我且问你,当年若不是我救了他,他真的那样死在战场上,你们大雍是不是还是以他生死不明,指称他叛变?你们大雍皇帝的心是怎么长的?他以为打战就是在那里发号施令吗?那是要用人命,用人血去填的。”

虽然当日之事德安公主也是始作俑者,可德安公主自觉除了这件事,从无半点对不起丈夫,而面前的使者,口口声声却是要他拿命来还,德安公主气极,眼角竟有点点泪光闪动。

那日见到段崇德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已是血人,身上的铠甲脱不下来,要用热水沾着毛巾一点点往下脱,手里的刀已经砍出缺口,还紧握在手里。当时不是没有人想杀段崇德的,是自己力排众议保下他的命,又带着他去治伤。

段崇德的命或许是大雍人给的,但阿连怀德的命,却真真切切是自己给的,谁要想拿走他的命,就先过了自己这关。德安公主的胸脯起伏几次,心里的主意已经打定。

重新坐回到座位上,德安公主看着面前的使者,头依旧高高扬起:“请回去告诉大雍皇帝陛下,阿连怀德已是我青唐的燕王,他要追什么叛将,我在边关恭候。”王安睿觉得腿有千斤重,唇也张不开,该行礼说几句场面话但怎么也说不出来。

平续宗抱拳一礼:“殿下既这样说,下官也只有回去禀报我主。”德安公主点一点头:“没想到你这书生胆子还不算小,比别人好。”平续宗又是一礼打算退下。

德安公主伸出一支手:“公事谈完了,咱们来说说私事。”德安公主面上的笑容让王安睿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果然德安公主开口了:“两位使臣都知道燕王只有一个妹妹,这妹妹当年死的有些蹊跷,不过当日大雍陛下以公主下嫁,所以没人提这件事,不管是你们大雍还是我们青唐,出嫁的女儿无缘无故死去,娘家人总是要去问问的,断不能因为后娶的妻子是公主而不能问的。”

王安睿面色煞白,连唇都毫无血色,平续宗的唇张了张,终究没有说话,等着德安公主的话。德安公主的话那么清晰地落入王安睿的耳朵,王安睿觉得自己身上的热气渐渐消失,浑身都开始冷起来,当德安公主说完的时候王安睿已经全身如入冰窖。

让使臣带这些回去,言外的意思谁不明白,过了很久王安睿才听到有声音在自己耳边回响,那声音听起来很耳熟,但怎么这么干涩呢?对,就是自己的声音:“不管段崇德当日为何不归,但今日叛国却是事实,他的妹妹已死去很久,不能…”

德安公主桌子一拍,打断了王安睿的话:“叛国和逼死妹妹,这是两回事,难道因为你们说的叛国,就可以逼死她的妹妹吗?况且妹妹已是出嫁女,我不知道你们大雍什么时候改了律法,出嫁女也要受牵连了?”平续宗忙道:“我大雍并没更改律法,出嫁女并不受牵连,况且段氏一族,已再无嫡亲,只有旁支,照这样算来,段氏”平续宗看一眼王安睿,缓缓吐出数字:“无所归,自然也不能休。”

德安公主也看向王安睿:“无所归,不能休,所以就干脆杀了她?你大雍的忠孝节义真是好啊,逼得人有国不能归,连无辜者都能随意杀死,王大夫,就是因为当日你王家杀了段氏,让皇家出了一口气,才使得公主下嫁的吧?”

德安公主话里的讥讽那是明明白白的,王安睿不能辩,也不可辩,当日苏太君对段氏下药,为的就是娶公主。妻子再重要,没有王家重要,苏太君的话又在王安睿耳边响起。母亲,您若知道当日之事在数十年后被翻起,甚至让王家陷入灭顶之灾,您还会做吗?

托德微微咳嗽一声:“殿下,该说的话已经说了,两位使者来燕京也有半月之久,该回转雍京,免得大雍皇帝挂念。”德安公主点头:“有劳南王。”

托德刚想请两位使者出去,平续宗已经朗声道:“殿下所言自然有殿下的道理,只是下官两人本是来追寻段将军下落,还望殿下行个方便,请段将军出来一叙。”

