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没有事,又是春暖花开,阿连怀德命人在厅前面设了靶子,在那里督促图鲁练习射箭。阿蛮遇到这种事情比图鲁还要高兴几分,自己也拿了弓出来,正看到图鲁的一支箭刚刚射到靶子上,离中心偏了许多。阿蛮拍手叫道:“图鲁,你不行,看姐姐的。”

说着阿蛮就上前把图鲁推到一边,张弓对准靶子,箭轻轻发出哧的一声,正对红心。阿蛮得意地看向图鲁,怎么样?图鲁没有一点不高兴,只是撇了撇嘴:“你的弓比我轻,箭也比我短,射中红心有什么稀奇?”

还有这种事?阿蛮抢过图鲁的弓,的确比自己的弓重,阿蛮的眼睛不由睁大,对阿连怀德叫道:“阿爹,图鲁什么时候用这么重的弓了?”阿连怀德倒轻松地很,让人在旁边摆了桌椅,自己拿个小酒壶在那里自斟自饮,听到阿蛮的问话只是笑了笑。

图鲁的小下巴抬起,人明显很得意:“我三个月前就用这么重的弓了,姐姐你当我是你们这样的女子吗?”阿蛮最不喜欢别人这样说她,伸手就要去抓图鲁的耳朵,图鲁啊了一声就钻到阿连怀德身后,阿连怀德不由大笑出声。

一家人正在笑闹,下人进来报:“南王来了。”南王?阿连怀德的眉一皱,还没说请就听到南王的笑声:“哈哈,燕王你可真悠闲,又是小酒又是带着孩子在这里练箭。”南王是家里的熟客,青唐也不像大雍一样拘泥礼仪,阿连怀德依旧坐在椅子上没起身,只是示意仆人搬张椅子过来:“南王这几日不是公事忙碌吗?怎么会过来我这里?是不是…”

话没说完阿连怀德就觉得不对,抬头看着托德身后的一个男子,这男子身穿大雍的官服,四平八稳的官服穿在他身上却是说不出的好看。一张脸经过岁月的冲刷不显得老去而是更显内敛,看见阿连怀德的时候男子眼里闪出的不知是什么光芒,阿连怀德缓缓站起身,对在一边的托德道:“这位是大雍使臣吧?”

托德是个老狐狸,这样的话怎会不明白,已经笑道:“燕王你是知道我的,最受不得礼仪约束,偏偏这几日又是宴请大雍使团,不敢出半点差错,好在今日没什么事情,又和这位王大夫相谈甚欢,想起你府上有好酒,于是就撺掇着他一起来了,想借了他的光能喝一喝你府上的好酒。”

阿连怀德哦了一声,托德已经笑道:“王大夫,这是我青唐的燕王。”燕王?王安睿脸上不知要做出什么表情,那眉那眼都是熟识的,自己曾对这张脸许下过让他安心去边关的誓言,称自己穷尽一生也不会让段氏受到任何一点委屈,孩子自然也是如珠似宝。

丹娘,是不是你在天终究有灵,知道我冷待了初二,这才让舅兄出现?可是丹娘,若我不冷待她,说不定初二就活不到现在。王安睿面上一闪而现的哀痛没有逃过阿连怀德的眼睛,阿连怀德哼了一声,这声哼让王安睿回过神来,拱手行礼:“下官见过燕王。”

阿连怀德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如果不是当着这么多的人,阿连怀德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伸手抓住他的衣领,质问他当年是怎么说的,现在又是怎么做的?自己妹妹死了不算,外甥女还要以死遁出。咔嚓一声,阿连怀德竟把木头做的椅子把手握断,木头上的刺刺进手心里,有血冒了出来。

王安睿被阿连怀德这个举动吓到,后退半步看着这个庭院,燕王?既是青唐的燕王就不是大雍的段崇德了,想起来此之前皇帝的嘱咐,王安睿又重新挺直了背,说来说去,面前的人也不过就是个叛国将领,一个叛国的人有何面目追究大雍的一切?

德安公主得到消息已经走了出来,看见面对面站立的两人,还有旁边明显看好戏的托德,德安公主快步上前:“南王光临有失远迎,还带来大雍的贵客,请往里面坐,我让他们预备酒菜。”德安公主既给了台阶,托德自然要下,他对德安公主行礼道:“打扰了殿下还得到殿下的款待,怎敢让殿下出门迎接?”

殿下?看来这位就是青唐的摄政公主,王安睿看向德安公主,也只有青唐这样的蛮夷才让牝鸡司晨,心里这样想着王安睿依旧恭敬行礼:“下官大雍使臣王安睿见过公主殿下。”

德安公主悄悄拉一下阿连怀德的手,此时还不到撕破脸皮的时候,阿连怀德醒神过来,对着王安睿那张英俊依旧的脸冷冷地道:“贵客请往里面走。”声音冰冷的就像是冬日湖底结的冰一样。王安睿的神色变一下,接着后退一步:“还请燕王先行。”

阿连怀德又深深看了王安睿一眼,不发一言往厅里走去,木刺还在手心里面,跳动着一点点的疼,方才流出的血已经干了,阿连怀德却一点也不觉得手心的疼痛,手心再疼,又怎么比得过初听到消息时候那惊天的怒意和心疼?