德安公主看一眼平续宗,刚要说话外面已经传来燕王驾到的声音。阿连怀德大步走了进来,今日的他一身戎装,进来之后也不行礼,也不说话,只是看着王平两人。

总是要来的,德安公主对阿连怀德道:“你来了。”来了,阿连怀德看一眼妻子,对两位使者抱拳一礼:“叛将段崇德在此。”段崇德声音高亢,一说话竟震的人耳根都发疼。

王安睿还是像木雕泥塑一样,平续宗不由心里赞了一声,也还礼道:“段将军,在下乃翰林院侍讲学士平续宗,段家先祖当年拥护太祖起兵,历代镇守边疆,以致儿孙凋零的事迹,在下在翰林院里也常看见的。边关赵元帅和在下有些瓜葛亲,也曾听他说起过当年。请受在下一拜。”

段崇德伸手扶住他:“平学士不必多礼,当年之事,纷纷扰扰,遂成今日之势,只能叹造化弄人。然虽如此,我段崇德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断不肯学旁人一样种种花言巧语为自己开脱。”

这话让德安公主微微站起又坐了下去,有什么好阻拦的,当年之事自己做了就是做了。段崇德看一眼德安公主,眼飞快地转回到平续宗身上:“当年段某不敢死,因身在异国,死了别人也不知道段某是怎么死的。今日段某不愿死,因为死了也只背一个叛将骂名,却无人知道段某心思。但段某叛国是事实,段氏一族因段某离散也是事实,段某唯有以一臂以酬先祖,从此后,再无段崇德此人。”

说着段崇德手里已经多了一把雪亮钢刀,接着刀光一闪,就对准右臂削去。托德离的近,在众人都还在被他的话震住心神的时候已经有准备,看见段崇德拿出刀削向右臂时已经拔出自己的刀格去。

两刀相撞时候,空中有火星发出,段崇德很快就收回刀,不等托德再把刀送出去一刀又重新砍在自己右臂上。那刀极其锋利,虽被托德挡了下,又被段崇德再次变刀,但还是手起刀落,有血如箭样喷出。

段崇德看着自己掉落的右臂,面色没有半点变化,对平续宗笑道:“以一臂酬先祖,我段氏男儿从无束手束脚之人,更无贪生怕死之辈。陛下若还念当年段氏一族功劳,就请把昔日逼死我妹妹,害的我外甥女无家可归的人送出来,不然我段崇德愧为兄长,愧做舅舅。”

平续宗在段崇德说出第一段话的时候已经愣住,等到他砍断一臂,漫天血红之中依旧面不变色,本该对叛将鄙视的他不知怎么心里竟升起敬意,长长一揖道:“将军的话,下官记住了。”

德安公主直到这时才冲上前,从衣服里面找出数个小药瓶,也不管这些药瓶里装的是什么药,拼命地往阿连怀德手臂上洒,那泪不知不觉就流的满脸:“你何需如此,你怎能如此?”

疼痛到这时才袭来,阿连怀德伸手摸一摸德安公主的脸:“别哭,这遂了你的心,从此后我就真的是青唐人,不是大雍人了。”说着阿连怀德的面色渐渐变的苍白,德安公主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得偿心愿该是非常高兴的,可让他这样做,他不快活,自己又有多快活呢?

托德已经叫来御医,看见满地鲜血,地上还躺着一支手臂,御医聪明的没有多问,只是飞快地止血包扎,又叮嘱了数月之内不要碰水的注意事项,御医就退了出去。

包扎好了伤口,坐在德安公主身边,阿连怀德看向平续宗:“使者请回。”平续宗又是一揖,拉着王安睿准备走,王安睿长长叹息,脚步只动了一下就对阿连怀德道:“方才王爷说过,从此后再不是大雍人,我的女儿还在王爷府上,请王爷让我带自己的女儿回去。”

阿连怀德轻轻拍一下刚刚包好的伤口,看着王安睿只说了三个字:“你配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会不会感觉有点血腥了,可我写的好热血沸腾。

嫁衣

阿连怀德方断了一臂,声音已没有方才那么铿锵,这三个字说的有些虚弱,却听的王安睿的身子微微摇了摇,接着他站直身子:“初二是我的女儿,岂能长留此处?”德安公主习惯地拉一下阿连怀德的手,伸出手去碰到的却是一片空荡荡。德安公主改换右手去拉住阿连怀德的左手,看向王安睿道:“十八年前,你们王家说过段氏所生的女儿已经夭折。一年半前,侯府出嫁的三姑娘已死于大火,王大夫,你到底有几个女儿,你的女儿能死几次?”

王安睿后退一步,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但德安公主说的话却让人无法反驳。屋里一片寂静,都在等着王安睿的回答,王安睿的唇张了张,终于长长叹气:“舅兄,初二从小孤苦,愿你…”不等他说完德安公主就打断他的话:“从小孤苦,原来有爹有祖母的人也会从小孤苦?”

王安睿的面上早没有了半点血色,风吹着他的衣角,他竟不知道该怎么说,该怎么想,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阿连怀德的眼有一丝期盼。德安公主还打算继续呛王安睿几句,抬头看见丈夫的身子已经有些摇摇欲坠,把话咽了回去,出口的已经变成另外一句:“王大夫放心,我青唐虽是你大雍人眼里的蛮夷,也不会把无依靠的孩子丢给豺狼。”

王安睿没有再说,又行一礼就转身走了出去,平续宗也匆匆行了一礼就跟着出去,托德跟在后面送他们。只剩下德安公主夫妻,阿连怀德才啊了一声,闭上眼用左手捂住胸口。德安公主扶他坐了下来:“我去叫辆马车送你回去吧。”

阿连怀德既没摇头也没说话,从此之后,就再没什么故国了,心里某个地方好像空了。德安公主看着丈夫脸上现出的怅然若失,只是伸手抱住他的肩,过了些时才道:“你要恨就恨我吧,事是我做的,让你不能归的人也是我。”

阿连怀德低头看着妻子,十八年的相处,让他不知道是该恨她还是该…?阿连怀德没有说话,过了会儿想伸手摸一摸妻子的脸,右肩处传来的疼痛提醒着阿连怀德,右臂已经离他远去了。

轻轻吐出三个字:“不怪你。”若是心中没有情,又怎会落入这个圈套,如果没有情,怎么会有恨呢?有情方能有恨,不然哪里来的恨意?

对阿连怀德少了一支胳膊的事,最感震惊的就是阿蛮,早上出去还好好的人怎么回来就只剩一支胳膊了?阿蛮拉着德安公主的手要德安公主说出是谁把阿爹的胳膊砍断的,她要拿着刀去把那人砍成碎片。

德安公主担心着丈夫这边,被阿蛮这么一搅难得对阿蛮动了气:“都和你说过了,你阿爹的胳膊是自己砍断的。”阿蛮怎么肯相信,拉住德安公主的手就是不放,德安公主沉下脸:“阿蛮,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今年都十六了,眼看着就要嫁人,怎么还这么耍孩子脾气?”

一听到要自己嫁人,阿蛮的脸顿时垮了下来,也知道德安公主是动了真怒,不敢再缠着她,那手却还是拉着她的衣服袖子。母女俩的声音传进屋里,半躺在那里的阿连怀德脸上露出笑容,这笑容让王璩也会心一笑,她把手里的碗放下,给阿连怀德盖上薄被:“阿蛮真是个孩子脾气。”

阿连怀德用左手轻轻敲一下额头:“是啊,我盼着她长大,又怕她长大,从此再看不到她那么甜的笑。”父母大概都是这样的,不对,这个父母里面要剔除掉自己的父亲。

阿连怀德回府的时候,当王璩看到他只剩一支胳膊的时候,大概有些猜到是为什么断的了。断臂明志,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来偿还当日叛国让祖先背负上的罪名。只是从此,舅舅再也不能提起故国了。

顺着舅舅的目光,王璩看向窗外,窗外的天依然那么蓝,蓝天之下被该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没有厮杀的。可舅舅已然断了胳膊,青唐和大雍之间,是不是很快就要动兵?上位者的意志,不知道可不可以逆转?王璩轻声叹息,阿连怀德回头看她:“初二,青唐,不会先动兵的。”

是吗?王璩微微挑眉,阿连怀德脸上有笑:“大雍陛下不是常说以仁义治天下吗?”自己最后说的那几句,已经直逼皇家尊严,就看是皇家尊严重要还是天下子民要紧,大雍陛下,您敢不敢做一选择?