阿蛮和图鲁两个早就各自回到院子里,阿蛮一跑进屋里就对在窗边做针线的王璩嚷道:“姐姐姐姐,大雍的使臣来府里了,阿爹不让我们看,把我们轰回来了。”大雍的使臣?王璩并没停下做针线,只是淡淡笑道:“一定是有正经事,不然舅舅不会让你们回来。”

阿蛮坐到王璩旁边,伸手抓了块点心入口,哼了一声:“什么正事,托德说是带人到我们府上喝酒的。姐姐,大雍也有喝酒很厉害的人吗?”王璩摇了摇头,这个她还真不知道,一直都关在后院里面,就算酒席上可以喝酒也只是浅尝而已。

阿蛮是一刻也闲不下来的人,抓起王璩做的腰带看着上面绣的花,抬头笑着说:“姐姐,听说这个使臣和你一个姓,好像还是什么公主的驸马。”王璩的针顿时没有到该去的地方,一歪一朵将要成形的牡丹花就被毁掉,要重新拆了另绣,王璩顾不上去心疼这绣了许久的花,把腰带放下拉着阿蛮的手:“你说,大雍的使臣姓王而且是驸马?”

阿蛮点头:“是啊,我问了一下他们,他们和我说的。”姓王且是驸马,当朝只有一位是这个,那就是…。

“父亲”王璩喃喃出声,虽然声音很小用的又是大雍话,但阿蛮还是听出来了,她嘴里那半块点心差点卡在那里:“姐姐,你说什么,那个使臣是你的父亲?”

王璩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站起身:“我要去看一看。”阿蛮拉住她:“姐姐,你不要去,说不定他是来带你回大雍的,这样我们就没机会见面了。”带自己回大雍?带一个死人回大雍?一种哀伤之情从王璩心头升起,他不会的,永远不会的,王璩所想要知道的,只是他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王璩的哀伤让阿蛮没有说话,她只是抓着王璩的袖子,风吹着槐树的叶子,竟有一种如泣如诉的感觉。

堂上酒正浓,菜正香。燕王府的酒果然很好,入口不觉得火辣辣的,只有一种醇厚之感,王安睿的眼一刻也没离开阿连怀德脸,心里思索着该怎么找个合适的时机证实面前的人就是当年的段崇德。

德安公主地位尊崇,自然不用像别的女人一样回避,坐在阿连怀德身边的她脸上带着笑,在和托德说话。托德几杯酒下肚,开口笑道:“王大夫为何一直看着燕王,是不是觉得燕王英俊不凡?”

王安睿放下手中的酒杯,里面的酒一滴也没有动,他看着阿连怀德,迟疑一下方道:“燕王长的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故人?德安公主的唇往上翘,阿连怀德仿佛没有听见,依旧往嘴里倒着酒,酒撒在胡子上,满室都是酒香。

德安公主已经开口:“故人?敢问王大夫,这位故人是什么样的?”王安睿又看一眼阿连怀德,踌躇一下开口:“这位故人,是我亡妻的兄长,他二十年前镇守边关,在一次战役中失踪,此后再无音讯。”

亡妻,阿连怀德差点捏碎手里的酒杯,他也有脸说出这个,阿连怀德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说出的话让房间骤然就冷了下来:“王大夫,我想问问你的亡妻是怎么没有的?”

王安睿的手在桌上左右徘徊,仿佛要抓住什么东西一样,过了很久终于开口,声音已经十分悲伤:“我的亡妻,是死于一次急病,到现在已经快十八年了。”十八年了,王安睿心里是真的伤心,丹娘,我负了你,可是我从没有一日忘记你,可我又能做什么呢?我还有家人,为了他们我也不能死。

不等王安睿伤心够,阿连怀德已经猛地站起身走到王安睿跟前提起他的衣领:“病死还是被逼死?我想你是最清楚的。”看着阿连怀德眼里的怒火,王安睿叹气:“舅兄,你说王家逼死了丹娘,但如果不是你叛国,丹娘又为何…”

阿连怀德已经发出一声咆哮,把王安睿重重丢在座位上:“你不配,不配叫她丹娘。”段氏闺名敏君,丹娘是极近的家人才这样叫的,王安睿被丢了下去,觉得胸口有点疼,咳嗽两声看着阿连怀德:“我是她的丈夫,我们有一个女儿,我为什么不配?你呢,你贪恋敌国的荣华富贵,对她不闻不问,你又配吗?”