使团在阿连怀德断臂的第二日离开了燕京,此次出使虽算不上无功也不能算圆满。不知道当大雍皇帝听到禀报的时候该做什么选择?王璩站在那日使团离开的方向看往燕京外面,从此后,离故国越来越远了。

秋天的风又重新吹来,距离大雍使臣回雍京已经四个多月,阿连怀德的伤势已经完全平复,没有了右臂,他在练习用左手使刀。这么些天的练习,已经能让他用左手也娴熟用刀,只是用左手写字还有点难看,但比起初写时候端正了很多。

阿蛮已经满了十六岁,这个年龄再受宠也不好再留,做为德安公主唯一的女儿,想娶阿蛮的人很多,可阿蛮一个也看不上。每次德安公主来和她说要她挑一个少年嫁过去,阿蛮都捂着耳朵不肯听。

一次两次还好,几次下来德安公主也发了脾气:“你已经不是小孩子,迟早是要出嫁的,我就算再宠你,也最多再留你几年,燕京那么多的少年,难道你就一个也看不上?”阿蛮嘟起嘴,开始用手指头一个个数:“那个妥哈,胖的就像头猪。铁鲁笨的就像一头牛,还有…”不等阿蛮念完,德安公主已经举起一支手:“停,你上个月也是这样说的,不过就是不一样的人,阿蛮,你究竟要找个什么样的少年郎?”

阿蛮的脸上有可疑的红色,但很快就偎到德安公主身边撒娇:“阿娘,我不要嫁,我要跟你在一起。”德安公主被女儿这样一说就心软了,点一下女儿的额头:“阿蛮,不行的,总是要嫁的,选个你看得上的少年郎吧?”

阿蛮依偎在德安公主身边,什么话都没有说,等了好久德安公主才听到她开口:“阿娘,你说要是讨厌一个人,现在又觉得他不讨厌了,那要怎么办?”女孩子的小心思啊,德安公主笑了,凑到阿蛮耳边:“是不是朝鲁那个傻小子?”

阿蛮的脸又红了,却没有说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觉得朝鲁不那么讨厌了呢?可是当初自己是口口声声对曼陀罗说绝不会嫁给朝鲁的,说出的话怎么能反悔呢?阿蛮的额头皱的很紧,德安公主看着女儿露出温柔的笑,朝鲁是阿蛮唯一能入眼的男子,可是皇后有意让朝鲁娶琪琪格。能和南王再结一门亲事,东平郡王自然是高兴的。

用手按了下额头,德安公主决定不告诉女儿这些事,拍一拍她的背:“你啊,喜欢朝鲁就去和他说,我们青唐的女儿家,哪是那样不敢开口的。”喜欢就是喜欢,来什么瞻前顾后呢?

阿蛮心中升起喜悦,跳了起来就要往外走,德安公主看着女儿的背影,当年的自己也是这样吧?好像比阿蛮还要冲动些,不对,自己哪像阿蛮这样不会想别的呢?往事,竟然有些记不清了。

不知道阿蛮去找朝鲁说了什么,王璩只觉得那天阿蛮回来的时候有些神不守舍,自己递过去的饼她也没接住,脸上露出的笑容很甜,但这种甜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就像,王璩在找着合适的词,像是自己还在威远侯府的时候,有一次午睡醒来听到白书和冷月在那里说悄悄话,说的是一个小厮,偷偷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冷月脸上露出的笑,就和阿蛮脸上的笑是一样的,还带了些微的羞涩。

少女怀春,感觉自己竟从没怀春过,也不对,当年对楚国公也曾抱过一点点的好感,但也仅此而已。阿蛮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见王璩不说话只看着自己笑,已经蹭到她身边:“姐姐,你说嫁给朝鲁好不好,会不会被人说?”

王璩拍着阿蛮的背,脸上的笑有几分揶揄:“嫁给朝鲁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我只知道一点,你要不嫁给朝鲁现在你会很不高兴。”阿蛮笑的更羞涩了,把头埋进王璩怀里不肯说话。

朝鲁能娶阿蛮,南王自然是赞成的,至于之前皇后的意思,毕竟没有定约,东平郡王的女儿也不愁嫁,只有当做皇后从没说过这种话,毕竟婚事就算是在青唐也是由父母做主。

婚期定在来年三月,阿蛮不用像大雍的女子一样要每日都为自己做嫁妆,可是嫁衣是要预备的,王璩曾答应过给阿蛮做一件最美的嫁衣,从大雍来的最好的料子,德安公主翻出自己箱底各种皮子。还有珍珠和宝石,所有的材料摊开在那里,一片光华灿烂。

先给阿蛮量身,再把衣料裁出来,衣领处要用貂皮,腋下用的是白狐皮,滚脚处要拿天马皮配,珍珠和宝石镶嵌在上面。这是青唐贵族女子常见的嫁衣,王璩还要在领上滚脚处都要绣上各式的花,每日忙着为阿蛮的这件嫁衣忙碌,不知不觉日子又往后过了两个月,嫁衣堪堪成形,还要往上面绣花,再往上面镶上珍珠和宝石。

阿蛮看着面前精致的嫁衣,已经说不出话来,这不过是件半成品,等到完全做成,真的就是燕京最美的嫁衣了。德安公主拍一拍女儿的脸:“你到明年三月可不能长胖,不然这衣衫可就穿不上去了。”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们的话,朵哈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一看来人德安公主就惊讶地道:“出什么事了?”青唐官制已经建成,和大雍官制有些不同,除宰相外,只建枢密院,枢密院下设三司,此外还有专管部族的帐官。

来人竟是枢密院的副使,没有什么军国大事,怎么他会来这里?副使来不及行礼就道:“大雍遣来使团,使团大概还有三天能到燕京。”又遣使者,这大雍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德安公主的眉皱起:“大雍遣使也是常事。”副使又抛出一句:“边关来了军报,大雍陈兵三十万在边境。”

三十万?自从十八年那一战,大雍已经很少陈这么重的兵马在边关,这次如此,是准备先谈呢还是先打?打又从哪里开始?德安公主的头扬起:“好,我就看大雍有没有胆子打这一战。”

副使这才把最重要的一句话说出来:“此次大雍的正使乃是他们的宰相。”上次晟王来使不过是代表规格极高,而宰相出使必有大事,德安公主眼里透出惊讶,大雍此行目的为何?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就是大雍和青唐最重要的一段戏了,和谈。大规模打战是不会的了,小规模冲突会有一些。打打谈谈,直到互相妥协.

归国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枯黄的落叶往人的脸上扑来,跟在王安睿身后的管家脸上有些尴尬:“二老爷,这几日打扫的小厮有些偷懒,都没来把落叶扫掉。”落叶枯黄的边缘割在人的脸上有一点辣辣的疼,王安睿却毫无所觉,也没听到管家说的话,就算是两个月前,小厮们也没有敢偷懒的,但现在?

王安睿的眉头皱起,去年从青唐出使归来,对青唐的话没敢有一丝隐瞒全数禀告陛下。陛下斟酌再三,又和群臣议定之后决定再派使节,为的就是不能青唐随便一说就把人给送出去,不然今日他国来要人,明年别国也会蠢蠢欲动,送一个人是轻易的,多了呢?不说大雍朝的面子往哪搁,也会寒了群臣的心。

以宰相为正使出使,又在边关陈兵三十万防备青唐一言不合就开打。本以为青唐看了这种架势就会让步,同意不再替段崇德追究当年之事,这样威远侯府也算逃过一劫。

谁知德安公主不但没如众人所料,反而提出三点要求:一,大雍需承认青唐皇帝,来往文书之上以南北朝互称。

二,大雍和青唐边关互市,从此来往无妨碍。三,燕王之仇不能不报。大雍同意了这三点,则青唐愿意互相交换质子作为保证。若不同意,那就打一仗吧。

边关互市和燕王之仇,对大雍皇帝来说都不算什么为难的事,但是承认青唐皇帝,互以南北朝相称,这却让大雍皇帝十分震怒。自古以来,天朝上国统领四方,四方之国无不臣服,哪能承认青唐为皇帝,日后还要以南北朝互相称呼,从此之后四方之国将以谁为正朔上国?

大雍自然不能同意这一条,但青唐也绝不愿意就这一条让步,双方互不相让,在边关都屯有重兵。原本平静了十来年的眼看战火又起。对小老百姓来说,不管为什么打仗,总不是什么好事,特别是那些在边关做生意的商人们更是怨声载道。

重燃战火之日,有奏折也摆到大雍皇帝案前,奏章上力陈青唐已今非昔比,再不是当日的部族小国,为江山社稷也不能再燃战火。四方之国以大雍为正朔久矣,岂会因青唐称帝而弃大雍?

洋洋洒洒一封奏折,皇帝将群臣召集来重新议论,看完奏折众人又是议论纷纷,最后终以天下太平乃万民之福,南北朝相称也无不可做为结论。这边议定,那边就快马往青唐传讯。

这消息已经过了两个月了,虽说当时陛下没有发难,可是谁都知道威远侯府不过就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了。青唐那边一有定议,遣来使臣,签了条约,威远侯府就该被送去祭刀了。

王安睿长声叹息,从进府到现在,一路走来都没看见平日如穿花蝴蝶样来往的丫鬟,没听到她们欢快的笑声,而是一路萧索,一路凄凉。

脚下的落叶越来越多,王安睿踩上去,听到耳边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管家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了,这些日子下人们私逃的、拿钱来赎自己的,还有不听使唤的越来越多,老太君现在病在床上,各房太太们自己有自己的打算,奶奶们更是一问三不知,这侯府,眼看就要散了。

管家哀叹一声,他从下生时就在侯府,早把侯府当成自己的家,这好好的侯府,怎么就成这样了?管家不由叹息,猛地听到王安睿问出来:“你还记得二奶奶吗?”二奶奶?谁,她不是已经辞了管家的事,说自己身子不好吗?