阿连怀德已经暴怒,冲上去又把王安睿抓了起来:“当年之事是我对不起她,可你又做了些什么?我的外甥女,竟要以死遁走,你们王家,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以死遁走?王安睿敏锐察觉到了这句,哈哈笑了出来:“她竟来寻你,她竟来寻你。”

说着王安睿泪流满面,初二,你竟这样不信父亲,竟然不肯回转京城?想起在收到女儿死讯前曾收到的那封信,王安睿的泪更凶了,初二,小小一个章家,父亲还不放在眼里。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的很伤心,夫妻父女甥舅,哎。

相见

王安睿脸上的伤痛声色让阿连怀德满心的愤怒微微消了一点,当年之事,当年之事。这四个字重重敲在阿连怀德心上,如果不是自己的妻子,阿连怀德回头看着德安公主,德安公主坐在那里,脸上神色没变,如同这一切都没发生,手里还端着酒杯对托德示意。

阿连怀德的双手紧握成拳,这样才能控制住自己跳上前把德安公主的脖子扭断,德安公主并没忽视阿连怀德的这个动作,十八年朝夕相处,德安公主怎会不知道他的心思,抬头,德安公主一笑,眼神温柔。

当日德安公主说的话还在耳边,现在杀了我,你也归不了国,纵归了国,你也证不了清白。若有一日,你能站在顶峰,那时你纵杀了我、归了国,别人也不会说你半个字。

转眼就是十八年了,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站在顶峰?阿连怀德把眼睛从妻子那边转开,看着已经站起来双眼无神的王安睿:“丹娘,究竟是怎么死的?”怎么死的?王安睿的心顿时如针扎一样,十八年来,妻子死前说过的话都一直在耳边回响。

丹娘,你若知道初二到了舅兄身边,你会怎么想?王安睿闭眼叹息,并没有回答阿连怀德的话。阿连怀德俯身看着他:“丹娘,是怎么死的?”王安睿睁开眼睛,眼里满是嘲讽:“怎么死的?她有了这么一个叛国的哥哥,你还要问我她是怎么死的?”

阿连怀德发出一声怒吼,这是阿连怀德心底最深的逆鳞,他的手又抓住王安睿的衣衫,已经是一字一顿:“大雍从未曾罪及出嫁女,你威远侯府在大雍也是百年世家,怎能护不住一个妻子?”护不住?王安睿眼里有泪涌出:“舅兄,若我能护住,又怎会…”

又怎会丹娘身死,初二死遁,从一开始就错了。忠孝节义,当日苏太君的话在王安睿耳边响起,段崇德叛国,我威远侯府世代为国,怎能留下一个叛国将领的妹妹?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难道不能休了段氏?

苏太君的笑里带着嘲讽,接着是她依旧温柔的声音:“休了她,我王家就背上不义之名,睿儿,难道你要王家背上这个名声吗?”不义之名?要成全王家的名声,就要把段氏悄悄杀死,段家除了生死不明的段崇德,再没有别人了。

休掉一个无家可归的女子,这样明显的把柄威远侯怎会留给别人呢?或许是看出自己的踌躇,苏太君伸手拍一下自己的手:“睿儿,我知道你和媳妇情深意重,但你是王家的子弟,那些儿女情长只有放到一边,况且我听得淮阳公主青眼于你,你新鳏、她新寡,这不是天作之合吗?”

王安睿想说反对的话,可是那话怎么也说不出来,苏太君伸手摸一下裙子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睿儿,你是娘的儿子,难道不该为王家想?”为王家想,什么都要为王家想。王安睿过了许久才觉得有声音在自己耳边,那声音却不像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干涩无比:“初二呢?”

苏太君见儿子已经答应,脸上的笑容更加温柔:“初二是我王家子孙,自然会好好待她。”之后是什么?王安睿觉得自己想不起来了,和丹娘说了什么,又是怎样让丹娘服下了药,然后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的脸色从红润转向苍白,呼吸从平静转向急促,直到手快要变的冰冷,自己才大叫来人,吩咐人去寻太医。

自然等太医来了,已是回天乏术,不过半个时辰丹娘就撒手而去,而后母亲以自己伤心过度的理由不许自己守灵,又以尚有长者在堂,不宜大办丧事为由让她的尸骨在家庙放了七天后葬入祖坟的一个小小角落。连一柱香,都不能为她去上。

王安睿泪流满面只是不说话,看着面前的阿连怀德,若不是他叛国,母亲又怎会为了王家下这个手?一切都由他叛国开始,这个罪魁祸首现在竟有脸来问自己,错全是他的,全是他的。自己从没错,只是有心无力而已,丹娘,我一定要杀了他为你报仇。

王安睿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伸出双手就要去掐阿连怀德的脖子,阿连怀德久经战场,只轻轻一推就把王安睿推倒,王安睿很快爬起,又要和阿连怀德扭打。

眼看他们就要打起来,德安公主这才开口:“敢问王大夫一句,你今日来此,是大雍的使臣呢,还是外子曾经的妹夫?”说完德安公主看向托德,来这里这么久,哪能让他白看戏?

托德故作严肃的咳嗽一声,坐直身子,看向王安睿:“王大夫若是大雍使臣,在下就不能让你在此出一点差错,若是燕王曾经的妹夫,那是你们的私怨,在下一个外人自然不好干涉。”

这话让王安睿满脑子的热血都冷了下来,面前的人已是青唐的燕王,一着不慎就极有可能起纠纷,但怎能轻易放过他?王安睿长出一口气,为什么每次都是自己被逼到无可奈何的地步?

阿连怀德双手垂在身体两边,却不敢有一点松懈,只要王安睿说的一句不对,那拳头立时就要打在他的脸上。王安睿终于开口:“下官鲁莽了。”

托德微微一笑,德安公主的眉扬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既是使臣,我就要让你带句话回去给大雍皇帝。”王安睿看着德安公主,德安公主看一眼阿连怀德:“我虽是青唐女子,我的夫君却曾是你们大雍人,按了你们大雍的习俗,女子从夫,那我夫君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方才王大夫话里多有不实之语,想来当日我妹妹的死必有内情,我们既是她的娘家人,就想问问大雍皇帝,这种事在大雍都是怎么处置的?”

轰隆隆,王安睿耳里如有数十个惊雷炸响,与之相比,知道初二死遁来青唐寻找到舅舅那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了。

以一国实际掌权者向异国皇帝问这样的话,稍有不谨慎带来的就是战争。德安公主笑的云淡风轻,仿佛说出的是最简单的话:“我也曾听说过一些,遇到这种事情,平民百姓多是聚齐了人手去打一番。世家则是上表皇帝让皇帝出来做主,我虽不才,却也算一国之公主,究竟该怎么选?”

如果真的到这一步,那么威远侯府就极其可能被牺牲,把威远侯府抛出来平息掉德安公主的怒火,这种事情是很常见的。自己当日全力维护的东西,最终却变成让自家陷入灭顶之灾的开端。

王安睿面色煞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德安公主的话,德安公主双目已向托德看去:“对不住的很,让你来我家喝酒,谁知竟喝的这么不痛快。”托德哈哈一笑:“这酒,喝的怎么不痛快,痛快极了。只是这王大夫是随我来的,自然也要我带回去。”

德安公主又笑了:“那是自然,我不过是问王大夫几句话,又没要了他的命,南王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托德摸一摸唇边的胡子,但笑不语。王安睿已经从震惊里醒了过来,对德安公主行了一礼:“下官不敢下断言,公主殿下所要带的话,下官这就回了驿站,命人快马回国,禀报我主。”

这回答并没出德安公主的意料,她微微一笑:“既如此,王大夫自便,我不送了。”王安睿如被人抽去魂魄一样走了出去,托德又一行礼也就离开。

王安睿刚走到大厅外面,那呆滞的眼睛突然一亮,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王璩,看着两年没见的女儿,王安睿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王璩走过他身边,微一行礼就往厅里走去,这冷漠的一礼让王安睿心里闪过愧疚,却又燃起希望,毕竟初二是自己的女儿,只要说服了她,最少可以保住家族平安。

父亲的失魂落魄让王璩有些叹息,风度翩翩的王安睿一直为大家所称赞,也不知道舅舅说了什么才让他如此失魂落魄?并没有出德安公主意料,三天之后就有人来寻王璩,说是王大夫请她出去一叙。

德安公主看着王璩,眉一挑,去吗?王璩的手在袖子里变来变去,牙在下唇那里咬了又放,终于开口:“随舅母做主。”德安公主一笑:“你们父女团聚,怎能由我做主?”

王璩起身行礼:“祖母虽不慈,儿却不敢先行不孝之举。”德安公主宽大的衣袖在桌上晃过:“哎,大雍人总是喜欢这样,去就去吧。”去了也好,总能再断掉一丝念想,德安公主不在乎王璩恨不恨自己,可是不能不在乎阿蛮。

王安睿约的地点是一座酒楼,直上三楼,来人把王璩领到一间小包厢面前。王璩在门前停了停,积攒起勇气才推开门,迎接他的是王安睿和煦的微笑:“初二,你来了。”

王璩站在那里,过了半日才行礼下去:“见过…”那声父亲怎么也说不出口,到了现在王璩已经无法再视他为自己的父亲,见面不久的舅舅尚且能庇护住自己,但这个生了自己的人,却是那么的,王璩在心里找着一个合适的词语,懦弱?没担当?还是贪恋荣华富贵?