王安睿话里有叹息:“记得她嫁进来的时候,也是秋天,那时却不是这样情形,而是枫叶似火,人笑如花。”管家立时反应出来王安睿说的是段氏,那个没了快二十年的女子。不知道为什么二老爷今日会提起她?

管家过了会儿才道:“日子太久,小人记不得了,只记得二奶奶是个爽利女子。”王安睿的眼垂下,唇边有一抹温柔笑意,接着又叹息:“当日她若没有死去,是不是今日就不会这样。”管家啊了一声:“这和二奶奶有什么关系?”

王安睿回头看着他,眼里闪过一抹嘲讽:“难道你也在骗我,你在侯府这么多年,我不信你不知道二奶奶当年没的蹊跷。”管家用袖子擦一擦额头上的汗:“二老爷,小的是这家里的下人,只知道一点,主人家做什么都是对的,旁的,小的从来不管。”

王安睿没有再说话,已经到了内院门口,管家到这里就该退下,门口守着的老婆子看见王安睿忙上前行礼:“二老爷来了,方才老太君还念着您。”王安睿没像平日一样对婆子温和笑笑,只是跟在她身后走。老婆子一路上唠唠叨叨,说老太君这次病的有些厉害,好在老太君身子骨好,这才缓了过来。

内院来往的人比外头要多些,但总比不上以前了,王安睿木然地跟在婆子身后,一直到了苏太君上房。苏太君上房里的人要多一些,看见王安睿过来,丫鬟忙报二老爷来了,里面响起衣裙窸窣的声音,想是那些人开始回避。

王安睿进屋时候,除了服侍的丫鬟就只有大嫂,威远侯夫人坐在那里。苏太君躺在床上,眼微微闭着,面色有些苍白,王安睿叫了声大嫂,威远侯夫人起身道:“二叔叔你来了,婆婆方才服了药好了些。”王安睿道一声大嫂辛苦,坐到苏太君床边,看着苏太君那瘦削的面孔,王安睿心里又是叹息,到了今日这个地步,该怪谁呢?

屏风后有衣裙的声音,接着一个少妇冲了出来,直指王安睿:“二伯你还真有脸来瞧婆婆,今日侯府落到这个地步都是三姑娘一手造成的,假死害我侯府出了这么大个丑,又跑去青唐,和那个乱臣贼子扯在一起,口口声声要为段氏偿命,呸,她段氏一条命难道要我侯府全府来偿?”

少妇是王安睿三弟的续娶妻子朱氏,嫁进侯府也才四五年,当日她父亲以娇女付老夫,也有依仗侯府势力的打算,可好日子没过多久,侯府就遇到这样大事,让朱氏怎能甘心。

威远侯夫人已经站起身来呵斥:“三婶婶你是疯了吗?今日侯府遇到大难,本该同舟共济一起度过,你怎能这样对二叔?”丫鬟上前来要扶住朱氏,朱氏挣脱怒视威远侯夫人:“大嫂心里的打算谁不知道?总觉得二伯是驸马,有他出力侯府还能过这一关,可是老太君都变成这样了,公主在哪里?公主在哪里?”朱氏说到后来已经声音凄厉,她儿子还小,刚刚三岁,连王璩的面都没见过,就要受此连累,况且朱氏虽能归家,但她娘子也是一群势利眼,谁也不知道未来为何。

床上的苏太君睁开眼睛,看着朱氏淡淡地道:“陛下还没降旨,你们就吵成一团?”威远侯夫人安静下来,上前叫一声婆婆刚要说话朱氏已经愤怒开口:“婆婆您别装了,降旨不过是迟早的事,我都听说了,青唐那边已经遣来了使团,还有一个多月就到京,那领头的就是什么燕王。”

苏太君的眉一皱,看向王安睿,王安睿安抚地拍一下她的背:“母亲不必担心,即便有什么旨意,母亲已是风烛残年,也不会受什么牵连,说来只怪儿子没有教好女儿。”苏太君看着儿子,心里并没安慰,只是吐出一句:“当年我就该忤旨的,而不是留下她的命。”

王安睿又是一声叹息,当年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赐婚旨意下来不久,皇后就秘密来到侯府,点名要见王璩,当熟睡中的王璩被抱到皇后面前,皇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吩咐一定要照顾好这个孩子。王璩被抱走之后,皇后冷冷看了苏太君和自己一眼就扬长而去。从此王璩是活的好好的,可是若知道就是当年这个孩子掀起这样的波浪,今日的太后可会后悔?