王安睿站起身,双手扶住女儿的胳膊:“起来吧,你我父女很久没见了,在乎那些虚礼做什么?”王璩依言走上前,王安睿面前已经摆了一桌酒席,看见一碟状元糕,王璩的眉微微皱了下,王安睿笑了:“这是你小时候爱吃的状元糕,也不知道你现在喜不喜欢吃。”

说着王安睿拿起碟子里的状元糕招呼王璩坐下:“坐,别站着,就我们两个不用这样拘礼。”状元糕,当日丹娘服药之前就是先用状元糕哄睡着了王璩,然后才服药而去。王安睿沉浸在伤感里,王璩的声音响起:“敢问王大夫寻小女来有何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我对苏太君没语言了。。。

真相

王璩的话礼貌里透着生疏,王安睿看着女儿,她越发像她的母亲了,原先在京城里时,面上还有几分柔弱,现在那几分柔弱不见了,更加像她的母亲。

丹娘,王璩在心底低低唤了声她的名字,觉得心如同被刀割了一样,是我负了你。王璩见王安睿不说话,眼微微低下:“王大夫若无什么事,小女这就告辞。”王安睿把眼里冒出的泪悄悄拭去,脸上露出笑容把状元糕往王璩那里推了一下:“初二,你我是父女,你又何必这样生疏?”父女?王璩的手在袖子里握紧,此时此刻听到父女两个字,是多么讥讽。

王安睿见王璩不语,话里的语气更柔和了:“初二,父亲知道父亲那么多年冷淡了你,可你要知道,父亲不光是你的父亲,还是公主的丈夫,驸马驸马,不过是仰仗公主过日子的人罢了。”

王安睿最后一句也算是真情实意,说完后就摇头叹息,眼里竟掉了几滴泪,这么些年来,别人看着他风光无限,可是只有自己才能知道自己心里的苦。王安睿哎了一声,伸手倒了杯酒,这酒比不得大雍的酒那样醇厚,一入口就火辣辣直冲喉咙,王安睿咳嗽一声,看向女儿:“初二,当日你的死讯传到京城,父亲十分伤心,谁知你竟能寻得你舅舅,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王璩的眉皱起,换了三年前,父亲肯和王璩说这些,王璩自然十分欢喜,可是这时却只觉得他唠叨的十分头疼。王璩的手轻轻一拍桌子,打断王安睿的话:“王大夫今日寻我,想必不会单是叙旧,有什么话还请快些说。”

王安睿手里的酒杯掉在桌上,接着很快滚到地上,碎成数片。王安睿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和这酒杯一样碎了,他话里的哀伤更重:“初二,父亲知道你恨父亲,可是我也是没有办法,那是你的祖母,我不能忤逆,不然就是不孝,公主身份尊贵,我也不能反对,于是只有苦了你,可我从没一日忘记过你。”

原来他都知道,王璩觉得眼里又要有泪,只有扭头望向外面,生生把眼里的泪忍了回去,接着转头脸上已经带上笑容:“那些都是往事,王大夫又何必再提。”王安睿的手垂了下来:“初二,你就这么不肯原谅父亲吗?”

原谅,要自己怎么原谅?世上没有护不住孩子的父母,只端看想不想护,王璩的唇微微抖动,说出的话带了三分嘲讽:“王大夫为了成全孝名,甘背不慈之名,小女子怎敢不成全?”孝?王安睿抬起头,轻声叹息:“初二,你也知道人活一世孝是大德,今日威远侯府将临灭顶之灾,我瞧你舅舅对你多有疼爱…”

王璩打断了他的话:“敢问王大夫,世上可只有孝父不孝母的事情?”世上父母都是一样的,王璩已经继续说话:“我母含冤而亡,舅舅为自己妹妹伸冤出头,我做外甥女的要成全舅舅对妹妹的仁义之心,断不敢拦。”

这话已经实实在在堵死了王安睿的一切念头,王安睿比那日在德安公主府里听到德安公主说的话还要震惊几分,喊出一声初二却再说不出话。王璩看着他,话语更加清晰:“祖母待我不慈,我为孙女,不敢多有怨言,父亲冷淡于我,我也只当那是自己命苦。可是我母生我养我,于王家无半点不到之处,含冤而终,我为女儿,自然不敢忘我母冤情。”

王安睿震惊已经过去,现在心里平静下来,等到王璩说完话他才轻轻击下桌子:“好一个不敢忘,但你别忘了,你是王家女儿,王家有事,你也脱不了干系。”

王璩笑容里有几分快意:“父亲怎么忘了,我已是出嫁女,罪不及出嫁女,难道父亲就全然忘了吗?”王璩终于叫出一声父亲,可这声父亲听在王安睿耳里却带有无尽嘲讽。出嫁女,段氏当日已是出嫁女,别说段崇德当日叛国只是传言,就算他真正叛国要定罪,也不会牵连到她身上,如同今日威远侯府有什么事,同样也不该牵连到王璩身上。

屋里重新归于沉默,王璩的眼这才看向桌上的菜肴,火腿银鱼、鲜笋虾丸、上汤豆苗、油淋猪脯。都是大雍的菜而不是青唐人习惯吃的。能做齐这么几道菜在青唐也算是竭力而为,可是王璩的心没有半分欢喜,为什么要到了退无可退才想起自己?

当日被许配给莫家时候的绝望,在章家时候的遭遇在此时又翻了起来,王璩又觉得一阵反胃,使劲咬紧牙才让那阵反胃消失。那些都是往事,再也不要想起,即便如此,王璩的手还是又握成拳,话语里带着干涩:“王大夫若无旁事,请容小女子告辞,当日之因,种下今日之果,也怪不得谁。”王安睿如同一个最狂热的赌徒,把最后一张底牌抛出:“初二,你在威远侯府过了快二十年,你今日所为,难道不怕世人责你不忠不孝?况且你舅舅叛国已是事实,你怎能和他一般执迷不悟,不肯回头?”

这时候说自己不忠不孝了?王璩哈了一声,接着看向王安睿:“当日威远侯府不仁不义,可有人说过半个字?我母新丧,威远侯府就娶公主进门。为了给公主女儿嫡长名分,我被当成侍妾女儿养大?王大夫,世人的眼有什么相干?”

王安睿再也说不出话,看着女儿除了摇头叹息再无别的动作,王璩吐出两字:“告辞。”王安睿伸出手想要挽留住女儿,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看着他一脸的痛苦,王璩又补了一句:“王大夫您乃当朝驸马,威远侯府从开朝就是侯府,这等小事又怎会挂在心上?”

这样的讥讽王安睿被堵的半个字都吐不出来,跌坐在椅子上,看着王璩打开门,王安睿猛地站起来:“初二,你今日一意孤行,异日怎么去地下见你娘?”

王璩的手停在那里,回身看着他,问出的还是那个问题:“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急病?这样的理由王璩自然不能相信,但真实的理由,王安睿看着女儿的眼,这双眼清澈透明,和妻子的眼是一样的,只是妻子的眼里含的是柔情,而这双眼含的是愤怒。

王安睿闭上眼,接着睁开,到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再瞒住她:“母亲命我给你娘送了一碗参汤。”参汤里放了一味药,那药就是催命的。王璩虽然猜到答案,可知道答案时候心还是颤抖了,王璩的手已经抖的握不住门,索性把手放下,使劲平息心情才把话问出:“我娘临死前,留下什么话?”

“她说,要我好好待你。”久违的泪水出现在王璩眼里,王璩的唇抖动的十分厉害,看着面前的王安睿,她一字一句地道:“您先想想怎么有脸去见我娘,再来操心我有没有脸去见我娘吧。”

说着王璩再这屋里再也待不下去,打开门走了出去,门被重重关上,这一声音也像敲在王安睿心上。王安睿闭上眼,王璩这里说不通那就再无别路了,威远侯府,完了。当日本是为了威远侯府的长久才走的这一步,谁也没想到今日那本该是弃子的这步棋,会让整个威远侯府陷灭顶之灾。

当日的真相在今日被揭开,王璩只觉得心头一片烦乱,自己的祖母和父亲逼死自己的亲娘,回头来还要自己记得这些亲情,让自己放手,当日可有人愿意放过母亲,可有人愿意放过自己?

王璩眼前一片模糊,那泪却不敢落下去,心头的怒火在燃烧,为自己的娘,也为自己。父亲真的是对自己毫无挂念,所想的都是侯府,所为的都是荣华富贵。

不忠不孝?当年威远侯府又做了什么?为了迎娶公主逼死发妻,为了给公主的孩子嫡长的名分让自己以侍妾女儿的身份长大。他们不仁不义不慈,又有什么脸面指责自己不忠不孝?

王璩觉得心头那股火烧的越来越大,恨不得仰天大叫,问天怎么这么不公道,害人者逍遥,被害者稍一反抗那就是不忠不孝,天道怎能如此不公?

“姐姐。”阿蛮的声音响起,王璩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酒楼外面,站在自己面前正担心地看着自己的不是阿蛮是谁?王璩努力挤出笑容:“我没事。”

侍卫把马牵了过来,阿蛮却没有上马,依旧扶着王璩的胳膊:“姐姐,你想哭就哭出来吧,阿娘常说,做人就那么几十年,如果想哭想笑都要忍着,那日子过的一点也不舒服。”王璩眨一眨眼,酝酿许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不是为别的,是为自己一直苦苦忍耐的日子。

阿蛮这次没有多说话,只是轻轻抱着王璩拍打着她的背,就算是在青唐,也没有个大街上痛哭的道理。王璩哭了一小会儿就站直,笑着说:“没事了,我们走吧。”

阿蛮的眼里满是担忧:“真的没事了吗?”王璩点头,翻身上马:“走吧,我们去瞧瞧那些铺子又来了什么新货?”姐妹俩差不多逛完燕京所有的店铺,大包小包买了许多东西,王璩这才觉得心里那团火烧的不那么旺,看着阿蛮的笑,王璩轻声地道:“谢谢你,阿蛮。”