威远侯府的愁云惨雾外人自然不知道,跟随使团上路的还有王璩,新婚不久的阿蛮吵着要和使团一起出发,被朝鲁当着众人的面从马上抱了下来。阿蛮脸红成了一块红布,再也没法跟着他们上路,但她让塔叔从白龙卫里挑了十二个侍卫让他们跟随王璩前去,说这些侍卫都去过大雍,虽然只进入到里面不远,但比起别人还是要好些。

这样的好意王璩当然接受,这次的使团和平日的不一样,除了燕王为使者,使团的队伍也很庞大,青唐跟随的官员也不少,虽然草约已经谈定,但到正式签的时候,总是还要继续扯皮,这些事自然不能由燕王亲自出面。

使团里面还有返回的大雍使者,出城时德安公主又来送行,短短一段路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全出城。王璩坐中间的车里,她虽然没有封号,但人人都知道她的身份,对她十分客气。

这样的队伍就没有王璩来的时候走那么快,从燕京出发,又足足走了十八日才来到大雍和青唐的边界。今日的边关和平日不一样,青唐和大雍的军队都衣甲鲜明地守在那里,两者之间相隔不远

青唐这边的军队在队伍一出现在视线之内领头的就快马上前,在阿连怀德面前下马行礼,好像要故意让大雍那边的军队听到一样:“臣边关守将哆黑察,恭迎燕王,燕王出使顺利。”顺利,顺利。青唐那边的兵跟着大叫起来。

阿连怀德已经下马扶起哆黑察,看着青唐的守军大声地道:“我奉命出使,断不辱命。”青唐这边的兵发出欢呼,在大雍这边等待着的大雍守军的马轻轻走了几步,好像有些不耐。

哆黑察送阿连怀德到了大雍这边,在那条无事不能随便越过的线面前停下,阿连怀德看着面前的赵元帅,快二十年了,他的鬓边已经染上了霜花。低头看着那条不存在的线,阿连怀德微微一笑一步跨过,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掩面,写和谈各种苦恼的人于是就这样侧面写了,再次掩面。

我天朝上国,历来都是视四方为蛮夷之国的,谁敢不服的就打吧,于是在整个我天朝上国的历史上(不含清朝),统一的帝国只承认了周边唯二的两个政权和我们是平等的,一辽一金,其它的统统被视为我们的藩属国。

所以大雍会如此震怒青唐提出的条件,以南北朝互相称呼,那就太没面子了,让周边的小国家给谁上贡啊?服谁为上国啊?

当然在真实历史上,这种谈判没有个两三年是很难出结果的,可我在这里金手指一下,就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再次掩面。

迁坟

重新踏上曾经以为永远都不能踏上的故国土地,阿连怀德平复一下心情,挺身站直,看向赵元帅。赵元帅已翻身下马,按理该行礼迎接这位青唐的燕王,看着那熟悉的面容,赵元帅始终没有动作,二十年前的同袍,今日已各是一国。

风吹起阿连怀德那空荡荡的袖子,断臂明志?这样的耻辱即便是倾长江水也洗不干净,更何况只是一条手臂?边关两边一片寂静,站在另一侧的哆黑察有一些急躁,不耐地踱着步子看着赵元帅,一副只要这边有异动,他就会动作的样子。

阿连怀德依然等在那里,当日既做了选择,今日就不会后悔。赵元帅终于抱拳为礼:“大雍边关守将赵致然见过青唐燕王。”燕王那两个字赵元帅吐的很轻,身边的通事已经把赵元帅说的话转成青唐话。阿连怀德微一点头,张口也是青唐话。

当青唐的语言从阿连怀德嘴里流出时候,阿连怀德知道,从此之后,再没什么故国。赵元帅脸色沉静,大雍使者盛宰相也已走了过来,两国使者并肩走入边关,身后是送别的青唐人。

阳光照在阿连怀德身上,看着面前熟悉的景物,阿连怀德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故国之思,这副模样落在赵元帅眼里,更加添了几分愤怒,叛国之人不但有脸归国,还这等泰然自若,就是不知羞耻。