阿蛮的眉扬起,接着就笑了:“姐姐为什么谢我?”王璩没说话,只是伸手握住她的手,谢谢她让自己看到了另一种不一样的生活,谢谢她肯陪着自己,孤单的太久,王璩都快忘记有人陪伴有人关心是什么滋味了。

谁也没想到大雍使团来此的目的竟是要问青唐寻当日边关叛将段崇德,当德安公主从托德嘴里得知这个消息时候,唇往上一弯:“大雍皇帝陛下疯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别嫌少啊,这段我改了又改,从语气到用词,再嫌少我就先哭一下。

质问

大雍皇帝陛下当然没疯,德安公主的话刚出口就笑了,看一下面前的托德,她的手轻轻击打着桌子:“大雍皇帝陛下是想将军吗?”追索昔日叛将,不管青唐交不交出人,大雍都有戏可做。可是他们错估了自己,德安公主脸上的笑带上了讥讽:“请大雍使臣来吧,这种事,总不能猜来猜去。”

旁边侍立的侍从听了这话躬身出去,托德这才开口:“殿下想要对大雍开战吗?”开战?原先德安公主的确有这个念头,但是现在德安公主觉得未必要开战了,她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平静:“南王觉得现在是开战的好时机吗?”

边关平静已经十多年了,两边的人互相往来也很频繁,此时开战只怕得不偿失。况且青唐内部局势,德安公主微微叹气,各部族虽都被约束住,可不晓得什么时候又从你背后捅一刀。前面和大雍开战,后面部族作乱这种事情在青唐的过去还少吗?

托德一言不发,德安公主忽然叹气:“南王手里握有青唐三成兵马,当日怎么不和东阳王一起?”这个问题托德知道德安公主迟早会问出来,他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陛下非英主。”德安公主的眉挑起:“我一直认为,南王不需要英主。”

托德笑了,素来被称为老狐狸的他此时却笑的十分坦荡:“青唐,已经乱的够久。”乱的够久,父子君臣互不信任,遭殃的多是平民百姓,没有人不想安定生活,青唐人也是一样。

大雍的使臣已经到了,正副使都来了,王安睿的面色有些苍白,神色也很恍惚,副使平续宗曾是大雍最年轻的状元,当年打马游街曾倾倒无数雍京少女的心。时光的流逝让他身上添的是那种沉稳,比起当年的英俊少年郎更让人从心里欢喜。

行礼赐座,大雍使臣们还在想着怎么开口,德安公主已经开口:“追索叛将段崇德?我想问问使臣,什么叫叛?”王安睿面色恍惚,仿佛没有听见,平续宗已经起身行礼开口:“段将军离国将有二十年,又在青唐娶妻生子,对大雍来说,自然是叛。”

德安公主点头:“那照这么说,你们雍朝皇帝追索他回去,是要予以重用了?”德安公主的单刀直入,让平续宗迟疑一下才道:“身为战将,为国尽忠方是本等,追索他回去,当然是要罚。”罚?德安公主站了起来,看着平续宗道:“原来你们千里迢迢,追索他回去是要杀了他,那我想问问你们凭的是什么?”

凭的是什么?临阵脱逃、逾期不归,这样的罪名足够段崇德死好几次了,更别提他在青唐成为燕王,娶公主为妻,这样的行为要受千万人唾弃,此时竟然还问凭什么要这样对他?

平续宗没有回答,因为他潜意识认为,这样的答案在大雍就连个小孩子都能答的出来,又何必多费唇舌?平续宗的沉默让德安公主心里有怒火燃烧,她没有坐下去而是看着远方:“那我再问一句,段将军在大雍是否有亲人?他不回去,是不是他的亲人就要遭殃?”

段家一族的遭遇,平续宗是深知的,当日段崇德失踪的消息传回雍京,本就不多的段氏族人四散,以至于当证实了段崇德的叛国,大雍连一个该连坐的段家人都找不到。段氏男儿,在边关死的干净,嫡亲这根只剩下一男一女,段崇德长在边关,爹娘都死的早,竟没有娶妻。

想起段氏一族的行径,平续宗心底的坚信有一丝动摇,假设当日段崇德归了国,逾期不归也是死罪,而段崇德的死去,就让段家从此彻底断了根,绝了后,长房嫡系再没人了。

德安公主还是看着平续宗,等待着他的回答,平续宗迟疑一下开口:“段氏一族,只剩的几个旁支,段将军的亲人,也算是没有了。”德安公主大笑出声:“既没有亲人,回国又是死路一条,谁也不是疯子,更不是傻子,好好的日子不过要随你们回去,大雍皇帝是不是疯了才派你们来?”

别句犹可,最后一句让平续宗勃然变色:“殿下虽是青唐摄政,但也没有出言辱及我陛下的道理,身为人臣,听到这样的话该…”

“该当场撞死在这里,表示你不堪你们陛下受辱才对吗?”德安公主施施然说出这句,人已经走到平续宗面前,接着就开口:“我不知道你们中原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动不动就要死,什么皇帝不听你们的你们就要死,还有方才我不过问了句你们皇帝是不是疯了,你也要死,这种送死有什么意思?谁要敢侮辱我,不是该和他打一架,打赢了让他把说过的话都咽回去。须知命只有一条,真死了那就什么都没了,况且你无故寻死,岂不和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无知妇女一样?”

可怜平续宗饱读诗书,又是天子近臣,和人辩论也多是引经据典,多自己得胜,哪有今日这样被人当面说不过是无知妇女,那脸顿时通红到了脖子,想说几句你不过是蛮夷,细细一想这人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以死明志,虽当时够壮烈,可若是自己明志的对象根本不听,那不就是白白死了?但这样又和自己素日所学起了冲突,竟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德安公主已经坐回座位,示意平续宗坐下:“我看你还算是个讲道理的人,你们大雍要人,人是在我这里,但我不能放。”这个结果平续宗一早就猜到,起身行礼:“殿下所说下官明白,不过段将军终是我大雍人,殿下不肯放,何不让段将军出来,等下官问个清楚明白。”

这人怎么还在纠缠不休,德安公主以为方才那番话已经让他打消念头,乖乖回国复命,谁知他还要见段崇德?德安公主低头微一思忖,已经开口道:“使臣就这样肯定,段将军会跟你们回国慷慨赴死?”

这总算问到平续宗擅长的了,他面色庄重看向德安公主:“大雍以忠孝仁义立国,段家一族历代忠良,段将军既是段家之后,忠孝节义四个字是记得牢牢的。”

忠孝节义?德安公主把到了嘴边的狗屁两个字咽回去,看着平续宗:“那我想问使臣一句,何谓忠?”这个不难,平续宗洋洋洒洒地道:“臣子侍奉君上为忠,肝脑涂地、粉身碎骨再所不辞。”

德安公主点头:“那臣子对君上为忠,君上将何以为报。”何以为报,平续宗没想到会问到这步,多是只要臣子忠心,至于陛下那里,平续宗迟疑一下,还是开口答道:“臣子对陛下忠心,陛下自然也是信任有加,高官厚禄、丰厚赏赐,如此君臣才能相得。”

德安公主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雍朝陛下对段将军的家人一定安排的极好了?我记得段将军还有一个妹妹,虽然已经出嫁,雍朝陛下也当爱屋及乌,让那位妹妹坐享荣华,别的远支宗亲也该一一抚恤,方才你也说过,段家嫡支已经无人,那段氏祖坟那里也该有人时时去祭扫。这样段将军的忠心才能得其所。”

段将军的妹妹,平续宗脸上露出尴尬神色,看向一边迟迟不说话的王安睿,终于说了出来:“天不假年,段将军的妹妹已经去世了。”去世了?德安公主点一点头:“那她去世之时,雍朝陛下该亲往上香,葬仪极为盛大,她的坟墓,也该修的极大,自然也要在风水宝地之地。”

若换了别个,只怕就要顺嘴说谎,可平续宗不是这样的人,那张嘴竟像被胶粘住一样说不出来。段氏死后的葬礼,只比别人家的妾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至于她葬的位置,虽然也是王氏祖坟那里,却是极小的一个角落,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去祭扫。

而段氏祖坟,上次赵元帅回京时候曾去过一次,祭扫当年的同伴,陪同他前去的就是平续宗。那墓园当初也是极大的,只是随着段家男儿陨落的多,段崇德生死不明,段氏族人四散,墓园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了。

守墓的家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墓园前的大树已经被人伐完,要不是段家在那附近还有人记得他家的好,只怕连墓道都被侵占。好在坟头还算干净,想必那些段氏族人还是有人来祭扫的,那种破败样子让赵元帅长长叹气,还准备筹一些银子给段家修修墓园表一表当年同僚之情。

平续宗在那里沉默,德安公主也没有说话,王安睿闭了眼,脸上显出灰败之色。过了些时平续宗才艰难开口:“当年段氏去世,我年纪还轻,又和那家人素无来往,竟是不知道。至于段家墓园,我曾陪赵元帅去过一次,已…”

平续宗顿一顿:“破败的不成样子了。”德安公主的眉一挑:“生前不信任,死后连尸骨都保不住,敢问大雍陛下如此对待臣子,谁敢忠心?况且当年段将军妹妹的死因颇有蹊跷,大雍陛下不但不追查死因,反而于数月后下嫁公主,如此种种,让人怎能生忠心?”

德安公主咄咄逼人,王安睿终于开口:“当你之事,是我太过年轻,才对段氏失于照应,让她急病而终,以公主下嫁勋臣之家,在大雍也是常事,殿下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常事?德安公主坐直身子:“妻子死后不过一个多月,大雍陛下就降旨赐婚,三月之后公主下降,大雍陛下但凡有一点想得起段家的忠良,也没有那么快赐婚的道理,王大夫,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