边关不长,很快就走完,再往前去就是大雍的疆土,到了这里使者就该上马离去,盛宰相也重新坐进车里。

看着阿连怀德上马,赵元帅一直憋在心里的话终于说了出来:“阿连怀德你给我听好了,这次前去京城,成约则罢,若不成约,你青唐要打,我绝不让你越过边关。”

赵元帅的声音很大,那声音被风传的很远,马上的阿连怀德回头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再没有说话。越过边关,进入到大雍的土地,坐在车里的王璩看着那越来越秀气的山川,当年曾经迫不及待地想逃开,现在看见却无比的亲切,终于回来了,王璩的手紧紧握住车窗边缘,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回来了,在青唐时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往事如同水一样漫过王璩的身体。不知道那些熟人该怎么面对已死去的自己?是装做不知道,还是愤怒责骂?在所有的设想里,王璩从没想过有人会为自己活着高兴,连父亲和祖母都对自己还活着万分恼怒,更何况别人呢?

车队经过王璩曾经住过一年多的那座城,城里热闹依旧,曾挂过章宅匾额的那座宅子已经换上了别的字眼。对章家,王璩已经没有恨了,如果不是他家的短视,也没有这么快就脱身,况且他家已得到了惩罚。

王璩在车内坐直身子,有些往事可以过去,但有些往事不能过去。路边围着看使者车队的人群里,王璩发现了素云的身影,她比以前胖些,手里还抱着个娃娃,正在和身边的男子说话,素云能这样过,冷云他们想来也过的好,没有连累到她们,那就好了。

一路往前,山川越来越秀美,两边的树木开始增多,马车越来越平稳,经过的城市一个比一个更繁华。这种种现象都在提醒人们,大雍最繁华的城市京城就要到了。

一路上行来,青唐除少数曾来过大雍的官员见识过大雍的繁华富丽外,剩下的官员都在惊叹大雍的一切。青唐人善战,不缺乏英勇的战士。对国家的治理却很粗犷,除了燕京和几个王的驻地能算得上是城市之外,别的都极其粗犷。

这一路盛宰相都在显示大雍的繁华,所过之处的各地官员不用盛宰相的嘱咐,供给都极其奢华。食物精美、用具奢华,连床帐都是从没见过的。这样的态度除了表明大雍好客之外,还有别的意思在里面。

阿连怀德曾在大雍生活了二十多年,段家以武为主,这些奢华的生活是没有享受过的。供给越奢华,阿连怀德的眉头越紧,以奢华来进行夸耀,怎比得上以仁德来服人呢?这样的奢华让阿连怀德下定了决心,回归青唐之后,一定要让众人知道,奢华只会让人迷醉,越沉迷于奢华,就越容易忘记本心。

车队终于到了雍京,又是冗长的仪式过去,众人才被请进驿馆,休息之后等待去皇宫赴宴。阿连怀德有他的公事要忙,王璩也要去做自己的事,第一要做的就是把段氏的坟从王家墓地迁出。

王家墓地在京城外不远,王璩从没去过,但要找到这个地方还是很容易的。转过墓道,路过那些修的十分庄严的各位祖宗的坟,王璩并没停留,记得段妈妈曾经说过,自己娘的坟就在西北角不远处,和几个得葬进祖坟的妾的坟在一起。

在墓碑林立的墓地里穿行,王璩终于看见那些和周围格格不入的矮小的坟墓。生前为妾,死后就算能葬进祖坟,那坟也要比正室的矮,更不能直面大门,只有侧着立碑,如同生前那样恭敬地对待正室。

王璩在这些矮小的坟墓里找到了自己娘的墓,坟头不高,坟前短短几个字,王门段氏之墓,没有立碑人的名字,面前也没有香烛。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坟总算没有塌掉。

王璩的手摸上那墓碑上的六个字,娘,女儿来看你了,二十年了,女儿终于能来看你了。泪从王璩的眼里流出,一滴滴掉落在墓碑上,墓碑上的黄土遇到眼泪变成黄泥,把王璩的月白色外衫弄脏。王璩全不顾及,依旧抱着墓碑,如同残存不多的记忆里,曾被母亲怀抱。

“你们是什么人?难道不知道这是威远侯府的墓地,谁让你们胡乱进来的?”呵斥声打断了王璩的思绪,一个小老头出现在王璩面前,胡子都要一根根翘起来,这想必就是这里看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